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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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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澡工老杨师傅

初识搓澡工老杨师傅是在离家楼下500米左右一处洗浴中心。那是由一家废弃多年的工厂大楼改造而成,当年算是本地一家颇有名气的厂子,产品远销国内外,供不应求。但终究还是没有抵挡得住市场经济浪潮的冲击,逐渐衰败了下来,以至于最后不得不停产,遣散了工作多年的员工。工厂就那么一直荒废着,一度有人说要干房地产,周边的百姓便很是欢呼雀跃。因为这个地段算是主城区的黄金地角了,一旦要开发房地产,周边的老楼或许就会一起跟着动迁,盖上一个大型的高档居民区,改善他们的居住条件。有传言说,当地有关部门已经开始在周边居民楼征求大家伙儿的意见,看看动迁的意愿。结果大部分人的表态是要求回迁,毕竟都在这住了多年,也知道这个地脚的价值。于是都在焦急地等待着下文。但此事终究由于多方的原因,比如地价太高,周边百姓要价太高等等多种因素而不了了之,没了下文。于是周边百姓的热情也逐渐冷却了下来。

厂子就那么空在那儿。每次行人路过,看到偌大的厂区只有大门口的保安室还有一两个工人在看门,便有人禁不住唏嘘一番,这么好的厂子,怎么说黄就黄了呢?!

终于有一天,一辆辆施工车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厂区,各种作业车辆开始发出了轰隆隆的作业声,大家伙儿的情绪又被调动了起来: 难不成真的要拆除厂房干房地产了?

很快,有消息灵通的人士给出了答案: 厂区改造,马路边的厂房干洗浴中心,后边的厂房干别的用。大家伙儿的情绪又没了。

投资干洗浴的老板看起来很是有钱,资金到位,没用上一年的工夫,一栋漂漂亮亮的洗浴中心改造完成了。

由于是在居民区周边,洗浴的价格又很亲民,刚开业就吸引了很多的居民过去洗浴。往往是一家老小的,在里面洗浴完后,还可以吃上一顿自助餐。于是,便也成了不少家庭组织聚会的好场所。

在这里,我认识了搓澡工老杨师傅。

老杨师傅他们这批搓澡工十来个人,是一个团队,都是从安徽那边过来的。领头的权且叫做工头吧,和洗浴中心的老板谈好了分成的价钱,便把老杨师傅他们这些搓澡工安排到了这家洗浴中心,负责给浴客搓澡。

都说扬州的搓澡师傅天下有名,随着生意的不景气,很多扬州的搓澡师傅退出了本市这块市场;而这安徽来的,也在这个行业摸爬滚打了多少年,早就形成了自己的搓澡模式。

一个周六的午后,我睡醒了,浑身乏力,便想着去这家洗浴中心泡泡澡,再搓一下,解解乏。

周六下午的澡堂子里来洗浴的人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举家带口的,像个大集市。一楼的沙发上面坐满了男女老少,有的等着换鞋出去,有的等着脱鞋进去,有的等着同伴结账,有的等着同伴从楼上下来;还有的,干脆就坐在那儿,也不嫌吵,端着手机静静地看着。

进到男浴池里,看到人很多,就提前给搓澡那里管事的师傅打了个招呼,先排上号,然后再进到池子里泡澡。

前面说了,这家洗浴中心的价格比较亲民,所以,上到七八十岁的,小到三五岁的,都能在这里找到;同样的,各种素质的,也是完美呈现。尽管洗浴中心的提示牌上明确告知,请先淋浴后再进入池子里泡澡,但还是有不少人熟视无睹,脱光了衣服就直接进到了池子里;更有甚者,干脆就在池子里搓起了身子,灰垢便漂浮到了水面上。有嫌脏的年轻人,来过一次,就再也不来了。我这是岁数大了,懒得多走几步,也见惯了这些,便不怎么挑剔,视而不见了。

