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凤

清明节那天，屯子里上坟的人惊讶地发现，不远处的乱坟岗上，彩凤的坟墓被人新培上了一层黄土，坟包上的荒草不见了，一块墓碑竖立在坟前，墓碑上一反常规，写着: 彩凤娘 —— 儿 张楠立。

墓碑前，一束菊花，正随风轻轻舞动。

故事，还是从七十年代后期开始说起。

彩凤失踪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一轮圆月在空中慢悠悠地闲逛着，大地上没有一丝风，知了在不停地叫着，焦急地求偶，惹得青蛙也来了兴致，配合着一起鸣叫。屯子里的老少爷们光着膀子，或搬着马扎子，或干脆席地而坐，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讲着荤话，不时传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大笑；而女人们也不甘寂寞，三两个地围在一起，不停地扇着扇子，东家长西家短地唠嗑，孩童们则在房前屋后欢快地玩着捉迷藏的游戏。

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夜晚，下半夜，当屯子里只剩下知了和青蛙还在起劲求欢的时候，彩凤她娘先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然后就放泼似的嚎啕大哭了，紧接着就是她爹也走出了家门，开始大喊着彩凤的名字。屯子本来就不大，这老夫妻俩一顿大哭大闹，就吵醒了那些刚睡下来的乡亲。邻居们先后推开门，互相疑惑着，紧接着就明白了，彩凤不见了！

彩凤她娘本以为彩凤是出去到邻居家串门去了。自从青年点的张大为返城后，彩凤好长时间一直闷闷不乐，经常躲在屋子里不肯出门。这最近情绪刚刚好了点，夜晚出去的时候，彩凤她娘还以为是到邻居家串门去，也没在意。但大半夜的还没回来，就不放心地去了彩凤的屋子，发现了放在桌子上的一张纸条。彩凤她娘认得一些字，读明白了，彩凤这是去寻短见了。

这事儿一定与张大为有关系，这个王八羔子逃脱不了干系! 彩凤他爹把他会的所有的骂人的话都一股脑儿地倾泻到了张大为的身上，恨不能扒了他的皮，吃了他的肉。

屯子里的老少爷们几乎全部出动了。在生产队长的安排下，分成了几帮，拉网似的开始在屯子里的角角落落搜了一个遍，没有发现彩凤的踪迹，大家伙儿开始往山上搜。但大半夜的，尽管有圆月做伴，那些山林里还是阴森的不见光，尤其是山里还有野猪野狍子啥的，但众人也顾不得了，纷纷抄起扁担铁锹等家伙，毕竟，救人要紧。

屯子里的人就这么搜寻着，天快亮的时候，终于在一处山沟里河道边的小树林，发现了昏倒在地上的彩凤，身边还有一瓶农药。众人摸摸彩凤的脉搏，还活着。屯子里壮实的小伙儿，赶紧背上了彩凤，嗷嗷地朝屯子里冲去，手扶拖拉机手王大强也早就把拖拉机发动了起来。众人把彩凤轻轻放在车上，彩凤的爹娘哥哥和几个亲戚，一起拉着彩凤，朝县城赶去。

好在这屯子离县城不远，也就几袋烟的工夫。拖拉机到了县医院的门口，众人大喊着，冲进了医院。医生和护士很快给彩凤洗胃，输液，一番折腾下来，彩凤原本苍白的脸上逐渐有了红晕，呼吸也变得平稳了起来。彩凤的爹娘和几个哥哥等众人，瘫倒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这彩凤要是真的没了，作为爹娘的掌上明珠，这家人还不知怎么活了!

彩凤他爹喘了一阵子，然后慢慢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外面，一屁股坐在地上，从兜里掏出了旱烟袋，搲出一把烟丝，摁进烟斗里，哆嗦了半天，才划着了火柴，狠狠地抽上了几口，缕缕青烟在夜色中袅袅升空。

彩凤算是救回了一条命，但从此就变得疯疯癫癫了。经常是对着镜子傻笑，有时候吃吃饭，就莫名地大笑，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把自己乐得前仰后合；有时候就放声大哭，哭得就像小时候受了委屈被爹训斥了那样。

每每这时候，彩凤他爹就转身出去，蹲在院子里，掏出了旱烟袋，边抽着烟，边又一次问候了张大为的祖宗十八代。

彩凤就这样好一阵坏一阵的。去医院，医生也表示没有办法，说这是农村土话讲的那种“失心疯”，很难治愈，家人只有多加照看了。

日子久了，家人也好，邻居们也罢，都习惯了彩凤的这个样子，屯子里曾经喜欢过彩凤的那些小青年，尤其那个叫王大强的，也逐渐不再去彩凤家探望了，毕竟大家的日子还得过下去。

这王大强，是屯子里王老蔫儿的儿子，小伙儿长得非常壮实，身高马大那种，脑瓜也灵活。初中没毕业就下了学，跟着他爹干农活儿。后来自己偷摸学会了开拖拉机，队长就把屯子里唯一那台手扶拖拉机交给了他开。这小子开得那个溜啊，谁家有了大小事儿，这手扶拖拉机就成了当时的出租车，犁地，拉庄稼，送人去县城，没有不能干的。

