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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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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过后见彩虹

凌晨三点多,老梁被一泡尿憋醒了,上了一趟厕所,回来后就再也睡不着了。他坐在沙发上,随手端起茶盘上的一个茶杯。茶杯里的茶水是昨夜泡的,隔了一夜,在这春寒料峭的三月份,尽管家里的温度不低,但茶水还是凉的。老梁端起茶杯,慢慢地啜了几口,又随手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燃,大口吸了几下,顿时,客厅里充满了烟草的味道。窗外,大片的雪花正在纷纷飘落,院子里,厚厚的积雪已经将停放的轿车覆盖得像一个厚实的白面包。老梁看着这场大雪,并不怎么在意。作为集装箱车司机出身的他,知道这场雪,对于集装箱车来说,没有啥太大的影响。反倒是,由于路面上私家车的减少,更有利于集装箱车辆的畅通无阻。老梁他们最怕的就是大雪化开成雪水然后又冻上的时候,那路面就像镜子似的,经验再丰富的司机,开起来也得小心翼翼。一旦车辆速度稍微快一点,车辆打滑,再来了个急刹车,车身的重量,再加上装满货物的集装箱向前俯冲的加速度,往往就会造成集装箱被甩出去的情况。记得去年,一场大雪过后,马路上就成了溜冰场。吴大嘴的车队有一个司机,驾驶大货车的时间不长,也就三两个月的工夫,开车去往华家的路上,被前面一辆轿车别了一下,一个急刹车,车头后面的大挂车来了个急甩尾,大挂上面的空集装箱直接从车上重重地跌落到了地上,翻落后,滚到了路边的沟里,箱门破损,箱体也被道边的条石砸出了一个大瘪,后来找拖车和吊车吊出来回到场地再返厂维修,一下子就花了将近一万多,差点就够买一个新集装箱的钱了。

想到这里,老梁心里又过了一遍今早出车的几位司机:大徐去的是三十里铺,老孙去的是普兰店,大周去的是旅顺,老韩去的是登沙河。这里,只有登沙河街道到工厂那段路不太好走,路窄,镇上面有一段通往工厂的路,各种电缆线在半空中耷拉着。前年曾经有一次,集装车拉着一个45尺的集装箱经过的时候,大周没算好高度,本以为能开过去,结果一条电缆线被集装箱车给挂断了,造成全镇电话停用,赔了人家两万多块钱,对方才罢休。后来,每次路过这里,工厂都得早早地派人手里拿着长长的杆子等候集装车过来的时候,把光缆线托住,高高举起来。老梁多次和工厂提议,请他们和镇里好好说一说,把上面的各种线提高一些。工厂的人就乐了: 我们一个工厂,能管得住镇里这些大事吗?! 再说了,这些线路,分别归属于电力,通讯等各部门,谁有那么大能耐去协调啊!后来,这种45尺箱子用得少了,再过不久,镇里开始拆迁改造,建设什么经济技术开发区的,周边百姓纷纷动迁,各种线都拆了,空中的障碍没有了,但路窄,加上堆积在道边的杂物一直没有及时清理,开车也是非常谨慎;再后来,开通了另外一条高等级公路,车辆一般都从那条道去工厂,就畅通无阻了,老梁和司机们这才放下心来。

一口气抽完两根烟,老梁伸了伸懒腰,站起身子,慢吞吞地走到卫生间,又撒了一把尿。如今这岁数,老梁觉得自己的前列腺有问题,总是尿意不断,却又尿不净的感觉。随后,他草草地洗了一把脸,刷了牙,再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瞅瞅里面,空荡荡的。老梁叹了口气。自从老伴儿住院,儿子陪护,家里就没了烟火气,这早餐只能去外头找个早餐店解决了。他今天上午的任务,先去医院探望一下住院的老伴儿,买一些她喜欢吃的水果,再买点盒装的牛奶啥的,然后再去场地,到车队看看。

