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有序

她的手表已经扣到最小，但还是容易从手上滑下。我每次劝她说摘下来吧，你要问时间我可以跟你说，免得再弄丢了。

这手表确实不止丢过一次了，听说第一次还是在岩上烧白碳时候，晚上从山上下来，背着一捆柴，在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她吵着要，说什么也要自己去寻，他拗不过她，点着火把，拿着发不了多少光的手电，一个人去了。

她没有心思再做晚饭了，一个人杵着门口，她想要是找不回来那她也就不活了。天黑的沉，周围已经发不出来声音了，她舍不得点蜡烛，把火坑里的火烧的很大，扑通扑通的像心脏一样，现在这一坑火的确像血供似的，把灶屋照的亮堂。她看着炕上的腊肉已经所剩无几了，想着要开始找日子请人杀年猪了，当然离过年还有些日子，今年地里还算长的好，换了几个白工，用了一块腊肉就把上千斤谷从田里盘到仓里去了，等到把烧的碳背回来，这个年可以红红火火的置办起来了。她计划今年要回趟娘家，哦不对，是明年。她有些年没有回去了，明年回去时候要带两块熏腊肉，要挑担谷，买两斤糖，母亲喜欢吃发饼，要给她买一袋，佬佬还没盘媳妇，最好在哪个屋里给她张罗一个，大红对子贴起来，灯笼挂起来，好好办一场。到那个时候，就去娘家住一两个月，沾沾喜气。

大黄狗汪汪两声，已经是后半夜了，敲槽门的声音把她的瞌睡抽醒了。

她从灶屋里面走出来，边拔栓子边问，“手表找到了没，其实找不到也不要紧。”

“找到了，你看你掉到哪儿滴，掉到那个碳窑门口，我一路摸一路爬，哪想到最后，干到这个时候。”他从口袋里面取出来。“那，给你，这次要好好保管起。”

“好哎，你先洗澡去，没搞夜饭，洗完澡睡瞌睡，明朝早上在吃。”她把门又拴上了。“你洗过后就把换的衣服放到脚盆里，干净衣服跟你取好了放到椅子上面滴，水到火坑上面烧着的。”

“好哎，你先睡去。”

他从几丈高的地方绊了下来，肩上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不过这都是她几天之后才知道的，是等到要把烧好的碳背回来，他使不上劲，她看了之后打了他好几下，之后蹲在地上哭。

他跟她说，“你莫哭了，伤到了的是我，反倒要我哄你了。这个功夫还干不干哦。”

她站起来擦了擦眼睛里的泪水，衣袖上的尘土又跑进去了，现在两只通红通红的。之后又背了两天，才把山上的碳全部背回来。

盘算着日子，杀年猪的时候到了，整个湾里基本上都是一起杀年猪，他帮着打下手，从这家帮到那家，到那家杀猪该吃饭时候就干饭，一天忙到晚上，她把屠夫一块块切好的肉又加了工，用棕树叶子纠成辫绳子穿好，精致又美观，之后撒上盐，花椒，橘子皮，一起放到缸钵里面腌几天，血水出来之后再挂到炕上。吃的时候一块块切着，拌炒点大青椒，晶莹剔透，别提多好吃了。

今年的猪也杀了三百多斤，过年时候虽然几弟兄都早已经分家了，但一家人都要凑些东西一起过年，单纯是图个热闹。他算是老大，肯定是要带头组织的。祭祖公佬，抢拜新年，吃年夜饭，一堂屋里面的人和和气气热热闹闹，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七。初八她要准备回娘家了，她把炕上的肉选了两块最好的，喊他把仓里的谷撮一担出来。吃早饭之后过去，刚好还可以赶得上那边的夜饭。

她把两块腊肉用尿素袋子装好，然后放进背篓里。回娘家路过供销社，糖多少还是要买点的，其他的就不买了。他挑着担子在后面跟着，这一路要翻过三个山头，趟过一条河才能到那边。她想起前几年就是从这条路走过来的，那时候穿的大红，身后好几十人跟着，挑着担子，抬着陪嫁柜子箱子，她看到了那个路边石凳，好像眼中红衣姑娘还坐在那里歇脚，脸红通通的，跟日落晚云一样。他从后面喊她走慢些，每次赶上刚要休息她又开始赶路。他把大黄狗带着的，家里的牛托幺叔帮忙照看。在山腰上凉水井喝了水，下山过河，之后翻个坡就是了。

她开始磨蹭起来，他催她走快些，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快要到时候自个儿却迈不开腿了，她想着背上那两块腊肉，他肩上那一担谷子，这些够他们两个人吃很久了。

索性赶到了脚，娘家人刚好准备下米时候他们俩儿进门了，加了半升米，多炒了两个菜。妈说今儿没准备什么，明天早上咱们杀个鸡，好好招待你们。她笑了，这一夜她们一起睡觉时候讲白话讲到了半夜。

几个舅子倒是没给他好脸色，总觉得是他拐走了姐不让她回来，他倒也没在意，早上跟老父亲一起杀鸡。昨天往仓里倒谷子时候看见今年收成也还不错，倒也不担心她们来年没饭吃。

她的手表是他的大舅子结婚时候给她的，是他到部队上买的。他今年过年也没有回来，来信说是到那边准备结婚安家了，安定下来了就请公婆过去。她很高兴，最让她感到自豪的就是她大弟弟。

在那边住了几天之后就要准备回来了，她说放心不下屋里的东西，没个看家的人，不能住太久了。十五那天吃完早饭就张罗要走，几个佬佬哭着留她，爹妈也喊她多住两天再走，过个十五。她一转身把他的手一抓快步往回走。路上都是空背篓担子，走的利索，快到屋，她把路上的干柴拾着了些，装到背篓里面。他不想挑东西了。文人多穷酸，他想着也是如此，拿了那么多年笔杆子最后还是下田扶梨，他也看太懂这世道了。

她看着屋前屋后瓦背上都燃起了炊烟，她忙的往屋里赶几脚。她想着今天晚上吃什么菜的，还是萝卜炖白菜吧，去去胃里的油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