王大强打小就喜欢彩凤，但彩凤偏偏喜欢的是青年点的张大为。王大强颇为不服气，但奈何这小白脸有文化，嘴儿也甜，还会写诗，经常写一些情诗读给彩凤听，三下五除二就俘获了彩凤的芳心，王大强也颇为无奈，不是自己的菜，怎么忙活也没用！他渐渐地死了这份心。尤其彩凤疯癫了之后，大强更是觉得无望，总不能娶了一个“彪”媳妇儿回家吧！

在彩凤疯了没多久，大强带着他爹王老蔫儿去外地打工了，从此杳无音讯。

本来事情至此，也算告了段落。这彩凤的爹娘也认了，谁叫这闺女心大，就想找个城里娃，谁又能知道偏偏赶上了回城潮，这张大为一去不复返了呢！要知道，在那个特殊的时期，很多返城青年为了返回城里，不惜和已经成亲的农村女人离了婚，抛弃了孩子；当然，也有一些，就此扎根在了农村，一辈子当着农民，默默无闻。这都是特殊年代造成的悲剧，现代的年轻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但当时，就是活生生的现实。往事，不堪回首!

话说彩凤整天疯疯癫癫的，在屯子里乱转悠。精神好点的时候，说话有板有眼，像个正常人一样，但更多的时候是不正常的，发作起来，五更半夜的哭闹不休。家人和屯子里的人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顶多叹息一声，说上几句而已。

但大半年过后，彩凤她娘发现出问题了，而且是大问题: 彩凤的肚子一天天隆起。尽管彩凤以前白白胖胖的，疯了之后，不怎么正常吃饭，人消瘦了许多。如今别的地方不长肉，唯独肚子一天天鼓了起来，彩凤她娘不敢想下去了，赶紧和彩凤他爹，还有大哥，一起坐长途客车到了城里，下了车后，直接奔妇产医院。

医生的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已经怀孕八个月了!

俗话说，十月怀胎产子。这都八个多月了，家人一直没上心，也没发觉出来，如今这孩子打是打不掉了，只能生下来。

回家的路上，老两口欲哭无泪。在那个年代的农村，未婚同房已经是大忌，被村里村外嘲笑，说不正经，如今竟然都怀孕八个月了，这让屯子里的人怎么看，让彩凤爹娘的老脸往哪儿搁!

彩凤他爹再也忍不住了，又一次破口大骂张大为，用尽所有恶毒的语言，发下了所有的毒咒，但又能怎样呢？都改不了彩凤怀孕且打不掉的现实。而彩凤却惘然不知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自己一个人笑嘻嘻地哼着小时候娘教给她的小曲儿，目光贪婪地盯着窗外一栋栋高楼大厦，不停地冲着路边的行人傻笑着，高兴得就像个孩子似的。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屯子里几个嚼舌妇就知道了彩凤怀孕的消息，顿时，全屯子里的老老少少都知道了。一连几天，这件事儿就成了屯子里唯一的餐前饭后的话题。大家都一致认为，是张大为干的缺德事儿。便就有嚼舌妇给彩凤她娘出主意，这孩子生下来后，彩凤也没法养活，搞不好发作起来，孩子性命也会堪忧，不如等生下来后，直接到城里找到张大为，送给他养活吧！谁的种谁养，天经地义。

彩凤她娘听了，感觉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张大为不养也得养，毕竟是他的种！

两个多月后，彩凤如期生下了一个大胖小子。

都说儿子像娘。这小子刚一出生，邻居们看了就说，白得就像大大的发面馒头似的，白白胖胖的，像她娘! 只可惜，苦命了这孩子。众人便是一阵叹息。

彩凤自打生下了孩子，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一般，天天搂着孩子不放手，三不动地喂孩子奶水，那白浆一般充足的奶水，喂养的孩子就像充气似的，一天一个样。彩凤她娘怕给孩子喂奶水多了，就想抱走一会儿，彩凤立马就变了一个人，哭嚎着，死活不松手。大家唯恐彩凤再发起疯来伤及了孩子，无奈之下，彩凤她娘就天天守在彩凤的屋子里，寸步不敢离开。

彩凤他爹自从这外孙子生了下来，骂张大为的次数逐渐少了，渐渐喜欢上了这白胖的大外孙，毕竟也是他的骨肉。

这期间，彩凤的二哥通过以前青年点的朋友，终于打听到了张大为在城里的住址。家人决定，在孩子三个月后，把孩子抱到城里，送给张大为。

转眼间，三个月过去了，寒冬也来临了。

这天一大早，早就准备好的彩凤爹娘和二哥，悄悄走进彩凤的屋子，看着彩凤和孩子熟睡的样子，彩凤娘的心顿时软了下来，眼泪瞬间就止不住地流淌了下来了。彩凤他爹瞪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推出了屋子，狠下心来，悄悄抱起了熟睡中的孩子，快步走出去，再用厚厚的被子给孩子包裹上，三个人就这样，匆匆忙忙地消失在蒙蒙亮的寒风中。大哥和三哥留在家里，看着彩凤，防止她闹出事儿来。

不久，彩凤醒了，自然地伸手摸着儿子，却空无一人，一睁眼，看到大哥和三哥坐在屋子里的凳子上，埋着头抽烟。彩凤一骨碌坐了起来，大喊着：“我的孩儿呢？我的孩儿呢？我的孩儿呢？! ”就要跳下地去找孩儿。大哥和三哥一拥而上，把彩凤死死地摁在了炕上，低沉地说：“孩儿病了，送医院去了。”彩凤发了疯似的挣扎着：“我要看孩儿，我要我的孩儿。”哭喊声，划破了寂静的早晨，在屯子里的上空回荡着，“我要孩儿”。。。。。。

