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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宝马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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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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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米花

第一章

夕阳西下,天空呈暗灰色。米花才提着猪草篮子急急忙忙赶回家。头顶上的鸟儿也似射出的箭一般飞回巢窝。家是最让人牵肠挂肚的地方,两个妹妹在家一定饿极了。即使如此匆忙,米花经过离村口不远的水塘,也不忘去那土梗上掐两枝泡米花带回家。椭圆形的水塘水平如镜。周围有两棵大树。其中一棵大树的粗树根裸露在外,延伸到水面上,形状如同弯成六十度角的手臂,好有趣,也可造福村民。不少村民站在上面捶衣服,洗生活日常用品。除此之外,水梗上稀稀疏疏围了一圈泡米花,建起一道天然花栅栏,壮观亮丽。自她呱呱落地起,父亲便给她取名曹米花。因她名字的原因,周围的人总爱开玩笑说她是天上的泡米花仙投胎。听多了,自然而然也觉得自己与泡米花有着不解之缘,真的以为自己身体里住着泡米花魂。

她回到家放下猪草篮子,将泡米花插养在灌水的酒瓶里,立即系上围裙,快速走进厨房。这时,她的妹妹曹杏花跟了进来,不满地埋怨她这个姐姐:“姐姐,你怎么才回来,我们都饿晕了!”

这曹米花生来可怜。出生在农家,还是农村里最特殊的家庭。父亲心拙口夯,冥顽不灵;母亲是个跛子,天生一条畸形腿,左腿短,右腿长,走路一高一低。后来米花到了上学的年纪,母亲又给她添了一对双胞胎妹妹,上学的事就直接被父母给忽略了。两个奶妹,母亲一人自然是带不过来的,否则连饭都吃不到口,更何况里里外外一堆事。她人小,干不了别的事情,拉扯拉扯小妹,这种事还是可以的。于是,村里同龄伙伴都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时候,而她却背着小妹妹,眼巴巴看着别人家的小孩上学放学。自己所有童年时光都被妹妹占据。以致于她连学校门都没跨过。这是她一生最大的痛苦,谁叫她是家里的老大,又出落在这样的家庭,能够活下去已经很不错,还敢奢望什么。两个妹妹到了上学的年纪。她出落成大人模样,也能顶起家里大半边天,在家喂猪养鸡,和父母一起下地干农活,为两个妹妹挣学费。自己没机会完成的梦想,她想寄托在两个妹妹身上,竭尽自己所能培养妹妹。

曹米花笑着说:“家里的米糠不多了。姐姐想多扯点猪草延长日子!”

杏花嘟着小嘴说:“你把那两头猪看得比你的两个妹妹都重要。只管猪的口粮够不够,也不管你妹妹饿不饿。”

听了这话,米花笑岔了气。

杏花过来推她,边推边问:“你笑什么呀?你笑什么呀?”

“你怎么拿自己跟畜生比。我喂两头猪还不是为了你和梨花的学费。姐姐没进过学堂门,目不识丁,只巴望着你们将来不要像姐姐一样,做一个无知无能的人。”米花一本正经地说。

“姐姐,谁说你无知无能了,是我们拖累了你。你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姐姐。”杏花红了眼睛。这个温良恭俭的姐姐为她和梨花牺牲了整个童年少年,乃至前半生。她们心里是清楚的。因前半生没有环境栽培,直接导致后半生人生黯淡无光。

每次提到米花没上学的事,不光米花觉得遗憾。两个妹妹也很伤心,总觉得亏欠了姐姐。到底是姐妹连心。

米花又怕杏花伤感,忙打住了此话题。问道:“你想吃什么,姐姐给你和梨花做顿好吃的。机会难得,想好点菜。别说姐姐不心疼你们。”

孩子就是孩子,好哄,一下子由阴转晴,拍着小手兴奋地说:“姐姐,我想吃水煮鸡蛋炒米粑!”

米花刮了一下杏花的小鼻子,笑说:“说给你们做顿好吃的,你还真舍得点菜!”

杏花笑眯眯地说:“那可不。你都说了机会难得嘛!”

米花假装心疼说:“我攒了一个星期的鸡蛋哟!唉!就这样报销咯!”

杏花斜倪着米花:“你还是亲姐姐不。难得给你俩妹妹吃几个鸡蛋还心疼成这样。我都怀疑我们是不是你去河边洗衣服,在木盆里捡的俩妹妹。”

“你真能鬼扯!”米花又被杏花逗得哈哈大笑。

家虽穷,困难多,负担重。但她们姐妹心连心,感情融洽。无论米花在外有多累,只要一回到家里,保准会被两个妹妹逗得开心得不得了。

杏花突然想起一件事,说:“姐姐,钱婶子来过了,好像找你有什么事。临去时,她交代等会还会来的。”

米花哦了一声。问道:“梨花呢?”

杏花接话:“写作业呐!”

米花又问:“你的作业写完了?”

杏花自信满满地拍着小胸脯,说:“那还用说。不用功能对得起咱姐姐嘛!”

米花摸摸她的小脑袋,心里很是欣慰!


一家五口正闷头吃饭。屋外,钱婶子一叠连声唤米花。米花连忙起身出门迎接,搬凳子,倒茶水。

钱婶子向米花笑说:“你吃饭!你吃饭!不用管我,邻里邻居不用这么客气!”又转向曹父曹母打招呼道:“友善、云轻吃饭呢?”

曹父曹母“嗯”了一声。

曹母夹了点白花菜盐菜到嘴里,边嚼边问:“你吃了没,若不嫌弃,在这将就一口?”

钱婶子连连点头:“吃了,吃了!”

曹父拔开瓶塞,一边往酒杯里续酒,一边问:“你们这么早就吃了?”

杏花不等钱婶子回答,抢过话茬:“不是婶子家太早,而是我们家太晚了!别人家里都是谁有时间谁做饭,人员活络。不像我们家,基本固定姐姐一人做饭,好像其他人都不用吃饭似的。”

曹母看着杏花说:“以后妈妈做。你俩小丫头片子别说妈妈做的没姐姐好吃啊。”

曹父对杏花、梨花说:“你俩也有这么大了,以后写完作业跟着姐姐学做饭。”

低头吃饭的米花听了,抬起头向父亲说:“她俩还小呢,哪儿会做饭。再说了,学业为重。吃饭嘛,早一点就早一点,晚一点就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钱婶子连连点头赞同。

梨花嘟起小嘴说:“老爸,您为什么不学着下厨房呢?”

曹父笑了笑:“你老爸一个大男人下什么厨房,这是女性的事。”

杏花说:“老爸,您是哪个朝代穿越过来的呀!这思想旧的都成千年老古董了,估计价值不菲吧,兴许都可以放到国家博物馆收藏了。”

曹母看了钱婶子一眼说:“让您见笑了。——杏花,你们也不怕钱婶子笑话,饭都堵不住你们父女的嘴。”

杏花低头扒饭。

钱婶子笑着说:“这有什么值得笑话的,父女间斗斗嘴皮子很正常,光闷头吃饭多无趣。”说话间,猛瞅见杏花、梨花碗里的水煮鸡蛋炒米粑,又看看米花碗里的剩饭素菜,笑着说:“一家人两种待遇。”又笑对杏花、梨花说:“你这俩小家伙真幸福。你们吃公主餐,你姐你爸妈吃平民饭。你姐是把你们俩放心坎上疼的。”

梨花高兴地说:“这是肯定的!只有姐姐才这么有耐心,这么心疼我们!比爸妈都好!”

米花点了两下梨花的小鼻子:“别瞎说,爸爸妈妈也是疼你们的,只是家里家外的事太忙了。”

曹母惭愧地说:“你不用帮我们解释,我们确实做得不如你。”

米花安慰曹母说:“妈妈,别这么说。您主要忙生计没时间管她们。加上我是姐姐没有代沟,生活上和她们走得近些。”

钱婶子发自内心地对曹母说:“米花这孩子懂事勤快,贴心顾家是你们的福分,十里八村难挑一。”

梨花赞同地说:“就是,就是!”

钱婶子摩挲着梨花的头问:“那你这个姐姐是不是特别特别好?”

梨花边吃边说:“那还用说,世上最好的姐姐!”

钱婶子又说:“你们俩长大了不仅要孝顺爸妈,还得照应姐姐,把挣的钱都交给姐姐。看你姐姐操持这个家多不容易呀!吃得差穿得劣,都是为了你们俩读书。”

杏花、梨花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米花看了杏花、梨花一眼,笑着说:“你俩要是不好好读书,将来自己能弄碗饭吃都不错了,哪里还顾得了这个那个。”

杏花说:“实在读不出去,我们也可以务农养活你。”

米花“嘁”了一声,说道:“就你那薄弱的身板弄得动呀!”

杏花说:“那我可以去化斋呀,《西游记》里的唐僧不是靠化斋养活自己嘛!”

米花噗嗤一笑:“唐僧有功德,那是化斋。你一个平庸俗胎,那是讨饭。”

钱婶子听着米花爽朗的笑声,看着这个有着高山一样坚韧脊梁,没有被艰难生活压倒,温良恭俭的孩子,有些失神。一个仙女般胚胎的女孩儿遗落到人间,怎会掉进这样的一个家庭,是何等的格格不入。钱婶子由衷地说:“李青山上辈子祖坟上冒青烟,这辈子才有造化定下我们米花这枚稀世珍品。”

听到这话,米花看了曹父一眼:“要是我爸也这么想就好了。”

这李青山是钱婶子的大嫂李婶做媒介绍的。钱婶子和李婶虽是妯娌关系,为人性情却大不相同。钱婶子一团和气,说话漂亮,通情达理;李婶刁蛮泼跋,争强好胜。幸而钱婶子性子平和,妯娌间还算风平浪静。只是这李婶和他那宝贝侄儿不愧是一个系族的,连性格都神似,能吃能吹能玩能打麻将,交了不少麻友,这在地方上叫吃得开。

起初,李婶上门说媒时,把她侄儿吹得天花乱坠。米花信以为真。以为自己辛苦了十几二十年,老天终于开眼了,要恩赐她一个顶天立地,遮风挡雨的英雄郎君解救自己。也就含羞点头答应了。曹父更是没得二话。李青山的父亲是牛贩子,南通北达,精明强干。至少在曹父心中算得上精明强干,曹父曾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很是欣赏他。常言道,虎父无犬子。老子贼精,小子也不会差。李婶又是同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让米花后来又后悔的原因是,定下这门亲没多久。有一天早晨,李青山跑到她家来,说是他和姑妈一家要去集市玩。姑妈特意让他叫上米花。既然来喊了,不去也不像个样子。杏花时不时感冒,正好去买两盒感冒药备用。米花便回房换了件衣裳,和妈妈交代一声,提着菜篮子随他们一块去了。

李婶一家故意走在前头,将米花和李青山甩开一段距离,给机会她们俩单独相处。在集市上转了一圈后,米花进了一家诊所。李青山屁颠屁颠跟在身后,见她买感冒药,抢着帮她付钱,被米花拒绝了。她俩目前还不是两口子,不想占这点小便宜。

出了诊所大门,李青山问:“你感冒了?”

