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日宴

父亲七十岁的生日宴，经过一个多月的忙乎，终于在徐生记大酒楼落下了帷幕。

我的父亲是10多年前，在他们工厂深化国企改革，下岗分流减员增效中。按照当时出台的凡工龄满30年或年龄到50岁，可申办退休的政策，我父亲差一年到60岁退休年龄，提前离岗的退休职工。

在市里这家国企做了30多年钳工活的父亲，一直在生产第一线装配机床。他做过零件钳工、部装钳工和总装机床钳工，不仅精通装配精密制齿机床，还会装配数控机床。

进厂时仅有初中文化的他，由于年轻时肯学习，曾在工厂办的职工业余学挍补习过高中，甚至还在工余时间，多次参加工厂办的培训班，扎扎实实地学习过机械设计原理和加工工艺、装配工艺。由于有一定的理论知识和有一手好手艺，又是共产党员。在工厂选拔优秀工人中，被工厂评为工人技师。之后，他又曾多次参加工厂组织的技术攻关活动，故我父亲在厂子里还小有一点名气。

父亲离开工厂后，很快被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板看中并在他办的工厂里委以重用。

10多年来父亲一直在他这家工厂“献余热”，而今年岁大了，力气活做不动了。老板顾念他这些年来像一隻老黄牛一样忠心耿耿，任劳任怨，踏踏实实地为他做事。

特别是父亲来到这家工厂后，给工厂做了两件大事：—是由他提议并亲自动手对工厂几部老式机床进行技术升级改造，将普通机床均改成了数控机床，从而减少了人员还大大地提高了生产效率。二是帮助老板对外承接的零、部件加工中，因父亲提出新的加工方法，使之省工省料成倍地降低了生产成本。这两项举措让老板赚了不少钱。

也许就是这些原因，老板至今把他当成人才，而没被裁人。快七十岁了仍留在厂里，只动动嘴当他的技术顾问。

父亲虽然是一位老实巴交爱岗敬业的工人，但极会为人处事，特别是懂礼义、重感情，是一个“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在我们看来老板留用他只不过是继续榨他老骨头上的油，而父亲则认为这是老板信任他、敬重他、有恩于他。听不进我们家人要他回来颐养天年的劝阻，说“自己身体还硬朗，在有生之年以德报恩，还可给家里作些贡献。”故至今，还在这家工厂上班。

在父亲快满七十岁之际，同父亲青梅竹马一道走过来的母亲，老在我和妹妹面前唠叨：“你们父亲幸苦了一辈子，现在已是古稀老人了还在外面做事。五十㱑、六十岁过去了我没给他办过生，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他七十大寿。当妈的没有这个能力了，你们做儿女的得设法给他办一办生。”

父亲得知我们要给他办生日的事后，竭力表示反对：“办生费力淘神，又要收人家的礼性。现在日子好了天天都在过生，我过生那天一家人聚聚就行了。”

听罢，母亲不悦。生气地说道：“你这个老头就是固执，不懂得享受，你满五十、六十整生就是这样推脱的。去年你亲家满六十你也去了，人家风风光光办了五六十桌，一连两天来了五六百人多热闹、多体面。人一生有几个七十，办席让亲朋好友聚在一起，热热闹闹既给你充喜又给你添寿。现在办席简单不自家弄，在餐館定几桌就行了，啥不好？”

我和妹妹支持母亲的主张，经过我们大家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父亲终算接受了下来。

不过父亲对办席，提出了三个要求：一是席桌不要办得太多，只请至亲和他在工厂的几个老工友来玩玩，来时不准收人家礼性；二是提倡勤俭办席，办席标准不要太高，有个意思就行了；三是这次梁平的亲家就不要请了，办席的事也不要告诉他们。免得人家跑三四百里路来还礼，来吃一顿飯，让人家劳命伤财。

父亲的性格有些倔犟，讲话说一不二，不仅讲礼性还是一个重义轻财的人。他提的三个要求也有一定道理，母亲、我和妹妹也答应了下来。

之后，我按父亲和母亲拟出的邀请亲戚和朋友赴宴的名单，用电话分别给他们预先打了个招呼。紧接着我和妹妹在闹市区的徐生记大酒楼预定了六桌酒席。父亲生日这天恰好是星期天，临近星期天头一周，我和妹妹又以父母的名义发短信或打电话，分别正式告诉了邀请赴宴的亲戚和父亲的好友。特向他们告诉了我父亲寿宴的时间、地点、酒楼名称和来的路线。

想不到，父亲生日这天竟来了很多客人。来的客人中除我和妹妹用手机通知的亲戚、父亲的老领导、老朋友和老同事悉数而至之外，意想不到的是，一些不知从那里得到消息，不期而至又赶来了20多位客人。这20多位客人中除有我和我妹妹几位挚友，和昨晚从梁平赶来的，我妻子的父母亲以及我妻子的二舅外，还有我父亲在打工的，这家公司的老板和老板带来的10多位公司的员工。

