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知道,我爸的手可以那么凉。
我爸的特殊职业决定了他的作息,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夜里,我在两层大棉被和一个热水袋的保护下睡得正香,又听到开门的“刺啦”声音,我的心里“腾”得升起一股火:每天都回来的这么晚,打扰我睡觉真是烦人。
重重地翻了一个身,打算继续做我的春秋大梦。我知道,我爸又要开始每天的例行“工作”了,用他饱经烟草味侵蚀的手给我掖被角。这一次,他的手指碰到了我裸露在空气中的脸,那冰凉的、粗糙的触感从他的指尖传到了我的中枢神经,控制住了我的整个思维。
我忍住了打颤栗的冲动,同时忍住的,还有我的泪水。
原来,他的手可以那么凉,凉到不能像往常一样灵活屈伸;原来,他的手指可以那么粗糙,日复一日地握方向盘、托举重物,掌心的嫩肉一层层地磨烂、长痂,重新生出新皮磨成茧子,关节也慢慢变粗,整个手掌变形难看。原来这就是用温暖掌心包裹我的小手过马路,这就是在童年时期把我高高举起,这就是轻拍我肩膀给我光和希望的爸爸的手呵。
可是卑劣的我居然忘记了他的食指第二关节还贴着一个创可贴,那是今天早上为了满足我任性的要求——非得要一个手刻的挂在脚脖上的桃核。我看到他的手被锋利的刀口割伤,血一滴滴落在我的脚边。我慌里慌张去找止血的工具,可是创可贴依然被点点殷红晕染。
他抬起手,扬了扬,说了句:“闺女,没事。”就又低头捣鼓那个桃核了。我盯着那个象征着父爱最高荣耀的创可贴红了眼睛。
爸的身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形变样的,他年轻时可是背起几公斤板砖毫不费力的,可是现在为什么区区两层楼梯就能让他累得直喘气。
除了手,他哪地方还有毛病呢?对,他的胃,从小落下的病根。每次应酬喝酒回家后疼得直冒冷汗,也只是拿出茶几下的一罐花生,几大颗放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在他的生命里这也许根本不算什么,可是他的女儿,仗着有父母的疼爱,身上有个小伤小痛就哇哇大叫满地打滚,恨不能全世界都说些安慰的话。
爸的肺估计已经千疮百孔了。这是他坚持了几十年的吸烟黑历史遗留下来的后遗症。最近一段时间,他咳嗽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我是很揪心,可是懦弱的我根本不敢大声说出我对他的担心。
爸的肩关节也不太灵活了,背也有点驼了。幼稚的我一次次抗拒给他捶肩的机会。年轻时的老爸,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是一个精瘦干练的小伙子,用他的臂膀撑起了整个家。现在他正在慢慢变老,可是这个家依然很坚固。
经过爸妈的房间,我看到他略微肥胖的身体蜷缩在昏暗灯光下的床上,略显疲惫的眼眶里充满的鲜红的血丝有些浑浊,前几天刚刮过的胡子堪堪的冒出来,他嘴唇上干涸得起了皮向外翻着,嘴里还在嘟囔着,我还得继续给你挣几个钱,你上大学好好努力,趁现在我还走得动多干几年......
我望着他,岁月的洪流无情的刷过他平凡的脸庞,几十年不变的黑板寸冒出的几丝浊白刺痛了我的双眼。
这就是我爸,平凡得像一杯热茶,一片吐司面包。
却是何等温暖坚固的力量。
也是我一生清澈纯粹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