米花笑着说:“没有。我妹妹杏花总爱感冒,先买两盒备着呗。”

李青山的脸突然阴沉下去,带着情绪地说:“这不是该你父母操心的事么,你干嘛揽在自己身上。”

米花不悦地说:“两个妹妹虽说不是我的责任,可我们总归是一家人。既然是一家人,做这点小事也在情理之中。”

李青山说:“我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教你多替自己考虑一下。你看你把全部的心血和精力,都投放在你两个妹妹身上。将来你们各自成家了,还不是各顾各的,她们也不会管你。”

米花看着他的侧脸说:“还没付出就算计着回报。人又不是春天的种子,播一颗种子,得一份收成。我这还没过你家门呢,你就想着摆脱我的家人,那以后嫁过去了,不是要我和娘家人断绝来往。”

李青山没敢再言语,怕把这门亲搅黄了,毕竟男女朋友关系才建立起来。米花知道他强忍着性子没发作,婚前能忍,婚后可就难说了。米花暗想,幸亏自己没有占小便宜的习惯,不让他掏钱,不然将来嫁过去闹别扭了,他肯定翻旧账,骂她婚前就用他的钱贴补娘家。从这点可以看出李青山不是个大气之人,没有男子汉的博大胸怀,以后家人想沾他点光是不可能的。如果自己下半生交给这样一个锱铢必较的人,后患无穷。

钱婶子笑问:“怎么?你爸不会觉得你配不上他吧。”

米花一笑,说:“那可不。人家是生意人,吃的可是动脑筋的轻松饭。我们是正宗的农民,无脑,就一把夯力。中间隔着一个级别。我们是穷人,人家是富人。”

钱婶子向米花说:“你爸这样想就不对了。都是农村人,有什么差别。总不至于你家比我家多一头猪,你家就比我家富有;他家比你家多一头牛,他家就比你家高一个档次。这思想也太荒谬了。”又转头向曹父说:“你为什么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曹父端起酒杯眯了一口酒,说:“我哪儿有。人家确实比我们家强。”

米花向钱婶子说:“之前,我提了一下想退亲的事情。我家老顽固劈头盖脸把我臭骂一顿,好像我捡了块金子不知珍惜一样。”

   曹父向米花说:“我也没说他是金龟婿,只不过在我们农村来说,家境还算可以。你也是山坡田梗的农家女,我们又是这样的一个家庭,能嫁城攀市不成。女孩儿家就得像泡米花一样知命认命,随遇而安!”

米花两眼瞪视着父亲:“可我不是泡米花,我是人,有自己的思想和阅人的视角。随遇而安的是植物。人,就该随心而行。”

钱婶子点头赞同,说:“米花说得对。咱们是人。是人就该随心而行。听听你女儿说的这些话,多棒,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打压她的自信。”

曹父不承认:“我没有要压制她。我是为了她好,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谁不想好呀,那高门大户咱要高攀的上呀,市长啊,省长啊,我也觉得好,可人家要看得上咱们呀。可这李青山就不一样了,虽生在农村,头脑灵活,又不嫌米花累赘。”

米花提高声调说:“您说这样的话就有些离谱了吧。我又没说要大富大贵,也没想过做枝头凤凰。只想找一户平凡的农家男,脚踏实地种地的人托付终身。这有错吗?”缓了一下又说:“您是为了我好?得了吧!为了您自己有酒喝吧!别看他现在给您买几瓶酒,以后没准连马尿都喝不到他的。”

曹父瞪视米花,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还是自己的女儿么。想不到向来乖顺的女儿,竟然对他亲生爸爸说话这么粗鲁。瞪视几十秒钟后回说:“你这孩子,怎么跟爸爸说话。再说了,我是那么自私的人吗?”

米花瞥了曹父一眼,说:“自不自私,您心里清楚。”

曹父说:“反正我是为了你好,随便你怎么想。”

米花说:“为我好?那李青山算什么呀,是农民不安分守己种地,想挣轻松钱,又没技术,又没能耐。整天吊儿郎当,游手好闲,一幅小混混的嘴脸。这就是您所谓的为我好。您认可的那个浪荡子我还真高攀不上,我只能找一个老实人,脚踏实地、简简单单的种地。”

曹父向米花说:“你生性纯良,要找个精明的丈夫依靠。”

钱婶子适时接住话茬说:“精明要用在正点上。李青山的精明不在点上。听他姑妈讲,在他小时候,地里黄瓜还没成熟,就成为他口中食,有时家里没菜,想去菜园里摘两条黄瓜接济一顿。没想到,成了被悟空吃空了的蟠桃园,怎么都找不到大一点的黄瓜。后来,他妈妈下了硬性规定,每天只允许吃一条。李青山这个贼小子,嘴又痒,又怕他妈妈骂,就每条黄瓜啃两口,被啃的黄瓜贴着地面,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谁知道,没几天,被他啃过的黄瓜全烂掉了。”

曹父向钱婶子说:“这只不过是件小事,还是孩儿时代的事,能说明什么。不要要求太完美,世上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人。”说完,又向米花说:“一个姑娘家,到了婚嫁年龄,找一个能搭伙过日子的人就行了。比方我和你妈。”

米花真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思想怎么这么迂,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而且一大半的年华都是跟婚后的那个人过,怎么能草率到随便找个人搭伙过日子,米花一向的爱情信条是:爱情这种事,宁缺毋滥,总不能为了顺应世俗条条框框,随波逐流,牺牲了下半生幸福。

曹母摆摆头。她真是觉得自己瞎了眼,嫁给这样一个贪利短视的男人,固执且胡搅蛮缠。于是不满地说:“你好意思拿我们打比方。我跟着你过得幸福吗!?下一代的事,你就不能让他自己选择呀!以后她要是过不好,你是不是去替她过。”

曹父吼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米花见气氛不对,火星子直冒,立即转头问钱婶子:“婶子,您这特意过来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找我呀?”

钱婶子轻拍额头,笑说:“看我这脑子,正是有事过来请你帮忙呐!几岔就给忘记了。我们家倩倩不是今年开年就南下深圳打工去了嘛,她还差半年才中学毕业。今儿上午,她们班主任来了,说是教育局要来校检查,学生一个不能少,让我们把倩倩叫回来或找个人去学校顶学几天。倩倩才去深圳没多久,刚找了家工厂上班,脚跟还没站稳,又要回来,钱没挣到损了车费还要丢工作。这不,婶子就想到了你,希望你能帮婶子这个忙。当然,婶子还是会给你一定的工钱。在学校要吃一顿午餐,待会我就送十斤米来,你带到学校去。”

米花听说要去学校顶课,以为自己的耳朵听岔了。又惊奇地确定了一遍,才确信是真的。这可是她梦寐以求的天堂。没想到她这辈子还有机会进学校大门。虽说不是去读书,让她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米花非常乐意地接受了这项任务,心怀感激地说:“婶子,咱们都是一个村的老邻里了,谁家没个难的时候,这点小忙自然是要帮的,还提什么工钱,米家里也有。”

钱婶子说:“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可你家条件差,家里又离不得你。因我的事误了你的事,婶子怎好意思让你白出力。”

米花笑说:“正式农忙还没开始,无非一些杂事。平日也没少麻烦婶子,以后也有烦劳婶子的时候。”

钱婶子笑说:“既这么说,那婶子恭敬不如从命了。这交校的十斤米再不能跟钱婶子客气。我等会去给藤蔓通个气,明天你就和她搭伴一道去学校。有熟人领路比你一个人瞎摸要强。”


夜深人静,月牙儿高挂。正是香甜酣睡的时候,米花突然哭着大喊:“老师给我一次上学的机会吧!老师求您给我一次机会吧!”

   杏花用力推着米花:“姐姐,你醒醒,是不是又做求学梦了。”

   米花抽抽噎噎醒来。她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这时才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刚才只不过是个梦而已。这样的梦她以前也做过。她不明白自己怎会老做这样的梦,是不是自己太想读书了,以至于连做梦都是求着老师给她一次上学的机会。俗语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就是这个缘故吧!她心里很清楚,人生万里,凡事有序,每个阶段干每个阶段的事。自己早已过了上学的阶段,今生今世都没有机会上学了。

杏花问:“又梦见你参加入学考试,结果没考上,老师不要你,你拉着老师的手臂哭着喊着叫老师给你一次机会,你一定努力学习,做一名优秀的学生。”

米花说:“你怎么知道?”

杏花说:“姐姐,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梦了。”

米花轻轻的“噢”了一声!

杏花说:“姐姐,你那么爱学习,如若不是生在我们这样的家庭,一定是学霸。长大是国家有用之才。”

米花谦虚地说:“也许如你所说,会成为一名学霸;也许不会。如若生在好家庭,上学念书是自然的,也不会有一种神秘想往,就不会觉得可贵,便不会珍惜。明天便有机会成为一名学生,坐在教室里听课,哪怕是个假学生,我也心满意足了!好了,睡吧!你明儿还要上学嘞!”

杏花说:“姐姐,你明儿也要上学!”

米花听了咯咯直笑。杏花见米花笑得这么开心,回味自己的话,也觉得挺有意思的,也哈哈大笑。

姐妹俩的笑声惊醒了脚头的梨花。梨花不耐烦地嚷嚷:“还让不让人睡了。你俩这是发神经呢,半夜三更鬼笑。”

说完翻了个身又睡熟了!


第二章

       米花怀揣一份惶恐一份兴奋,跟随藤蔓去学校。

       一路春光妩媚,鸟语花香。一株株,一簇簇的泡米花盛放两边,装饰村路,滋养眼球。

藤蔓说:“要是咱们这也如海南一样,将春季定格该多好。”

        米花笑笑:“我还是喜欢四季分明,时序变换。春天赏花;夏天游泳;秋天收果;冬天吃雪。一年四季就像两座山,爬到火山顶就是大暑,最热的时候;爬到冰山顶就是大寒,最冷的时候。人,就该体味百态人生。”

藤蔓去车棚停放自行车。

米花提着一包大米呆立校门口,神圣的教学楼耸立眼前。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天堂,真想飞奔过去,投进它的怀抱,可此时腿像灌了铅一样挪不动半步。心怀如揣了只白兔,蹦跳得厉害。

忽然,背后有个磁性的声音问道:“是不是提不动,需要帮忙吗?”

米花转过身,一位赏心悦目的小伙子立于眼前。他皮肤雪白透亮,儒雅端庄,简直不像农家小青年,倒像深宅大宫里教养的贵太子。

米花有片刻的失魂,恢复过来后,回道:“不用,我提得动。”

男生关心地问:“你在哪个班当顶替生?”

米花一愣,奇道:“你怎么知道我是顶替生?”

男生说:“我在这学校快三年了,从来没见过你。最近教育局要来校检查,学校新增了很多新面孔。”

米花哦了一声,好奇地问:“你们都知道顶替生的事。学校不怕传到教育局那儿?”