彩凤，又疯了！

坐在去往城市的大客车上，彩凤娘一边紧紧地抱着孩子，眼泪一边止不住地流。几个月来，她和孩子有了深深的感情，实在舍不得把孩子送走。但一想到彩凤的身子，就不能不狠下心来，在张大为的身边，倘若他良心未泯的话，总比在彩凤身边日子要过得好。

中午的时候，大客车驶进了城里。几个人无心看这大城市的风光，几番打听，换了几趟公交车后，终于到了张大为家的楼下。

那是一栋五层的老楼，看样子建得有些年份了。彩凤的二哥问了从楼上下楼的一位大妈，人家警惕地问：“来找张大为干啥？”二哥没好气地说：“来给他送儿子来了。”大妈有点明白了，这几年回城青年不少，回来后，经常遇到身在农村的老婆孩子过来闹。大妈也算是见怪不怪了。于是，大妈就指了指二门洞说，“从那儿上去吧，在三楼住，早晨我还看见他了。”

彩凤爹娘谢过了，几个人就抱着孩子上了二门洞三楼。站在门口，彩凤她娘强忍泪水，眼巴巴地望着彩凤爹，说：“能不能回去? 咱自己养活吧！”彩凤他爹叹了口气，“养养养，拿什么养! 一个彩凤都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这孩子更没法说了。”说着，彩凤爹对着张大为的家门砰砰砰拍了上去: “张大为，你他妈的给老子出来!”

张大为家里马上传来了声音：“谁啊，敲门这么重干嘛!”

话音未落，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推开了房门。

看到门口这几位农村打扮的人，还抱着孩子，中年人疑惑了：“你们这是找谁? 不会是找错人了吧？”

“我就找张大为!” 彩凤他爹气哼哼地大声说。“张大为，你他妈的给老子出来 看我今天劈死你！”说着，就要往屋里闯。中年人明白了，这是真的找他儿子无疑了！

屋里，张大为听到外面有人骂他，就知道是彩凤他爹的声音了，没等他下床穿好衣服，彩凤爹娘和二哥就已经闯入了房间，直接来到了他的面前。看着彩凤她娘怀里抱着的孩子，先是一愣，继而有点明白了。

此时无声胜有声，什么也不说，或许是最好的办法。张大为低着头，任凭彩凤的娘哭诉着，任凭彩凤的爹咆哮着，任凭彩凤的二哥攥紧了拳头，他就是低着头，一声不吭，哑巴悄悄的。

张大为的爸爸和妈妈都是知识分子，大学里的老师。夫妻俩如今看到儿子在乡下的女人家里抱着孩子追来了，想说啥，一时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到底是知识分子，有涵养，无论人家怎么闹腾着，两口子一个劲地赔不是。

等着闹腾了半天，楼内上下左右的邻居也看够了光景，两人把门慢慢关上，心平气和地对彩凤的爹娘说：“事已至此，你们二位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把孩子给张大为，让这个王八羔子养去！他的儿子他得养! ”彩凤爹气哼哼地说。

张大为的父母转过身看看儿子，张大为就是一声不吭。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又打开抱着孩子的棉被，凝视着已经睁开双眼的孩子，然后，大为的母亲表态了：“既然是大为的孩子，这个责任我们来负，孩子我们认，我们来养。”

彩凤爹娘一下子有点愣住了，本以为，搞不好会有一场纠缠不清的大战，没想到大为的父母如此开明如此负责。这下子，他们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了。这时候，大为的母亲对大为说：“赶紧下楼，给孩子买奶粉，奶瓶啥的，再买几个菜，中午留彩凤爹娘在家吃饭。”张大为“哎”了一声，穿上外衣，冲彩凤爹娘点了点头就走了出去。

彩凤他爹掏出了旱烟袋，张大为的父亲见状，赶紧从桌子上拿起了香烟递了过去，彩凤他爹看了看，低下头自顾自地给自己点上了旱烟，也不管大为父亲尴尬的表情。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寂当中，几个人都不知从何说起了。

还是大为的母亲打破了沉默：“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做饭去，这大老远来的，也到中午了，在这里吃完饭再走。”

“不了!” 彩凤爹闷声闷气地说着，拿起烟斗，把没抽完的烟丝朝地上拍了拍，把烟杆装进了烟袋，闷声闷气地大声说：“这孩子以后就交给你们了，我们走! ”说完话，就站起来，拉着彩凤娘朝外走去，彩凤娘赶紧拿起包裹，也不管大为父母的挽留，重重地摔门而去。留下了一脸尴尬的大为父母。

大为的母亲之前偷偷在包裹里塞进了三百块钱。说不上为什么，是补偿吗？彩凤疯了，岂止是三百块钱所能弥补得了的呢? 只能算是个道歉的心意吧，要知道，那个年代的三百块钱，如今相比，也是巨款了。

彩凤的爹娘走后，大为的父母仔细端详着孩子。这孩子静静的，也不哭闹，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看看大为的父亲，又看看大为的母亲，小手小脚不停地踢动着，可爱得很! 老两口顿时喜欢上了这个孩子。尽管大为此时还未成家，但老两口不约而同地决定，他们二人负责养育这孩子，并倾尽所能，给他一个美好的未来。

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防止邻居们的流言蜚语对男孩儿的成长造成不利的影响，张大为的父母把家搬离了原来居住多年的地方，换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当男孩儿长大懂事了，问起妈妈的时候，就对他说，妈妈得了病，早逝了。所以，这个男孩儿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一直在家人的关爱中快乐地成长着。

那边，彩凤不见了儿子，急火攻心之下，彻底疯了。整天饭也不吃，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就那么哭嚎着要去找儿子。彩凤娘实在架不住彩凤这个样子，几次想返回张家要回孩子，都被彩凤爹死死拦住了。男人做事，心总是比女人狠得多啊!

