嘉山位于河北省曲阳县城东北2.5公里,虽说不是特别高大,却因兀拔于平畴,亦足够桀骜骄昭。它背倚太行山脉,面对华北大平原,高约500米,周匝40里,北魏以降直到清代的史书无不载籍。尤其郭子仪大败史思明于此,与大唐中兴居功至伟,从而声威远播;元代受封“监岳”,是故崇隆至极。另外,它还盛产“山大王”。因此推断,山上势必有水,且林木茂盛。
因为“山大王”也是人,离不开水源,至今山中确有几处涧泉常年不涸;由《定州志》所载“修起定州塔,砍尽嘉山木”予以明证,从前山林茂密,利于周旋。诸版《曲阳县志》皆称,“杨家将的故事”中的猛将孟良就曾于此占山为王,所以山名又叫孟良寨。
不过,咱说的这个“山大王”则迥然异类,他叫刘吉成,一不靠山泉活命,二不赖山林藏身,之所以“聚众起事”,一是建了个“金蟾湖”;二是造了个林木“大观园”;三是给嘉山束了一条“金腰带”,亦即本文标题所谓的“三板斧”。
刘吉成,1948年生人,土生土长于曲阳县下河乡最靠近嘉山北麓的宿家庄村。中等偏上身材,苗条类型,面色白净,留光头,双眼微眯,时而闪烁睿光,穿一身草白色类似僧衣的便装,像是结了深深的禅缘。
然而,一旦他话匣子打开,则完全另一番景象。不知道大家见没见过水库开闸放水激流涌出放水洞口的情景,汹涌澎湃,滔滔不绝,他的谈吐几与仿佛。
“吃过糠,过过江,扛过枪”是他打头的一句话,意思是:从小父母双亡,生活多半靠亲戚接济,吃糠咽菜自不待言;长大后当了6年兵,营地在武汉市的长江南岸;三是1969年,当兵期间曾参加“珍宝岛战役”。
生平中的他集工、农、兵、学、商于一己,各种身份相机切换,毫不逊色于孙悟空的七十二般变化,既丰富多彩又顺理成章。可惜限于篇幅,本文仅介绍与其稳坐嘉山“山大王”这把交椅紧密相关的内容。
鉴于现代修路、建山庄和辟荒造林的事例颇多,拟当简述,虽然事发在后,却似先说为宜,以便突出典型、大戏压轴。
话说“第二板斧”的时间节点是1998年,然其背景却早在1991年,县委、县政府出台文件,倡导全员参与承包荒山、荒坡和荒滩,以改善环境,兼顾林果发展。结果未达预期,就连近在城郊的嘉山四麓也漠然如故,于是,县上再行力促承包。
刘吉成1976年当选村党支部书记,7年后请辞,因为在北京包着工程,怕分心影响村上工作。同时,为了生活方便,一家人的户籍也都同期外迁。但是,他致富不忘乡亲,经常回村看看,凡村上有什么公益事业无不出手托底。为守住这颗“初心”,他一直把党籍和退役军人关系留在当地——在上级领导眼里他还是本地的老党员,在乡亲们眼里他还是村上的党支书!