泡了一会儿,就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喊着我的手牌号。我赶紧应声过去,边走边擦了擦头发,就走到了这位师傅前面的搓澡床前。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精壮汉子,上身赤裸着,露出了结实的腱子肉,黝黑发亮,两只胳膊粗壮有力;下身穿着一条紫色的大短裤。这是这里搓澡工们的标配,也可以算得上是工作服。这位搓澡工先是把一条干净的长条白浴巾铺在搓澡床上,等我躺上去后,操着典型的安徽口音例行公事般地说,先生你好,很高兴为你服务,我是8号,搓澡当中有什么问题请随时告诉我。话音刚落,师傅就用一条折叠好的毛巾盖在了我的双眼上。我顺势闭上眼睛,等着好好享受搓澡师傅的手艺了。

搓澡师傅先是从头部按起,十个手指头均匀地摁着头部,两个大拇指从额头中间分开,逐渐用力向两侧太阳穴处按摩,其余几个手指同时在头皮上触压,顿时就能感受到头上一阵阵透亮的感觉。然后,两只大拇指在额头上轻轻向两边多次触压,问我,是否做个头部按摩?我其实还是很想做的,但毕竟心疼钱,就说算了。师傅就说好了,那就给你搓澡吧。我说行。师傅又问,加不加点醋?我知道,加醋的话,收费要多一点,这样师傅的分成也就多一点。我心里不忍拒绝,就答应了。师傅马上起身离开取醋去了。一会儿工夫,师傅拿着一个塑料瓶子回来了,里面有了醋的味道,感觉像是苹果醋的样子。师傅先是用加了醋的温水喷洒在我的双臂和胸部,然后,拿起了搓澡巾,轻轻从额头上从左至右搓了两下,再从右至左搓了两下,分别在脸颊处自上而下轻搓,这面部就算搓完了。接着,从脖子上面开始往下搓起,反复搓了几遍后,这就开始到了两只胳膊。

这搓澡是很有讲究的。搓澡师傅一般来说,把人体分成了几大块,头部和颈部算一块儿,前胸和双手算一块儿,双腿及双脚算一块儿,后背算一块儿。每一块儿部位,都要使出不同的力度,搓的顺序也是自上而下,不能胡乱用劲,更不能胡乱搓澡。有经验的浴客从搓澡工的手法很快就能判断出这是一个老手还是新手。一旦遇到新手了,浴客嘴里不说啥,但下次肯定不会再用了;而遇到搓澡很舒服的老搓澡工,一般搓完澡就会问一下搓澡工的号牌,记在心里,或者干脆记在手机上。比如:某某洗浴8号搓澡工。下次再来的时候,就会提前点好搓澡工的号牌,即使他当时正在岗位上,也愿意等着他忙活完再给自己搓澡。

这次搓澡,让我认识了搓澡工老杨师傅。

他就是这样一位深受浴客喜欢的老搓澡工,话不多,能记住每个来搓澡浴客的样子和搓澡时要求的力度,以及他们对搓澡的要求。比如有的浴客喜欢先按个头,再搓全身,再修脚,最后做个敲背放松。这种全套的活儿,老杨师傅他们自然最愿意干,因为这样全套的服务,收费高,拿到的提成也高;而有的浴客则希望单独做个搓澡而已,老杨也绝对不和浴客多提一个字。他很熟悉每个浴客的秉性,知道和每个浴客该说啥,不该说啥,所以,很多来搓澡的浴客和老杨师傅都交上了朋友。

有一次,一个刚喝完酒的老客儿又来找老杨给搓澡。老杨照例先给他按头。这位浴客那天喝酒后很是兴奋,东扯西唠的,老杨也陪着他唠扯着。要说着喝酒喝大的,也是颇为有趣。一个平时看起来文绉绉的,一旦喝大了,说话也比平时换做两人,俗话叫做气粗;而那些平时就咋咋呼呼的,喝醉了,唠扯得更是不知东南西北。所以有人开玩笑说,不喝酒,他是这条街的一个居民;喝完酒,这条街就是他的了。这家伙今天不知怎的,就唠扯到了今年初升高的考试日期。他以极其肯定的语气说,初升高的日期和高考的日期是同一天。旁边一位浴客忍不住插嘴说,不对吧?应该是提前几天。另一位搓澡师傅说,不对吧,应该是高考后几天。几个人就在那辩论着,七嘴八舌的。老杨师傅一开始没说话,那位喝酒的浴客就问老杨,大哥,你说说是什么时候考?老杨师傅没有接话,却提到了他儿子,说这小子不愿意读书,初中还没读完就想参加工作。他就和儿子说,现在这社会,高中毕业都不好找工作,你个初中都没毕业,出来能干点什么?!那浴客就插话了,把你儿子带过来,跟你学搓澡。老杨笑了,说,他身体还没长成,那个样子搓澡的力气都没有;旁边搓澡的师傅就说,可以带他来打小工,干点别的。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初升高到底是哪一天考试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瞧,老杨就这样把大家争论的话题给扯开了。事后他对人说,其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考试,干脆就转移话题好了,免得大家争论不休的,伤了和气。

