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松如玉
陈胜良
2014年的秋天,和风暖暖,大地草长莺飞。我收到了湖南师大外语学院77级同学毕业30周年纪念浓浓的《麓山情怀》。捧读册子,眼睛一亮,我看到了老师的照片。一位学识渊博的中年学者,一位不苟言笑的教授,仿佛从我遥远的记忆旷野里儒雅地走来。翻开扉页,眼睛又一亮,我也看到了老师的序言。在序言里,老师建议同学把那一段峥嵘岁月的往事一一记下,积集成书,写成小说,定名《麓山岁月》,作为同学永远的记忆。
读到老师的建议,我心里痒痒的,意欲揭榜。于是,我给老师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信写好了,可是我不知道老师的联系方式,信成了没有发出去的信。一晃就是一年多,眨眼到了2015年的秋天,已是菊花开放雁南飞的时候。望着秋日茫茫的天空,我又想到了老师,也想到了和老师联系。
然而,毕业这么多年了,物是人非,老师还记得我吗?一想到这里,我有些犹豫了。我依稀记得毕业后和老师打过一次照面,但几乎没有说话。那一次,我带益阳市一中的外语考生去湖南师院外语系参加高考英语口语考试。口试前,我去外语系办公室为学生办报到手续,我碰巧碰到了老师。他从楼上下来,沿着楼道匆匆走来。我在办公室里隔着窗户看见了他。我喜出望外,向他打了招呼,但见老师的嘴胀鼓鼓的,好像包着什么,不方便说话。他只是用手指着嘴,然后匆匆走向楼道的末端有自来水的地方漱口去了。漱完口,老师从楼道的末端又匆匆上楼去了。
办公室里的女书记告诉我,老师这些天牙痛,嘴里包着药。他正在楼上主持一个欢迎会,欢迎优秀校友留美博士江宇应。女书记要我办完事后也去参加欢迎会,准能和老师说上话。看到同学如此有出息而我自己如此没出息,我自惭形秽。我觉得我是一片发黄的树叶,在同学辉煌的光芒中飞飞飘落。我的自卑心理锁住了我的脚步,我没有上楼,也就没有和老师说话。碰巧而又不巧,我与老师多年不见,虽见了却又如此擦肩而过了。
一想到这里,我联系的热情就慢慢冷却了,我担心我不是老师青睐的人。不过,到了2015年,我还是心血来潮,又想到了和老师联系。我忽然想到在百度上查找,兴许能找到老师的联系方式。我打开百度,我的眼睛又一亮:
蒋坚松,湖南师大外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湖南师大外语系主任、教务处处长、校长助理。曾任美国圣诺伯特大学客座教授,曾作为高级访问学者赴英国剑桥大学调研。全国英国文学学会理事,中国译协理事及典籍外译委员会常务理事,中国英汉语比较研究会理事,湖南省翻译协会长,湖南省语言学会副理事长,中国资深翻译家。他翻译了《坛经》和《菜根谭》等7部大部头经典著作,翻译的文字共达几百万字。。
看到蒋老师的简介,我惊讶了,没有想到老师这么厉害!我为老师欢欣鼓舞。然而,我欢心之后却又生畏。一位名气如此大的学者愿意和我这样的学生说话吗?他的学术地位和学术成就像一堵高高的城墙挡住了联系的脚步。我联系的热情又冷却了下来。
不知不觉到了2016年。2016年是我的退休之年。我无可奈何,垂垂老矣。老了,我却开始了老来漂泊的晚年生活。我随家人来到深圳儿媳家帮带孙子。我羁旅他乡,内心孤独。每当夕阳滑过无数栋高楼的时候,独倚窗前,望着深圳龙岗起伏的山峦,我总是想念山外的家乡。
十月的南国,空气中弥漫着花的幽香。柔软的阳光,把山照得清脆,把水映得清丽。路旁的树上垂着稀疏的叶片但也挂着秋日的希望。老同学周星剑把我拉进了湖南师大外语学院77级同学的微信群。一进群,我仿佛回到了绵绵山外的家。几十年没见,同学最亲。同学群里述说别后友情,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不知道什么时候,蒋老师也进群了。同学们争着向蒋老师打招呼。也不知道谁在问起师母张老师的近况。蒋老师说:“她呀身体好着咧,每天跳舞健身。哦,她是胜良的半个老乡呢。”
看到蒋老师的回话,我心里喜盈盈的。我没有想到蒋老师还记得我。说到半个老乡,我想起来了,师母张老师曾经在益阳市第四中学任教多年,后因工作的需要也调入湖南师院外语系。不过,让我困惑的是,益阳在外语系77级的同学不止我一个,还有好几个而且他们比我有出息。蒋老师怎么没有说到师母是他们的半个老乡呢?我突然明白:蒋老师想到哪一个就说到哪一个。他才没有看谁有出息谁没有出息,倒是我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蒋老师对学生一视同仁,不分亲疏彼此。蒋老师的话语像三月里吹来的一阵暖暖的和风,吹开了我的心扉,在春寒料峭的季节吹掉了我心里对老师的隔膜。蒋老师的和蔼可亲完全颠覆了我过去对他的错误印象。
我加了蒋老师的微信,开始了师生的友谊之旅。2018年秋,全家迁徙,从深圳龙岗嘉御山搬来了广州天河区茶山路的五山新天地。来到新天地,我发现了一块修炼文学的风水宝地。华南农业大学校园内的一大片树木园里有一块竹林洼地。绿色蓬勃,竹影横斜,曲径通幽。城市的喧嚣被挡在茂密树林之外,尘世的烦恼被埋在虫鸣鸟叫中。透过繁花树影间射来的阳光是柔软的也是彩色的,特别激起文学创作的灵感。我在构思长篇小说《麓山岁月》第一章“姗姗来迟”,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蒋老师给我发来了视频请求。
我打开视频,和蒋老师面对面地聊了起来。这才是我毕业后和老师第一次说话,亲切,友好,意犹不尽.......