从家里出来,出门左拐,再走个四五十米的距离,在小区第一排的公建那里,有一处早餐店,是来自黑龙江佳木斯的人开的。一家五口,年轻夫妻俩带着孩子,还有男方的父母。这夫妻俩在这里打工已经十多年,两人还没结婚的时候就来到了大连。如今经过多年的打拼,已经在老梁这小区里买了房子,尽管是二手房,但房龄并不长,原来房屋的主人收拾得好,和新房没啥区别。两人又在小区第一排的公建租了一个五十来平的房子,开了早餐店。一大早的,孩子他爸先是把孩子喂饱送到了学校,然后就回到店里帮着老婆做早餐,孩子的爷爷奶奶也早早起来,跟着一起忙活。早餐店里的花样品种很丰富。豆浆,油条,包子,馅饼,苞米粥,小米粥,十几种小菜,摆得满满当当的,冒着热火气。

老梁看了看,自己拿起碗,盛了一碗苞米粥,再拿起一个盘子,夹了两个白菜馅的包子,又拿着小碟选了几样小菜,凑成一小盘。都摆在饭桌上后,老梁先是使劲嗅了嗅苞米粥散发出来的味道,真香! 老梁暗暗赞叹道。出生农村的他,尽管早年就出来到城市打拼了,也吃尽了各种山珍海味,但他总是觉得,什么也没有这苞米粥好吃,这么香。而这家小店的老板,一直是把黑龙江老家当年打下来的苞米在当地找人粉碎加工成苞米茬子后,再通过老梁手下的集装箱货车去那边拉货的时候给捎回来。每次都是三五百斤的,也不占多大地方,老梁都笑呵呵地答应了。饭店两口子过意不去,要给老梁一点钱当作运费,老梁每次都摆摆手说,这算个什么事儿,就是顺道带回来而已,邻里邻居的,别提钱。这两口子就非常感激,每次看见老梁过来吃早饭,都不收钱。老梁很严肃地说,一码归一码,开个小店都不容易。两口子也就罢了,但情谊却一直记在心上。

正美美地吃着,老梁的手机响了。拿起来一看,是司机大徐打来的电话。老梁一边呼哧呼哧地喝着粥,一边接通了电话。大徐说今天有大雾,高速上不去了,得走国道,让老梁给工厂打个电话,告诉说车会去晚一点。老梁说知道了,告诉大徐慢一点开,注意安全。挂了电话,老梁给三十里铺的那家工厂联系人打去了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工厂连连表示理解。

处理完这些,老梁的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把小碟里最后一点小咸菜塞进了嘴里,掏出手机扫了二维码,结了账,出来歇了一会儿,又抽完一支烟,然后发动起车子,朝医院驶去。他要先去看看老伴儿,再去单位。

老梁的老伴儿桂英和老梁从小就在一个村子里长大。两人一起上的小学,初中,又一起上的高中,算得上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桂英成为大闺女之后,出落得如同出水芙蓉,标致得很,吸引了十里八村很多小伙子的目光。每天去她家提媒的邻居,媒婆,一波跟着一波,简直都要踏平了桂英家的门槛。但面对各种各样的条件,桂英都不为所心动,唯独看好了大小一起光腚长大的老梁。这老梁家当时哥儿三个,一穷二白的。气得桂英她爹直骂桂英脑袋叫驴给踢了!但没办法,桂英就是看上了老梁这个人。

结婚后,桂英操持家务,伺候孩子,还得给老公爹公婆做饭啥的,毫无怨言,众邻居羡慕得很。多年后老梁发财了,有了一定的家底,那些平时在酒桌上吆五喝六的兄弟们有时候鼓动老梁饭后去歌厅KTV啥的,老梁都笑呵呵地给推脱掉了。他说,俺家娘们儿对我够意思,我不能干对不起俺家娘们儿的事儿。这句话传到了媳妇儿的耳朵里,一天晚上,桂英偎依在老梁的怀里,骄傲地说,我当年的眼神好着哩,没看走眼。老梁没说话,只是把桂英紧紧地搂在了怀里。