这老杨,还挺狡黠!

就这样,和老杨师傅一点点熟悉了。得知老杨有个十五岁的儿子,读初二,还有个闺女,今年十一岁,读小学五年级。老父亲早在老杨年轻的时候就过世了,家里还有一位七十多岁的老母亲。媳妇儿在家,既带着闺女上学又得伺候老婆婆。老杨原来是村里种地的,后来发现一年打下来的粮食都不够给两个孩子交学费,就一咬牙,把几亩地转租给别人承包了,自己到了附近的县城里跟人学着搓澡。好在老杨有一身力气,又舍得吃苦,一年下来,很快就学成了手。大连这边恰好有招搓澡工的,老杨他们几个跟这边的工头谈好了价钱,就一起过来了。

刚来的时候,工头把他们安排在一家规模不大的洗浴,里面搓澡的人不多,还都是以老年人为主,一个客人搓澡的提成四六开,他拿四成,但无奈搓澡费便宜,一天忙乎下来,出了一身汗,也没赚多少,当然,比种地还是要多的。但比起心中的期望值来看,还是少了许多。期间,有几个搓澡工感觉到失望,辞职不干了。有的换了行业,改行当保安去了,有的当了停车场的收费员,还有的回到了老家。但老杨师傅啥话也没说,就那么默默地干着。也许是苍天有眼,有一天,一位老者过来按摩,看好了老杨的搓澡能力,也看好了他的为人。于是就介绍给了如今这家大洗浴中心的老板。这家老板正在筹措开业的事情,四处招兵买马,就和老杨谈好了条件,五五分成。于是老杨就和几个老乡一起,来到了这家洗浴中心。一年下来,老杨无论是对这里的环境,效益提成,还是饮食住宿等,都比较满意,收入也大幅提高,比原来几乎翻了一倍,自然,寄往家里的钱也明显多了起来。老妈和媳妇儿都比较高兴。

一天晚上,九点来钟,外面下着下雨,来洗浴的人没几个。老杨大声问了正在池子里泡澡的几位浴客,还有没有搓澡的?几位浴客纷纷摇了摇头。老杨他们就打算冲洗一下,然后提前下班。那个叫大春的年轻搓澡工中午的时候听说外面下起了雨,就知道晚上来洗浴的人不会多,早就和老杨几个约好了晚上早点下班后到附近的小店去聚一聚,喝点酒。那附近的饭店,离这也就二百来米,几个人以前常去,知道那儿的饭店很“东北”,菜量大,味道足,价格便宜。是附近居民和打工者的聚集地。几个人看到老杨问了几个浴客都没有搓澡的意思,心里挺高兴,就马上开始收拾搓澡床上的物品,打算收工去饭店喝点。大春甚至已经想到了今晚他要点什么菜:一盘猪头肉,一盘麻辣豆腐,一盘花生米,再来一盘蘸酱菜,都不贵,花不了几个钱。然后再来一瓶二锅头,活活血。

几个人正在收拾着,只听到更衣间那边一个服务生大声喊到: 男宾一位,欢迎光临。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洗澡! 等等吧,先问问这位搓澡不。老杨师傅苦笑了一下,这样说。几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因为,不知道这位客人是谁,也不知道他要点谁为他搓澡。隔了一会儿,一位“巨无霸”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老杨苦笑了,这是他的客人,经常来洗澡,每次洗完澡,都要搓澡,再敲敲背,刮刮脚。老杨就和那几位搓澡工说,你们先去吃吧,我稍后过去。几个人就继续收拾了。

