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中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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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汽车驶离文新市区后，窗外就全是金黄的菜花和墨绿的小麦。
车厢里有些嘈杂。有人对着窗外景色欢呼和惊叹，也有人掏出手机对焦拍照，还有人在为个什么话题争论不休。闻小晖躺在座椅上，几个小时里都在闭眼养神。
被录取为大学生村官的通知下来时，闻小晖没有报名时的开心，突然感到有些迷茫和沮丧。
大学最后这一年，是紧张忐忑的一年。
跟同学们一样，闻小晖大部分时间在为即将离校和找工作忙碌奔波。虽然是一本大学，就业压力同样存在。据老师和师哥们介绍，学校每年对外公布“就业率94%以上”就是个数字游戏，现实并非如此，每年还有不少同学难以找到适合工作，毕业即失业。
闻小晖也想考研，但家里条件不允许他继续读书，妈妈一直在督促他早点工作，减轻家里压力。几个月里，闻小晖跟着同学们奔走人才市场，不停参加各类洽谈和面试，结果还是难以达成就业意愿。
前景一般的企业闻小晖瞧不上，毕竟也算上了个一本大学。好点单位，都要求两年以上工作经历，这点对即将走出校门的学生，是道坎。
报名参加大学生村官考试，说起来是场玩笑。
大家在寝室谈论现在好的岗位都要基层经历，参加公务员考试时，大学生村官还有加分奖励。找工作接连受挫的闻小晖笑着说那我们就报考村官试试呗。
当真去报了名才发现，整个学校就他一人参加，大家知道后笑他不该贱卖自己，去跟三本学子抢饭碗。
既然报了名，还是硬着头皮走下去吧。考试时，闻小晖跟旁边几个同学闲聊，还基本都是三本高校同学，甚至还有不少专科生。一本毕业生来报考大学生村官的确少见。
闻小晖报考是文新市柳河县谓东乡，这地方闻小晖并不熟悉，有同学问他为何选这陌生地方，他苦笑着回答“这是一个美丽的传说啦”。
这个传说确实美丽，但结局并不美好。
一年前，闻小晖去过文新市柳河县谓东乡，带他去的是比他低一届的同学王丹。
王丹很漂亮，还有她淳朴进取开朗的性格和朴素的打扮简单的生活习惯，都吸引到了闻小晖。
同学们都知道他俩在恋爱，闻小晖也这么认为。两人一起吃饭，一起进图书馆，一起散步聊天，一切逛街。闻小晖有时又觉得王丹离自己很遥远，有几次给她送礼物都被谢绝，对自己想进一步亲昵的要求，更是拒之千里。
他想死了这份心，但王丹又经常约他。回老家文新市柳河县的谓东乡就是她主动约的。
那次谓东之行，两人心情都很好。闻小晖也深深喜欢这个原始风貌的山区乡村，也把这里当成今后会经常来往的地方。
报名时,就选择了这个地方。
可把录取消息告诉王丹时，她象看外星人一样盯着闻小晖，反复问他：“你真的愿意当村官呀？”，两人很不愉快地吵起来随后离开。随后几天，再怎么约她都被拒绝。闻小晖明白，这段时隐时现的恋情算是正式结束。
在省里参加一星期培训会后，文新市委组织部派车来接了大家。在文新市委组织部参加简单座谈会后，柳河县委组织部就把他们接上车，直接送到谓东乡，跟乡里领导见面后，就被接到龙泉村。
欢迎宴安排在龙泉村支部书记李永强家里。
为迎接大学生闻小晖，支书老婆张大香和村妇联主任李玉在家忙了大半天，张罗出一桌乡村特色菜，虽档次不算很高，但在当地算很丰盛了。
宴席上，还有乡党委组织委员、组织干事、包村的乡农业办公室主任以及全体村干部，两位德高望重的老党员也被邀请来参加。
老党员李德旺先起身给新来的年轻干部敬酒：“娃儿呀，我先敬你一杯哈。来我们龙泉村是要吃大苦的，往后要多委屈你啊。”跟闻小晖一起喝下后，酒杯放下了，但嘴里还在叹息着：
“真是难为你了，我们这里娃儿成天吃尽苦头学习，就为了走出大山，有个好前途，想不到你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还选择来大山里做村干部，难得啊。”
“……”这个，闻小晖一时还真难讲通，低着头没出声。
“这个是上级党委政府新决策，就是发动优秀大学生到基层出任村干部，改善村干部知识结构，给村级管理和发展带来新的理念和新的知识，提高村两委班子整体能力。”
为了消除尴尬气氛，组织委员王海抢过话头做了回答，也算给大家进行一次大学生村官的政策宣传。
二
“哦，那真是好事，不简单，喝酒，喝酒。”大家没再扯这话题，酒桌气氛再次热烈起来。
欢迎宴后，几个村干部一起对闻小晖的生活进行商量和安排。
吃就在村支书家里，书记父母健在，媳妇张大香每天要按时做饭照顾老人，反正就加双筷子的事。住就在离书记家不远的村委会，办公室经过翻修，正好有间屋空着，就安排做闻小晖的办公室兼寝室。
工作上嘛，暂时就在村里协助一些日常事务，主要是帮书记写写材料，整理档案之类。
闻小晖是个有心人，忙完工作，总是找时间走访村民，特别是老党员了解村里情况，为下步工作做些计划。
龙泉村是文新市柳河县谓东乡最偏远一个村，也是全县地理位置最高的村，村里随处可见特色鲜明的古民居建筑，近几年才修起的砖渣路是全村通向外面唯一通道。龙泉村离县城145公里，离乡里也有31公里。全村有1241人，291户，8个村民小组。村民中65%在外打工，留在家的农民主要种植玉米、红薯、茶叶和少量水稻、小麦。近几年有几户农民在发展蔬菜种植，由于交通条件受限，效益也不是特别好。
龙泉村几个村民居住点还算平坦，由于年代久远，村里古树名木很多，很多民居被大树遮挡，周边也是山高林密，空气十分清新。在离村委会约一公里的地方有个面积百余亩的高山湖泊，当地人称“望月湖”。
对比山下农田房屋，望月湖地势算高的。可对比四周山峰，望月湖又在峰下。四周山林蓄足雨水流下汇集成湖，再按需往下游流淌，满足包括龙泉村在内下游5个村的用水需求，滋养当地一方土地和人们。
当地老人介绍，之所以叫“望月湖”，就因当地山高树大，村民晚上看天，常被高山和大树遮挡，来到湖边才视野开阔，空气干净，抬头就见满天繁星和皎白月光。遇到月圆之夜，村民喜欢来湖边赏月聊天。炎炎夏日，不需空调电扇，扛着竹床来湖边过夜，同样凉爽舒适。
当地有习俗，中秋之夜，年长村民绝对不去湖边转悠。因为中秋夜的望月湖是青年男女相约赏月好地方，老人不能去打扰年轻人的好事。“去望月湖赏月吧”已成当地青年男女表达爱慕，提出约会邀请的暗语了。
今天的龙泉村，青年男女大量外出，望月湖早已不再热闹。望月湖边的浪漫故事也就就慢慢变为了传说。
村里工作说忙也不忙，干部每天除了村里事务，主要精力还是忙自家农活，对工作有点兼职形式。闻小晖没有农活要干，清闲时间就很多。有空时经常跑到“望月湖”，脱去鞋子，将双脚泡在清澈冰冷的湖水里，静静地一坐半天。
大学生村官，说好是三年服务期。闻小晖突然觉得三年时间不算长，这个三年还是应该做点事，留些烙印才行。通过几天考察，脑子里也冒出很多发展村级集体经济，让群众过上好日子的想法。实现这些想法，三年时间还不一定够。
每次想起这些想法，闻小晖就有些激动。
三天后，镇里发来任职文件：任命闻小晖为龙泉村党支部书记助理。
宿舍里，他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母亲去了电话，母亲至今还不知道儿子的就业情况。
为了不让母亲担心，闻小晖每次去电话，只讲学校趣事和高兴事。对这次报考大学生村官，也没告诉家里。
闻小晖属于单亲家庭。很小，父亲就在一次建筑工地安全事故中去世。母亲依靠自家房子和赔偿金，在镇上开了家小副食店，艰难撑起一家人生活。闻小晖和姐姐小时候都懂事，一放学就陪在妈妈身边，给母亲帮忙，对妈妈的话更是言听计从。姐姐成家后并未远嫁，跟丈夫一起投资把两边邻居的房子租下打通，将自家小店扩大成超市，母亲就跟着姐姐一家生活。
虽然跟姐姐一家过日子，母亲不用操任何心，但母亲思想很传统，对生活在女儿家还是感到别扭，总盼着儿子闻小晖今后有出息，能跟儿子一起生活。
闻小晖考取大学，母亲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儿子能考取一本大学，离有出息就近了一大步。
闻小晖在电话里只简单说自己考来文新市柳河县谓东乡，要在这里工作三年，相当于就业前的几年实习吧。
母亲对儿子的电话并未全理解，她只晓得儿子开始工作，挂电话前抢着说了一句“在单位要跟同事搞好关系，多听单位领导的话咧。”