男生不假思索:“不会。”

米花又好奇地问:“学校为什么有那么多失学学生。”

男生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修路么。镇政府掏不出钱来,就想让村里集资。农民每年就靠那点粮食卖了钱家常开销,哪里还榨得出油来修路。镇里就想了个办法,你不给,好,我就在你家孩子学费上加。你总不致于不让你家孩子不受教育吧,结果家境宽裕点的孩子坚持了下来,家庭担子重的学生都退学了!”

米花心里一阵难过。明明是大人间的事情就该大人解决,为什么把这些孩子牵扯进去。穷人的孩子真遭殃。

男生见米花低着头丧着脸,忙关切地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米花笑着摇头。

男生说:“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米花说:“我叫曹米花。”

男生想了想问:“是不是坡丘田埂边的那个米花?”

米花嗯了一声。

男生赞叹道:“好名字。生如春花,清新自然。嗯!人如其名。我叫张客聪!”

原来这个知书达礼的半大小伙子叫张客聪。


这时,藤蔓停好自行车走了过来,指着张客聪问米花:“你认识他?”

米花笑说:“认识,刚认识的。”

藤蔓哦了一声。又问:“你们在聊些什么聊得这么欢?”

米花说:“聊你呀,聊我们藤蔓学习棒棒哒!”

藤蔓斜着眼瞪米花:“去你的。还学习棒棒哒!你都不知道杨老师怎么评价我们的,当时你要是在场第一时间听到,保准气得头顶充血口吐白沫,晕死三天。她说我们白花村的学生不知道是和别人村吃的米不一样,还是喝的水不一样,抑或是吸的空气不一样,怎么全都那么愚蠢。”

米花气愤地说:“这位杨老师怎么能说话这样伤害学生。太不顾及学生的心里承受能力了,还为人师表呢。”

藤蔓撇嘴说:“你以为老师都是什么好鸟啊,可不像电视剧里演的有多么多么仁爱。我们老师还有更过分的事呢!我的同桌写了个字条准备给我看,见老师看见了她,便将字条顺手㩙进书里。老师便过来翻她的书,愣是没找到字条。便罚她站着上课。同桌问老师:‘你凭什么罚我站呀?总得有个罚错的理由吧!’你猜老师怎么说。他说:‘别以为你的小动作我心里不清楚。凭我高兴,凭我是老师你是学生。这个理由可以吗?’另外一个男同学,很快就把老师布置的课堂画画完交了。老师看后很生气,觉得他画的不行,要求他重新画,他不愿意。老师就拽着他胸前的衣服往外拖,不让他上自己的课,连课桌都带翻了。”

米花柔声说:“这也是学生有错在先。”

藤蔓说:“那老师也处理不当呀,仗着自己强势,随心所欲欺凌弱势,还动粗。而且老师都挺势利眼,喜欢家里富裕的同学。比方眼前这位就很受所有老师欢迎。”

张客聪持反对意见:“你可不能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啊!大多数老师还是很好的。电视剧是编剧编的,那新闻总是真的吧,不还有新闻上表彰老师的么。”

藤蔓说:“这是个别稍微好点的老师,而且还是扬长避短。”

米花说:“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本来就有好也有坏。”

藤蔓呵呵一笑:“照你这么说,我们只能算是运气差咯!”

张客聪说:“你别把老师说的这么不堪。”

藤蔓拖长了声调说:“知道所有老师都对你好。你命好。有一个幸福富裕的家庭,品学兼优,人长得帅,所有的好全让你一人占齐全了。”

张客聪笑说:“你扯哪去了。”然后问道:“你们俩一个村的?”

米花点点头,嗯了一声!

张客聪说:“我们到教室去早读吧!”

藤蔓说:“我要陪米花姐送米去食堂,要不,你先走吧!”

张客聪说:“我帮你们送过去。”

米花连忙说:“不耽误你的时间。这米也不重,有藤蔓陪我去,够了。”


米花和藤蔓送完米,便往教学楼走。

米花赞叹道:“想不到你们学校还有这样不可多得的人才。”

藤蔓笑说:“那是。他是我们学校的精品男,家庭条件优渥。他爸爸吃商品粮,在粮管所上班;妈妈开了间副食店,是地方上数一数二人人羡慕的好家庭。加上他本人长相出众,学习冒尖,好多女生都暗恋他。只是他这人平日里严肃,像冬季时节的温度,冷性。不少女生想找他搭讪都寻不到机会。你今儿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这冬日的暖阳照到你身上来了。”

米花一笑:“那我是该感到幸运呢还是霉运呢?”

藤蔓用自己的屁股撞了一下米花的屁股,嘻嘻道:“你说呢?”


第三章

班上的同学见来了位清新自然之美的姐姐,都投来欣赏的目光。不少旁边有空坐的同学都要求米花坐过去。藤蔓觉得挨着自己坐方便些,有个照应,就和同桌商量挪一下窝。同桌看到是位慈眉善目的顶课生,欣然同意了。

米花四下里看了看,并没看见张客聪。藤蔓见米花像个探照灯似的,四处扫射,便说:“别看了。他不在这个班,是隔壁班的。要看呀,下课去隔壁班看。”

米花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推她一把:“我哪是在看他。”

藤蔓一边从书包里拿早读课本,一边说:“死鸭子嘴硬。你怎么知道我在说哪一个。”


上课铃响了,米花浑身不自在。

这时,走进来一位身材适中,穿着时尚的女老师。见全班同学都站起来说老师好。米花也站起来依样画葫芦。两条腿有些站不住,像大寒冬天穿一条单裤子,冻得直打摆子。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心虚,名不正心不安。

藤蔓在课桌底下偷偷握着米花的手,给她打气鼓劲。米花侧头望着她,报以感激一笑。

老师讲的东西,对米花来说都是一抹黑,什么也听不懂。

课上到一半,杨老师见来了位新顶课生,呆呆坐在那里无所事事,走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顶替谁?”

藤蔓替米花回答:“她叫曹米花。顶替倩倩。”

杨老师说:“你要是无聊,可以找班上同学借本小说来看,打发无聊时光。你除了必须坐在这里,其它都是自由支配,不用听课记笔记写作业。”

米花低头轻语:“我没念过书,不识字。”

杨老师愣了一下,像看到外星怪物,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眼神里透露出鄙视的目光。但没说什么,又走回去讲课。

米花接触到杨老师的鄙光,像掉进零下六七十度的冰窖,身体一阵阵哆嗦。她没想到第一节课就碰上如此狂暴的冷遇,让她有点招架不住。她对着藤蔓耳朵低声说:“你们老师好像有点瞧不起我。”

藤蔓冷哼一声:“你以为她是老师就学识渊博呀,还不是动不动出错,只是同学们没有戳穿她罢了。前几天她还将置之度外,教成置置度外。”


大家正聚精会神听课。前两排的两个同学突然吵起来了。

前面一位同学转过头吵后面的一位同学:“你以为他心里有你。”

后面一位同学回道:“是的。没有我,有你。”

杨老师抬高声调打压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要吵出去吵,别影响其他同学。”

两个人才算闭嘴。

米花好奇地问藤蔓:“她俩怎么上课吵起来?”

藤蔓低头轻声说:“还不是为了一个男同学。前面那个叫孙清麦,后面那个叫胡艳玟,她们两个同时喜欢隔壁班铁拳帮的帮主——张辛田。真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为了一个在学习上毫无进步,成天惹事生非的男同学争风吃醋。”

米花哦了一声,明白地点点头。


这天的第三节课铃声刚响,就听到楼下操场的口哨声。同学们会意,纷纷往楼下跑去,只有少数七八个女同学懒懒的,待在教室里,不想下去。女生天生不爱运动。

藤蔓也在其中。在学校里,米花每天和藤蔓手牵手,脚跟脚。藤蔓在教室里,米花自然也不会独自去操场。

有个女同学说:“要是体育老师上来叫我们下去怎么办?”

另一个女同学说:“我们躲到女侧所去,难不成他还敢进女侧所。”

又一个女同学夸奖道:“好主意!”

七八人急急忙忙奔赴侧所。没几分钟,有位上体育课的女同学,走进女侧所传达体育老师的话:“老师说了,叫你们赶紧出去。未到操场的同学他已经记下了名单,不去上体育课的重罚。”

一听这话,七八个人吓坏了,像一窝蜂似的,又急急忙忙涌到操场。

老师喝令道:“所有人给我站成一排,接受惩罚。”

众同学不敢违拗,老老实实肩膀挨着肩膀,并排站着。米花和藤蔓按顺序站到后面。

藤蔓觉得米花是局外人,兴许可以免了躲藏罪,就替她求情:“报告老师,曹米花可以不用受罚吧,她是顶课生。”

体育老师板着脸:“真学生假学生,在我这里一律都是学生。”说着,走到同学们背后,一人一脚按顺序踹过去。踹到第三个女同学的时候,她说:“报告老师,我是有特殊情况才不上体育课的。”

老师纳闷地问:“你有什么特殊情况哟?”

那女同学说:“我来好事了。”

老师没听懂,“啊”了一声。

那位女同学又响亮说道:“老师,我来月经了,不能参加体操运动。”

这次老师听清楚了,回了句:“休息。”

米花觉得简直不可思议,这个女生怎能对着一位男老师这样直白,道出女性隐秘的事情。

老师正准备继续往下踹时,只听见另一边做体操的同学齐声哄笑,中断了老师的动作,让余下的同学逃过一劫。老师走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藤蔓拉着米花的手,也拥上前去观看希奇。她们拨开人群。只见一个男同学的裤子做体操时,裤裆爆开了,露出灰色的裤衩,就像一岁多的小孩子穿的开裆裤。男同学尴尬极了,赶紧夹紧裤裆,利索的脱下外套,系在腰间,冲出重围跑掉了。

之后,米花问那位来月经的同学,干嘛要对老师说这种事。她无所谓地说,不要紧,不要紧,他有老婆,知道这种事。米花笑了笑,虽然不认同这种做法,也没再说什么。

藤蔓突然“噗嗤”一笑。

米花看着她说:“你被老师踹傻了吧,突然发笑。”

藤蔓依然笑着说:“谁说我被老师踹傻了,我们不是被爆裤哥解救了么。”然后指指来月经的同学,说:“听到她提体育课老师的老婆,突然想到一件好笑的事情。”

米花和来月经同学异口同声问:“什么好笑的事情,说来听听。”学生天生对老师的八卦最感兴趣。

藤蔓说:“有一次,我们去饭堂打饭回教室,经过老师宿舍。他老婆带着儿子在宿舍门口享受暖阳。有些同学出于好奇,就多看了他老婆两眼。他老婆直接来了句,看什么看,不是跟你们一样,长着鼻子眼睛嘴巴。”


第四章

学校食堂非常简陋。除了做饭的一间房屋以外,没有另外给学生吃饭的屋子。学生都是自带了腌菜。到食堂打了饭回教室吃。

学生吃的饭是用蒸饭机蒸的。将生米下进一个四方铝盘里,再放到蒸饭机里蒸熟。铝盘有些大,一盘可以吃八个学生。所以八人一小组,由盘长去食堂屋里领,其他学生在屋外等候。盘长领出饭后,放到墙角,或屋檐下,或过道边空场地,其他学生则围过去分食。自己用饭调羹往碗里扒。米花蹲下扒了大半碗饭,刚站起来,一回身,便与人撞了个满怀,洋瓷碗掉在了地上。

米花还没反应过来。面前的这位男同学,不仅不道歉,反而说:“不是我撞你的,是你自己撞上来的。”话刚落音,忽然眼前一亮,像在荆棘丛林见到清异奇花,心里一阵雀跃。哪儿来的仙葩姐姐。想到自己语言上的冒失,连忙换了语气,柔声细语说:“抱谦。撞掉了你的碗。我不知道你会突然从地下冒出来。”

米花见自己的饭碗摔在地上,滚了几圈,米饭撒了一地。本来有点小生气,见这位男同学一脸暖笑。肚子里的那点气也消失了。村里的老人常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嘛。米花答以一笑,说:“说得我跟地鼠似的。”

男同学慌忙摇手:“我没这意思。”

米花弯腰拣起地上的饭碗。男同学忙伸手去接:“我帮你再打一份吧!”