为啥说这位老兄是“巨无霸”呢?身高一米九多,体重将近三百斤! 隔着老远,就闻着他满身酒气,醉醺醺地横着晃了进来。老杨热情地迎了上去,打了声招呼,来了?慢点走,小心地滑。胖子嗯了一声。老杨接着问,今天还搓澡不?胖子已经站到了水龙头下,正在调试着水温,大声说,搓,搓,搓,不但要搓,还得给我敲敲背,刮刮脚。老杨就说,好嘞,然后朝那几个搓澡的时候无奈地笑了笑。给胖子搓澡,可是个体力活儿。单说他躺在床上,都能听到铁床嘎吱嘎吱地响。老杨有时候真担心这铁床经不住胖子的重量,给压塌了。但领班的说没事儿,曾经还有过四百斤的大胖子躺过,床也没事儿。老杨这才放下心来。

胖子很快冲完了澡,又进到浴池里泡了一小会儿,出出汗,感觉好一点了,就拿着毛巾擦了擦头,晃晃悠悠地走到了老杨搓澡床的前面。老杨接过毛巾和手牌放好,胖子就躺到了床上,那一堆肉,肚皮两边都耷拉到了床的外边,有坠下来的感觉。老杨照例先给他按了按头,梳理一番,然后,把胖子的毛巾拧了一下,叠好,盖住了胖子的眼睛,不一会儿,胖子便鼾声大作,进入了沉睡的状态,任由老杨一会儿给他搓胳膊,一会儿给他搓肚子和胸部,一会儿给他搓双腿,再修脚。等正面的部分忙活下来,老杨经常是满头大汗。再看看这位,睡得正香,鼾声大作。老杨都不忍心叫醒他,但又不能不搓后背。没办法,老杨一连拍了他大腿两三次,这家伙才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问道,翻身吗?老杨说是。胖子翻身倒是快,一骨碌就翻转过来,头趴着,接着睡。老杨本想让他下去冲个澡再上来,看到他睡得恋恋不舍的,也就没忍心,拿起瓶子,照着后背,喷了一些含有香醋的温水,就接着给搓起了后背。

这家伙膀大腰圆,后背也犹如一堵墙。老杨拿出了真本事,上上下下,反反复复给搓了一个遍,然后,开始用力敲打起后背来。那声音非常的有节奏感,就好像一个演技高超的鼓手在敲击架子鼓一样,余音绕梁。这力度,要是敲打在一个瘦子的后背上,估计肋巴骨直接都能给震断几根,但胖子却是享受得很,这也难怪,他的脂肪实在是太厚了。

快忙活完的时候,胖子也醒了,看着老杨满头大汗的,胖子抱歉地笑了笑,说师傅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但没办法,我明早就得出差到外地,寻思着先来这里洗一下,搓搓澡,搓干净了再利利索索地出差。老杨也没问他去哪儿出差,这是他的习惯。客人不说,他绝不会主动去问。

等给胖子搓完澡,老杨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十点多了。他想,这时候,那几个兄弟早就喝完,饭店也关门了,算了,就不去了。

等他回到宿舍,前脚刚进去,宿舍的门就被推开了,哥几个高高兴兴地回来了。大春手里拿着几个方便盒,另一位叫老孙的师傅手里还提着两瓶啤酒。大家说估计老杨师傅去不了,就特意让饭店老板炒了几个菜,饭店老板又送了两瓶酒,老杨顿时觉得一阵温暖。但他啥也没说,憨憨地笑了,把方便盒一一打开,放在桌子上,又打开了啤酒盖,倒了满满一杯啤酒,美美地喝了起来。

窗外,小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春雨贵如油,下吧!老杨边吃喝着,心里边想着,也不知道老家那边今天下雨了没有。

他的思绪,飞到了家乡,飞到了老妈,媳妇儿,一双儿女的身边,飞到了那个小乡村。。。。。。

不知不觉中,两瓶啤酒已经见了底,老杨回头看看,宿舍里的大春早已经酣然入睡。这小伙子白天忙活了一天,也是累了。晚上喝点酒,借着酒劲,躺上没几分钟就睡了。老孙他们几个也都躺下了,睡没睡不知道,但各自都不做声,或许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吧!