三
刚挂了电话，闻小晖发现窗外有个脑壳在朝里探望。开了门，是名穿着校服的女孩：“你是闻书记闻哥哥吧？我姆妈要我来喊你吃饭去的。”
“哦，谢谢你，你就是李玉英，英子同学吧？上学很辛苦吧。”闻小晖立即想到李书记介绍有个女儿在乡里上初中，即将中考的事，今天周末，一定是女儿学校放假就回来了。
跟英子来到家里，饭桌上摆了很多菜，还摆了酒杯。宝贝女儿周末放假，家里专门准备了一下。
书记李永强从外面进来，晚饭就开始了。张大香给两位老人端去饭菜，自己和女儿英子盛了饭，夹了菜，就端着碗到门外大树下边吃边跟邻居聊天去了。饭桌上只有闻小晖和书记喝酒,扯着闲话。
书记情绪高涨，嗓门更大了，说了很多真心话、知心话。
书记没怎么读书，但在部队当过6年兵，还入了党。退伍后在南方打工几年，钱挣了不少，回家建起全村最漂亮的楼房。后来结婚生子。再后来儿子讨厌读书，初中混完就吵着跟爸妈一起外出打工。再后来，儿子在打工企业一次事故中没了性命。
失去儿子，企业赔了一笔钱，夫妻俩回到村里再也没心情出门。两人不再想钱，只想着扶持女儿英子好好念书，以后考个好大学，有个好前途，不能学哥哥走简单打工之路，把命都搞丢了。
再后来，李永强被乡领导看中，村里众多党员也推选为村党支部书记。做村支书这几年，李永强一心想让群众过上好日子，可村里交通条件落后，土地贫瘠，一直也找不到好路子，为这，他经常感到气馁和沮丧。
闻小晖默默听着，很少插话。
他觉得自己插不进话，也不该插话。面对眼前坚强粗放的山里汉子，说什么话，说多少话都是多余的。
书记一直在讲，自己不说几句，还是觉得有些尴尬。趁书记端起酒杯喝酒时，闻小晖还是红着脸说了心里话：“李书记，能来到这里工作，对我们刚出校门的年轻人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您放心，我一定踏实在这里干，全心辅助您开展工作，将我学到知识全部发挥出来，大家一起为村里发展找寻一条科学实际的路子来。”
李永强狠狠吞下一口白酒，站起身握着闻小晖的手：“你的到来，给我增添了很多信心。你看，现在留在村里年轻人也没几个，稍微有点知识，绝对不愿留在村里。你这一来，我相信我们的工作思路比先前会有很大进步。你有什么想法告诉我，我一定会全力支持，我们的目标绝对一致。”
晚饭后，闻小晖没立即回宿舍，大家坐一起聊天。
闻小晖关心地问英子学习情况。英子腼腆地说还有两个多月就中考，成绩还不错，就英语勉强及格，现在就担心英语拖后退，考不取市里重点高中。
闻小晖当即表示，自己在学校最牛就是英语。每个周末回来可以帮她辅导一下英语，还叮嘱她在学校提前把不懂的知识点记录下来，回来好有针对性咨询自己。书记夫妻和英子都很高兴。
第二天是周日，一整天闻小晖都在书记家辅导英子学英语。
十四岁的英子长得很快，看个头已是成年大丫头了。虽穿戴朴素，但皮肤白皙，一双大眼睛特别黑亮，一笑起来，两个酒窝，感染力很强。
英子特别聪明，对闻小晖的讲授，都能触类旁通地理解，还能提些知识拓展点的问题。下午，闻小晖想检测一下大半天辅导效果，专门出了份英语卷子让她做，居然打了92分。
英子对这从未有过的92分好高兴，说完全恢复自己学好英语的信心。闻小晖从英子身上也体会到乡镇中学的英语教学水平，感到好伤感。
来龙泉村一个星期了，闻小晖为是否去王丹家里看看纠结了好几天。
当初王丹带自己来家里时，她哥哥和妹妹都在外地打工，只父母在家。父母对上大学的女儿和男同学归来，心里高兴，招待特别周到。现在去她家看望一下也是人之常情。
龙泉村与王丹老家新庄村相邻，同属谓东乡，两村相隔也就不要三公里的距离。
出发前闻小晖专门给王丹去了电话，电话里王丹口气冷淡。得知文勇想去自己家里时，她立即激动地谢绝了。
王丹大声说父母可不想女儿的同学是个村干部，同时还告诉他，自己正在加紧复习考研，并有了新的男朋友，希望他以后少联系。
坐在望月湖边，闻小晖默默掏出手机，将王丹的号码和QQ全部删除。眼盯清澈见底的湖水，他很想大喊几声，甚至跳进湖里好好发泄一下。但他没有，只是关了手机，安静坐到深夜再安静地走了回去。
四
为了用好基层党员远程教育系统，县委组织部和乡政府出资给每个村里添置了电脑，架设了网线。这点闻小晖很满意，有了电脑和网络，自己很多特长就能派上用场。
通过网络，他邀请大学同学协助，为龙泉村制作了宣传网页和专题微博，再利用微信、QQ群和地方论坛，广泛对外宣传龙泉村的特色风景和淳朴民风。
很快，龙泉村和望月湖在一定范围有了知名度和影响力，网民留言和跟帖，提出有组织城里人来看看望月湖的倡议。
山外有人进来，看点什么呢？怎样才能多给他们留些好印象？来后客人吃什么？玩什么？又能带走什么呢？
闻小晖来到村里几家过去在茶叶和蔬菜种植上有些基础的村民家，向他们宣传茶叶和山里绿色蔬菜市场价值，要求他们将家里茶叶和种植的蔬菜，以及家里多的鸡蛋分装成小袋，准备出售。同时，根据望月湖的浪漫故事进行收集整理，在湖边设置了几块介绍展板，组织村民对适合拍照几个点位进行简单环境整治。
新来书记助理也没见出门吆喝，就能引来很多外地人进村游玩，甚至还能买走村民手里的茶叶和土特产，给他们带来些收入。对这点，书记老婆张大香和别的村干部一样半信半疑，只有书记李永强虽不全信，但还是表现出浓厚兴趣。
不久，以闻小晖大学同学带领的一个户外运动俱乐部一共32人，在一个天气很好的双休走进龙泉村。
32人的队伍走进大山深处，要吃也要喝，这对从未接待过游客的村里，大家一下慌了手脚。几个村干部在闻小晖指挥下，赶忙组织在家的妇女杀鸡赶鸭，摘菜做饭，分三个家庭招待大家。
吃饱喝足，大家在村里和附近山上转悠一番，对这里古村落原始风貌和淳朴民风很感兴趣，特别对望月湖的独特景致和传说十分赞叹。
晚上，大伙还不愿离去，就在湖边搭起帐篷过夜。
几十个帐篷分成男女两个区域搭在湖边，城里人晚上就在那里过夜。一些村民跑去看稀奇，觉得这批搭起帐篷住湖边的有钱人真是有些奇怪。
是否奇怪没关系，关键是这批客人到来，吃了几顿饭，按AA制原则给了做饭的几户村民白花花的钞票。还买完村民提供的茶叶和干萝卜、干野菜、干柿饼、土鸡蛋等。
送走客人，按照闻小晖的建议，兴奋万分书记李永强立即召集全体在家村民开会。
面对近百人的村民大会，闻小晖再也没有紧张。他激动向大家讲述本次接待游客情况，重点分析接待中的不足，要求大家分析龙泉村的地理优势和存在不足，要在接待能力上努力提升，再就是多种植茶叶和蔬菜，多准备能带走的特产，不能让游客进村后，买不到山里土特产而遗憾。
闻小晖激动地说：“大家要相信，只要我们加大宣传，立足优势所在，今后来龙泉村游玩消费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我们要做的就是扎实提高接待能力，保证进村玩的游客有饭吃，有土特产带，这样才能玩得开心，盼着下次还来。”
闻小晖一番话赢得部分村民的掌声，特别是做饭给游客吃挣了钱，以及卖出好多茶叶和干菜的几户村民，手掌拍得特别响。
接下来，村里又召开村干部会，闻小晖在会上提出建议：发展村里经济，更要发展集体经济，龙泉村最好的资源就是发展旅游经济的资源。建议村委会立即向乡里和县里提出项目申请，要按“村村通公路”政策，加紧修建通往龙泉村的水泥路，同时争取乡主要领导支持，把公路标准提高到旅游公路标准设计。再就是对村干部划分任务，分头组织引导村民加大云雾茶叶和高山蔬菜等土特产种植，把龙泉发展成当地旅游重地。
闻小晖在会上激情满怀地讲话，书记李永强并未被抢了风头而失落，倒对他的讲话和思路十分激动，看来，龙泉村的发展之路终于找准了。
随后几天，闻小晖在网站和网络圈子里大力宣传第一批游客到来的快乐游玩图片，并给当地茶叶和蔬菜取了名字“龙泉绿茶”“高山蔬菜”，开辟专栏进行宣传。
夏天很快到来，来龙泉村旅游的人越来越多，集镇开餐馆的也被人介绍，到村里开了两家农庄。每次来了游客，闻小晖只要有空，都热情地当起向导，领着大伙游玩，并向游客推荐上山游玩新线路和当地土特产，让大家玩的开心，村民也得到很大实惠。
一年一度中考成绩出来，书记李永强的宝贝女儿李玉英成了全乡中考状元。对这个成绩，老师和同学感到好惊讶。李书记一家对闻小晖的辅导十分感谢，整个暑期里，李玉英小鸟一样，欢乐地跟着闻小晖跑前跑后，忙着旅游的事。
随着秋季天气转凉，火红的枫树和金黄的银杏，为龙泉村带来别样的秋景。
这天，闻小晖和书记李永强接待一批特殊客人：县旅游局局长、县交通局局长和乡领导一行。