米花笑着说:“不用。去吃你的饭,我自己来。”

藤蔓端着饭碗站起来。惊异地看着这位男同学,眼珠子都差点从眼眶里惊掉出来了。用讶异的口吻说:“张辛田,这还是你么,怎么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张辛田笑说:“难道学校还有第二个张辛田!?”

藤蔓笑说:“我还以为我眼睛出问题了。你怎么对米花姐这么好?”

听藤蔓这么一问,张辛田便知道了,这位仙葩姐姐叫米花。他回说:“我只是对男同学野蛮,何时欺负女同学了。我还是很会怜香惜玉的。”

藤蔓想想,这话倒不假。他在学校虽是出了名的坏学生,不爱学习,爱打架。打的也是一些讨人嫌的男同学,对女同学还是很友善的。

张辛田对米花说:“以后在学校要是有同学欺负你,只管来找我,让他们尝尝我的拳头。”

米花一笑:“学校这么文明的地方,谁会欺负我。不管怎么还是要谢谢你的热心。要是有什么能找得上你的,我一定毫不客气。”

张辛田笑着说了声“好”,端着饭碗先走了。

米花问藤蔓,这就是孙清麦和胡艳玟争得头破血流的男同学——张辛田。

藤蔓点点头,说:“也是二班的。和那个张客聪是两个极端。一个极不爱学习;另一个呢超爱学习。”


饭后,米花对藤蔓说:“我有点渴,哪儿有水喝呀?”

藤蔓说:“楼道口不是有一大壶开水嘛!”

米花说:“我刚出去看了,收走了!”

藤蔓说:“走,我们到二楼去看看,兴许二楼没收呢!”

藤蔓领着米花到二楼。米花正准备用碗去接开水喝。站旁边喝水的男生说:“不用接了,这开水没开。”说着将剩余的水泼在了地上。

米花有点不太信,还是接了点喝,果真如男生所说,只是烧热了,并没有烧开。

米花奇怪地问:“那火房烧了这些热水来放在这起什么作用,又不能喝?”

男生接口:“作用大着呢,摆这给上面教育局的看呀,又不是真烧给学生喝的。以前怎么不摆呢,一听说教育局要检查,就做个样子,教育局还以为他们对学生有多么周到。”

米花说:“既然已经烧了,何不烧开,方便学生。”

男生说:“都像你这么想就好咯。真烧开不得伤精神费柴火,也不知教育局什么时候来,只得在这段期间内做样子。”

米花又问:“那万一教育局来了,渴了,也接来喝怎么办?”

那男生回答:“再说,教育局真的来了,他们也不可能喝这水呀!”

听了男生的这番话,米花觉得不可思议。她原以为学校是最单纯干净的地方,没想到也是这样腌臜不堪。

藤蔓见米花呆站着,推了推她,说:“我们回教室去吧!”

她们没走几步就听见有两位老师站在楼梯拐角闲话。

一位老师问:“听说你们班来了位天然之美的泡米花仙?”

另一位老师说:“什么花仙,我看是花瓶吧,这女孩只不过模样比一般人周正些。更可笑的是你们所谓的花仙是个文盲,从没进过学堂门,大字不识一个。”

米花听声音就知道是藤蔓班上的杨老师 。

那位不知名的老师说:“唉,那不可惜了。”

杨老师哈哈一笑说:“空有一身臭皮囊。一个文盲将来有什么出息,不过一生与泥土打交道罢了。”

米花实在听不下去了,转身往楼下走。藤蔓偏拉着她往楼上去。两位老师见被说的人听见了,捂嘴干咳了两声,脸色尴尬下楼去了。

米花气恼说:“想不到老师也有这么差素质的,在背后说嘴。”

藤蔓说:“你以为当老师就素养高呀!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位杨老师,不光背后会说人,当面更会吵架。听人讲,前些年,这里的一位老师未婚先孕,因工作忙,到学生放假才结婚。杨老师和这位老师闹翻了,愣是骂别人的孩子是私生子,气得这位老师当时去街上买瓶农药一口饮下去,身亡了。后来,这位老师的老公知道了原因,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过来找她算帐。她不仅不道谦了,还理直气壮地说‘是这位老师想不开。世上吵架的人多了去了,别人怎么没自杀,独独她自杀了。我还被她骂得不行了,我怎么没自杀呀。谁知道她什么原因自杀的呀。哦!和我一吵架就赖我身上了。你觉得是我害死你老婆,把我的命拿去呀’这位老师的老公觉得杨老师太难缠了,又怕再出什么状况,也就算了。”

米花想起来校顶课之前,钱婶子找到她,烦请她来学校顶课,她激动了一晚上,可以去体味一下世外桃源的生活。

遭受打击之后,才知道自己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不该来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米花有些想打退堂鼓,她将心里的想法和藤蔓说了。藤蔓数落她,既然答应了钱婶子,咬着牙也要把这几天挺过去。不然回去怎么跟钱婶子交代呀。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是非,学校也不例外。


下午物理课上。

藤蔓将老师发下的课堂作业本打开,蓝色的字迹下,又有两排红色的字。米花有些好奇,问道:“你们写作业像画画似的,是彩色的。”

藤蔓苦笑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米花穷追不舍:“那是哪样?”

藤蔓把事情原委像竹筒倒豆子似的,一一倒给米花听。

藤蔓用英文填写物理课堂作业本外壳上学校、班级、姓名。可能老师觉得在物理本上写英文姓名不太合适吧,就在批改藤蔓作业的下面写道:你的英语很好吗?用英文写名字。

藤蔓不服气地回道:学生的英文不怎么样,老师的英文一定棒棒哒,露两手给你学生我瞧瞧。

第二天发物理作业本时,藤蔓觉得小组长的眼神怪怪的,不知发生了什么。等接过课堂作业本一瞧,才恍然大悟。原来老师真的露了两手。藤蔓课堂作业外壳学校、班级、姓名区,又多了一排红色的英文字。藤蔓害怕同学看见了笑话自己,便主动换了一个新物理课堂作业本,并誊补了之前的作业。又在作业本上写道:别在我的作业本上乱写乱画了,我换新作业本要誊补之前的作业很辛苦。

老师又在新作业本作业下面回道:我又没要求你誊抄之前的作业,也没要求你重新换作业本,你还是换回之前那本。因为之前那个本子和班上同学的作业本外壳颜色配套。

藤蔓指着那行红笔字,说是老师要求她用之前的那个本子,惹得她心烦意乱。

米花劝慰她,这有什么好烦的,用回之前那个作业本就好了。

藤蔓面有难色:“可是,可是,同学看见了不得笑话我。”

米花开导她:“这有什么值得笑话的。实在碰到那些无聊的人,不理她不就得了。你不是说了吗,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学校也不例外。”她们俩不仅像一对亲姐妹,还像两剂心灵膏药,当心灵流血时,可以互相疗伤。

藤蔓无奈地点点头,除了这样,也别无他法。


放学回到家里,杏花和梨花追上来问学校的情况。杏花用手中的笔当话筒,摆出一副记者样子问:“米花同学,采访你一下,今天第一天上学有什么感受?”

米花很配合地回答:“感觉棒极了。”

杏花又问:“有没有碰到心仪的白马王子。”

梨花插嘴:“姐姐都名花有主了。再出现一个白马王子不是要争风吃醋,那不把姐姐夹在中间累死了。”

杏花斜倪了梨花一眼:“你能不能风趣一点。”又继续对米花说:“米花同学,请回答刚才的问题。”

米花嘴角轻扬,想了想说:“有!”

杏花接着问:“请问米花同学,你的白马王子帅不帅?学习好不好?家境如何?”

米花说:“你有完没完呀,你俩还吃不吃饭了?”

杏花说:“没完没了。做饭嘛,等下我和梨花给你打下手。”

米花问:“妈妈呢?”

梨花用手指往后园一指:“种菜秧呢!”

米花说:“你俩别闹了,去写作业。我去给妈妈帮会忙。”


米花提了桶水,拿了个水瓢来到菜园。

曹母说:“今天李青山来过了。”

米花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没有吭声!

曹母又说:“当初你不满意就不该委屈自己答应这门亲事。唉!这事都怪你爸,这个短阳寿的只知道贪点蝇头小利。别人买几瓶酒,拿几包烟,割几斤猪肉就把他收买了,连自己女儿的幸福也不顾了。估计上辈子是饿死鬼投胎,加上这辈子没能耐,没吃过好的。借你满足他贪吃的欲望。”

米花替曹父辩解道:“别这么说爸,也许他有他的考虑,每个人的思维都不同。”

曹母接着说:“你不满意这门亲事,妈妈心里清楚。我见你为这事烦心也帮不上你,心里难受。妈妈没钱,要是有钱就替你把这亲事退了。当初收了李青山二千多元彩礼钱给你妹妹上学。现在只要一退亲,他必然会逼咱们退钱。这一下子去哪儿弄那么多钱还给他。”

米花想了想,说:“二姨两口子不是去深圳打工么,要不我们把她家的田地接过来种。然后,再把副业搞好点,多喂几头猪。争取年底把彩礼钱还给人家,把亲事退了。”

曹母觉得女儿的想法行得通。虽然人会累点,但只要女儿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累散她这把老骨子都值。


第五章

米花刚走进教室,有个男生指指桌子里面,说有一封信。说得米花莫名奇妙,有谁会给自己写信呢?一定是一个不了解自己的人,只要是了解情况的人都知道她根本不识字。

米花从课桌里取出信封。里面是一张春景卡片。米花将卡片递给藤蔓帮她看。藤蔓告诉她,左边中文字写的是:你是春天的一朵花,那我就是一只蝴蝶,围绕在你身旁翩跹。右边英文字母是:I love  you!我爱你的意思!恋你的人:张辛田!

