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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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的书包跟他相蹭而过，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零点零一公分，我没有想到在十几个小时后，我们会在黑暗里精神缠绵。
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只有在列车车厢接续的缝隙里才能感受到若有若无的风，让人相信，这辆列车是真的在前行。叮，微信弹出一条消息，是一个前辈给我推的歌，我看了下歌名《故乡》。
我听过这首歌，开头是一阵漫长的木吉他，然后电系音波拔地而起，然后又是一阵木吉他的扫弦。我实时看向窗外，像一辆过山车在半山腰后冲锋。
坐我对座的中年大哥有些热情，他脸上扬起的褶子和我应付的笑脸，是充分的比对。他不知道的是，不论他说上千百句话，我们之间的距离也不会再近一步。我们只是在一条长途列车上萍水相逢，在还没来得及记住彼此模样后便会消失。
或许他知道，跟我聊天只是他生命旅途里的逃出轨道，就像我此次出行一样。我决定用假装困意来逃避大哥与我的接轨，我拿出我高中时候买的mp3，把耳机塞进耳朵，半闭上眼睛，留下一条迷蒙的缝躲避大哥想同我聊天的眼神。
列车在不平稳的铁轨上晃荡，夕阳昏黄的光从窗外斜着撒到车厢，从一边到另一边，像是被风吹进车厢的金色窗帘。北方是从下午三点开始就夕阳涣散吗？大哥的声音还在继续，但已经飘忽到我的脑海边缘，我沉进火车的声浪，硬壳的座椅，毛茸茸的表面，我的手指在无意识之间摩挲。
一个扫弦，不是在我耳机里播放的扫弦，是在我记忆大海以外的声音。
“你说你知道他们的世界……”我睁开了眼睛，涣散的夕阳聚焦到我的耳朵，我在座椅的缝隙里找到了声音的主人。一个男人，抱着吉他，嘴巴一张一合，“你我山前没相见。”大哥看到我睁开的眼睛，想要继续先前的话语，我抬了抬手，“我想要听他唱歌。”大哥一副意料之中的眼神看着我，顺着我聚焦的眼神看向那位在车厢里的歌手。
“山后别相逢。”
在他刚唱完这句歌词后，我来到男人的对面，径直坐下，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我说，我能拍你唱歌吗？”男人诧异，在缓过神来后，那略微翘起的眉毛点了点头，“没问题。”他说“你有什么想听的吗？”
“再来一遍《郭源潮》吧。”我端起相机，对准了他，和他的吉他。不知是对这首歌有些陌生，还是有些紧张，他这一遍唱得没有上一遍那么自然。
昏黄的日光洒在我们两个人中间的隔板上，他低头唱着歌，我端详着他的表情。他好像没有在意车厢里其他人的表情，我注意到他侧后方的一位小哥一直转过身探过头来看着他唱歌。一首歌很短，在他唱完后，我才意识到黄昏时的光线让我糊了好几张相片。
“我看看你拍了什么？”他把吉他放下，把头靠过来。我有些难为情把相机递给他看，他看完哑然失笑，“你这也好意思帮我拍照啊？”他露出两排大白牙，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脸。“你唱的很好听，我没有注意。”我稍稍惭愧，点了点头，兔子般撤离现场。
回到我原本的座位，大哥又试图跟我搭话，我借着打水的借口，再次离开了座位。
我走到另外一节车厢的中继，吸烟区人来人往。我坐到窗边，从口袋把本子抽出，列车的一边是黯淡的昏黄，另外一边是黑夜还未漫灌的蔚蓝。我回味刚刚那首《郭源潮》，又戴上了mp3，这回是苏打绿的《掉了》。我的脚底在高潮时打着鼓点，头发若有若无地舞蹈。
我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的是刚刚那节车厢，金黄的颜色洒在每个人的身上，有某种难以被描述出来的事物潜藏在那一时刻。在那个男人的声音响起后，潜藏的意义在画面里呼之欲出，就好像被下令的不可说之道。“你我山前别相见。”我似乎快要抓到真谛，我回想每一个细节，我是被那份斜阳下列车里的音乐艺术和生活交织的瞬间吸引的，在那一刻，我决定要坐到他的对面。
在我与他对视的瞬间，在他继续歌唱的瞬间，我按下了一个个快门。
“是你吗？”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扭过头，那双陌生又熟悉的眼睛，人来人往的车厢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从椅子上下来站立，“是我，刚刚坐在你对面的人。”
“刚刚有个人跟我要了微信，然后我想……”我在他身上上下观望，他没有带吉他，他的手好像也不知道要放到哪里去。“我想加下你的微信，你可以给我传刚刚给我录的视频吗？”
“可以啊。”我们扫了码，他如释重负地坐到我的对面。我看到他微信的名字，还没来得及想备注成什么，他已经给我发了称呼。可能似乎在坍缩，真谛在离我远去，他的形象就在我面前变得具体：干枯的嘴唇，立体的鼻子，青年的下颚线，以及弹吉他修长的手。“你要去哪里？”他开口打破了第一次沉寂。
在潮来潮往的车厢里依靠车窗看不见星星和月亮的天空，在漆黑的寂静里，我只知道月亮在从一边升到另外一边，一棵棵灰绿色的树从窗边溜走，大地变得黄赫，树木的间隔开始拉长，铁轨旁边的电线杆一个个分隔天空，像是延长到终点的五线谱。
在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回到了他的座位，而我在吸烟区里站起，拿着本子，靠着窗外，一行一行地记叙，写了多少行，我已然忘却，我只记得我在本子的最后，随着我mp3电量的结束，记下这么一句话：
“我们山前别相见，山后别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