我和妹妹看到之前安排的六桌客人已满，只好叫大堂经理又临时为我们增加了三桌。

我们按父亲的要求，办生日宴这天餐厅门口没设接待桌，也没有摆放来宾签到簿。但前来参加父亲生日宴的众亲戚，我和妹妹的挚友，以及父亲在原工厂的老哥们、在现在打工公司闻讯赶来的同仁，还是执拗地把带来的礼金用红包硬塞在我或我妹妹，以及我母亲的手里。

生日宴上，父亲高兴地看到自已请的客人无一缺席均准时到了外，还看到之前自己没有邀请，而主动赶来朝贺自己生日的老板、10来位同仁。特别是在席上看到昨晚从两百多公里外，專程赶来的亲家、亲家母，以及在去年亲家六十岁生日宴上认识的亲家母的二哥。看到不请而至的他们，父亲感到非常感动，也非常歉意，主动上去与他们一一握手，表示感谢和道歉。

生日宴上，父亲看到来的客人这么多，大家不断给自己敬洒，不断送来祝词，场面不仅十分热闹而且还显得十分隆重。其间他特地叫母亲和我陪同他，一道到各席回敬酒，并遂一对客人们表达自已和家人对他们的谢意。

吃过午飯，除个别客人有事离开外，大多数客人都留了下来，有的去打牌，有的去歌厅唱歌，有的在餐桌边茶叙。

我和妹妹来到餐厅旁一间小屋，背着父亲把收受到的礼金

进行清理。清点时，我俩按母亲的交待：“礼金饱含着客人们的心意和对父亲的敬重，一定要把送礼人的名字和送的金额记好，暂时收下来今后好还礼。”

上过高中的母亲还引用了《礼记.曲礼》中一句话，说道：“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来而不往，也非礼也。要我们知晓礼、义、情。”

按母亲的交待，在清点手中的红包中，由妹妹唱我用笔来记。即妹妹逐个儿掏出红包里的钱，读出红包上留下的名字，和数下钱的金额，我则一一记录在一张纸页上。约十分钟光景，我俩终于把收受的红包清理完毕。

在清理中，我俩都对其中用一张红色纸页紧紧包裹着2600元的红包，和另一张用红色纸页紧紧包裹着1000元的红包，因在纸页上一时没看到赠送人的名字，和写有礼金金额而犯了难。

“这是谁送的啊？”我拿着两张妹妹递给我，她一时没找到送礼人的名字和写明金额的两张红色纸页翻看了一阵。正在猜测之际，妹妹又一手把两张红纸页抓了过去，又仔仔细细地把两张红色纸页看了一看。她终于在两张纸页的背面不显眼的边角处，发现了用铅笔端端正正在纸背上一张写着亲家，另一张纸背上写着二哥的四个小字。

乍听到妹妹说她看到两张红色纸页的背面上，写有亲家和二哥的四个字。我忍不住又从妹妹手上把两张红色纸页要了过来，又认真地看了一遍。终于我也在这两张纸页边沿，看到用铅笔，用同一个人的笔迹写下“亲家”和“二哥”的这四个字。

顿时我怔往了，这钱果然是我妻子的父親和我妻子母亲的二哥送的。难怪今天一早，他们仨从我们家里出门前，妻子的父亲找到他的外孙女，即向我读小学二年级的女儿借铅笔。妻子的二舅有75岁不识字，无疑二舅这两个字也是妻子的父亲代他写的。

看到这些，我忍不住想：哎！妻子的父母和她二舅也太讲礼性了。这次父亲办生，怕他们从200多公里外赶来送礼，叫我和妻切记不要惊动他们。我是听父亲话的，此事一直没透露出去。这个“消息”一定是我妻子背着我悄悄传过去的，得到“消息”后不仅妻她爸、妈来了，甚至连妻子的二舅也赶过来了。

故昨晚当看到他们三位老人从梁平县精力疲惫赶来的情景，我当时就责怪了妻子。而妻子却振振有词道：“不来，这怎么行。自以去年你父亲从市里赶过去在乡场参加我爸六十岁生日，我爸就一直把你父亲的生日时间一直记在心上，并不时来电话问我几时办。当女儿的怎能哄骗他呢！”妻子如是说，我也想起了我母亲常教育我们对人要忠诚和友善，要讲礼义和孝顺。想到这些无疑妻子的作法也有道理。

记得昨晚我责怪妻子“透风”后，妻子还对我讲：“我爸、妈和二舅为了赶过来参加你父亲的生日，今天上午十一时就从镇上坐车，临近下午一时来到梁平县城长途客运站。而客运站系滚动发车，即车装满了客人车才开出。他们三人在站上等啊等，等候了近一个小时，因人末上满车车一直不开动。