大家先到村里几家新开的餐馆看了看，又到望月湖走了一圈。领导们对龙泉村自然风光十分赞叹，特别对村干部不等不靠，主动对外宣传本地旅游资源，发展乡村旅游产业取得的成效大加赞赏。
领导们当场表态，回去后与县交通局协调，由交通部门和旅游部门共同争取项目资金，通往龙泉村的旅游公路立即动工。旅游部门还将在游客接待处和望月湖投资修两座旅游厕所。发动旅游公司直接开通龙泉村望月湖旅游线路，同时引导有实力的宾馆和餐饮业进军龙泉村。
村书记李永强也谈了最近在落实的几件事，一是对村里耕地进行重新规划，村集体和村民大面积种植有机茶叶和高山蔬菜，并推动加工和储存包装，满足游客需求。二是成立由村民代表组成的龙泉村旅游质量监督委员会，定期对村民参与的旅游服务进行监督提升，形成人人参与服务，个个珍惜环境的良好风气。
龙泉村热闹起来了，大批山外客人涌进山里。作为大学生村官，闻小晖成了省、市、县几级组织部门推出的先进典型。市委组织部还接连组织了几批大学生村官来龙泉村参观学习。
五
又是一年春季，龙泉村漫山遍野的各种小花争相开放，将山村的春天装扮得分外妖娆美丽。
两座高标准旅游厕所投入使用，宽敞的旅游公路也修进村里，跟村里筹资建起的旅游广场相连，还继续延伸到望月湖边。来龙泉村游玩的人更多了，村里又增加了好几家村民自己开的农家餐馆和民宿。
县委组织部部长率领全县连续几年招考来的17名大学生村官到龙泉村学习来了。
跟往常一样，闻小晖和书记李永强带领大家在村里几个山头看看，再就是围绕望月湖走了一大圈，最后还去了几家民宿、餐馆参观交流。
在村委会会议室，闻小晖向这批大学生村官介绍了自己的工作情况，重点谈了村里发展思路，分享在基层的工作体会，建议大家树立有为就有位的思想，安心基层岗位实现自己人生价值。
第三天，闻小晖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闻书记您好，我是隔壁新庄村的大学生村官王芸，今年刚分来的。”哦，新庄村也有大学生村官？新庄村？王芸？闻小晖突然想起老家就是新庄的王丹，很快又摇头苦笑一下，这个王丹跟王芸应该扯不上关系的。
“我是你的校友，比你低两届，是信息技术学院的，”原来也是同一学校的小师妹。闻小晖有些伤感，但很快就淡然，高兴地答复着。
“你好，欢迎你，有机会来我们龙泉村玩啊。”
“前几天，我参加县委组织部组织的参观学习，来过的，”当时来的人多，闻小晖还真没注意到有隔壁村的。
“我刚来村里工作，还没进入角色，心里好紧张，希望今后能得到闻书记、闻师哥的指点。”王芸说了自己的意思。
“没问题呀，我们共同学习，共同探索基层工作好方法，欢迎你。”
电话第二天，王芸真就到了龙泉村。
王芸老家是谓东乡另一个村，也是毕业时找工作接连受挫才想到考大学生村官锻炼一下。闻小晖带着她在望月湖散步，畅谈对深度开发望月湖旅游一些想法，鼓励王芸安心基层，不要急于求成，要多思考，多做事，相信也能干出一番事业。
可王芸越听越发愁，自己所在新庄村也没什么特色，真不知怎么才能发展，怎么才能展示自己才干。
午饭是书记李永强陪同吃的，边吃边聊中，书记思路开阔：“你们新庄村的情况我知道，山没我们多，也不高，但对比龙泉村，新庄村的耕地面积就大很多。你们那边的耕地灌溉也是靠望月湖的水。”
是啊，虽是两个村，但都属望月湖下游灌溉水系，新庄村耕地面积大，发展农业种植比龙泉村更有优势。闻小晖放下筷子，接过书记的话头：“李书记说的对呀，你们可以大力发展农业，同样可以打望月湖的牌子，同样可以依靠龙泉村的旅游带动发展呀。”
随后几天，闻小晖把村里旅游网站交给学信息专业的王芸打理，要她在网站上一起宣传望月湖下游流域新庄村的绿色蔬菜和有机粮食，吸引游客游完龙泉村后，顺道去新庄村转转。
闻小晖还与旅游公司联系，修改完善来村旅游线路，将龙泉村与新庄村联起来推销，这样把游玩时间延长，游客就能停留在村里吃顿饭，甚至晚上还需在集镇住上一晚。旅游公司和村里对这个修改都很满意。
龙泉村通过发展旅游，村民得到实惠，现又辐射带动旁边新庄村。乡领导和新庄村干部很感谢闻小晖，书记李永强也在乡里多次受到表扬。
隔一两天，王芸就骑自行车来找闻小晖，两人一起商量怎么加大对外宣传，怎么完善接待细节，将村里接待能力进一步提高。
中秋节的下午，王芸又骑车过来了。晚饭后没急着骑车回去，突然提出“我们今晚去望月湖赏月吧”。
望月湖赏月。来龙泉村快两年，成天为工作忙碌，还真没想过怎样让生活轻松点、浪漫些，闻小晖高兴地答应了。
随着旅游发展，望月湖不再沉寂。中秋之夜，来湖边游玩的很多，远处有不少游客，正从帐篷里探出头，边赏月边吃喝边小声聊天。
闻小晖和王芸慢慢走到湖边一处安静地方坐下，两人一会抬头观赏皎洁的月亮，一会远眺湖面波光，一会又观望远处游客的动向。
安静的夜晚跟异性单独坐一起，闻小晖突然想到大学时跟王丹一起的含情，想起望月湖的浪漫传说，闻小晖有点小激动，脸也红了。
侧过身子看身边王芸时，她也正羞涩地望着自己，眼里全是热烈和期盼，下面一只手正轻轻触碰自己的手。闻小晖还在想着同学王丹，心里有些别扭和难受，但还是感到热血上涌，控制不住地抓起对方双手，将自己火热湿润的嘴唇印在王芸手背，和脸上。
亲吻着身边的王芸，激动中也有些伤感。大学四年，他和王丹，在外人眼里是热恋情侣，可对方时冷时热、若即若离的态度，两人至今手都没牵过。
闻小晖是个正常男人，他也有需求，更有男人的激情，可每次想到王丹，就感觉十分沮丧和失落。现在将热情温柔的王芸搂在怀里，突然有了男人该有的原始冲动和自豪。
再次捧起王芸的脸，大胆将嘴热烈贴上她的唇，两只舌头很快绞在一起，双手粗鲁地动起来，王芸的身子在他怀里也热烈地扭动起来。
完事后，闻小晖轻声提出“今晚就别回去，好么？”
王芸红着脸点了点头，月光下,闻小晖牵着她的手朝村委会的宿舍走去。
六
龙泉村与新庄村资源互补，促进了龙泉村旅游品质提升，当地旅游吸引力和经济效益更大了。
王芸和闻小晖的接触更加密切，白天两人常在一起商量工作，晚上王芸避开旁人视线，经常留宿龙泉村。
书记李永强的女儿英子以谓东乡中考状元成绩，成为全市一些重点高中争抢的香饽饽。在闻小晖建议下，最终选择柳河县一中，三年高中学费全免。
柳河县城离龙泉村有100多公里路，英子每个月才能回家一次。从学校回来的她，性格更加活泼，面容更加青春。一到家就“跟屁虫”一样粘着闻小晖。一会帮着收拾寝室，一会清洗他换下的衣服，一会大声讲述学校趣事，一会又询问闻小晖在村里的工作，好是热闹。
闻小晖一家人一样，打心里喜欢这个小妹妹。只要英子从学校回来，他就尽量抽时间辅导她的英语，有几次还带她跟着自己当导游，让她过一个愉快的假日。
月底，已上高二的英子又回来了。
到家扔掉背包就跑进闻小晖寝室，见他在电脑前忙碌，就自个收拾打扫，又扯下床单，收起几双换下的袜子，拿回家清洗起来。
晚餐后，英子还坚持要送他回寝室，走到半路，突然不走了：“小晖哥，我问你一个问题。”迟疑了一会，还是打住了。
“你问吧，想问什么都可以”闻小晖边打着酒嗝，边答应她。
“我，这个，这个，你寝室是不是有女的住过啊？”英子用牙齿咬着嘴唇,声音里有了哭腔。
“啊？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呀？是不是看见什么了？应该没有啊，我一个人住，没有女的呀。”闻小晖一惊，但还是否认了。毕竟没结婚，这样就跟女的来往，总归不是光彩事。
“哦，那就好，也许我想多了，希望是我想多了，你自己回寝室吧，我先回去了。”英子并没继续送闻小晖，心事重重地回去了。
看着英子独自离去，闻小晖心里一怔，又苦笑着摇了摇头，很想喊回她叮嘱几句，但还是没出声。
他没直接回去休息，独自走到望月湖边，静静坐了一个多小时才慢慢回到住地。
这一夜，直到凌晨三点，闻小晖还没闭眼睡觉。
王芸作为女性，村支部书记在下达工作任务时很照顾，在村里也就没什么压力，基本在复习应付各种考试。第一年，她参加县级公务员考试，没能如愿。后来又参加市里事业单位招考，还是失败。
两年间，闻小晖一次也没参加考试，把精力全放在村里旅游，村民茶叶种植和高山蔬菜新品种推广上。
对王芸两次失败和低落的情绪，闻小晖只能安慰她不要气馁，只要努力付出、参与了，回报是迟早的事。
嘴里在安慰别人，闻小晖突然觉得自己也该紧张了。来村里工作两年多，如果三年期满还没找到适合岗位，将面临失业的尴尬。闻小晖从考取公务员的同学那里借来一大包复习资料，每晚开始学习起来。