总归他见多识广,得到消息后,感觉这是多大的好事,怎么会没人响应?随即就有了带头试水的想法。他专门回村登门串户,以期动员乡亲们共同参与、跟进承包,利益共享。只因枉费了苦心,是他一赌气把嘉山北麓东段整整230亩的大片沙岗荒坡全都包揽于名下。
别的不说,首先老岳父找上家门,好生骂了他个不亦乐乎,什么“纯粹一个败家子儿,好歹有俩钱就烧得不知道姓什么了”等等难听的话都用上了。
反观如今,当年那片岗壑罗织、寸草不生的沙荒地已完全披上了茂密的绿装,出脱为一座集观赏、经济、成材等多用途的“林木大观园”了,包括金叶榆、榆叶梅、海棠、樱桃、蜜桃、白蜡、栾树等30多个树种。
“第三板斧”是新世纪之初的2001年,从前嘉山东侧无路可通,前山后山不过数里之遥,相互走动却要绕行20多里。为此,他设法联络上附近3乡10村26个有望受益的民间作场的100多人达成共识,一起修了一条宽5米、长约5公里的盘山公路,全程柏油罩面,南接山前通往定州的337国道,北至北麓的主进山路口。其中动用的两台大型推土机,连带司机都是从北京的建筑工地专门调回的。如此“贴着车,贴着牛,还贴着四两膏车油”一干就是大半年。
次年,他又单独投资修通了往北至234国道的柏油路段,约5公里。
盘山路像一条乌金腰带把后山与县城紧密联系起来,驱车瞬间可达,不仅大大改善了附近村民的出行条件,也给县领导谋划远景提供了思路,转而促使他在进山主路口垦荒5亩多,建了一座野味十足的“嘉禾山庄”,开创了本县旅游业食宿、休闲、观光一条龙服务模式的先河。
嘉禾山庄的开张典礼,邀请了100多位知名人士参加。午宴伊始,县主要领导见刘吉成迟迟不入席,顺便开玩笑说:“大伙儿都齐了,怎么还不见咱们的‘山大王’啊?”从此,他这个“山大王”便在全县名声大振了。
那么,就其“两板斧”这么大动静,他到底投了多少资呢?采访中我也曾问及此事,哪成他只“嘿嘿”一乐,说:“说不清,又不指望谁给报销,有那点闲功夫儿,还不如安生着歇歇心哩。”
关于“第一板斧”,得把时间调回到1973年,刘吉成退伍时,正值全国“农业学大寨”的高潮。部队的党籍及其突出表现反馈到公社(即后来的乡)后,引起领导们高度重视,不久举荐他当了村党支部副书记兼民兵连长。正好县里规划在附近村子建一座小型水库,以利春季旱田插秧、点种。方案有二,他闻风而动,首先将自己的方案形成文字经公社领导上报县“农业学大寨办公室”。经过实地考察、专家论证,终于被批准。
至此,《宿家庄村无冬闲》这篇发表于第二年春季《河北日报》的长篇通讯,便进入了原质素材的积累阶段。刘吉成受命担任工程总指挥,成了这篇通讯文稿的主角。
当年没有任何机械,完全靠人海战术。他首先组织起以全村基干民兵为班底的青年突击队,在野外支帐篷、搭窝棚,自始至终吃住在工地。要说这“吃”,工地伙房也仅提供一日三餐的萝卜条汤,主食全靠各自家属顿顿送饭,也不过是些熟红薯、红薯面或玉米面干粮、窝窝头之类。
其余全村男女老少几乎全员发动,共计2200余人有近2000人参与其中,参与率达90%以上,总用工8万多个,历时48天(农历九月十九至十一月初八),一座占地160多亩的宿家庄水库便妥妥落成!其中大坝长180米,高12.5米,并以墁石护坡,连带放水洞、溢洪道一应俱全。
因为亲历过那个时代,随着他的叙述我仿佛身临其境,那种热火朝天的场面会让任何人热血沸腾:推车的、挖土的、砌筑石块的……男的抛盔亮胛,女的汗透衣襟,严寒被他们逼退了!风雪被他们吓跑了!观战的太阳累了回去睡觉;瞧好的嘉山道过了晚安伏下巍峨的身姿……只有这个工地不甘寂寞,仍然灯火卓约,人影幢幢。依稀那8盘石夯周而复始的高、下节奏就在眼前,同期的号子声犹然在耳:“抓革命,促生产哟——!”“哎嗨吆号——!”;“农业学大寨哟——!”“哎嗨吆号——!”莫不我的意识具备功放效能,以至音响渐愈强烈,频频向四野、向天际放送,在嘉山深处的空谷里回荡,在头顶的蓝天上盘桓……
公社、县、地区逐级给刘吉成记功授奖。
20世纪80年代改革开放后直到2003年,水库曾三度外包三度失败,已处于溃败的边缘。刘吉成又坐不住势儿了,索性把北京的建筑工程辞掉再行承包下来。立马就在大坝西侧盖了几间平房,捎带老伴儿一起搬来常住,以便于养护、治理,俨然一副同呼吸、共命运的气派。
相对旅游业的兴起,水库的观光功能愈发突显,连同名号也鹊起为“金蝉湖”了。由其水面在高德地图上显示为活灵活现的一只蟾蜍所至。
如今的金蟾湖藏身于千亩杏林深处,堤岸垂柳,湖面鹅歌……垂垂嘉山返老还童,悉数投怀,不惜巍峨形影倾倒于湖心;娇俏的金蟾湖更是大方送抱,全息献爱,好一个小情人儿尤其依依情深。莫不二者要上演一场精警的“爷孙恋”?
如此,湖光山色,又何足金山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