老杨慢慢地站起身,把桌子上的空盒收拾好,装进了塑料袋子里,走出门外,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箱里。已经不晚了,早点睡吧!

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看看天上,一团团云彩正慢慢向南移动,偶尔会露出几颗小星星,亮晶晶的,又转瞬间被云团遮住。明天,或许是个晴天。老杨心里想着。

中午去洗浴中心的时候,老杨的手机响了一下,他掏出手机看看,一条短信进来,是工资单。上个月,老杨接的单子多,保底工资加提成,总共是9600块钱。老杨对此很满意,也在他的预料之中。几乎每天给客人搓完澡,他回去都会拿笔记一下当天的收入情况,这是这个行业大家伙儿的普遍习惯而已。他觉得,这样干下去,再干个两三年,就可以给家里盖上一座新房子,两层小楼也许有可能。老杨师傅美美地想着。

他快步走进了洗浴中心。他决心,今后每一天都要好好干,让每一位客人都能满意,多赚钱,早点实现自己的愿望。

大厅里,已经陆续上客了,还有昨晚睡在大厅里的,此时也早就醒来,正在洗漱着。

老杨和几个先到的师傅打了声招呼,然后拿起那个大茶杯,去烧了一壶水,把茶叶给倒进大杯里,再倒进滚烫的开水,盖好盖子。这就是他一下午的水量了。几个师傅基本上都这样。

这些搓澡师傅当中,有的是带着夫妻二人一起过来的,他们自己在外边住房子,不在宿舍里住;有的不喜欢宿舍里的吵闹,也在外面租房子住;也有像老杨这样的,觉得公司宿舍的租金非常便宜,一日三餐也是很便宜,尽管样式单调了一些,所以就选择了在宿舍里住。

今天上班的时候,一开始没多少客人,由于是工作日期间,来的客人都比较少。老杨他们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有每个周末,来洗浴的客人才会多,大人小孩儿的,动辄就是一大群,有时候忙得连喝口茶的时间都没有。但无论人多人少,老杨他们对待每一个客人都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该做到的,绝不少做,绝不会凑合完事。尤其是过年前,来的客人,简直就是乌央乌央的,能忙活到下半夜,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

下午两点来钟,客人忽然多了起来。一群六十岁开外的老人们慢慢腾腾地挤了进来。老杨明白,这是一批“团购”的老人。这家洗浴开业之初,就与本市多家旅行社签订了协议,给予那些组团来洗浴地老人特惠的政策,一般来说,是正常洗浴门票价格的对折。自然,这价格不包括搓澡。这些老人们若是搓澡则是按照正常价格收费。所以,这些团队的老人们通常不会选择搓澡这项服务,只是进行泡澡洗浴而已。有要搓澡的,他们之间会互相帮着给对方搓一搓。一边搓着,一边笑呵呵地说,瞧,我们又可以节省几十块钱。对此,老杨他们也只能苦笑着报以理解。这些老人们过惯了苦日子,习惯了攒钱,不舍得多花一分钱,能自己亲自动手的,就不“麻烦”别人,这也算是“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精神的一种传承吧!但对于年轻人和孩子们而言,还是喜欢老杨他们给搓澡,感觉到这样更专业,搓得更干净。自然,这也是物质生活丰富的原因。

其实老杨他们从内心里,也不是很愿意给岁数大的老人们搓澡。看到这些老人们互相帮着搓澡,老杨他们也巴不得的。去年入冬的一天,一位八十多岁的浴客,在儿子的带着下,颤颤巍巍地过来搓澡,其中一个搓澡工给搓完正面,请老爷子翻个身搓背面的时候,老爷子一个不留神,直接从搓澡床上掉到了地上,导致左腿和髋关节骨折,在医院花费了十多万块钱,养了大半年才养好。家属把洗浴中心告到了法院,说洗浴中心没有起到照顾责任,要求赔偿医药费养护费等各种费用二十多万元。官司打了半年,法院判决洗浴中心无责。但家属后来还是三天两头到这里闹,在网上曝光,洗浴中心为了息事宁人,不影响做生意,不得已,赔了五万块钱,这事儿才算拉倒。此后,老板每次开会都再三告诫全体员工,务必注意来此洗浴老人们的活动,及时消除安全隐患。