闻小晖用功复习准备考试，王芸却突然对学习没了兴趣，来龙泉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一到双休就坐车往市里跑，有时该上班也请假一去几天不回。
闻小晖以为她接连两次失败，加上自己在复习备考，怕打扰他才没过来，就没去想这事。
闻小晖突然有些想王芸，一算快一个月没见面，就打电话约她晚上过来。
宿舍是办公室改的，内部不带卫生间那种。
夜里，王芸起床到办公室外上厕所，放在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闻小晖一看，来电名字是“林浩”。拿起手机本想接听，一想觉得不礼貌，又放下。刚放下，又震了一下，是条短信。
内容直接在屏幕流动出来：“宝贝，想你了怎么办？本周你再不来，我就憋不住了，准备来村里看你，么么哒！”，发信人还是“林浩”。
么么哒，网络语言，亲一口的意思。闻小晖全身热血直往头上涌，“林浩”是谁？他拿过手机翻出短信和通话记录，查到了四条未删消息，全是跟林浩相互亲热、看得人脸红的暧昧内容，记录还显示，两人最近通话十分频繁。
王芸进门就往被窝里钻，闻小晖完全冷静下来，淡淡地说：“起床吧，我送你回去。”
“回哪里呀？这晚还回去？明天早晨我再回去。”王芸奇怪，是他约自己来过夜，现在完事了又要自己半夜回去，什么意思呀？
“呵呵，你觉得这样同床异梦很过瘾吧？”闻小晖是个直截了当的人，心里有事就不愿藏着。
“你什么意思呀？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王芸生气了，探起身子找自己衣服。
“你心里清楚，我也不想隐瞒什么。这个林浩是谁？你跟他什么关系？”本不该继续多言，但闻小晖还是想打开窗户说亮话。
“林浩？你，你，你偷看我手机了？”王芸急忙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翻看着。
“不是我偷看，我还没卑劣到这程度。是这个林浩打来电话，我没接，他又发来信息，我就无意看到的。”闻小晖一口气把话说完，就等着王芸的辩解。
王芸并未解释什么，她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收完自己的东西。临走还是淡然告诉他：“没错，林浩是我大学同学，现在市公安局工作，在大学他就一直追我，那时我没答应。可现在，他答应帮我安排工作，把我弄到市里上班，我就答应了。没办法，小晖，我们必须现实点。我对不起你，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很爱你，但你不能给我想要的，我们再见吧。”
王芸一口气说完，提起包开门离去。闻小晖呆坐在床上，突然又起身跑出门，向王芸追去。
大半夜的，一个姑娘提着包赶路，他还是放心不下。
王芸离开后，再也没联系过。
听来村里办事的新庄村妇联主任说，王芸十天前没打招呼，也没办辞职手续，突然收拾行李走了。前几天又回村里给大家发喜糖，说是要结婚。
这么快就结婚？是跟那个“林浩”么？回村发喜糖也不愿跟自己联系？
闻小晖的心被彻底刺痛，半夜静坐望月湖边，一年来跟王芸工作和亲热的往事，一幕幕就象发生在昨天。这一切，都因望月湖而起，也在望月湖见证下发生。现在，给自己疗伤的只有眼前这宽阔无比的望月湖了。
闻小晖想大哭一场。
突然想到同学王丹，现在应该找到新的工作，也该有了自己满意的另一半吧。不知她现在生活得怎么样，难道这王芸跟王丹一样，只是上帝送给自己的又一个“美丽传说”，是上天恩赐给自己的一个不能实现的美梦么？
与两个同校师妹交往，让闻小晖想起一首歌“女孩的心思你别猜”，难道在这物欲横流的现代社会里，清纯的山里女孩也能如此快速染黑，变得世俗起来？
七
三年大学生村官服务期限将满，跟闻小晖一批招考到柳河县的13名大学生村官陆续考走，就剩他还工作在村里，至今未参加一次考试。省、市、县几级组织部门给了他很多荣誉，村官的身份还是没能改变。
书记李永强夫妇发觉闻小晖的话越来越少，成天不是奔波在村民的高山蔬菜推广现场，就在查看当地茶叶种植户的新包装设备试验。晚上也以看书复习为由，很少喝酒，有时饭也没来吃。女儿英子回来也没过来给她辅导英语，大多时间默默待在宿舍看书。
李永强和妻子张大香理解他的压力，心疼也只能叹气，帮不上什么。
闻小晖的三年大学生村官结束时，去省城参加的公务员招录结果出来了：报考职位里，笔试面试综合成绩第一。
随后就是考察、政审、体检，再剩下就是耐心等待。这个好消息，给李永强夫妇带来的惊喜比闻小晖还大。虽然为他的即将离去有些不舍，也为他即将成为省城公务员而高兴。
闻小晖照样在茶叶礼品包装车间忙碌，照样跟来村里考察投资酒店的老板洽谈，照样在为村里开办旅游公司做谋划。
英子即将参加高考，每月放假回来也会带不少书，在家熬夜学习。放下书本，闻小晖有了少有轻松，对英子的辛苦备考更加心疼，总是想办法辅导她，帮她分析学习中的难题，也会带她去湖边走走，调节紧张心情。
这一年注定村支部书记李永强家喜事不断：女儿李玉英被省里重点大学录取。接着是秋季到来时，跟自己象一家人一样的闻小晖，被正式录取到省委组织部工作。
离开前，皎洁月光下，闻小晖又来到望月湖边。宁静的环境让他回想近年发生的忧伤往事，虽有些惆怅，却能让人静下心来，好好回味和思索一些人生话题。
突然想起很久没跟母亲联系。三年里，除了过年平常也没回去。一是不想被母亲唠叨，加之村里很多事是自己在主导，实在脱不开身。龙泉村让他过了充实忙碌的三年，现在就要离开，闻小晖有些伤感和不舍，也有不少感慨和激动。
回宿舍后给母亲去了电话。
母亲越来越老了，电话里对闻小晖三年经历未全部搞懂，只听女儿说他在外地工作，由于忙很少回家。而对他说现在要到省城去，还很奇怪：“在那边工作好好的，为什么要换地方呢？是不是跟领导跟同事关系处不好呀？”
“不是，这几年在农村工作，现在考到省城去，是个大进步，是大好事。”闻小晖确实不知怎么解释才能让妈妈高兴起来。
“进步好，那你要继续努力，多跟领导同事处理好关系……”,话没讲完，一旁的姐姐接过了电话。
“组织部是好单位，太好了，再也不用跑乡下了，加油，老弟往后的路会越走越好的。”还是姐姐懂这个，三年里，她带着外甥来龙泉村看望过两次，对村官与上级组织部门的差别，她心里明白。
离别日子到了。
李永强夫妇象上个月送女儿到省城上大学一样高兴，提前租好面包车，亲自送闻小晖去乡里客运站。
闻小晖几次叮嘱李书记，自己离开的消息不要外传，大清早来接自己的面包车一进村委会，后面就跟着很多村民和党员。
站在宿舍台阶上，看着下面一大片提着东西的村民和党员，闻小晖眼睛湿润了。
三年来，自己早把这里当成家乡，投入全部身心帮助乡亲们过上好日子，淳朴的村民也把他当成亲人一样照顾和尊重。
工作上，对这毛头小伙，大家从不屑到怀疑，再从怀疑到敬佩，他的威信已超过支部书记李永强，闻小晖的话在村里那绝对就是权威发布。
生活中，大家更把他当亲人。谁家有个大活动，办个红白喜事，能请到闻小晖上家里做客，一定是件十分荣耀的事。
闻小晖站在台阶上，清了清嗓门大声说：
“叔叔伯伯婶娘们啊，大家这样，我会感到难受的，今天暂时离开只是工作需要，请大家相信，我并不是我永远离开。只是暂时到另一个岗位工作，而且新的工作跟我们村的事情也有联系。大家放心，我一辈子不会忘记龙泉村，忘记不了大家给我的帮助和温暖。这里是我出学校踏上社会第一步，对我人生产生很深远影响。龙泉村是帮我成长的故乡，龙泉的乡亲就是培养我成长的亲人，我一定会经常回龙泉村看望大家。”说完深深鞠了一躬，起身时，两行热泪划落下来。
因为书记李永强提前说了要急着赶车，不能耽误很多时间。大家纷纷将送来的母鸡、茶叶、鸡蛋、干菜之类放下，就自觉走到门外站到路两边，目送汽车离开。
车出龙泉村，闻小晖的眼泪全部涌了出来。
多好的龙泉村，多好的村民啊。闻小晖暗下决心，这里是一辈子不能忘记的地方，也是一辈子要经常回来的地方。
省委组织部报到顺利，自己的大学生村官经历和组织部门给的荣誉，很多领导到龙泉村参观调研过，对他的到来，好几个领导都专门接待，迅速安排了吃和住。
闻小晖安排在省委组织部基层党建处理论科，由于科长刚调走，由副科长陈兵主持工作。科里一起五名同志，大家对他都很客气。
对比村里工作，组织部门就轻松多了。按时上班，准时下班，八小时外自由活动，尽情享受都市现代文明带来的惬意。
双休日，他专门去母校看了看。
毕业三年多，校园又建起不少高楼，那个全是臭水的人造湖，也清理了淤泥，更换了活水，湖边新增不少设施，栽种不少风景树。