不幸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彩凤那天突然停止了哭闹。家人以为她的精神好了一些，都松了一口气，再看看外面寒冷的天气，料定彩凤不会出啥大问题，众人纷纷上炕睡觉了，睡得很沉，很沉。而这时，彩凤穿着衣服，悄悄推开窗户，朝屋外跑去，她要去寻找自己的孩子。

她在官道上漫无目的地跑着，跌跌撞撞的，口里喊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跑累了，一头跌倒在官道的中间，不远处，一辆大货车急驶而过，将彩凤卷到了车底下，车子驶过后，官道积满雪的路面上，溅满了彩凤的血迹，如朵朵梅花，在白雪中凄美地绽放。很快，一阵狂风吹过，一切了无踪迹。

农村有个讲究，出嫁的闺女是不能葬在自家祖坟的，更何况彩凤还是未婚生子，更是辱了先人。于是，众人找了屯子里的一处乱坟岗，草草下葬了彩凤，土堆前，甚至连一块墓碑都没有。几年后，土堆上长满了荒草。

彩凤她娘遭此打击，一病不起，不久，也追随着自己的闺女去了。

若干年过去了，屯子里的人都渐渐忘记了这些事。改革开放了，屯子里的年轻人纷纷出去打工，就是体力好的中年人也没闲着，纷纷出去寻找工作，或者经商。曾经热热闹闹的屯子里寂静了许多，只剩下一些老年人留在家里，打扫着家里的一切。那个当年早早离家出走的王大强，如今已是南方某大城市的房地产老板，这些年来，他先后多次回乡，为家乡修路，建学校，给孤寡老人建养老院，赢得了乡亲们的广泛赞誉。这时候，就有邻居叹息到，当初彩凤要是嫁给了王大强多好，早就享尽了荣华富贵。

此时，送到张大为家的孩子，已经成人，考取了京城里一所著名的大学，顺利毕了业，留在了京城工作。而张大为，不知是由于愧疚之心，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一直未婚，和父母一起，细心培养着后来取名叫张楠的孩子。

天有不测风云，一天，已经五十多岁的张大为在出门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体不适，头晕目眩，一头摔倒在地，恰好一辆出租车经过，没有刹住车，车轮从张大为的骨盆处轧过，顿时昏迷了过去。路人赶紧拨打了120，送到了医院，经医生检查，骨盆处破碎，需要紧急抢救并为病人输血。远在京城的张楠知道后，马上请了年假，连夜搭乘最近一班飞机赶了回来。

既然需要输血，毫无疑问，儿子的血型应该最为合适。张楠毫不犹豫地表态要给父亲张大为输血。医生就问张楠什么血型，张楠答不上来。从小长到大，张楠没得过什么大病，也从来没有验过自己的血型。现在要给父亲献血，献血得化验血型。于是，张楠就跟着医生去了。

一会儿的工夫，化验结果出来了。医生用一种奇异的眼神看着他，问：“你是张大为的亲儿子吗？”张楠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我从小就在家长大我当然是张大为的亲生儿子了，这有什么疑问吗？”

医生不置可否。一会儿的工夫，医生叫张楠在外面等着，转身去了房间找张大为。张楠站在病房外，透过门上的玻璃往里看着，只见医生的表情很严肃，而父亲本就虚弱的脸上也是充满了惊愕。两人紧张地说着什么。张楠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感觉。想起来自己打小就没见过母亲，家里也没有母亲的照片，甚至连一件女人的物品和衣物都没有，也从来没有见过母亲那边的亲戚过来探望过自己。这一瞬间，张楠有点毛了，莫非。。。。。。?

而房间里，张大为同样为医生的话惊得目瞪口呆，他和张楠的血型完全不匹对，这意味着，这张楠不是自己的亲骨肉!!! 这个结论，简直如同五雷轰顶，他死活接受不了。他为了张楠，为了弥补对彩凤的愧疚，这一辈子都没有结婚，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男孩儿！如今，医生竟然言辞凿凿地告诉他这个叫张楠的男孩儿竟然不是他的！不是他的，他是谁的？

这一下子，张大为的思绪彻底乱了，一刹那间，他也有了“失心疯”的感觉。

时间过了好久，他渐渐缓过神来，对医生说：“这事儿先不要告诉孩子，就说暂时不需要吧！等缓缓再说，缓缓再说。”医生点了点头，眼神里有些同情这个男人的样子。

医生出来后，对着站在走廊上同样心神不宁的张楠，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检查过了，暂时先不用输血，观察一段时间再说。”然后转身就走了。之后不久，医生把张大为推进了手术室，在那里，通过医院的血库为张大为输了血。但不幸的是，由于车祸创伤过于严重，张大为很有可能就此瘫痪，这辈子都不会站起来了。