米花听完,说:“原来是铁拳帮主——张辛田。这小子疯了吧,不好好学习,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藤蔓说:“他本来就不爱学习。这下更没心学习了。”停顿了一下,问米花:“你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情。”

米花摊摊手,说不知道,要不当作什么也没收到。

藤蔓建议道:“直接将卡片原封不动退回,他就明白什么意思。”

米花想了想,觉得可行。

下课休息的时候,张辛田从米花所在班级窗前经过。米花拍了拍藤蔓的肩膀,指了指张辛田。藤蔓会意,拿着卡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张辛田面前:“你的东西掉了,物归原主。”

张辛田接过信封,以为是米花的回信,叫藤蔓转交给他,心里如猪油滋润。喜滋滋的往回走,都忘记自己去干什么了,返回教室。


放学的时候,张辛田铁青着脸等在教室门外,看见米花和藤蔓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拽着米花的衣袖就走。也不顾众同学奇异的目光,也不管他这一举动会不会给米花带来麻烦。他拽着米花,米花拉着藤蔓。三人来到走廊的尽头。全然不知还有另一双嫉恨的眼神躲在暗处窥视这边。

张辛田松开手,劈头盖脸地问:“你什么意思呀?”

米花说:“什么意思你不明白么。你是个学生应该以学业为重。不该过早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你父母辛苦劳作的钱全省给你们这些后代上学念书,指望你们长大有所作为,过上像样的生活。谁知你们不珍惜父母的一片苦心。有的人巴望着上学,还没机会呢!”

张辛田说:“你扯出这些没用的话出来干嘛,浪不浪费我父母的血汗钱,是我和我父母的事。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到底有什么不好?”

米花不假思索回道:“你学习不好。”

张辛田说:“如果我把学习提上去了,你是不是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米花说:“你脑子里有这么多杂事,学习怎么提得上去。”

张辛田压重声音:“我是说如果,你是不是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米花断然拒绝:“不可能。我们不合适。”


米花回家就来到房间。见杏花和梨花边写作业边吃饼干,忙问:“哪儿来的饼干?”

杏花说:“青山哥哥带来的。”

米花一脸不高兴,“以后,你俩少吃他的东西。”

梨花问:“姐姐,为什么?”

米花严肃地说:“这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事情。写作业吧。”

杏花嗯了一声,说:“以后我们再也不吃他的东西了。”

梨花说:“那个青山哥哥跟爸爸说你又不是学生,有事没事老往学校跑什么,整天见不到人影子!”

米花嘁了一声:“我的事要他管。他有事没事老往我家跑什么!”


第六章

今儿雨特别大,米花和藤蔓一路艰难来到学校。进校门时,一辆自行车轮胎蹭脏米花的裤子。米花转头一看,是为了张辛田与胡艳玟吵架的那个孙清麦。米花不高兴地说:“你能看着点不?”

孙清麦仰着脑袋,眼光俯视米花:“不能。”

藤蔓奇怪道:“你今天这是怎么了,下雨脑袋进水了。同班同学的,伤害了人还能这么横。”

孙清麦说:“谁跟她是同学。一个目不识丁的人在咱们班呆了几天就成学生呐,可笑。以后谁娶到这种无用的花瓶谁倒霉。”

这几句话够狠的,刚好戳到米花的痛点,米花气得说不出话来。

藤蔓瞪着她:“有你这样说话的么。她虽不识字,却比学校里任何人都有修养。”

孙清麦不屑的走了。

藤蔓边走边安慰低头不语的米花。

这时,张客聪也走了过来,打招呼道:“这么巧又碰见你们。”

米花苦涩的笑了一下,不想言语。藤蔓说:“你来得正好,帮忙安慰一下米花姐。她受了内伤。”

张客聪问:“你怎么了?”

藤蔓代答:“刚才有同学说话刺伤了她。”

张客聪说:“千人千张面孔,百人百种性格。有人说话含蓄;有人说话直白;有人说话粗暴。何必为了别人的几句话,跟自己过不去。听过的话就像刮过的风,一呼即过。”

米花抬起头,含情脉脉地看着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孩。她发自内心深处很欣赏他。她深深的知道,这个男孩只是善良,同情她而已,像她这种人谁娶谁倒霉。她这辈子是不可能找到这样优质的男孩。她是个目不识丁的人,一生注定与泥土交朋友,没有出头之日,只配与李青山混混余生,不,也许连李青山也配不上吧。父亲不总觉得自己高攀了他么。


米花屁股刚挨凳子,就听见坐在前排的孙清麦说:“胡艳玟,你就知道和我吵,有人一来就迷走了田哥的心,你倒安静了。”

上前排的胡艳玟头扭后面纳闷道:“谁呀?”

孙清麦说:“这么大的事,你还蒙在鼓里黑布隆冬。让你猜破脑袋都猜不出来的人。”

胡艳玟说:“哪个人呀?别吊我胃口好不好。”

孙清麦说:“那个目不识丁的花瓶呗。”

胡艳玟说:“真想不到目不识丁的人没什么能耐,魅惑男生还是有一手的。”

藤蔓简直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说道:“你们说话注意影响,这里是教室,不是你们撒泼的地方。米花姐只是大度,不想跟你们计较,别觉得她好欺负,得寸进尺。”

米花早已气得浑身打颤,提高噪音对藤蔓说:“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爱怎么编派就怎么编派。不用理会那些嘴上长刺会扎人的东西。”话虽是对着藤蔓说的,却是说给孙清麦和胡艳玟听的。


午饭时间,藤蔓说她要先去一趟侧所,叫米花先去饭堂打饭。米花拿着伞下楼,看见张客聪站在廊下,知道他没有伞。米花很想帮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帮。和他共用一把伞,必然引起同学们议论,瞬间炸开锅,成为全校同学的热点。算了,把伞给他,自己站在廊下,等会儿藤蔓,和她拼一把伞。正这么决定,张客聪将衣领朝上扯了扯,顶在头顶上,遮住半个脑袋,朝雨里冲去。看着雨里悲凉的背影,米花有些不忍,却也没有叫住他,毕竟人言可畏。


放学回家路途中,米花见到村头的陈大妈刘伯父在压棉花营养钵。就让藤蔓先回家写作业,自己下地帮忙。

陈大妈见米花到地里来帮忙,不好意思地急忙摆手说:“米花,不用你帮忙,太阳快下山了。早点回家吧,不然你妈妈该着急了。”

刘伯父也附和:“是呀,回去吧!我和你陈大妈一会儿就弄完了!”

米花呵呵一笑:“都这么大的人了,妈妈有什么好着急的,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她非要犟着帮忙。

陈大妈和泥巴。刘伯父用模子压营养钵。米花将压好的营养钵,一排排摆整齐,然后放一颗棉籽在营养钵中心。

陈大妈感激道:“你每天自己家的事都忙不过来。时不时挤点时间给这家帮帮忙,那家搭把手。整天有着使不完的干劲,不知疲惫。真是个苦孩子。”

米花笑了笑,谦虚道:“人不都这样。劳动,挣钱,生存。”

陈大妈感叹道:“话虽如此,可我总觉得你特别苦。若是投胎到好人家,还是个孩子,正上学呢!因为家庭的原因,你早早成为大人,挑起家里的担子。”说到这,陈大妈不禁叹了口气又说:“像你这样好心肠的孩子,上天应该眷顾才是。给你匹配一个知冷知热的好男人,怎会摊上李青山这个混小子。下半生可怎么过哟。”

刘伯父接口:“这李青山确实有板眼,把你爸爸哄得团团转。亲生女儿的话都不信,偏信他的,也不知你爸爸怎么在想。”

米花开玩笑说:“榆木脑袋。”

陈大妈愤愤不平:“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管后人终身大事。这往后的日子,好像是他和李青山过似的。”陈大妈想了想,想到一个好主意,说:“米花,要不你也南下打工吧,你爸爸不给你退这门亲你就不回来。”

米花也想过去深圳打工,可又放不下家里,无奈地说:“我也曾想过,可我哪里走得了。”

刘伯父劝说:“心狠一狠,有什么走不了。你就是太善良了,舍不下两个妹妹。”

米花想了想,说:“我回去考虑考虑!”

陈大妈急忙说:“我家婴子明天要走了。你要不要去问她要个地址,想去时方便找她。”

米花点点头。


米花、陈大妈和刘伯父三人,刚走到村口碰到郭嫂子。郭嫂子笑说:“米花回来了。李青山来了,在你家等你呢!”

听说李青山在自己家,米花决定不回家吃饭了,直接跟着陈大妈刘伯父回家,去找婴子玩。

婴子的闺房在过了堂屋的第二间。第一间房没住人,放着杂物,因没开窗,也不可能点灯,整天黑黢黢的。婴子的闺房右墙开了一扇窗,还算明亮。此时此刻是傍晚,屋里有些昏暗。因为没有大黑,也就没有点灯。婴子一见到米花来找自己玩儿,欢喜地拉着她的双手,坐到床上闲话。米花跟婴子倾吐在家的不痛快。婴子大谈南方的奇闻迭事,又说自己找了个江西的男朋友。

米花新奇地问:“那刘伯父陈大妈知道不,他们同意?”

小婴笑说:“有什么不同意的。现在交通方便。再说了,就算嫁近处还不是在外打工,常年不在家。我妈说了,只要我幸福,随我的意思。”

米花羡慕地说:“要是我爸也和你父母一样开明就好了。之前,你妈妈还说叫我同你一起去深圳。家里一堆事,怎么走得开。”

小婴说:“要不,你把家里安排好了就去南方找我!你偷偷走。去深圳不出两年,李青山的父母着急娶儿媳妇进门,抱孙子,说不定等不了主动退婚。”

米花一笑说:“万一他父母等得了不退婚呢?”

小婴想了想说:“我们宿舍以前一姐妹说也奇怪。睡了一夜起来面瘫了。她男友也是个薄情寡义的人,看见她面瘫变丑,就不要她了。你过去之后也说你面瘫了,叫他过去接你回来,他绝对退亲。”

米花想了想这招绝对行得通。家乡人还是很注重外表的,那李青山的妈妈是肯定接受不了。李青山这位看人只识面的无情无义的轻狂人更别说了。米花这样一想,便决定过一阵子去深圳找小婴摆脱李青山这个无赖。


米花想了想决定先给俩妹妹打个预防针。以免自己突然走了,两个妹妹接受不了。

米花躺在床上望着黑黢黢的房顶,说:“杏花、梨花,姐姐打算过几个月去深圳打工。你们俩在家要好好照顾自己,家里的事能帮则帮着爸妈做一些,别跟姐姐在家时一样,像不是自家事似的。”

听米花这么一说,杏花梨花异口同声地惊叫“啊”!

杏花说:“姐姐,你怎么舍得你两个妹妹;你怎舍得爸妈;你怎么舍得这个家。我们是一家人,是一家人就要在一起。”杏花突然带着哭腔,“姐姐,求求你别走,别扔下我们。无论这个家怎么不堪,你在这个家也生活了二十年了,怎会没有感情。”

米花听妹妹这样说,心里也不是滋味。忍了忍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说道:“姐姐是出去打工给你们挣学费,又不是不回来。弄得像生死离别一样。村里那么多人出去打工,看别的家人没有像你们一样像丢了魂似的。”

梨花说:“别人是别人家,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打工。如若非要去也可以,但必须把我带上,我也要和你一道去打工。”

米花突然笑道:“胡说什么呀!不好好读书,打什么工呀。再说了,这般年纪哪个老板敢收你呀!”