坐在湖边石凳上，看着远处湖里成双成对划船嬉戏的同学们，闻小晖又想起王丹和王芸，两个同门师妹不知现在生活得怎样。如果知道自己也来省城工作，不知会怎么想。
进大学同学们就建了个班级QQ群，到农村工作后闻小晖就很少在群里发言，也没去关注同学们的信息。三年里好几次同学聚会都没看到消息，错过参加，被班长批评了几次。
现在到省城工作，闻小晖的生活和工作变得规律起来，也能经常在同学QQ群里发言。通过网上交流得知，全班35名同学，留在省城有17个，9个研究生毕业后去了外省，还有5个出国，4个自己创业开了公司。
闻小晖也热衷参加群里组织的小聚会。每到双休，大家就小范围聚在一起郊游或喝茶聊天。同学们对闻小晖的三年村官经历十分感叹，这份感叹中虽有心疼，但绝对也有羡慕与钦佩。
八
又一个双休假日，闻小晖找李永强问到女儿英子联系方式，专门去学校看望她。
在寝室洗衣服的英子好高兴，立即丢下盆子，擦干手上肥皂泡，带着闻小晖去学校湖边散步。这是省城排名靠前的重点高校，校园里绿树掩映，百花盛开，到处是独立成景的小园林。三三两两的大学生徜徉在如画的风景里，整个校园极具现代气息，也绝不缺少宁静的惬意。
英子喜鹊般围在闻小晖身边，兴奋地讲着大学的开心事。
“小晖哥，从紧张的高中到大学，这转变也太好了，这差别也太大啦，上大学真好啊。”
“是啊，高中紧张的学习，大学就是快乐天堂，在玩中吸收知识和能力。不过，也不能太放松哈，不能在放松中迷失自己，既然还叫学校，学习还是第一位的。”闻小晖有感受，过去很多同学一到大学就只知道玩，慢慢变得颓废起来。这点，必须提醒一下她。
“晓得啦，我会努力的，”英子红着脸低下了头。
“要安排好学习计划，确定学习目标。老师再不会成天督促你学习，一切得靠自律。要多学习书本以外知识，多参加各种社团活动，提高自己参与社会和与人交际能力，大学一结束，就正式进入社会了。”闻小晖一直把她当亲妹妹一样，有些话，英子爸爸妈妈是不会说的。
中午，闻小晖在学校门前餐厅接她吃饭。喝着饮料等上菜，英子又恢复调皮性格，盯着闻小晖的眼睛突然发问：“小晖哥，我能问你个话么？”
“好哇，有什么就问，为什么每次问话前都有前奏呢？”闻小晖也看着她，想笑。
“这个，这个，我想问问你，你有女朋友么？”英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
“没有啊，现在女孩现实得狠，你看哥这穷光蛋，哪有人瞧得起呢。不过，我一直工作忙，也没心思去想这些。”前面是笑话，但后面话绝对是大实话。被王芸、王丹伤了心，闻小晖再没去想这事。
“那好啊，太好了。”英子手舞足蹈起来，显得好高兴。
“哼，你这家伙是么意思呀？就巴不得哥打光棍？哥哥年纪也不小，早是大龄青年啦。”闻小晖被她的笑感染，跟她开起了玩笑。
“哈哈，你这年纪算什么啊，还年轻着呢。来，我敬哥哥一杯，祝哥在组织部里大展鸿图，步步高升哈。”两只杯子轻轻碰在了一起。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闻小晖在理论科工作超过一年了。科室也发生不小变化，副科长陈兵转正后，被安排下基层挂职锻炼，另几个同事有两个调剂别的部门。闻小晖提拨为副科长，主持理论科工作，科室又招考进几位新同事。
闻小晖在姐姐建议和支持下，贷款买了套两居室。姐姐和母亲来看了都很满意，姐姐又资助他对新房进行了装修。但闻小晖一直没住进去，一是觉得一个人住这大房子不习惯，二是单位安排的宿舍住着习惯，上班也近。
英子经常来宿舍看望他。
跟在龙泉村一样，每次一来就帮他收拾屋子，清洗换下的衣服和床单。闻小晖没拒绝，反正把她当成亲妹妹的。女孩喜欢做家务，总归不是坏事。每次来后，也尽量抽时间带她出去吃个饭，或者到附近公园转转。
英子跟在身后散步时，突然显得心事重重，闻小晖一再追问才告诉他：“我们系里要选拔10名优秀学生作为交换生到加拿大学习。”
“好事啊，这样的机会，好多学生只有羡慕的份，也只有你们这样牛的学校才有这样的机会。”闻小晖对交换生的意义懂，
“我们老师也说我英语成绩好，应该出国深造一下，我也想去，可妈妈不许我去。”英子有些失望和气馁。
“为什么？妈妈为什么不许你去？这么好的机会，爸爸也不愿意么？”也难怪，大山村的农民，根本不知道交换生是什么意思。
“爸爸也不太愿意，主要是学费。我上大学家里经济压力还能承担，现在要去加拿大上学，经济压力就增加很多，每年多出三到五万的费用。”一想到这些，英子心里就象压着块大石头。
“这个，这个不叫问题吧，反正也就一年时间，三五万块钱不是天文数字。这样吧，你安心参加选拔，一定要考上哈。我来给你爸爸妈妈做思想工作，说不需增加多的钱。对这笔钱，我来帮你想办法，”闻小晖觉得自己筹个三五万块钱还能行，英子失去这次出国学习机会，那就遗憾了。
“这样不好，你刚买了房子，还要成家，用钱的地方多着呢，我不能用你的钱。”英子低头嘀咕着。
“傻丫头，钱花了还能再挣，出国学习机会失去就再找不回来。这钱可不是白给你的，要打借条，等你有钱再还我。去加拿大也要节约，或者参加勤工俭学，不会花很多钱的。”
闻小晖给李永强夫妇去了电话，详细讲解交换生的意义，以及出国上学对英子以后发展的好处。还说英子先前把政策搞错，这次选拔出国，学习费用是全免的。
英子通过选拔如愿去了加拿大。闻小晖在姐姐支持下给了她五万元。
时间过得快，又一年过去，组织部部长提拨做了省委副书记，新部长来后，对部里人事进行研究调整，闻小晖提拨做了党建处理论科科长。
英子的交换生一年期限就要结束，突然来信说通过考试争取到指标，可以暂时不回来，继续留在国外学习直至毕业，到时还能争取拿两个学校毕业证书，或直接留校读研，专门征求闻小晖的意见。
拿着信，闻小晖既高兴也发愁，这样好的事当然得争取，但接下来的学费可不是小数目。
深夜英子打来了越洋电话，说因为成绩优异，后几年学费学校全免。她也在学校找到食堂洗盘子当服务员的岗位，学费和生活费用不是问题，只希望闻小晖出面做做父母工作，免得他们强烈反对她留在国外不想回来。
接完电话，闻小晖连夜给李永强去电话，讲明孩子在加拿大继续上学的优势，建议他们必须支持英子今后的发展，给她提供必要的平台和学习条件。
闻小晖是龙泉村走出来最有出息的干部，他的建议，李书记自然当成圣旨，连连点头答应。
九
随着中央对党员干部理论学习和专题教育实践活动安排部署，党建处任务压力越来越大，科室人员经常加班加点地忙碌。
中午一直忙到一点多才休息哈，闻小晖在办公室吃完同事买来的盒饭，接到楼下门卫打来内部电话：“闻科长，一个叫王芸的女士说找您，看您是否下来接？或者我回话说您不在？”
“王芸，王芸找我？哦，是的，想起来了，是我一亲戚，快放进来，我下楼来接。”闻小晖有些吃惊，又很快平静下来。
把王芸迎进办公室，两人都有些激动和尴尬。
眼前的王芸憔悴许多，进来后低着头半天没讲话，喝了几口茶水后，还是主动介绍了自己这几年情况。
从新庄村不辞而别后，她很快跟在市公安局工作的同学林浩结婚。林浩找父亲林杰仁出面，将她安排到市环卫处工作。
对林杰仁，闻小晖不陌生，曾是文新市委副书记，最近被省纪委立案调查，据说贪污和卖官受贿资金超过千万，属近几年全省查处的大贪官之一。
公公出事后，家里乱成一锅粥，丈夫林浩提前得到信息卷了钱逃到国外。婆婆高血压发作一直在医院救治，自己一边接受纪委办案人员调查谈话，一边到医院照顾婆婆。好在丈夫的妹妹林洁偶尔来医院帮忙，自己才有机会脱身休息几天。
王芸从同学那里得知闻小晖在省委组织部工作，而且干得很不错，今天在省城的表妹生孩子请客吃喜酒，她来做客时，鼓足勇气找过来坐坐。
迫切想见到前男友，真见了闻小晖，尴尬的王芸又一直低着头，双手扯摸衣摆，找不到更多的话讲。
“你干的不错吧？祝贺你哈，你是块好金子。”声音小得自己都快听不见，说出这句后，又觉得有些俗气。
“也就一般啦，混日子。哎，混的再好还是个被抛弃的小人物…… ”这些年的变故确实太大，林杰仁从县委书记干到市委组织部长，再到市委副书记，在文新市可是呼风唤雨的人物。现在一出事，整个家庭全都瓦解。闻小晖想将自己内心怨恨全发泄出来，刺激的话说出口又后悔了。都到这一步，还是应该安慰一下眼前的王芸：
“不要想很多，林浩迟早会回来，毕竟你们是夫妻，还是有感情基础。而且你们的儿子和他母亲还在，他总得想想孩子和亲妈吧。”
“呵呵，感情？狗屁感情。只怪我瞎了眼，我怀孕后他就基本没在家住。别看这家伙长得丑陋，粘着他的女人多的是。”王芸提起林浩就咬牙切齿。