趁着空闲,他们这几位安徽的老乡就用当地的方言唠起了家乡的事儿,有时候也互相开着外人听不懂的玩笑。

正唠扯着,一位闲着没事儿看手机的老乡说了句,这上面的新闻里说,武汉闹疫情了。

就有人随口问,啥疫情呢?那人就说,好像有点严重,医院都住不下了。几个人顿时停止了唠嗑,看着说话的人。谁知说话的人说了句,看看电视新闻吧!几个人就同时盯着浴池墙上面的大屏幕电视,上面正播放着新闻。主持人正在很严肃地播报着武汉的疫情,不少浴客也在仰着头,认真观看着。他们不知道,这个新冠肺炎的疫情,在不久的将来,会影响到他们的生活,关系着每一位地球村人的生命。

不久,本市的疫情防控指挥部成立,郑重宣布,鉴于新冠肺炎疫情的严重性,为了加强防控,禁止人员聚集,一些大型场所开始限制人流;不久,再发布指令,要求所有人员聚集、易于造成传播的场所紧急关闭。几乎一夜之间,老杨师傅所在这家大型洗浴中心被关闭,贴上封条,所有人员全部撤离。

老杨他们,一下子失去了工作,只能整天呆在宿舍。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乐观的以为,这也就是短短几天的工夫,但没有想到,这一停就是两周多。一开始,他们还经常点外卖,后来发现,天天点外卖,贵不说,随着疫情人数的增多,外卖到了后来也不允许送了。没办法,几个大老爷们儿只好自己动手做饭吃。

四周后,疫情逐渐得以控制,洗浴中心解封了,被允许有条件地接待少量客人。但市民普遍被疫情吓着了,即便是开门营业,浴客也是寥寥,大家伙儿的生意自然是一落千丈。每天的电费水费以及人员的工资等等也都是惊人。老板一看,与其这样天天亏钱,不如继续关门,等着疫情彻底结束再说。于是,洗浴中心自己又主动关门歇业了。这一停就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老杨他们整天也无所事事,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好在手头还有积蓄,生活暂时不愁,但这么闲着,也是很难受。

这时,街道来人了,说急需志愿者,询问有没有愿意做志愿者的。老杨一听,第一个报了名。在他看来,做个志愿者,帮社区做点工作,总比整天呆在宿舍闲着好。于是,经过一番紧急培训,老杨等几个人当上了社区志愿者。他们的工作就是把守着社区下面一个菜市场进出的大门,检查通行证件,测量体温等等。老杨他们每天早晨五点就上岗,一直干到晚上九点多,几个人轮流干着,不时检查这个,测量那个,忙得不亦乐乎。尽管戴着口罩,周边的百姓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纷纷向他伸出大拇指,赞扬他。这一刻,老杨感觉自己的价值得到了体现,干劲更足了。

随着本轮疫情的结束,老杨他们也完成了志愿者的工作。不久后召开的全市表彰大会上,老杨受到了领导的表扬,被评为优秀志愿者和优秀外来务工人员。老板得知这个消息,非常高兴,感觉他们几个为自己的洗浴中心也争了光。高兴之余,给他们几位志愿者每个人都发了一个大红包,以资奖励。尽管这几个月没有赚到钱,但能为这座城市做点贡献,又能受到市领导的表彰,老杨觉得自己真没白干,值了!