杏花也说:“我不管,你去哪儿,我和梨花就跟着你去哪儿。”

听妹妹们这么坚定的口气,米花知道自己南下的梦困难重重。她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前路迷茫!


第七章

米花很羡慕学生们拿笔写字,自己也想学。她知道自己早已错过了学习年纪,但她还是想学,趁这次有时间有机会,哪怕一个字也行。

下课的时候,米花缠着藤蔓,要她当自己的老师,教她学写字。

藤蔓很爽快地答应了。她笑着问米花:“你想学写什么?”

米花兴奋地说:“随便什么都行,老师教什么,学生学什么。”

藤蔓笑说:“快别这么说,我哪儿敢称老师呀,要是被其他同学听见了,还不得笑话死。”然后仰头想了想,又说:“我教你写自己的名字吧!”

米花“嗯嗯”点头!

藤蔓在自己的作业本上撕下一张纸,写上曹米花三个字,然后教米花先照着上面描。

米花正描得起劲,偷偷走来了位不速之客,站在旁边冷嘲热讽。米花抬头一看,是那个和清麦争张辛田的胡艳玟。胡艳玟双手抱在胸前,不屑地俯视米花,就像看脚底的一只臭虫。

米花仰头迎接她嫌恶的目光,问道:“我招惹你了吗?”

胡艳玟说:“你没招惹我,可我就是看你不顺眼。你能把我怎样,咬我一口。”

米花气愤地说:“我又不是疯狗,像某些人一样到处乱咬人。”

胡艳玟说:“可是你是盲狗,目不识丁的盲狗。”

米花火气蹭蹭蹭的往上冒,感觉头顶燃烧着熊熊大火。真想抽她一耳光,不想后果,打了再说。可她终是下不了手。泄愤的手掌用力拍在了桌面上。众同学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掌吓了一跳。藤蔓也跟着上火,气愤地说:“够了。胡艳玟有你这样说话的么,你不过识得几个字,也不是什么学识渊博博士,还瞧不起人。”

胡艳玟反驳:“我是不怎么样,可是和她相比,那简直是没得比。”

这时一个充满正义的声音插进来:“你没听说过,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三人同时看过去。来人不是别人,而是米花第一天来校碰到的阳光暖男——张客聪。

胡艳玟不服气:“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从来没听说过种地能出人头地的。”

张客聪说:“你不也是农家的孩子,为什么自轻自贱。”

“你……”胡艳玟被张客聪这么一怼,无言以对,气得圆瞪着眼说不出话来,没趣地走了。

米花受了严重的内伤,鼻子发酸,强忍着即将滚出眼眶的泪水。她不想出声,怕一出声,不争气的泪水不听话地滚了下来,丢尽颜面。但人家张客聪好心来帮自己制敌,不打声招呼似乎也不太好。于是哑声说:“谢谢你!你怎么突然来了?”

张客聪笑说:“我路过你们班,见里面闹哄哄的就进来看看。”

米花苦涩地笑笑:“这哪儿是我们班。被人听见又该拿这事挑事端了。”

藤蔓高兴地说:“你来得正是时候呢,帮米花姐出了一口恶气。你不知道这些人,总是有事没事找米花姐麻烦。”

张客聪说:“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人。以后再碰上这种事就去隔壁叫我。”

藤蔓连忙高兴“嗯嗯”应着。


上生物课时,老师一走进教室便宣布这节课自习。

有的同学私下偷偷看小说;有的同桌间窃窃私语;有的同学数自己名字的笔画和心底暗恋人名字的笔画,两数相减的差,算姻缘;有的传字条。这不,就有同学给藤蔓扔字条过来了。米花热心为藤蔓拣起来,却刺伤了别人的眼睛。

胡艳玟“嘁”了一声,翻了个白眼,说:“明明不识字,拣起来看得懂呀。”

米花回了句:“我就不能帮藤蔓拣呀。”

胡艳玟啧啧啧几声,鄙视说:“你就知道给藤蔓舔屁股,你是她养的一条狗。”

米花肺都要气爆了,却忍了性子,懒得理这种尖酸刻薄的人。就算冲上去大打出手,只会是互相伤害,扩大笑话,同学们还会觉得她以大欺小。藤蔓想起上午她被张客聪治得哑口无言,就觉得爽,有意戳她伤口。“看样子,今天你吃的钉子还不够硬。”

胡艳玟想起上午的事,就恨得牙痒痒。“你们得意个啥,不就会魅惑两个男生么。”

藤蔓故意轻松地哈哈一笑,“你不就是因为魅惑不到铁拳帮主。疯病大发,到处乱伤人么。”

胡艳玟瞪着一双吃人的眼睛。“狐媚。”

米花后排右桌的王文玉向胡艳玟劝道:“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吧。”

藤蔓张了张嘴唇,又要回嘴时,被米花扯了一下衣袖止住了。


王文玉敲敲米花的后背,米花转向她。王文玉低声告诉米花,胡艳玟家里前段时间闹得鸡飞狗跳的,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刚好碰上张辛田这件事,就把气撒米花身上了。

王文玉和胡艳玟同村。对她家的事情略知一二。听王文玉讲叙,胡艳玟爷爷干儿子正月请跨年宴,年轻亲戚请完后,又请老年客。胡艳玟爷爷当然也会被邀请了去。农村请客主要活动是打麻将。干儿子怎能让干爹在一旁闲坐,自然是要请人作陪玩麻将的。可无论干儿子怎么请,老人家就是不上麻将桌。干儿子以为老人客气,上来生拉硬拽。老人依然无动于衷。后来老人被拉烦了,也顾不得面子,直接承认荷包干瘪,没钱玩麻将。场面顿时尴尬极了。老人流着泪哭诉自己老了挣不到钱。后代不孝也不给他钱花。这件事后,老人一直郁郁寡欢,怎么也排遣不开心中郁闷。想想自己辛辛苦苦将儿女们拉扯大了,指望老有所依,老有所靠。老了后才知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他也没有怪罪后代的意思。也体谅后代为了他们的小家庭拼尽了全力。没有多余的能力管顾他们老两口。往后越老越没用,越来越招人嫌。想着想着,觉得人一老就可怜,便有了寻短见的想法。和老伴一商量,一拍即合。胡艳玟奶奶觉得老头子走了,留她一人孤苦伶仃存活世上更难度日。虽然养了一群儿女,可他们有他们的家庭,有他们的生活。平日里老两口融不进去。逢年过节团聚在一起,子女总是夹了些菜让老两口边上单独吃,有种被嫌弃的感觉。老头子想早点去另一个世界,不如自己也跟随。老两口在另一个世界也可相伴。也不用给后人添麻烦。这么一想,也就欣然同意了。

胡艳玟爷爷端了两杯农药,里面搅拌了蜂蜜,甜甜的好下咽。他自己一杯,递一杯给老太婆。老太婆没有多想,一饮而尽。胡艳玟爷爷将农药杯子放到嘴唇边几次,就是没有勇气吞下。结果,胡艳玟奶奶被她爷爷忽悠死了,她爷爷还活着。

王文玉劝米花多体谅胡艳玟,不要同她计较。米花说她本就没将这件事记在心上。藤蔓坐在一边听着这些不公平的话表示抗议:“这是被打的狗去咬鸡。哦!自己心里不爽就去伤别人,来弥补自己心里的创伤。那米花姐心里也不好过,怎么没拿她当出气筒。你不去说胡艳玟,叫她收敛点性子,倒叫米花姐宽容她的不是。”

米花握着藤蔓的手,笑说:“好啦,知道你心疼我,喜欢为我打抱不平,可我不过听了些气话。胡艳玟失去的可是一个亲人,而且还不是正常死亡,换成谁心里都会特难过。”

藤蔓心酸极了,说着气话。“你应该和天上菩萨是一家,跑到人间来干嘛。”

王文玉开玩笑道:“她是人间菩萨。”


第八章

米花和藤蔓刚走出校门,就被双手交叉胸前的李青山挡住了去路。

这些日子,只要李青山来她家。她必会躲到别人家,米花不想看见她。等拖到年底收成换了钱,就将彩礼钱退了,彻底让这个讨厌鬼从眼前消失。没想到他找到学校来了。米花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藤蔓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李青山扬着脑袋说:“没你的事,我找米花。”

米花没好气地说:“找我什么事,还得跑到学校来说。”

李青山说:“不到学校来,能碰到你的人吗?你倒挺清闲的,给别人顶什么课。”

米花一翻眼,说:“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李青山理直气壮,“虽然你没过门,可我在你身上下了定金。”

米花说:“下定金怎么了?下了定金我就得在家随时恭候大驾,接待你呀;下了定金你就可以随意管控别人的人生自由呀!”

李青山说:“我没有要管控你的意思。只是这些天没看见你,特来看看你在忙些什么。”

米花说:“是么,那你现在看见了,可以走了。”

李青山死皮赖脸,“我骑了自行车,我带你走。”

米花说:“不用。我坐藤蔓的车习惯了。”

李青山仍不肯罢休,上来拉拽。米花死犟着不上他的车。

藤蔓上来拉劝:“李青山,米花姐坐我的车你不放心呀,非拉她坐你的车。”

李青山说:“米花将来是我的人,坐我的车理所当然。麻烦你这个外人多不好。”

藤蔓说:“坐我的车将来就不是你的人呐。再说了,我从来没把米花姐当外人。她是我的姐姐。”

米花在中间。李青山和藤蔓一左一右,像进行拔河比赛。正僵持不下,忽见张客聪推着自行车走了过来,停下。用力断开李青山拉着米花的手。

这时围观看好戏的同学越来越多。

李青山愤怒地指着张客聪说:“你是谁呀?少管人家的家事。”然后“噢”了一声,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头转向米花说:“难怪你歪在学校呢,原来是看上这儒生了吧?”

米花气得七窍生烟:“李青山,你少在这满口喷粪。”

张客聪说:“家事?那你怎么不在家解决,跑到学校来闹。在校的只有学生。我看不惯你欺负同学,就要插上一手。”

李青山瞪着张客聪说:“同学,她是一名学生吗?叫她把自己的大名写出来大家看看。”说着,问围观的同学有没有纸和笔。

米花脸白气噎,被他气出肺病。李青山明知道她不会写,竟当众让她出丑。这种人能将下半生交给他么。她委屈的泪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于是啜泣着说:“你不要欺人太甚。生怕别人不知道我没上过学,要你跑到学校来宣传一下。”

这时,张辛田也从人群中走过来。指着李青山说:“你还是男人不?当着众人欺负弱女子,还觉得挺光彩。”

李青山对着米花说:“又来了一个帮忙的!好哇!你在这还不止勾搭上了一个!你品味还真不俗!一个儒生;一个粗犷男。”

藤蔓忙说:“再加上你这个油腻男。”

李青山气急败坏地推了藤蔓一把:“你说谁是油腻男。”

米花还了他一推:“你还有没有一点风度。”

张辛田怕他对米花动手,挡在了米花前面。李青山看了更有气,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保护防卫着自己。李青山大喊:“让开,我要带她回家。”

张辛田岿然不动:“她不识路吗,要你带。”

眼看一场战火即将燃烧起来。人群里又走过来一人,向着李青山:“表哥,你在这干嘛?”