“……”闻小晖想说几句还是没继续，他不想回忆往事，每次想起往事心里就在滴血。
“为了面子，为了儿子，为了公公的威性，我一直忍着。现在家里出这大的事，林浩提前有了准备，把家里钱都卷走，带着女人外面享福去了。一想着几年的经历，我想死的心都有。”王芸低头抽泣起来。
对坐在自己面前，曾经那么熟悉的女同学、爱人，闻小晖内心复杂，既有怨恨和幸灾乐祸，更有同情和心疼。
为不影响陆续来上班的同事，闻小晖跟大家交代一下，就带她去了住地，顺便在路上买了饮料和吃的。
进宿舍，王芸放下包脱了外套开始收拾乱成一团的房间。
王芸弯腰忙碌着，坐在一边的闻小晖有些发呆和迷茫，脑子里全是两人在龙泉村的亲昵场面。王芸回头看他盯着自己看，脸红了。她轻轻走过去拉下窗帘，关上房门，转身走到闻小晖面前将双手温柔地搭在他肩上。
缓缓抬起头，闻小晖跟王芸双眼相对，就跟当初在望月湖边一样，他又看到一对热烈而期盼的眼眸。热血沸腾的闻小晖站起来，将更加瘦弱的王芸抱在怀里，向床边走去。
仿佛又在龙泉村委会宿舍，王芸激动闭起双眼，满脸通红平躺在床上。闻小晖俯下身体，一件件脱掉她的衣裤，直到滚烫白皙的身子全部露出，自己快速退了衣裤，将身体慢慢重叠上去。
肉体亲密接触，闻小晖除了有最原始生理冲动，也有对旧情回味与复发，还有对昔日爱人的心疼，更多，是内心深处的发泄。这一刻，他感觉自己身体在焚烧，灵魂却在堕落，在下坠。
王芸放一边的手提包里传来手机震动声音，她轻轻推开身上的小晖，探起身摸出手机看一眼，挂断，顺势将手机关掉。
这个手机的震动，一下震醒了赤裸身体，全身滚烫的闻小晖。
仿佛又回到望月湖边，回到龙泉村委会宿舍，两人缠绵后，突然接到一个叫“林浩”的电话和信息那个晚上，回到自己独自在望月湖边流泪疗伤的夜晚。
滚烫的身子被人丢进黑暗的冰窟窿一样，闻小晖痛苦地闭起双眼，身体迅速降温，从滚烫跌落至冰点。
王芸的身体再次象蛇一样缠上自己时，闻小晖已是尸首一样僵硬冰冷，任由她吻遍全身也没再有半点勃起的欲望。
王芸努力从上面吻到下面，又从下面吻回上面时，她尝到了很咸的味道，那是闻小晖的泪水。
两人没再说话，默默起身穿好衣裤。临走时，王芸先开的口：“谢谢你能接待我，我知道你现在嫌弃我，但请你别恨我。其实，我来找你，就想让你帮我想想办法，怎么跟林浩离婚，我不想被这个家庭，被这个人困住。”
“……”闻小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王芸，心里确实有恨也有怨，但也有同情和心疼。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还是选择不出声，默默看着她开了房门，提着包离去。
三年时间很快，期间发生了很多的变化。
李永强夫妇来省城玩过两次，闻小晖热情接待，全程陪同。英子在加拿大那边很争气，大学毕业后一边读研，一边应聘美国一家集团公司，据说混得很不错，已是公司负责市场开发的干将。王芸通过法院跟林浩正式离婚，仍带着孩子住在婆婆家，后来给闻小晖来过几次电话，说在省城想顺道来看他，都被闻小晖以出差外地为由拒绝了。
再后来，闻小晖参加部里处级干部选拔考试，顺利做了县市干部处副处长。
组织部处级干部里，闻小晖最年轻，但在单身男女中，绝对又是年纪最大的，机关几位大姐和阿姨，还有在省城同学陆续帮他牵线，可惜都未成。
闻小晖心里清楚，自己也盼望有个女人，有个家的温暖。每次看到漂亮温柔的女孩，就想起王丹和王芸曾对自己的温柔与甜蜜，以及突然离去的无情，内心对女人就有了怨恨和鄙视，更有痛苦经历的后怕。
母亲和姐姐多次来电话，督促他早点成家，闻小晖也只笑笑，说在组织部门工作忙，也没遇到合适的。后来母亲和姐姐专程来省城住过几天，回去时母亲伤心地直抹眼睛。
闻小晖有时也很伤感，觉得对不起妈妈。
十
这年冬天来得特别早，刚进入12月份，就接连下了好几场大雪，省城早早就银装素裹，满眼白色。
龙泉村支部书记李永强夫妇提着大包小包土特产来了省城。
给他们倒了热茶，闻小晖看着一大堆东西苦笑起来：“多次给你们讲了，来玩玩最好，别带东西呀，你看我一个人，又不做饭，每次带的东西，全分给同事和同学了。”
“这些个东西也不值什么钱，分给同事同学也不错，也就是我们一点心意嘛。”张大香一边喝茶，一边搭话。
“我们这次是来接英子的，明天的飞机，回来过年。”李永强提起英子就满脸红光，高兴得很。
这丫头为了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好几年没回来，接连几年春节，也不晓得父母是么样过来的。
“那真是大好事啊，这丫头，一出去就几年不回来，根本不想想父母是什么感受。”记得英子给自己的信里也写过今年回来过年，可没说具体时间，闻小晖以为她是随便说说的。
第二天下午，闻小晖安排车陪李永强夫妇赶到机场顺利接到英子。几年不见，这丫头出落的更漂亮，更洋气，更有气质了。
晚上，闻小晖在酒店定了包房，买了红酒，为她接风。
四个人就跟家人一样坐一起，个个心情激动，英子倒稳重不少，再也不象喜鹊一样叽叽喳喳。她高兴地告诉大家，再也不出去，这次回来除了度假，还带着公司董事会任务，回国开办分公司，她计划把中国分公司就放在省城。
喝着酒，英子突然盯着闻小晖的脸问他：“小晖哥，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哈哈，你这前奏就消除不掉呀？有什么不能问的？问吧。”闻小晖还跟过去一样，爽朗地开着玩笑。
“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呀，就是，这几年里，你有过女朋友么？”英子这次说话直接了很多。
“没有啊，你看哥哥这样的穷光蛋，又是大龄青年，哪个女孩瞧得上呀？”闻小晖继续轻松地开玩笑。
“太好了，那真是太好了。”英子高兴地叫起来，一下把父母和闻小晖吓住了，大家放下筷子盯着她看，直把她看得满脸通红，半天没再开口。
这个春节有些特别，也很有意义。应李永强夫妇热情邀请，闻小晖跟他们一道回龙泉村过的年。
闻小晖有些激动，也有些惭愧。当初离开就暗暗下决心经常回村看看，可一到省城，除了工作忙，大部分空闲时间跟同学们一起玩耍休闲。离开这么多年，除了电话问候，还一次没回来过。
村里变化很大，大得让人担忧。村里变化也很小，过去很多关于发展的规划基本没启动，小山村小旅游的格局还未真正打破。
随着望月湖的对外宣传，水泥路修到村里，修到望月湖边，旅游业看似火暴。村里除了新开几家餐馆，建有几家乡村民宿，后续配套服务没有大的变化。有游客到来，村民们提着自家土特产在路边摆滩叫卖，经常堵塞交通。望月湖边，也有大批游客到来，却没后续管理和服务，垃圾收集和厕所管理都未完善，环境污染问题逐步显露出来。
闻小晖回村来了，英子回国来了，很多村民都来李永强家看望。大过年的，村干部和老党员还跟过去一样，纷纷来接小晖上家里做客喝酒，忆过去，话家常，叙友情。
接连几天，在乡亲的热情和包谷酒的作用下，闻小晖一直处在亢奋状态，这种幸福的收获是省城这多年没有的。
正月初三下午，英子突然提出想跟闻小晖去望月湖边走走。到这时他才想起，回龙泉村的几天，只顾自己喝酒应酬，还没好好陪陪从国外回来的英子妹妹。
春节期间的望月湖，游客稀少，周边风景有些凄美。湖面四周山上树叶大多凋零落下，田野没了鲜花和绿色，只有水面的宽阔和水质的清澈，还在显示这里是一处富有生机的山水之地。
漫步湖边，英子先开的口；“怎么样？这可是你最先发现和开发的旅游之地，有什么感受？”
“呵呵，也没什么特别感受，这里本就该被世人发现，并开发利用好。”闻小晖以为英子想夸奖自己，又觉得口吻不对。
“不管你有什么感受，我的感觉是凄凉的。原始风景应该得到开发利用，但我们在开发利用中，不去完善后续配套，不去保护原始的东西，不去珍惜这里的生态，以后对这里的乡亲，对这里的风景，对这里古迹，迟早变成灾难。”
到底是海归派，英子还讲了很多关于旅游，关于发展与保护的关系，以及国际大财团投资生态需求新导向，让闻小晖大开眼界，也对自己当初开发缺少远景规划，和后续配套无力感到惭愧。
“这个，你说的在理，龙泉村开发确实存在很多重眼前利益，轻后续规划和服务配套问题，忽视了对一个地方生态资源可持续保护问题。这些存在的现实问题，村干部和村民，是缺少这种观念的，操作起来也不现实。”
