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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仲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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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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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杨梅熟了

散文 胡仲光 著

那年,我十四岁。

远房亲眷岙里姆嬷老早就带信来,说等到杨梅熟时,要我与堂哥一起上山到她家吃杨梅。

说起来,家乡盛产杨梅,其实我家并不靠山。生产队仅有的几亩山地没长几棵杨梅树,加上地处偏远,平时缺少管理,树上只长了寥寥几颗杨梅,因此我们很少有机会上山摘杨梅、吃杨梅。每年杨梅成熟时,看着山里的孩子一个个在学校请了假,与大人们一起攀树摘杨梅,心里总是痒痒的。

说要上山吃杨梅,母亲早早起了床,准备了一大布袋的大豆(其实是蚕豆,这里叫作大豆),要我带着送给岙里姆嬷。山里缺田少地,能种的作物很有限,像大豆之类特别稀少,山下人上山作客,往往会带上它算是礼物。

岙里姆嬷家离我们家有点远,八九里地,走得快点也要个把小时时间。我背着母亲准备好的大豆,与堂哥一起,翻过一座石拱古桥,高高兴兴地抄着近路出发了。一路上,我们一会儿相互扔着烂泥追逐,一会儿在路边扒着人家的泥鳅笼看泥鳅…不用上学,又脱离了大人的管束,那种“放出潼关”的感觉别提有多好了。

通往岙里的路是一条黄泥路。路面很窄,几个人空着手走在上面还好,要是遇到拉车或者挑担的,只好停下脚步等他们先过去。虽说路上铺着一些沙石,但大多是黄泥,下雨时就会一个水坑连着一个水坑。人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来个狗啃泥,听说隔壁木佗阿强就在这里磕落了两颗门牙…

上山的人可也真不少,穿红着绿的,牵大带小的,来来往往就像正月里串门走亲戚。我注意到,人群中有好多与我一样,肩上背着一个自己缝的大布袋,里面一定也装着大豆…一路上,也有不少山民挑着装满杨梅的泥鳅笼或竹篮正往山下赶,他们的这些杨梅大多是送给山下亲眷的,很少会有人把自家的杨梅挑到街上卖掉。所以,即便是旺季,在街上也很少能见到杨梅,倒在供销社门口簟里卖的尽是一些红红酸酸的地圾子。

杨梅是这里的特产,听说早在七千多年前就有了,一个朝代接着一个朝代下来,到明清时已经成了千家万户的珍品。历史老师说,王象晋《群芳谱》中提到杨梅“会稽产者为天下冠”,说的就是这里杨梅的名气。农技老师说,古代人僻好荔枝,把荔枝奉为水果中的佳品,似乎是只有达官贵人才能享受的奢侈品,杨贵妃喜欢荔枝更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然而,曾信誓旦旦立下“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苏东坡品尝了吴越杨梅之后,对杨梅一见钟情,欣然说:“西凉葡萄,闽广荔枝,未若吴越杨梅”,认为吴越杨梅比前者更胜一筹。语文老师说,唐宋一些文人墨客,对杨梅珍视之情更是随处可见,留下了众多脍炙人口的诗篇…

点心时分,我与堂哥一起来到了岙里姆嬷家的村庄。村子不大,没有多少人家,也许都跑上山摘杨梅去了,整个村子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一些用青石块或黄泥垒起来的村宅民舍大多分散在树丛中,像我们这样的外来人,要仔细寻找才能在绿色中分辨出一片片的青灰色。

岙里姆嬷家在一个小山坡上。我们在山脚下,老远就看到一个朝南三间一披的小平屋烟囱上,正冒着一股浓浓的白色炊烟,随风吹来还夹杂着淡淡的烧烤味。爬上小山坡才发现,小平屋前面有一大块平整而宽敞,中间铺着一溜专供人在下雨天行走的青石块的黄泥道地。道地的左侧还有一片小竹林,小竹林里长了许多竹笋,有的已经比人还高了。