李青山对着他表弟刘阳说:“来捉奸。还捉到两个。”

米花、藤蔓听了这话觉得无语凝噎。张客聪觉得这人都不会说人话:“你说话注意影响。”

张辛田是直性子,直接冲上去揪住李青山胸前的衣服,扬起拳头:“你在胡说八道,小心我揍死你。”

刘阳急忙劝道:“同学。这里是学校动手好像不好吧!”然后,又在李青山耳朵嘀嘀咕咕一阵。

米花隐隐约约听到刘阳说什么“铁拳帮主”“眼前亏”之类的话。

这李青山突然收敛了些。大概知道眼前的人并不好惹,何必往上硬碰,叫自己现吃了亏。他一向是,遇强就弱,遇弱就强;碰上庸人就嚣张,碰上强人就认怂。于是,他找了个台阶下。望着米花说道:“要不是看这是学校,不宜闹事。我非得在这将事情解决清楚了。”

李青山走后。张辛田指着张客聪问米花:“难怪你退还我的情书,原来你是看上这个伪女生。”

张客聪火冒三丈,气愤地说:“你说话放尊重点。别以为你擅长打架我就怕你。我虽然不爱惹事,但是并不怕事。别把我惹毛了,否则,今天的现在,我就让你见识一下真男生。”

米花被李青山这么一闹,筋疲力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伤神地流着泪水说:“你们还让不让人活了。是不是我死了世界就平静了。”

张辛田心疼地说:“我只是问你是不是喜欢他,你哭什么。”

米花用衣袖擦着脸上的泪渍:“我的泪长江的水哭不干流不尽。”

张客聪安慰几句,觉得没什么事了,就和米花打招呼先走了。围观同学也陆陆续续散了。

藤蔓柔声说:“米花姐,我们回去吧!”

张辛田见人都走了,也骑上自行车走了。


米花到家没多久,正在屋后菜园掐菜,准备做晚饭,却听到李婶在门外破口大骂。毫无疑问,一定是李青山在他姑妈面前搬弄是非,他姑妈打上门来了。这李青山一个大男人,却长了一张小女人的嘴,不,小女人的嘴都没他这么破损。米花丢下手里的菜,连忙跑出去。

李婶正叉着腰立在米花家门前,提高噪门对着门里大喊:“曹米花,你给我滚出来。”

米花出来见李婶气势汹汹瞪着自己,小心翼翼地问道:“婶子,我这是哪儿得罪您了,跟我生这么大气。来,来,进屋里好好说。”

李婶指着米花的鼻子说:“你少给我装蒜。长本事了呵,居然在学校伙同男人欺负青山。别忘记了,谁才是你下半辈子的靠山。你以为你和那些学生能修成正果呀,他们只不过是些稚气未脱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就算他们将来长大了愿意。那些学生的家长知道了,也不会答应的。你自己瞅瞅你们家,不是傻就是跛。”

听了这话,米花气得五脏六腑都快爆炸了,说道:“我们是傻,不然怎会接受李青山这种轻狂人。”

李婶瞪着米花说:“你知足吧,像你这种家庭能攀上他,是你前世几代修来的福。”

米花忍无可忍地说:“既然李青山那么委屈,那不如退亲好了,让高攀得上的人来配他。”

李婶怒目圆睁,再次指着米花的鼻子骂道:“你这个穷婆娘,你以为你退了亲还嫁得出去呀!”

米花被骂懵了。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回复过来后,她觉得这些人从来都没拿她当人看。一点不如意就来收拾她,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毫不留情。米花这次不想再忍让,不然她以为自己软弱好欺,得寸进尺,并毫不客气回道:“你这个懒婆娘都嫁出去了。我这个穷婆娘有什么嫁不出去的。”

李婶也气得浑身颤抖,她没想到米花会还嘴,恨不得上前撕烂她的嘴。她本意只是想来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以后乖点,并不想将事情闹大,也不想将青山的亲事弄废了。虽然她的家庭不怎么样,又没读书,人还是不差。农家媳妇么,能干活,会持家,可以延续香火,读没读书又有什么关系。这样想着,也就没有做出过激的行为来。嘴上依然喝道:“把彩礼钱退了。你爱嫁谁就嫁谁。”

米花说:“钱,年底有收了成自然第一时间会退。只当我借一段时间。”

李婶冷哼一声:“年底?你以为我娘家是慈善机构,专门接贫济困的。要么立马退钱,要么近两个月过门,二选一。”

米花愤怒道:“你们想逼死人么。”

李婶理直气壮地说:“这是你自讨的。”

村里人听到吵闹声,纷纷前来围观。

有位大妈劝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们是准亲戚咧!”

另一位阿姨接口:“就是,就是!”

李婶指着米花,对村里的大妈大婶说:“曹米花真不是东西。这才去学校顶几天课呀,居然在学校又找了男朋友,还找了俩。”她生怕别人没听清似的,刻意伸出两个指头在众人面前晃了晃。

大妈有些不信地说:“米花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孩子沉稳本分,一定是误会。”

李婶拖着音调说:“误——会。我家青山亲眼在学校抓个现行。”

大妈向米花说:“米花,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给你李婶解释解释。”

米花说:“没什么好解释的。既然这么不信任我,退亲就是了,省得大家都累。”

李婶粗声大嗓地说:“退亲必须退钱。亲都退了,我们也没什么瓜葛,凭什么把彩礼钱借给你呀。”

米花此时也没别的办法,只得承诺近日内筹到钱退还给她们。李婶才骂骂咧咧的走了。

杏花、梨花听到吵嚷声也从屋里跑出来,见姐姐被人欺负,却帮不上忙,又忧心彩礼钱的事。她们此时难过地哭了起来,问米花该怎么办。

米花安慰她俩不用担心,自己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第九章

这天早晨,米花来到学校,刚坐定,麻烦就找来了。李青山的表弟刘阳跑进来,劈头盖脸地说:“曹米花,你还想退亲,别以为你在学校待了几天就是个人才。我表哥能看上你,是你祖宗三代为你修的福分。你反倒翘尾巴。你看看你那一团糟的家。除了我表哥谁敢娶你。”

班上同学像看《西游记》似的,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边。

米花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有什么事,放学的路上说行不。你不要形象,我还要呢。”

刘阳越发来劲了,故意提高噪音:“你还知道要脸呀,我就要大声说,让全班同学都知道你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有同学小声议论:“看着斯文,没想到是个败类。这就叫斯文败类。”

另一个接口:“还真看不出来。人不可貌相。”

教室里传来孙清麦咯咯咯刺耳的笑声,像下蛋母鸡的叫声。

米花气得不得了,豁出去了。仰着头说:“既然我的家人这么不堪,你也不用在我这费口舌,还是留着你那充足的口水去劝你表哥吧,省得你表哥娶了我吃了亏。”

刘阳横眉怒眼:“这个不用你教,回头我自然会劝他。到时候,你不要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缠着我表哥不放。”

米花立即回道:“巴不得他把我踹了。”

刘阳说:“你觉得还有人愿意娶你这个睁眼瞎吗?”

藤蔓觉得这话太过分了,一面把他往教室外推,一面说:“你怎么帮亲不帮理呢,你那表哥的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不过念了几年书,怎么这样说米花姐。咱们在一个村子里住了十几年,多少有点情分吧。”

米花在刘阳背后大喊:“嫁不出去去球,我单身行了吧。”

刘阳恨恨的走出教室。


藤蔓刚请出去一只蚊子,又来了两只苍蝇,让人烦不胜烦。孙清麦和胡艳玟一左一右,抱胸杵在她面前。昔日的情敌,这时变战友,联手攻击米花。

孙清麦奚落:“本以为是一朵清水芙蓉花,原来是水性杨花。哈哈哈……”

孙清麦的笑声像鬼亨。米花听了,起一身疹子。

胡艳玟说:“家里定了一门亲,在这里又攀上我们田哥。等把我们田哥搞定了,再把之前那门亲退掉,你这是骑驴找马呢!”

藤蔓送完刘阳,转身回来,看到她们又在围攻米花姐,气愤地说:“你们有完没完呀?”

胡艳玟说:“没完没了。”

藤蔓说:“你们想怎么样?就会欺负善良的同学。”

孙清麦冷笑:“同学?真是笑掉大牙了。请问这位同学1+1等于几呀?再把自己的名字写给我们瞧瞧。”

米花怒道:“你们说够了没有,为了一个和我无关的人在这伤害我,你们觉得有意思吗?”

胡艳玟接口:“有意思,我们觉得很有意思。”

藤蔓说:“你们去攻击张辛田会更有意思。是张辛田惹过来的,不是米花姐惹过去的。米花姐躲她还躲不及呢。你们不敢去惹张辛田,就在这欺负米花姐。”

胡艳玟说:“我就不喜欢莫名其妙的人跑到我们班上来。又不是我们班学生,来干嘛。”

米花说:“我不是你们班上的人,可倩倩是。我是代表她来的。”

藤蔓觉得这场麻烦恐怕只有张辛田出面才能解决。就偷偷去了隔壁班。不到两分钟,张辛田就过来了。看到孙清麦和胡艳玟杵在米花面前,就问:“你们在干什么?”

孙清麦和胡艳玟看到张辛田出现了,瞪了米花几眼,怏怏地走了。


米花心里难受,无精打采低着头,用手撑着额角。心坎正在流血不止,没想到往伤口上撒盐的人又过来了。她这是招谁惹谁了,在学校顶课几天,却如同身处炼狱。杨老师见她懒洋洋的,看到就心烦。也是,杨老师本来就看不起她,看不起肯定是怎么看都会碍眼。杨老师觉得她这种人,除了能驾驭泥土,在这里只能痴坐,然后讨厌地讽刺道:“怎么,想睡觉吗?在田园里自由野性惯了,在这规规矩矩的地方,肯定是极不习惯了。加之你一字不识,枯坐在这也无聊无趣。今天过了,大概以后就不用来了吧。放学的时候,校长会开全校大会讲明白。”

米花气得全身发抖,恨不得把她暴揍一顿。幸而,她还算理智,克制住了情绪。回讽道:“我是没文化。没文化的人浑身都是飞针——扎眼。有文化的人见了都会被扎。我在校的这几天,你的眼珠是不是像有千万飞针扎入般,疼痛难忍。我再多呆几天,估计你的眼睛要瞎了。”

说实在的,米花也不想在这个曾经以为是天堂,其实是炼狱的地方呆下去了。来校顶课的那天兴奋异常;最后要走的这天心衰力竭。


放学了。

学生们都蜂拥往楼梯下涌,像一群络绎不绝出外觅食的蚂蚁。一阵小乱之后,排成条队,全校学生整整齐齐地站成一排排。米花不慌不忙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

校长站在花坛水泥围栏上,面对着学生。这人大约四十几岁,不高,瘦瘦的,有点黑,但精气神好。他大声宣告:“首先,谢谢顶替生,你们辛苦了!从明日起,你们顶替生就自由了,想干嘛就干嘛去。教育局只检查到镇里学校就撤退了,不来我们乡里学校。非常感谢大家的协作。”

话音刚落,就有个男顶替生调侃似的,在私底下嘀咕:“觉得我们辛苦,就来点辛苦费呗!”