“是的，回家这几天，我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有个设想，还不知道成不成，如果能成，你一定支持我。”看来，英子约他出来走走，要说大事的。
“是这样的，我想来龙泉村做个投资规划，我们集团公司很重视对生态保护和旅游产业投资。我想在龙泉村规划建设一座星级旅游接待酒店，配套建一个标准化游客接待中心。再与村委会联合，办起股份制旅游公司，包括旅游车队和导游队伍，主要招聘和培养龙泉村的村民。同时，要注册自己的有机农产品营销公司，以公司加基地加农户的形式，严格按照新的农业标准，发展种植龙泉绿茶和高山蔬菜，开发绿茶饮料，创办茶叶和蔬菜深加工企业。通过旅游，带动龙泉村高标准农产品的发展和走向市场。重点要在望月湖建立星级物业公司，负责望月湖的对外开放和环境保护工作。”
环视着望月湖，英子讲起来就难停下。
闻小晖认真听着，心里感慨万分。这个跟屁虫一样跟在自己后面的小丫头，不到几年不见，除了更漂亮，更有气质，更有风采，还更有才能，更有能力了，对她现在也要仰视啊。
英子一口气讲完才停下恢复腼腆，低头说：
“这些只是我的构思，计划这几天把规划做好传回总部。如果这个规划得到批准，我们龙泉村引入大财团参与，将会发生根本性质变，这里的百姓和后代都会得到实惠。环境也能得到必要保护。”
新的一年开始了。
英子在省城最繁华地段租下豪华写字楼，招聘不少帅哥靓女，在国内的分公司就正式开了张。
十一
在单位食堂吃完晚饭，闻小晖穿过花园步行回到住地，刚准备上楼，突然看见王芸在楼梯旁的大树下站着。春节后的气温有些低，王芸虽然穿着件大花袄子，站在冷风里还是显得身材单薄，面容憔悴。
闻小晖有些心疼，但确实不愿把她领进房间，便走上前小心说：“你怎么来了？还没吃饭吧，走，我带你找个地方吃饭去。”
王芸低着头，小声说：“对不起，打扰你了。前几次来找你，都说你出差了。现在确实等不得才来找你，真是对不住你了。”
闻小晖把她带到附近一小巷深处的北方水饺馆，点了一份香菇馅水饺。王芸拿起筷子并没吃，低着头直抹眼睛：
“小晖，是我对不住你，现在我也只有来求你救救我的孩子。不到这一步，我是真的不好意思来找你。”
“发生了什么？不要急，慢慢讲。”闻小晖见她很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王芸慢慢平静下来，讲述了这几年发生的事。
丈夫林浩从国外被抓回来判刑后，他们很快办了离婚手续。由于手里没什么钱，离婚后也不知去哪里，加之婆婆病情一直不稳定，孩子还在上学，所以她带着孩子并未离开林家。
前年下半年开始，上小学的儿子经常发烧，后来送到医院做彻底检查，结果是白血病。
手拿结果，王芸彻底垮了。她给单位请了长假，疯了一样带着孩子奔波各大医院，寻找救儿子的办法。
一年来，走遍省城和北京大小医院，结论只有一个：骨髓移植。可筹集好手术费用后，怎么也找不到配型骨髓。
“这也不难啊，现在做骨髓移植手术很常见，技术也成熟。至于骨髓，找亲人的最好，成功率会高很多。”闻小晖对王芸现在的情况很同情，也只能这样安慰她。
“是的，找孩子的亲人最好。开始，我就跟医生说用我的，但配型没成功，”王芸面无表情地说。
“那也不难，孩子有爸爸在，有爷爷奶奶在，还有姑姑在，亲人多呀。”闻小晖有些急了。
“……”王芸低着头，半天没说话，想了一下才抬起头，平静地告诉他：“孩子患病要做骨髓移植手术后，我想了很多办法，专门申请到监狱特批，提取林浩的血液，检测比对结果让大家很惊奇，也很失望。”王芸还是停下来，没继续讲。
“什么结果？还是不能配上么？那就找他的其他亲属啊。”闻小晖有些不解。
“不是，根据比对结果：孩子不是林浩的，孩子的血型是0型，而林浩是AB型，”停顿一下，王芸还是把结果一口气讲完：“意思就是，我怀孕是在跟林浩结婚之前的事。”
“……”闻小晖没接话，对这样的结果确实很疑惑。
“所以，这一年来我一直想找你，又怕影响到你。孩子病情越来越严重，医生说再不做骨髓移植，结果就真不好说。所以来找你，也是没办法的事。”王芸讲完又低头抹眼睛了。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这孩子跟我有关？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事？你结婚后，我们面都没见了，何况……”闻小晖有些急了，天下还有这样的故事？
“其实，我也希望孩子是林浩的，可这就是天意，也是他的报应，上天就要安排这家伙没孩子。你好好回忆一下，我从龙泉村回城就立即结婚，婚后，我是市领导的儿媳，丈夫是公安局名人，我还敢有别的故事?”
“……”闻小晖不得不沉默了。
闻小晖心里象打翻了五味瓶。想不到王芸这样攀附权势，为自己的前途投机取巧，结局是如此凄凉和尴尬。王芸曾给自己留下一年的温暖、幸福和甜蜜，为了私利，对爱人给了无情的打击和伤害。
事隔多年，居然给他留着一个儿子。
“这样吧，有些事我们必须相信，但有些事，我也不敢去相信。孩子现在在哪里？我可以随你去配型，也能证实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如果是我的孩子，救孩子那是必须的，不是我的孩子，只要配型成功，我也得救，这个你放心。”闻小晖认真做了表态。
“好，谢谢你，孩子现在在北京一家部队医院，林浩的妹妹在那照顾着。我要赶今晚火车回去。你安排好后，到了北京打我电话。”王芸起身提着包匆匆出了门，盘中饺子一个也没吃。
看着王芸单瘦的身子钻进出租车里，闻小晖突然有种莫名的心痛，痛得人仿佛要窒息。
闻小晖心事重重回到宿舍，和衣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直发呆。
一会英子打来电话，说自己做的那份关于龙泉村望月湖旅游深度开发整体方案，传回总部传阅后高层很感兴趣。董事会安排7名专家和董事飞过来，想实地考察，并对方案作些深入了解和完善，也与地方官员进行一个接触。
“董事会那边安排的7人小组明天下午3点54分抵达省城国际机场。接待方案安排很紧凑，后天一早出发，下午2点赶到龙泉村，在村里吃农家饭，实地考察半天，后天晚上连夜开会交流，由我介绍情况，再与地方官员接触交流，第三天他们就离开，由我带着去外地几个商业开发得很好的景点看看。”英子连珠炮一样介绍了活动安排。
“现在有几个问题棘手，需要你大处长出面帮帮我。”英子来电话的主要用意是要闻小晖帮忙。
“说吧，需要我做点什么？”对龙泉村的事，对英子的事，闻小晖可从未含糊过。哪怕现在整个人有些心神不宁，也得打起精神支持。
“这样的，公司那边通知来得迟了点，我来不及通知地方领导参加，我想请你明天跟我一起接机，再就是明天的晚餐也参加一下，也算有个官员参加，给足我面子啦。还有就是后天你跟我们一起到龙泉村，你对情况熟悉，顺便介绍一下。另外，我跟爸爸联系，他通知了乡领导，可我觉得档次不够，想你出面把县里领导或者招商局、旅游局的官员也接到，由他们参与接待，并出席后天晚上的交流会。”
“这个，这个，通知县里主要领导参加，我能协调好，但我恐怕参加不成，这几天我有个特殊情况要出差一段时间，这个，你看？……”对这个时间安排，闻小晖确实好为难，先计划明天就赶到北京的。
“那不行，你必须支持我，这次可是我参加工作以来主持最大一次活动。小晖哥哥，你不能临时开溜，必须帮帮我啊。必须呀，怎样也要调出时间，帮帮我的啦。没你参加，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电话里，英子又是叫又是求的，把闻小晖心里叫得七上八下，乱糟糟。
“好吧，我调整一下时间，明天跟你去，后天晚上再出差。”想了一下，闻小晖还是答应了。
七名美国客人在闻小晖和英子带领下，围着望月湖转了一圈，还到龙泉村和新庄村的茶园和有机蔬菜种植基地参观，与村民进行交流。闻小晖协调柳河县的县长、旅游局长和招商局长，还有谓东乡主要领导参加接待和交流座谈。
美国客人对龙泉村的原始风貌以及旅游资源十分满意，特别对大山深处的有机茶叶和高山蔬菜发展的安全标准很感兴趣，表示回去后对项目规划作进一步完善，争取董事会全票通过。
活动结束已是深夜，闻小晖坚持连夜赶回省城。
在车上，掏出手机给王芸拨去电话，想解释这几天太忙确实抽不开身，明天一早就赶来北京，为病床上的孩子做骨髓配型。
电话没人接，一会，又拨了两次，还是通了没人接。
又拨了几次，还是没人接。闻小晖有些焦躁起来。给办公室去电话，要同事连夜给他买凌晨飞北京的机票，办公室人员回话说明天凌晨没有飞北京航班。