心急的他们只好出站，坐上了私人开的只走原来的老旧公路，不走高速公路的“黑车”。

“黑车”真黑。听我母亲讲：司机为了多赚钱沿途不断上客人，定制六人坐的长安微型车竟装了11个人，把人挤压得象干魚一样。原本后排只能坐我三个人而又强行加坐了一人还抢了一个小孩。车一路簛簛簸簸，路上走走停停，到重庆三四个小时的车程，竟跑了七个多小时。到重庆我们这里你也知道已是晚上八点了。下车时，坐后排的我爸和妈叫苦不迭，而更受损的是我那75岁的二舅，屁股坐痛了不说双腿还发麻，下车后全身骨头象散了架一般，走路都跛了脚。”

昨晚他们仨来到我们家不久，妻子还悄悄地告诉我：“听妈讲，这次我爸、妈和我二舅来，一是朝贺你父亲七十岁大寿，二是特地来还礼的。我爸打算送你父亲2600元礼金，我二舅送你父亲1000元。我爸送这么多是因你父亲和你母亲去年到了我们老家祝贺他的六十岁生日，你的父母送了他2000元。而二舅则是去年他上重庆来治病，你的父亲通过熟人帮他找了一家好医院找了一位好医生，把他的病治好了。这是借你父亲生日特地来感谢的。”

听罢我惊呆了，亲戚间那有这种还礼和感谢法？当时，我怔了一阵对妻子说道：“去年你爸满六十岁办生日宴，我父母赶去祝贺，送了你父亲2000元，即使还礼2000元也夠了，为啥多拿600元呢？再说你家二舅送1000元也实在太多了，一他不是直接亲戚，二他全靠每月80多元养老金和两个儿子给他点生活费过日子。他拿这么多钱，足夠他和你舅妈两三个月的生活费了。”

当时，从妻子嘴里听到她父亲和她二舅这番话送礼打算后，易于动情的我，立即找到妻子的父亲和二舅，告诉他们：“明天你们去赴我父亲的生日宴切记不要送礼，这事我父亲特别给我们打了招呼的。”两位老人听了后，只笑了笑，都没有搭腔。

想到这些，我一气把昨晚我妻子告诉我的事，以及我听到后立即去劝说妻子父亲、二舅不要送礼的事。原原本本一一告诉了，正在与我一道清理礼金的妹妹。

妹妹听完后十分感动，感慨道：“姻伯和二舅重情、重义，农村出来的人真太淳朴、太厚道了，父亲知道了这事，钱肯定要退还他们的。”

恰好此时，我们父亲从门前走过，似乎有些醉意的他也听到了我和妹妹的对话。突然走进小屋看了看，嘴里带着浓浓的酒味朝着我问：“咋你两兄妹不去陪客人坐这里！怎么，我在门口听你俩在讲，这次我亲家送了2600元，亲家母的二哥送了1000元。办生怎能收人家钱财？吃一顿饭送这么多钱，你们一定把这些钱如数退还给他们。”

父亲讲到这里有些激动，自言自语道：“亲家啊！去年你过生我送了你2000元，是因为我和他妈第一次来你们家，并在你们那儿住和玩了两天，我知道你当兵回来在粮站上班工资不高，你们经济条件差点，花销又大。而这位二哥全靠种庄稼为生，年初他上重庆来治病，我只帮忙找了一个医生，亲戚间帮忙是应该的，哪有欠情还礼的道理。”讲到这里，父亲打了一个酒嗝，接着励声说道：“这钱我们不能收，你们不好还，待会钱给我，我亲自给他们送去。”

父亲今日特高兴，酒喝得多，话也特别多。但心里明白，他讲的话全是讲的心里话。

就在这时，我妻子挽着我母亲的手从电梯过道走了过来，母亲看见父亲在这里，并听到他他在谈退钱的事。口直心快的母亲立即把话接了过去：“你现在去退礼，人家早已走了啰！”

“啊！亲家他们走了？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不知道！”父亲显得有些不安和有些急燥。

“你啊，是酒喝多了。人家走时都和你打了招呼，你还和他们一一握了手呢！真是酒把你灌糊涂了。”母亲一边责怪父亲，一边把刚才的事讲给父亲听。

父亲听完我母亲的话，摆了摆头，显得不服道：“今天我高兴多喝了点酒，但心里明白着呢！”

站在我母亲旁边的妻子，听到我母亲在解释和看到我父亲有些醉模样儿，连忙把话接了过去：“刚才，我和妈妈一道送了我的母亲、父亲和二舅才回来，送的路上妈妈苦苦相劝想挽留他们在城里多玩几天。但我爸爸说你媳妇的爷爷和婆婆身体不好，年岁又大，留在这边他放不下心。而你媳妇的二舅，说他家的猪就是这几天要生猪崽，她二舅妈照看不下来他必须回去。他们走时还交待了我这句话，说你父亲一直在忙着陪客人，他顾不过来我们不便打挠他。我们送的礼是我们的心愿，请他一定收下，不然是瞧不起我们！”我的妻子一边给父亲解释，一边给母亲补充。

父亲听后，哑然了。

好一阵才对我母亲和我妻子，以及一直站在其间的我和我妹妹说：“亲家和二哥他们走了，这钱你们得设法还给人家，并请你们告诉他们，我瞧得起他们！”

2022年10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