另一个顶替生回答:“辛苦费?大白天做黄粱美梦。人家这是客套话。”

只听校长又说:“其次就是炒剩饭。炒剩饭,你们知道啦,不用我多解释。这个交学费的问题,就像炒剩饭,都被我炒枯了,涎水说干了,有些学生置若罔闻。最后通告,如果你们欠费同学,再不把学费交齐,我们学校就只好将你们赶回家去。到时不要说学校不近人情。”

米花在心里感慨,能上学真不容易。


随着校长的一声“解散”,人群四散开来。有的去自行车停放点提车;有的急切朝校大门口走去;有的二三个一伙边慢悠悠走着边嬉闹。米花在茫茫人海中搜寻一个身影。

藤蔓看到米花四处张望,问道:“你为什么还不走,是不是想跟张客聪告别。”

米花点点头。

藤蔓又说:“说不定,他已经走了。”

米花有点失落,自己在学校这几天张客聪没少照顾自己,没想到临走之前,也不能再碰见,道一声谢谢。米花正低落的垂着头跟着藤蔓挪着步子,突然藤蔓拍了拍她的肩,努着嘴喏了声,示意米花朝外看。米花抬起头,惊喜地看见张客聪与另一名男同学,并排推着自行车出校门,正待追上去,一个人挡住了去路。米花抬眼一看是张辛田,想推开他。可张辛田一动不动杵在她面前兴奋地说:“我找你们半天了,你们就当我是空气,我有这么遭人厌弃么。”

藤蔓笑说:“不是你招人厌,而是我和米花姐有事。”

张辛田厚着脸皮说:“又耽误不了你多长时间。我只想问问,我以后可不可以上你家找你玩。”

米花断然拒绝:“不可以。”

张辛田仍一脸嬉皮笑脸:“Why?”

米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藤蔓翻译道:“他问你为什么?”

米花严肃地说:“你知道的,我有未婚夫,他会吃醋的。我们村上人摸不清状况,会说闲话的。”

张辛田皱着眉:“那不是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米花说:“我本是你人生中的一个陌生过客,路过之后,就让这段浅薄的缘分随风而逝吧。小伙子,你的正经事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说完,米花和藤蔓走了。丢下一脸落寞的张辛田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

等米花和藤蔓急匆匆赶去校门口,张客聪骑上自行车早已不知去向。

一心想要作别的人被无心再见的人搅了局。这样也好,自己本是天空中飞过他头顶的小鸟,并未在他的波心留下任何痕迹,又何必多此一举去作别。


第十章

米花刚跨进堂屋的门,抬眼看到一位不速之客。顿时一股无名火气直蹿到头顶,烧懵了大脑。她呆呆站在原地,像一个走错家门在孩子,不知如何是好。本来在学校受了一肚子气,心情很不愉快。原想回到家里寻求一点慰藉,不曾想来了这么一个令人伤神的人。家里也让她呆不下去。大千世界居然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杏花一侧头,首先看到了她,高兴地说:“姐姐,快来吃饭。今天青山哥哥来了,买来了好多菜。有我爱吃的白花菜拌皮蛋,梨花爱喝的霉千张汤。青山哥哥还说,等吃完饭就煮你最爱喝的甜米酒汤。大家一起喝。”

米花没好气地说:“一点好吃的就把你哄得晕头转向。连队形都站错了。亏你还能认得出来我是你姐姐。”

杏花、梨花,听姐姐这么说她们,闷头吃饭,不敢再吱声。前几天姐姐交代不让她们吃青山哥哥的东西,她们也答应了。只是今天看到青山哥哥买了瓶装白酒,老爸喜笑颜开地接受了。两人不像是岳父和女婿,倒像哥们儿一般,你一杯我一杯,喝得亲热留了。自己也没想太多,跟着受贿了。

曹父面无表情地说:“怎么一回来就训斥妹妹。”

李青山走过来拉米花上桌:“你站在这干嘛呀!走,和我们一起吃饭!”

米花手臂一绕,摆脱了李青山抓上来的手。板着脸说:“你在搞什么名堂?”

曹父说:“你中午在学校,老师给你吃呛饭了。回来就呛这个呛那个。”

米花歪着脑袋不看人:“我看到某人就莫名其妙的来火。不喷出来伤人,难道憋着烧死自己。”

李青山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向米花说:“我知道,你还在为昨儿的事生气。昨儿是我不对,不该到学校去那么一闹,给你添没脸。我郑重的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一时脑子短路的行为。”

曹父解围,咯咯笑着说:“你看,青山诚意满满向你道歉。你还好意思僵在那里呀,还不快过来吃饭。”

米花说:“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我要退亲,以后都不想和这个人有什么瓜葛。”

李青山听米花这样说,知道她动真格的,有些心慌。

曹父一听,不乐意了:“不就是到学校去闹了一下嘛,有那么严重。你又不是那里的学生,走了,谁还认识谁呀!”

米花用坚定的口吻说:“在这件事之前,我就有此想法;在这件事之后,我是铁了心了。”

李青山觉得瞬间意识丧失,傻傻木木的木头一根,竖在那里。一阵僵默之后,他似乎恢复了一些神色。焦急地跑到曹父面前,轻轻摇着他的手臂,低三下四的求着,带着似哭非哭的腔调,说:“伯父,您不能同意退亲。我对米花是真心实意的。之前那些天,可能是喝了点小酒,处事不当,还请伯父不要计较。我将来也一定会将伯父阿姨当亲爹亲妈一样孝敬。”

曹父看到李青山平日嚣张的跟什么似的。今日肯低头服软,可见是紧张在乎米花的。看着他那一脸惶恐不安的表情,心生怜悯。便说:“我们也不说退亲,也暂时不提结婚。反正你们年纪也不大,再处处看。”

听了父亲的话,米花流下绝望的泪水。他永远首先考虑的是别人的感受,自己有没有得罪人。从来不会顾及亲人的心痛不痛,碎了没有。总觉得家里的亲人可以肆无忌惮的伤害。反正有一股血缘线连接着,跑也跑不掉,走也走不脱。外人就不一样了,言语过激点,行为过分点,就得罪了,很有可能会从生活中消失。他一生的爱和谨小慎微都献给了外人,家人是享受不到的。外面一条狗,家里一匹狼。米花觉得这样形容自己的父亲不对,但事实如此。

此时,曹母端了盘青菜,一颠一跛从厨房走出来。看到米花流着泪愣在那儿,说道:“快来吃饭,痴在那儿干嘛。”

米花向曹母说:“您不是支持我退亲的么,怎么您今儿的态度三百六十度大反转。”

曹母说:“我没说不能退亲。既然青山来了,来者是客,我们坐下来,心平气和的把话说清楚。”

米花心情平和了一些,至少母亲是站在自己这边的。“都要退亲了,干嘛吃他的东西。那不是刚吃下去,就要吐出来。我们本来就没钱退还人家。”

曹父一丢筷子,高声怒吼道:“吃个饭都不消停,说那么恶心的话,叫人还怎么吃得下去。”

李青山软语:“我买的不就等于你买的,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还不用退。”

米花听到他说话就来气:“少说那些不要脸的话。都说了要退亲了,还扯成一家人。”

曹父一拍桌子,提高噪音说:“你当我刚才说话在放屁呀。不许退亲。”

又是一阵静默后。米花气不过,冲到桌边,拿起曹父的酒瓶,砸在地上。一面砸一面说:“叫您喝他的马尿。几杯马尿下肚,亲疏不分。”

曹父也气青了脸,扬起巴掌,狠狠地打在米花脸上,米花脸上立即红起五个爪子印。

杏花、梨花吓得呆若木鸡,痴痴地望着米花,心痛不已。

曹母生气地瞪着这个贪利短视的男人,说:“你打她干什么。”

曹父说:“平日被你酿坏了,目无尊长。不教训教训她,明儿骑到我头上做窝。”

李青山也被这一巴掌惊懵了。

米花流着泪,看着曹父说:“我到底是您生的女儿,还是您养的牲口。”擦了擦泪,又说:“这个家我以后再也不想回了。”说完,转身跑了出去。

曹母在身后,撕声裂肺叫喊米花。米花头也没回地冲出去了。李青山要追出去,被曹父拦住了,说:“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你跟去了只会让他更烦。”


米花觉得自己命真苦。二十年来,从来没过个好日子。母亲产下她后,母乳不足,又没钱买奶粉,只得用米汤活命,自己瘦成皮包骨头。到了上学的年纪,又添了两个妹妹,成了家里的小保姆,成日拉扯俩妹妹。连学校的大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俩妹妹到了上学年纪,她又成了父母劳作助手,喂猪养鸡干农活。

钱婶子给了个好机会,让她体验一下校园生活。她兴奋不已。却不知道在错的时间干对的事情,会让自己处于尴尬的境地。结果,在学校被老师同学冷嘲热讽。都怪父母当初只讲数量,不顾质量。害得她如今无法立足于世。前二十年没尝过好日子,后几十年的日子她也没能力过好。这就是她的命运,来到这个世界上,好像是来受苦受难的。她觉得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她跑啊跑啊,不知不觉竟跑到村外水梗上长满泡米花的水塘边。不过,她除了这个地方,也没地可去。看到整个土梗上盛放泡米花,想到退不掉的亲,心烦极了。拼尽全力绽开又怎样,出身低贱,一样入不了世人的眼。她受父亲影响,一直错觉泡米花是另一个自己。想在自己离世之前,将它们也带走,免受世人的冷眼。于是,她弯下身子,薅了一把泡米花干,用尽这二十年储存的力量去拔,却怎么也拔不出来。她松开手,换了一种方法,只抓了一株,使出全身力气,终于拔出来了。由于用力过猛,身子向后倒去,致屁股着地,撞坐在了地上。她干脆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再拔。这样一株一株的拔,太费劲了,恐怕拔到明天早上,也拔不完。将花干折断会容易些。何不用脚踩断这些花干。这样一想,她来了精神,站起来,一株一株踩倒。紫色的小花朵脱枝掉在地上。她一面踩一面伤心嚎啕大哭。经过大约半小时的折腾,米花终于帮它们解脱了,自己也疲惫不堪。泡米花朵躺在倒下的树枝绿叶上,形成一条紫绿色花毯。

天渐渐黑了下来。

她的人生就像这漆黑的夜,找不到光明的出口。现在她只有一条路可走,没有第二条路可供选择。她哭着慢慢向那个弯成六十度角,裸露在塘面上的树根走去。双腿跪在树根上,伏下身体,将整个头部浸入水中……

好好的一株泡米花,受尽世人践踏之后,而萎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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