那以后,我发表的每一篇文章都发给了蒋老师,他也细细阅读每一篇文章并给予很高的赞扬。2019年1月7日,我在《中国作家网》发表了长篇小说《麓山岁月》第一章“姗姗来迟”。我在第一时间里把文章发给了他,他读后也在第一时间里给我回了信息:“胜良你好!《麓山岁月》在中国作协权威网站推出,可喜可贺!网站推文极为严苛,足见大作达到专业创作水准,作为校友,与有荣焉。谢谢转发,得以先睹为快。小说娓娓道来,朴实真诚,带着一个难忘时代的气息,因为时空距离而产生一种特殊的美,给躁动和功利的当下带来一丝难得的安宁、闲适和甜甜的怅思。谢谢你,祝贺你,外院的大才子。”我知道,我的文章没有蒋老师赞美的那么好。蒋老师对我赞美,其实是对我期望。蒋老师的期望成了我不断创作的动力。
蒋老师很细心,他知道我在大学没有恋爱的经历,担心我创作小说《麓山岁月》时不熟悉同学们的那些风花雪月的事。他给我寄来了一本《北大情事》,让我好好阅读,获得间接的体验。
2019年3月18日,我在《中国作家网》连载了长篇小说《麓山岁月》第五章“拜师”。两天后,我收到蒋老师的信息:“喜读大作的最新连载,深感文笔愈发自信从容,细节更加丰富生动。总的感觉更有厚度,这是作品深度的前提。另外两个考察的指标,一个是情节(主线、副线,既主次分明,又有交叉和变化),另一个是人物(同样有主次之分,既有"圆形人物",又有"扁平人物",两者互为补充,相辅相成)。两方面有真实生活那种丰富复杂,变化不定,但主线和主要人物(以及主要人物的主要方面)又永远那么分明。你是大手笔,这一切早已成竹在胸,读者随着故事的展开,必定如入山阴道上,一步一景,惊喜不断。”
蒋老师读我的文章不是忽悠,不是完成任务,不是走马观花,而是认真,深入细致,字句斟酌。他写的评语,不是简单的赞美而是深思熟虑后的殷切期望,他站在高度以赞美的形式给我提出高远的目标。
我给他发了很多文章,他篇篇读也篇篇评。但让我很困惑的是,他竟然也有一篇漏评。那一次我发文给他,等了很长时间没见回音。我再次发信息时才知道,原来是老师眼睛患白内障,看文字很艰难,回信息常打错字。他好一段时间几乎不看文章了。他的眼睛正在做手术。天啦,我好后悔不该给老师发那么多文章,加重了他眼睛的负担啊!
在以后的时间里,我向蒋老师只发些问候的话语,不发文章。可是,一个月后,他发来信息说,他的手术很成功,视力在恢复。他补上了我上一篇文章的评语。他还主动要我继续发文。看到蒋老师的信息,我的眼睛慢慢模糊了,湿润了。我的老师,自己眼拙,却还在我的文学创作的路上为我提灯引路.......
2021年1月21日,我在湖南师大校友总会平台,发表了散文“难忘高考1977”。次日的上午,我又收到了蒋老师的信息:“胜良你好。很高兴又能读到你的大作了。每次读你的作品不但是一种享受,还引起共情,让我想起自己在乡下度过的时光(我父母是乡村小学教师),感到格外亲切。非常感谢!”蒋老师每一次的评价也像一把无形的扇子在不停地给我扇风,扇得我的文学创作的炉火正旺。
蒋老师对我的文章,每发必读。不过,还有一次我发了但他没有回信息。我感到好困惑。2020年1月26日,我在湖南师大《校友》杂志上发表了“麓山脚下一坚松”,写的正是蒋老师啊。此文一发,网上好评如潮。其实,不是我的文章写得好而是网友十分喜爱蒋老师。认识蒋老师的人和不认识蒋老师的人,蒋老师的学生和学生的学生,蒋老师的朋友和朋友的朋友,无不被他的嘉言懿行感动。蒋老师真乃谦谦君子:道德高尚,谦恭有礼,学高不自居,名高不自誉,位高不自傲。
慢慢地,我不再觉得蒋老师是神圣讲坛上高高在上的讲者而像是我生活小区里每天吃过晚饭后一起散步的朋友,什么都可以聊的朋友,让人心情愉悦的朋友。蒋老师于我,亦师亦友亦知音。蒋老师,一位大学者,性情温和,言语谦逊,温润如玉,谁不爱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