到医大二院,老梁走的是东联路。没想到刚上桥不久,车就一动不动了。长长的车阵,一色的亮起了红灯,有的司机干脆下车抽起了烟。老梁打开车载收音机,调到FM100.8,交通台的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正在介绍着东联路的交通状况。原来是一辆出市方向的SUV开得太快,拐弯处刹不住车,直接刮倒了马路中间的护栏。这护栏紧接着又把双向内侧行驶的车辆剐蹭了多辆。这些被剐蹭的车辆纷纷停了下来,等着交警来处理,这就造成了早高峰大面积的拥堵。这东联路,一天要是没个剐蹭的,简直就是个奇迹。老梁就一直想着,为什么不在中间设置个水泥隔离墩,这样一旦出现交通事故,对对向行驶的车辆不会造成什么影响,也不会影响对向车辆的通行。据说也有很多驾驶员向上头反应过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答复,什么原因,也不清楚。

老梁也没办法,他站在车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边抽边看着前面的光景,顺便操起电话,给儿子小梁打了过去,告诉他这边出了点交通状况,晚一点过去。小梁一开始以为是他老爹的车出了交通事故,颇为紧张,后来一听是前面的车出了状况,这才放下心来,再三叮嘱老梁慢点开,不要着急,早饭都吃过了,没啥事儿。

就这么熬了半个多点,老梁发现前面站着的司机纷纷钻进车里发动车子了,就知道交通事故处理完了,赶紧也进了车子,开始慢慢行驶了起来。到了出事故那块,那辆白色的SUV还停在里道,倒伏的护栏已经被扶正,不影响进市车辆的通行了。

之后的路还算顺利,驶过几个红绿灯,就到了医大二院的入口。那里早已经排了长长的进入医院的车队。好在车位还算多,总算是找到了一个空车位,停了下来。

下车后,从后备箱取出了几袋子水果,还有老伴儿桂英爱吃的点心,一并提着,老梁就乘坐这电梯进到了病房。

桂英的病房在三楼。房间里四张床位,病人住得满满当当,陪护的家属也是满满当当。小梁先看到了老梁,赶紧上前接过了老梁手里拎着的东西,放到了桂英病床旁边的小桌子上,然后拎过来一个凳子,老梁坐了上去。然后小梁就把袋子里的水果拿出洗去了。

桂英得的是一种比较罕见的病种,一长串的学名,老梁总是记不住。医生说,这种病很难根治,但又不属于癌症这样要命的病,但如果不当回事拖延下去,患者身体会非常的遭罪。所以,桂英这两年总有十天半个月的来住院治疗一番。

老梁发现,桂英今天的气色好多了,尽管多少有点苍白,但却是略微有点胖了一点的样子。老梁东一句西一句地和桂英唠扯着,桂英就西一句东一句地回答着。多年的老夫老妻了,老两口知道,彼此之间用不着虚里冒套的,何况,老梁的性格,也整不来虚里冒套的。不一会儿,小梁把洗好的水果拎着回来了。还是放在桌子上,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串玫瑰香葡萄,装在一个饭盒里,双手递给了桂英。桂英闻了闻,玫瑰香的味道立马涌入了鼻腔。于是就坐起来,美美地吃上了,老梁就笑呵呵地看着,然后转过身子,叫小梁也吃点,小梁说刚吃完早饭,消化消化再说。

坐了一阵子,桂英将手里的一串葡萄吃完了,又喝了一口水,躺下了,然后就叫老梁回去上班。老梁看着桂英脸色很好,小梁也没啥怨言的,就放心地离开了医院,他要赶紧去单位,这一上班,就得紧忙活一天。

小梁送走老爹后,帮着妈妈收拾了一下床铺,把没有吃完的水果,都放进了桌子下面的小柜里面。八点的时候,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就要在科主任的带领下,到每个病房进行查房了。桌子上面不得放置东西,这是医院多年的规定,都得严格执行。

小梁是学理工科的大学毕业生。毕业后本打算自己找份工作,或者出去闯荡一番,但老梁的单位那时候生意做得非常顺手,正在招兵买马,自己家的儿子,自然就被老梁招入了麾下,成为老梁车队的调度了。几年下来,小梁已经能非常熟练地安排车队里每台集装车拖车的调度情况。每一台车,每天到哪个工厂装货,什么时间去,都安排得清清楚楚的,这就为老梁减轻了很大的压力。尤其是,小梁为人接物,都是客客气气,对待每一个客户,也都是彬彬有礼,与老梁这一代人完全不同。工厂里的人,更愿意与小梁沟通交流,老梁自然也乐得清闲。如今车队除了大事需要老梁掌控,日常车队的管理,调度,几乎都是小梁一个人安排并说了算。