听到声音,岙里姆嬷一边拍打着身上的灰尘,一边笑呵呵地从里屋迎了出来。说估摸着我们快要到了,就在镬里烤了点番薯和芋艿,好让我们先填个肚子。

岙里姆嬷是我父亲的堂妹。听父亲说,由于家里穷,岙里姆嬷年纪很小时就嫁到岙里当媳妇来了。说起来这里还有一个故事:当年媒婆前来说媒时,只说这户人家不错,小后生是个老实人。可岙里姆嬷嫁到这里后才知道,这后生的两只耳朵只是装装样子的摆设,其实是一个敲破铜锣也听不见的聋膨(声音大了还是能听到一点)。嫁给一个聋膨当老婆?岙里姆嬷的心碎了,整天哭着吵着要回来,没有多久就大病了一场。躺在床上,这聋膨天天为她熬汤煎药、倒茶送饭,百般耐心服侍。在他的照顾下,岙里姆嬷的病慢慢好了,心也就渐渐安了下来…

说话间,岙里姆嬷从灶间端出一大淘箩热气腾腾的烤番薯和烤芋艿,要我们填饱了肚子再上山。几十年的山里生活,岙里姆嬷矫健的身板,黑里透红的脸庞,灵巧麻利的手脚,显然已经成了一个地道的山民村姑。只是,由于过于辛苦的山间劳作,额头上已早早地出现了缕缕白发,使得只有四十几岁年纪的她,显得比实际年纪苍老了许多。

她关照我们,到了山上不要乱跑,也不要随便攀爬,因为杨梅树很脆,一不小心就会折断。说前不久村里一个阿婆,从树上掉下来摔坏了腿。当然,也不用过分害怕,大着胆子尽管尽情地去玩,因为山上许多东西在我们家是玩不到的。

山上出奇的安静,一路走去除了我们脚下发出的沙沙声外,只有偶尔的几声虫叫。没多久,听到山一边有人在大声呼叫,堂哥对我说,这就是我们的聋膨阿伯。自己听不见,生怕也别人听不见,每次说话总与喊一样。

其实,摘杨梅不仅仅要会爬树,而是要能够摘到真正成熟的杨梅。聋膨阿伯看到我们来了,就在树上大声囔囔,要我们在树下摘那些触手可及,或在地上拣那些掉下来的杨梅。可是,看着树上一个个乌黑熟透的果实,我们的脚底早已发痒了。趁着聋膨阿伯不注意时,我们猴子似的窜上了树。聋膨阿伯看着,一边哼哼哈哈地说着要小心,一边递来了钩子和鳅笼。我们学着他的样子,拉开架势在树上东一只西一颗的摘着,树上杨梅长得实在太多,不一会功夫就摘了满满一鳅笼。下树后,我兴冲冲地把鳅笼拿到聋膨阿伯面前,要与他摘的杨梅相比。然而,当两只鳅笼放在一起一比,真是不比不知道,一比见分晓。他的杨梅一颗颗又黑又大,而我的却又红又小,放在嘴里伸着舌头直叫酸。聋膨阿伯大着声对我们说,杨梅长在树上看是黑的,摘下来就会变戏法似的变红了。后来,岙里姆嬷告诉我们其中的奥秘,才知道聋膨阿伯在故意哄骗我们。

第二天,我们要回家了。岙里姆嬷为我俩各装了一大篮又黑又大的杨梅和一篮山地芋艿,削了两根竹杆分别横插在两只篮的中间,做成两副担子,说我们可以挑着回家。临出发,她从山上叫来了聋膨阿伯,打着手势让他送我们一程。聋膨阿伯明白了意思后,二话没说,把两副担子往乌黑发亮的肩膀上一搁,就挑着往山下跑去。我们知道,杨梅期间聋膨阿伯是最忙的,山上许多活都等着他去做,就让他别送了。但他并没理会我们,嘴巴哼哼哈哈的一路小跑着,一直快送到我们村口时,才停了下来…

时光匆匆,年复一年。

当年上山采杨梅吃杨梅的情景至今已经过去了半个多世纪,岙里姆嬷和聋膨阿伯也已过世了很多年。然而,每当“端午杨梅挂篮头,夏至杨梅满山红。”时,我就会想起家乡的杨梅,想起岙里姆嬷和聋膨阿伯这二位老人。

二O二一年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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