一连几天，这父子俩都心绪不宁的，各怀心事。儿子看着父亲，父亲躲着儿子的目光；父亲看着儿子，儿子选择了逃避。但二人心里都明白，该来的，迟早会来，早晚会有摊牌的那一天。

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吃完晚饭后，张楠看着父亲的气色好了很多，就对父亲说：“爸，我推着您到外面走走吧，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气。”张大为知道，儿子这是要向自己寻找答案了。张大为微笑着望着张楠，轻轻说了声“好”。张楠就扶着张大为坐上了轮椅，再坐着电梯，来到了医院里面的花园里。不得不说，这所当地最好的医院，不但汇聚了本地最好的医生，最好的医疗设备，甚至连医院里的花园，也修理得像城市的公园一样。楼台亭榭，小桥流水，高低错落，鸟语花香，若不是因为生病住院，进来了，真是不想走。

张楠慢慢地推着推车，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小花园，停下了脚步，然后坐在了父亲面前的一处石凳子上面，给父亲点燃了一支烟。张大为美美地吸上了几口，烟雾在空中形成一个个的烟圈，慢慢升腾着，旋即散开了，消失在空中。

父子俩谁都不肯先开口，各自想着心事儿。作为儿子的张楠，先是沉不住气了，轻轻开口说道：“爸，讲讲您年轻时候的故事吧！”张大为知道，这是公开真相的时刻到了。于是，张大为语气轻缓地讲述了那些年，那些事儿，所有的，都和盘而出，没有留下一丝的隐瞒。

时间在慢慢地流淌着，当张大为讲完所有这一切的时候，他顿时感觉到了无比的轻松，这一刻，他感觉到这些年来压抑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卸了下来。他不知道，讲完这些后，儿子张楠能否接受，也不知道，会对张楠的心理造成多大的冲击。但张楠已经大了，已经是成年人了，他相信自己所说的这些，张楠从一个男人的角度，会理解他。

张楠听完父亲这些话，尽管心理已经有所准备，但母亲彩凤的疯，以及最后的惨死，还是给他的心灵造成了不小的撞击。这些年，有关那个年代的书籍看过不少，对那个年代里所发生的一切也了解了一些，但从未想到，这些事情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发生在自己家人的身上。

他盯着父亲的眼神，使劲地盯着，想从这男人的眼神里挖掘出自己母亲的样子。

两人再没说话。良久，张楠说了句：“爸，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张大为听到自己讲述了这一切，而张楠依然称呼自己为爸爸的时候，禁不住眼角一热，眼泪差点流了出来。他转过头说，“好吧。”

两人就这样，默默回到了病房。

这一夜，张楠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宿没睡。他一方面感叹自己的母亲这短暂一生的不幸遭遇，又感叹这位叫张大为的男人那么默默认可了他，接收了他，并为他一辈子未婚，含辛茹苦把培养自己成人，又想到既然自己不是张大为的亲身儿子，那么自己的生身父亲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不认养自己?

他反复想着这些问题，最后，他决定，在张大为病好出院后，他要亲自去一趟母亲彩凤的家乡，看看能否找到一些线索，找到自己的生身父亲。说实话，张楠想找到生身父亲，并不是想认他，张楠只是想质问他，母亲彩凤从来没有说过她喜欢过别的男人，他是怎么占有了彩凤身子，是强奸? 还是什么？如果是强奸了彩凤，张楠发誓无论是不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他都要将这个男人绳之以法，以告慰母亲彩凤的在天之灵，同时也给张大为一个心理安慰。

不久，在张大为出院后，张楠安顿好了父亲，开着车子，驶向了母亲彩凤的家乡。

车子在宽阔的国道上奔驰着，两边高大的白杨树一一掠过，这些年来，农村的生活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昔日窄小的官道，现如今完全被宽阔笔直的柏油马路所替代，村村通工程，更是将昔日的一个个屯子，村落，紧密连接在一起。以前四五个小时的车程，如今不到两个小时。

这是张楠第一次来到这里。这里的一切，让张楠既陌生，又有着些许的熟悉，或许就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心灵感应吧。

张楠的车子到了屯子的路口，他没有急于进去，他在想，自己以什么身份进去，去了找谁，要了解什么，怎么开口。想来想去，张楠决定还是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当是一个游客，到农村看看光景。

主意已定，张楠慢慢地开着车，驶进了屯子里。如今屯子里的人，对外地人来这里早已经见惯不惯了，这是因为，如今的屯子是远近闻名的大樱桃采摘基地，每年都有天南地北的客商或者是游客来屯子里购买樱桃，或者开展农家乐采摘活动。每每见到有开着外地车来的，那些种植大樱桃的屯里人就会主动打着招呼，询问是否来买樱桃，热情的不得了。张楠就把自己当是来买樱桃的客商，一本正经地与问话的大姐攀谈了起来。这大姐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家的樱桃产品，张楠也装着听得非常感兴趣的样子，很快就赢得了这位叫孙姐的好感，几番下来，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见时机成熟了，张楠漫不经心的提起了彩凤。那孙姐很是吃惊地望着张楠，不相信这死了几十年的女人怎么会引起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兴趣。张楠赶紧解释说以前和这里一位下乡知青聊过，他提到过这位彩凤姑娘。张姐就叹了口气，说道：“多可惜的闺女，当年要是不跟那个知情，跟上喜欢她的小伙儿就好了! ”张楠头一次听说有别的男孩子喜欢过彩凤，就随口问了句，“谁呀，叫啥名呢？“”孙姐就说“王大强呀！人家现在老有名了，是个房地产的大老板，俺村里的公路，学校，养老院，都是他修的，大能人呀！”“是是是，是很了不起。”张楠随口附和着，脑子里深深记下了王大强这个名字。

