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舍也生辉

                                      寒舍也生辉

　                                          　陈胜良

我平日串门不多，来往的人也不多，偶有亲友上门，杂踏一日，便又归于沉寂。不过，今年六月的初夏，一中校园里幽幽飘起栀子花香的时候，寒舍里一下热闹了许多。有一位世界级的建筑学家来家里作客了。

之前，一听说有客人来，妻子就早早打扫卫生。给旧屋打扫卫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本来，我住的那一栋屋是学校有中高级职称的老师分的新房。然而，新房辉煌了短暂的一段时间后而又慢慢脱下了闪亮的外衣，沦为一位满目沧桑的耄耋老人。随着大批老师再次搬迁住上高层电梯房，原来的新房就成了高三陪读房，昔日繁荣的局面在年复一年的租住中荡然无存。幸好有几户尚未搬迁的留守户还在孤独寂寞地坚守着，否则，那里就无人问津。我借古诗反其意而用之：“不见旧时痕，梦断荒草路”。原来的新房已物是人非，成了被遗忘的角落，而我住的地方挨着山脚，掩在古树下，林荫蔽日，更是角落的角落。那里本来别有洞天，然而终日见不到一缕阳光，抬起头来也只能透过茂密枝叶的空隙看支离破碎的天空。角落里蚊叮虫咬，老鼠猖獗，神仙也不落脚。周围杂草丛生，肆意疯长，地面绿苔滋生，像五柳先生的陋室“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妻子想以一人之力，给这位耄耋老人来个旧貌变新颜。然而，不管如何努力，寒舍还是寒舍。

她有些着急了，这样寒酸的地方能接待一位重要客人吗？不过，情急之下，她灵机一动：干脆打扫室内吧。她把注意力转向室内。然而，室内一片狼藉，打扫起来也劳神费力。巍巍的玩具占了半壁江山。地板上东一个西一个，有的掰得东鳞西爪，遍体鳞伤。卧室，书房和客厅都是游乐嬉戏的场所。沙发，茶几和电视柜都是堆放玩具的地方。满屋玩具东倒西歪，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打扫起来不知从何下手。妻子耐着性子把大型玩具一个一个搬走，然后时而弓着腰，时而蹲着身，时而坐在小凳上，把散落的小玩具一个一个捡起，一个一个修好，一个一个甄别，分门别类地装进袋里，然后整整齐齐地码到阳台上。两天的功夫，把她折腾得腰酸背痛腿也软，不过她心里踏实了，因为零乱的房子终于整理得象模象样了。

我家的客人应市委书记和市长之邀参加了贵宾晚宴，然后如约而至。那是一个金色的黄昏，晚霞布满天际，映红了一中山上的枫叶，有点“滏流东渐，紫气西来”的味。一阵舒心的微风吹来，山旁的古树飕飕翻动着满树绿叶，仿佛沉寂漫长岁月后而露出了微微笑颜。山边上，草丛中，泥土里，蛐蛐在“渠渠”，虫也“啾啾”，蛙也“呱呱”，好像它们也有什么开心的事。

儿子陪客人款款走来，妻子倚门接待，然而心里仍是忐忑，生怕屋里条件简陋而怠慢了儿子的博士导师和师母。何院士一眼看出她的局促，进屋后客随主便，在椅子上坐下。他满面春风，热情洋溢，仿若冬日里从窗外骤然射进一缕阳光，把房子里照得满屋温馨。杯中的茶香与艾条的熏香在空气中齐香，何院士儒雅的白发与柔和的灯光交融。宾主寒暄之后便聊开了。何院士笑着说，他喜欢别人叫他何老师，不叫何院士，叫何老师更亲切。他的学生，同事和朋友都叫他何老师。何老师会察言观色，更会善解人意。看我们住一楼，他便说他设计了一辈子的高楼，但他觉得还是住底下好，住底下接地气，有灵气。他诙谐地说：“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他还说，吃饭不一定大鱼大肉，但一定要吃得开心。住房不一定新房豪宅，但一定要住得温馨。听了何老师的话，妻子很快没有了局促，倒觉得是在和一位老朋友在拉家常。

我看过《何镜堂传记》，知道他在建筑领域里干出了丰功伟绩：他设计了上海世博会中国馆，让世界瞩目，设计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让国人震撼。他的影响传遍亚洲，欧洲和美洲。何老师成就斐然，但当我提到他的几个让世人称赞的作品，他却羞赧起来。他只说，金牌闪烁的光辉是团队共同努力的光辉。何老师的话简洁明了，可是我心里还是困惑未解:“团队”二字怎能阐释他成功的原因？别人不也有团队吗？别人未必都如他那么成就卓著呀。其实，我也知道，现在的大型建筑，绝非一个人做得了，都需要团队的力量，然而，团队更需要灵魂。如果没有灵魂，团队会一盘散沙，一事无成，所以团队的成功仍应主要归于灵魂。然而，何老师却喜欢把成功归于别人。

何老师朴实的话语仿若清丽的溪水，潺潺湲湲，流进我心。何老师说思翰是他得力的助手，妻子听了，满心喜悦。在漫漫人生旅途，为人父母常因孩子的成长而揪心，也因孩子的出息而欢心。言者谆谆，听者虔诚。小孙子巍巍也凑热闹，在房子里蹦蹦跳跳，哼哼唱唱。一会儿，小手捧着一个红色的玩具皇冠，高高举过头顶，跑到何老师跟前，圆圆的眼，闪烁着智慧的光，小嘴滴滴答答地说：“何爷爷，李奶奶，我也设计了中国馆！”小巍巍引得室内欢声笑语，其乐融融。窗外微微吹进一阵风，山边古树摇曳在微风中，校园里幽幽的栀子花香飘进我的思绪里。此时的我，仿佛真正感到了人生的意义和有意义的人生........。

作于深圳，2016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