老杨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美滋滋地告诉了安徽家里的老婆,并把自己身披绶带,戴着大红花的照片也发了过去。老婆当时正在给婆婆做饭,看了,高兴坏了,赶紧拿着手机给婆婆看,婆婆笑得嘴都合拢不上。晚上,老婆一口气做了四个菜,等儿子和闺女放学回来,又把照片轮流给两个孩子看,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闺女要妈妈赶紧给爸爸打电话,老婆也没多想,拨通了老杨的手机。老杨当时正忙完上一个活儿,收拾床位,换着床单。他接过电话,语气里掩饰不住自豪。闺女在电话里兴奋地对老杨说,爸爸,你现在是咱家的名人了!老杨哈哈笑了。浴池旁边几位老乡大声开着老杨的玩笑,你一句我一句的。第二天,老杨外出打工做志愿者被当地市政府表彰的消息就在村子里迅速传遍了。县乡的领导也都提着大包小裹的礼品赶来祝贺。一时间,平时很安静的村子里变得热闹了起来,十里八村的,都知道了老杨被表彰的消息。

隔日的晚上,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宿舍,老杨照例拿起手机看看。他和老婆的约定是,下午1点到晚上10点这段时间是上班的时候,没事儿不要打电话,有事可以发短信联系,当然,急事除外。他老妈已经七十多了,身体不太好,他总担心出个三长两短的。所谓的急事,也就是指的这个。他看了一下微信,媳妇儿说,家里这两年经济条件好了,老婆婆也都能按时吃药,吃饭睡觉啥的都挺好,一句话,没毛病。只是,老大不爱学习,一心想着出去打工,这事儿挺让她犯难。毕竟孩子还小,这么早下学出去也不能干什么。老杨看了,就有点生气。他也和儿子说起过多次,一定要认真学习,多学点知识,将来好混口饭吃。但儿子听不进,学习成绩一直上不来。照这样下来,将来念个职高都难。

继续往下看微信,媳妇儿说,后山头有一片山地,原来是老王家承包的,这几年他外出打工,山地就扔在那儿,也没人管理。合同马上到期了,村里正在对外继续承包。她想给包下来,种一些果树啥的,还可以养些鸡鸭,收入能不错,就征求老杨的意见。说实话,当初老杨就看好了这片山林,还做好了规划,但被村里的老王捷足先登了。如今听媳妇儿这么一说,就心动了。但媳妇自己一个人,又忙乎家里的,又忙乎家外的,能行吗?

这一夜,老杨翻来覆去的,几乎没睡。

日子平平淡淡地过着,一天又一天,转眼到了秋天。

这天中午12点刚过,老杨就来到了洗浴中心。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去工作间换衣服,而是径直走到了工头老何的前面,郑重其事地对老何说,他不干了,要回乡去。老何没想到老杨来了这么一出,大吃一惊。在他所带来的这些搓澡工中,先先后后不断有人离开,又不断有新人进来,他从没有想过老杨会离开。在一起工作了五年多,他早已经把老杨当成了自己的影子,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自己平时也待老杨不薄,更何况,老杨前不久还获得全市的表彰,老板给发了大红包,可以说,老杨早已经成为兄弟们心中的榜样,也是大家伙非常信赖的老大哥了。他赶紧递给老杨一杯水,问老杨为什么。

老杨啜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说,自己岁数大了,干了这么多年,腰酸背痛,浑身都是毛病,有点干不动了,要回乡去。

老何嘴里没说,心里却明白,老杨老妈年事已高,两个孩子正在念书,尤其是老大,也不安心读书,是个不安分的主儿,单靠老杨媳妇儿一个人确实是独木难支啊!自己尽管心里不舍得,但也没办法,为了人家家庭的和谐,走就走吧!唉。

而对于老杨来说,辞职返乡,绝对不是回家孝顺老妈那么简单。自从他得知家附近那片山林要重新发包的消息后,他的心里就一直想着那片大山,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他清楚地了解那些山的沟沟坎坎,了解每一座山的山貌,知道哪儿有山洞,哪儿有野鸡,哪儿有山泉水。他心里规划已久的蓝图又一一呈现在他的脑海里。他想回去,充分挖掘山里的每一寸土地。在他看来,国家领导人提出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简直就说到他的心坎里了。

一个月后,随着金鸡报晓,老杨家附近的一座山顶上,老杨已经满怀喜悦地站在那里,环视着四周。

美好的蓝图完全呈现在他的脑海里,或许用不了多久,这里将是一片充满希翼的热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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