凭借着孙姐的指指点点，张楠也知道了彩凤家住的位置，但他不急于过去，他不想马上看到彩凤的爹，也就是他的姥爷，他的内心，还没做好相认的准备。

返回的路上，张楠的脑子里满是王大强这三个字。他有种预感，这个王大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或许，自己心中的谜团，与这位王大强有关。

回去后，张楠通过网络，详细了解了王大强以及王大强的公司。这是一位全国有名的农民企业家，当年从一无所有，到如今身价百亿，身披多种荣誉于一身，先后为公益慈善事业捐献了十多个亿的资金，属于富裕后回报社会的致富带头人的典型，在老百姓当中口碑甚高。

在反复思考之后，张楠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一个月后，他不顾公司的再三挽留，毅然辞去了京城这家公司的工作，只身南下，瞅准这家公司招聘之际，凭借自己耀眼的学历和丰富的工作经验，张楠成功应聘进入了这家公司做网络维护工作。

在公司里，依靠着他过硬的技术和头脑，张楠很快赢得了同事们的好感，职务不断得到提升，由刚入职时的普通员工，一路飙升到了公司的网络主管这个职位。这意味着，他可以参加公司的中层会议并能亲耳聆听到董事长王大强的讲话了，这就有了亲近王大强的机会。

很快，一天早晨，公司的秘书通知，中层以上马上到集团会议室开会。

张楠顿时精神大振，一顿收拾后，定了定神，快步向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里，已经有别的部门的中层先到了。大家互相打着招呼，落座后都开始迅速进入状态，做好向董事长汇报工作和回答问询的准备。

张楠找了一个后排的角落，这个位置不太会引起董事长的注意，也便于他好好观察了解一下这个叫王大强的董事长。

说心里话，张楠还是非常佩服这位从农村走来，没有多少文化的老板。当初从屯子里出来的时候，几乎身无分文，硬是凭着一股子闯进，扒火车，只身南下，东打西拼的，一点点地积攒着力量，同时也是积攒着人气，才终于走到了今天这一步。这一点，真得感谢国家的改革开放政策，给了无数的弄潮儿站立桥头出人头地的机会。他们是改革开放的受益者，比任何人都拥护者改革开放的大好政策。

正想着，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魁梧，体格健壮的中年男人大踏步走了进来，然后站在主桌前，对着站起来的各位中层笑呵呵地一摆手，嘴里说着，“坐吧，坐吧”，自己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众人看见董事长坐下，也纷纷坐了下来，打开了本子。

主持会议的一位副总宣布了今天会议的主要内容: 各部门汇报近期工作。然后，开始点名，随即，各位中层马上进入状态，开始陆续汇报工作。

张楠很快在大脑里整理出本部门要汇报的重点。其实，他这部门负责的就是整个集团的网络维护工作，平时工作量不大，偶尔根据领导的意见搞一些程序设计，这对于他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但他还是尽可能做好汇报大纲，并就公司一些网络设计上存在的问题提出自己改进的观点。他发现，公司在开发商品房的时候，缺乏三维动画演绎的产品介绍，他打算在会议上提出，加大研发投入，并在此之前，他亲自设计出了一款推介产品，到时候演示一番。

在各个部门汇报工作的时候，张楠细细观察着王大强董事长的表情。他发现，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在微笑着注视着发言者，不时点头，遇到有关数字方面的汇报，他会动笔记下，对于手下有的部门提出存在的难点和问题，会略微皱着眉头，听得很认真。张楠感觉到此人的精明。他知道什么是重点，什么是难点，该记什么，该忽略什么。

轮到张楠发言了，他静下心来，不讲成绩，直奔主题，直接点到目前公司在给客户推介产品的时候，缺乏一种三维动画演示。说到这，他顿了一下，看了看董事长，发现他倾了倾身子，眼睛直盯着他，周围的同事们也表现出来浓厚的兴趣，他知道他的话题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他随即打开手机，利用投影功能，与电脑联网，立马，会议室的投影仪上，演示出了张楠精心设计好的动画展示。会议室里开始议论起来，不时有人说好，说这样推广产品逼真，一目了然，非常便于展示公司的产品。董事长王大强一边认真地看着，一边频频点头，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张楠知道，自己设计的这款软件，已经赢得了董事长的重视！

果不其然，会议结束后，张楠正和大家一起朝外走，那位主持会议的副总叫张楠留下，跟随他去董事长办公室。张楠知道，机会来了。

王大强董事长之所以会后单独让张楠到他的办公室里来，基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业务上，张楠用三维动画演示来推介公司的产品，在如今看来，算不得什么，甚至是小儿科一般，但在那个时候，却是引领行业宣传推广的第一人。王大强希望张楠再好好设计一下，尽快拿出成熟的软件加以推广；另一方面，打第一眼见到张楠起，心里头便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总感觉张楠像一个人，但一下子又说不出来张楠像谁，有时候感觉跟自己有也有点像，但好像又有着很大的差别。他打算和张楠面对面唠扯几句，了解一下张楠的基本情况。