怎么着急，怎么焦躁，怎么一夜不睡，闻小晖是第二天上午10点20分才到达北京机场。继续拨打王芸电话，第四遍时终于通了，告诉在北京306医院就挂了。
赶到306医院门诊大楼时，远远看到王芸坐在接待厅，身边放着很多包，一女士边在大厅窗口前排队边回头跟她讲话。王芸抬头看到匆匆赶来的闻小晖，双眼有些茫然，半天没出声。
等了一会儿，还是抽泣着告诉他：“孩子走了，昨天中午12点11分离去的，现在在医院太平间，我们正在办手续，跟医院交涉，想让医院安排救护车送孩子回去。”
“孩子走了？不是医院说的还能做手术么？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快就走了？哎，都怪我，都怪我啊。”闻小晖瘫坐长椅上，双手抱头，对自己的迟到懊悔不己。
“不怪你，你没任何责任。你就算及时赶到，从配型到手术需要一周时间，是孩子没坚持住，是他没这命，不怪你。”王芸面无表情，慢慢告诉他。
“你既然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孩子吧。等孩子送回林家，你就不方便去了。”王芸站了起来。
掀开白布，一个面容清秀，体形修长的儿童遗体露出来。长期的病痛和化疗，孩子已经枯瘦厉害，经过医院处理，孩子的遗容还是面带微笑，安详平静。
闻小晖弯下腰，准备把孩子紧紧搂在怀里，被王芸坚决地拦住了：“别这样，别打扰孩子的安宁。孩子在人世已经够痛苦，就让他走得安静些吧。”
“王芸，你回答我，这孩子真是我的孩子么？”通过时间分析，这孩子应该是自己的，闻小晖还想听她说一遍，也想让旁边躺着的孩子能听见，不能让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亲生父亲是谁。
“孩子为什么要是你的孩子？他不是你的。”王芸抬起头，擦干眼泪，坚决地回答。
“不是我的？但你说医院检查结果，孩子不是林浩的，前几天还说是我的呀？”闻小晖对这回答很疑惑。
“是我搞错了。孩子确实不是林浩的，但也不是你的。孩子是我的，只属于我。”门外传来脚步声，王芸小声告诉他：“记住，孩子不是你的，别自寻烦恼。你只是孩子母亲的同学、朋友而己。记住，别再让一些烦恼和是非去打扰孩子的宁静。”
林浩的妹妹林洁走进来，告诉王芸通过找熟人交涉，医院答应送孩子回家处理，一切手续办好，送孩子的救护车马上就到。王芸向她平淡地介绍闻小晖是她大学同学，专门来看看孩子的。
救护车载着孩子和王芸一行驶出医院大门，闻小晖象被抽了筋一样，再次瘫坐走廊长椅上。
闭起双眼，脑子里全是当年在望月湖边，跟王芸一起工作，一起生活的热恋经历。
就是这个本很清纯的山里女孩，好不容易走出大山，考进城里高校，可命运又让她回到山里。闻小晖明白，王芸跟自己的恋爱是真心的，是真实地投入了身和心。可为了改变自己命运，为了荣华富贵，宁可委屈情感，委屈身子，甚至委屈尊严和人格，选择过那种外人眼里的富贵生活。
为了保全这所谓的幸福富贵，连孩子的身世也深藏心底，没让第二个人知道。
突然很心疼王芸，现代社会里，一个大山里的女孩子，谁不向往舒适而幸福的富贵生活？没有关系没有后台，也没有经济基础，想改变命运谈何容易？王芸选择一条通往自己幸福之路的捷径，并没错，错的是选错了人，入错了道，进错了门。
只可怜了孩子，母亲的错，直接带来孩子的命。孩子本该有个幸福快乐的童年，可短短几年，孩子亲眼见证家庭的崩溃，见证了爸爸，乃至爷爷奶奶的身份瓦解，见证了母亲的眼泪与哭泣。
更可悲的，孩子到死还不知亲生父亲是谁？
想到孩子的悲惨结局，闻小晖心象刀割。自己如果早点赶到，还有一线希望救孩子。如果提前几个月知道信息来做配型，说不准孩子就不会离去，并由自己出面，还给孩子一个幸福的人生。
一切都晚了，孩子身世之谜，按照王芸的打算，只想永远藏在心底。
尾声
从北京回来，闻小晖仿佛大病一场，接连几天提不起精神。
给王芸打过几次电话，一直关机，后来再拨，欠费停机。给她号码充进去100元话费，还是关机。电话未通，闻小晖突然有些苦笑，这电话就算通了，又有什么话讲？又能讲点什么呢？
闻小晖给办公室去了电话，说身体有些不舒服，要请假休息段时间。
真不去上班，待在宿舍又能干点什么呢？无聊和萎靡中，闻小晖下楼买回一箱方便面，关了手机，把自己安静地关在房间。
他突然很思念望月湖。现在的经历和得到一切，无论是付出，还是收获，既有幸福，有甜蜜，也有悲惨，有懊悔，这每件经历，每种感受，都跟龙泉村，跟望月湖有着割舍不断的关联。
不上班的日子，比上班还累，还苦。闻小晖突然想起很久没给妈妈姐姐联系，应该给她们去个电话。很多事压在心里难受，他需要倾诉。有些事和有些话，只有说给妈妈听，才能得到释放。
妈妈接了电话很高兴：“小晖，你最近么样？一切还好吧？找对象的事怎么样呀？成家的事，拖不得啦。你就一直忍心不让我抱孙子呀？……”妈妈还跟过去一样，一开口就是问他成家的事。
“……”一提成家话题，闻小晖就想起刚刚离世的孩子，心被刀刺中一样难受。他没再笑着应付妈妈，直接挂了电话。
今天这个电话真不该打，自己承受的痛苦，怎么能传导给妈妈呢？
门外突然传来英子的声音：“小晖哥，你在房间里？快开门呀。”
开了门才发现外面已是晚上。闻小晖不开灯和衣躺在床上的场景，吓住了英子：“你在房间怎么不开灯呀？几天不见怎么憔悴成这样？生病了么？”
“你呀，怎么一直电话关机？我找到你办公室去，说你请假了。来宿舍找，又一直不见有人，晚上来找过几次，也没见亮灯。你在玩什么把戏？”英子开了灯，一边麻利地收拾屋子，一边大声埋怨。
看到墙角乱扔的方便面盒子，英子强拉着他出去吃东西。
坐在餐厅吃着端来的肉丝面，闻小晖抬头说了跟英子见面的第一句话：“英子，我们回龙泉村吧，我想去望月湖看看。”
“好啊，我也好想念望月湖，好想回去。我来找你就是说这事的。”英子先是一怔，马上高兴起来。
“前天集团来了文件和通知，我的投资方案和计划得到批准。而且这个计划由我来组织实施。下一步，公司会组建团队进驻，跟地方政府接触洽谈和推动了。”英子对这个项目的实施信心满满。
第二天，闻小晖跟英子一起回到了龙泉村。
晚上喝了些酒，闻小晖独自来到了望月湖畔。坐在岸边吹着清凉的山风，感觉特别舒畅。闻小晖已经切身感受到，只要在龙泉村，只要来到望月湖畔，人才感觉是那样舒畅，那样自然。在这里，受再大委屈，吃再大苦，遇到再大难事，都能在望月湖边得到疗伤，得到平息，得到放松，得到释放。
身后有脚步声，闻小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英子跟来了。
两人默默站着都没开口，待了一会，还是英子开的口：“小晖哥，望月湖即将变得更漂亮，龙泉村即将变得更美好，你有什么感想么？”
“感想就是很好哇，但这里不属于我，我终究要离开，只能默默祝福和关注啊”
“不，龙泉村需要你，望月湖需要你，我也需要你。”最后一个需要，声音轻了很多，闻小晖还是听得十分清晰，身子颤了一下，侧过头看着英子，英子正勇敢地看着他的眼睛。
四眼相对，还是闻小晖先败下阵来，将眼睛投向远方：“我知道你的心意，这多年来，你多次暗示过我，我都明白。但我不能接受，你是我的妹妹，我真的不配，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好。”
“哼，你觉得你爱过别人，也许还有过孩子，是不是？”英子继续火辣辣地看着他的眼睛。
“你？你说什么？你怎么知道这些的？”真是奇怪，这事她怎么知道？
“一个叫王芸的女人找过我，她说她是你曾经的爱人，想跟你复合，但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我。她还告诉了很多你们的故事，说她的孩子就是你的。”背后还有这些事？这王芸也太卑劣了，闻小晖气得握紧拳头、咬着牙齿。
“可惜呀，我没被她打倒。我直接告诉她，我爱着小晖哥，小晖哥也爱着我。即使他有过别的女人，即使他有过孩子，我都接受，也会接受他的孩子。”英子眼睛一直盯着他，边说边流着泪，把闻小晖紧紧抱住，头紧靠在他怀里抽泣起来。
英子的眼泪，再次让闻小晖的心激动和内疚起来。
这份爱的坚守，让人感动和幸福，也让人难过和内疚。
闻小晖弯下腰，将英子紧紧搂在怀里，用嘴慢慢舔干她的眼泪，再轻轻吻在她的额头上。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