随着三声轻轻的叩门声，王大强很快调整好了状态，他要在张楠面前展示的是一家大型集团董事长的形象，要有适度的威严。

张楠在秘书的引领下走了进来，面对着端坐在老板椅上的王大强，礼貌地问候了一句“董事长好！”

王大强略微点了点头，指着旁边一张会客用的椅子对张楠说，“请坐”。张楠就坐了上去，挺直了身子，准备接受王大强的问询。

王大强看着眼前的张楠，微笑着说：“刚才在会议室听到你对公司产品介绍时使用的三维动画演示，这是一件新事物，很具有可视性，相信非常有助于公司产品的推广。现在，请你谈谈具体的构思和设想，以及目前存在的困难。”

张楠马上打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本，按照自己理清的思路侃侃而谈了起来。

王大强边仔细听着，边不时地看着张楠，心里暗暗想到，这小子太像一个人了！像谁呢？

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张楠一口气把自己的想法说完了，思路清晰，条理缜密，重点突出，要求明确，王大强心里感到十分高兴，他觉得，这位年轻人实在是公司不可多得的人才，假以时日，一定会成为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有足够的能力参与到公司的决策和管理。他甚至有了马上任命张楠为公司副总的念头。他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毕竟这小子才来公司几个月，还需要多加锤炼。当今社会，他见惯了太多华而不实的员工，嘴上都是侃侃而谈的，一旦付诸实际行动，就立马现出了原形，吃不起苦，还总想着一夜成功。所以，他还得多考察考察张楠。

王大强对张楠的意见给予了充分的肯定，鼓励张楠大胆探索，好好设计，需要人员，需要资金，需要设备，及时给办公室打报告，他会第一时间审核签批。张楠听了，很是高兴，感觉自己的才识有了用武之地。

主要的话题聊完了，会谈似乎也应该结束了，作为集团的董事长，每天要处理的事情很多。但王大强现在才回到了本次见面的主题。他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你老家是哪儿的？家里还有什么人？张楠没想到，王大强这么快就问起了这些，看来，这位董事长也对自己产生了好奇心。张楠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随口说，我老家是滨城的，家里还有父亲，母亲很早就去世了，现在父亲是独自一个人生活。

王大强笑了：“看来，咱俩还是老乡啊！只不过，你老家是滨城城里人，而我老家是滨城郊县的。”

这些，张楠早就知道，但他还是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惊喜地说：“哦，有幸和董事长都是滨城的老乡。不知道董事长是滨城郊县的什么地方的呢？”王大强看着眼前这位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说：“下面的王屯，你听说吗？”

张楠马上摇了摇头，说:“没听说，也没去过。”

王大强笑了: “等我有时间回去，带着你去乡下转转，见识一下新农村的样子。”

“谢谢董事长。”张楠礼貌地微笑着，心里想到，这个屯子，我已经去过了。

送走了张楠，王大强望着张楠的背影，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当中。

晚上回到家里的时候，他又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曾经无数次回绕在他的脑海里，他常常被这个梦所惊醒，醒来的时候满头大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多次回到故里，为乡里捐款捐物，做了无数的好事，就是希望能弥补父亲犯下的罪恶，也弥补自己的愧疚，这么多年来，梦境一点点消失了，他好不容易睡了几天安稳觉，没想到，这个张楠的到来，让他又一次做起了那个梦。

他至今还深深记得，那是一个炙热的午后，忙完地里的农活，他扛着锄头往回走的时候，感觉到出了一身的臭汗，就想到沟里的小河边去洗个澡。当他走到小河边不远处，看到那片小杨树林里，一个光着膀子的男人，正卧在一个女人的身上，起劲地动弹着。起初，他还以为是屯子里那些野男人和寡妇们做的事儿。他以前听说过，如今第一次见到，顿时变得兴奋了起来。他扔下锄头，蹑手蹑脚地慢慢靠近了杨树林，再定睛一看，他的脑门瞬间充满了血。那个起劲运动的，竟然是他的父亲王老蔫儿！而躺在他下面浑然不知还笑嘻嘻的，就是他一直深爱过的女人彩凤！这一瞬间，王大强有了一种天昏地暗的感觉，他从没想到，独居多年，平时老实巴交，说话很木讷的父亲，竟然干出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丑事！这一旦被屯子里的人发现，父子俩的脸还往哪儿搁！最让王大强不能容忍的，是父亲竟然强奸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

这一瞬间，王大强什么也不顾得了，一口气冲进了杨树林，顺手拾起地上的一根枯材，照着父亲的屁股上就死命地抽了上去。一边抽，一边打骂：“打死你这个老不死的！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王老蔫儿突然间被人狠狠抽了屁股，皮开肉绽的，吓得马上翻了身子，一边躲着，一边提上裤子。等仔细看了，原来是儿子，气得他也破口大骂了: “妈的，竟然儿子打老子！老子为了你一直没有再婚，如今你小子长大了，能耐了，竟然敢抽起了老子。”王老蔫儿这边说着，这边心里想，还是先离开这里，不要和发了疯的儿子对打，不然会引起屯子里的人注意。想到这，他就边骂着，边赶紧跑远了。

这边，王大强看到王老蔫儿渐渐跑远了，再看看躺在地上的彩凤，就那样光着身子，笑嘻嘻地看着他，对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感觉不到丝毫的恐惧。甚至，她体内还有着那么丝丝的快乐。

王大强啥话也不说了，赶紧给彩凤扶起了身子，把丢在一边的衣服给彩凤穿好，又扶着她到河边，给彩凤洗干净了脸，帮助梳理好了头发，扶着彩凤坐下。这时候，他才感觉到，自己已经有了筋疲力尽的感觉。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位女人，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曾经他心底里最爱的女人，如今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怎能叫他不感慨万分呢？！

王大强轻声对彩凤说: “天不早了，我送你回家吧！”但彩凤就像没听到似的，对王大强的话不理不睬，自顾自地唱起了小曲儿，唱到高兴处，还手舞足蹈。王大强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独自离开了，他知道，天一黑，即便是彩凤不回家，她的家人也会来寻的。

回到家里，王大强见到父亲王老蔫儿饭也没吃，躺在炕上正抽着旱烟。他本想对着父亲再骂上两句，但想想，还是算了。这么多年，王老蔫儿一个人把他拉扯大，又当爹又当妈的，也是难为了他。但王大强担心，一旦有一天东窗事发，王老蔫儿就会被抓进牢里蹲上三五年的。

看来，这个屯子是不能再呆下去了，必须尽早离开。

想到这，王大强决定，尽快带父亲远走高飞，离开得越远越好。

家里没啥值钱的东西。王大强简单收拾了一下，也不管王老蔫儿愿意不愿意，带着父亲，两人一起南下打工去了。

没过几年，或许是因为不适应南方潮湿闷热的气候，或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报应吧，在彩凤出车祸死去不久，王老蔫儿也得了一场大病死去了。临死前，王老蔫儿告诉儿子死后埋回屯子，但王大强担心有朝一日事发后被乡亲们刨了王老蔫儿的坟，硬是没有答应，就近在所在城市的一处公墓下葬了，连个墓碑都没敢竖。只有他自己知道父亲的坟在哪儿，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

想到这些，王大强又感觉到脑瓜子隐隐发痛，他来到客厅，灯也没开，坐在沙发上，默默抽起了烟。看来，今晚又是一个无眠之夜了，他想。

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研发设计，张楠的软件研发终于成型了。公司借助张楠设计的产品演示，迅速推广公司的产品，引起了消费者的极大关注，多家媒体连续报道，公司开发的多处楼盘迅速销售一空，取得了极为出色的效果，王大强非常满意，重奖了张楠和他的团队。

张楠觉得时机成熟了，他要借这个机会，向王大强摊牌，向王大强要个真相。

王大强高兴于公司的业绩，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张楠。

于是，一天晚上，两个人相约在一个小酒馆的一处包间里。

当两个男人面对面的时候，多余的话也就不用再说了，简单的一番客气后，吃上几口菜，饮了几杯酒，张楠开口了: “董事长，我先讲一个故事吧。”

王大强什么话也没说，一边抽着烟，一边喝着酒，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他的注意力，全部被张楠平静的语气所吸引。他内心是极为震惊的，但一切似乎又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有一天想起彩凤的时候，突然间想到，公司里这位同样来自滨城的白白净净的张楠，越发有着彩凤的影子，越看越像! 如今随着张楠的主动承认，他的判断得以证实了！但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张楠竟然不是彩凤与张大为两人之间的儿子! 难道。。。。。。? 想到这，王大强简直不寒而栗，难不成他是彩凤与王大强父亲的儿子?

王大强仔细端详着张楠的样子，张楠也发觉到王大强的表情，任由他注视着，毫不在意，他想知道，王大强下一步会怎么解释。今夜，对于二人来说，或许就是鱼死网破。张楠已经决定了，只要王大强开口承认是他强奸了彩凤，张楠就将向公安局报警，为母亲报仇，不管他是否是自己的父亲。

现在王大强终于明白了整个故事里的一切。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表情上看不出情绪有什么波动，但内心却是翻江倒海。他喝了一口水，然后，慢慢说道：“你的故事讲完了，现在，该轮到我讲故事了。”。。。。。。

当张楠听到王大强讲述亲眼所见的故事后，张楠瞬间蒙了！他一直以为王大强就是那个强奸自己母亲的人，也就是自己的生父，但没有想到，是王大强的父亲强奸了彩凤! 那么，从医学上来讲，自己是王老蔫儿的儿子。如此一来，王大强竟然成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 这是多大的玩笑! 他简直有点难以置信。但看到王大强肯定的表情，却又不得不信。自己忙活了大半天，寻觅到的，就是这么一个结果。

他不知道王大强是怎么走的，也不知道王大强是什么时间走的，他的整个意识，都陷入了一种混沌的状态，他突然间想到，当年，自己的娘，彩凤，是否也和自己一样，精神处于完全的混沌状态呢？！

这一夜，张楠从小酒馆出来后，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行走着，路灯下，留下一串串疲惫的身影。

。。。。。。

不久，张楠谢绝了王大强的挽留，辞去了王大强公司的工作，回到了滨城。一天傍晚，张楠推着张大为在落日的余晖里，沿着滨海大道慢慢地行走着。遇见的邻居们无不夸张大为，说他有这么孝顺的好儿子。张楠和张大为相视一笑，缓步慢慢前行。

夕阳下，无限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