但如今老母亲住院,作为孝子和家中的独子,小梁毫不犹豫地放下了手头所有的工作,专心致志地在医院照顾母亲。这一点,在大窑湾场地,认识的,不认识的,都交口称赞,说老梁真是生了一个孝顺的儿子。老梁听了,当然也是颇为自豪。

到了单位,老梁先是给自己泡了一壶茶。他平时喜欢喝铁观音,也不管春夏秋冬,就那么喝着。每次打开一小袋,倒进大水杯里,烧上一壶滚烫的热水,倒满,再拧上盖子,就那么泡着。什么时候想喝了,就打开杯盖啜上一口。他不在意那些喝茶的规矩,也不懂,水里有点茶叶的味道就行。然后打开电脑,看看今天的计划表。正看着,大侄子梁爽从外面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他叔老梁的对面,叽叽歪歪地说,这一大早上的就安排车到金湾场地排队等着提箱,好容易轮到咱家了,结果场地里的大叉子坏了,提不上箱子了,只能慢慢等着了。你说这急溜死人不!今天到金州装货肯定晚了。老梁抬起头,看了看梁爽,不紧不慢地说,那也没办法,你给金州的工厂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吧。梁爽挠了挠头,说,叔,还是你打吧,我怕厂子里的人骂我。老梁说,还是你打吧,多锻炼锻炼,骂就骂吧,这也是事实情况,谁叫咱昨晚下班前不提出来呢!梁爽不吭声了,他知道,这是他叔在变相批评他。昨晚为了早点回家看球赛,梁爽下班就往家赶,本以为今天早晨上班就去提箱也来得及,结果没想到场地的叉车坏了,耽误了时间。这给他留下了一个教训,做事情,一定要赶早不赶晚,谁能保证到时候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呢!

这梁爽职高毕业后,先是学了大货车的车票,然后就开始在老梁的车队学徒,跟着集装箱司机跑道。司机们都很热心,一路上给梁爽指指点点的,告诉他每段路遇到什么状况了,该怎么驾驶。没事儿的时候,他就在集装箱场地的大院子里练习驾驶技术,旁边坐着老司机帮着指点,等过了实习期后,就开始正式上路了。他叔不放心,每次都让老司机坐在副驾上看着,时间久了,道路越跑越熟练,什么拐弯的,倒车入库的,冰雪路面的,应付得绰绰有余。司机们都说,这小子天生就是个开车的料,梁爽自己也觉得挺满意。在滨城这个海港城市,能掌握一门开集装箱大货车的本领,就不愁没有饭吃。自从老梁的儿子小梁去医院照顾母亲后,场地里安排提箱,发箱顺序及时间调度等工作,都交给了梁爽。这小子尽管脾气急躁点,但工作干得也算不错,也颇为得心应手。他便得意洋洋地自吹道,“没见过猪跑,还没吃过猪肉嘛!”这狂的!

梁爽被他叔变相地批评了一顿,知道自己有错,也就不吭声,心里只想着金湾场地那边能早点修好叉车,赶紧提上箱子,尽快去往金州的工厂。但这小子比较精明,他先是去了趟场地,用手机拍了几张场地内叉车正在维修的照片,又拍下了自己车的位置,说明自己并没有晚去,然后一起用手机发给了金州的工厂负责人。那边回话很快,只短短两个字:尽快。隔了半个小时左右,对讲机传来正在金湾场地提箱司机的声音,叉车修理好了,马上就可以背上箱子去金州了。他赶紧发了短信过去,告诉工厂那边,顶多晚半小时。那边接到消息,就开始把货拿到库房外边,准备装箱了。

听到这个消息,老梁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这种事情,对于他这样在大窑湾工作了三十多年的老手来说,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什么场面没有经历过呢!想当年,他当集装箱司机的时候,大半夜的从工厂拉货往回跑,当时距离入港时间仅仅不到一个小时,他在公路上一路狂奔,结果车速过快,遇到前面两个行人横穿马路,他刹不住车,紧急打方向盘,结果一头拱到路边的沟里,不但集装箱车里的货物洒落一地造成破损,车辆也损失惨重,总共造成了将近三十万的损失。除了保险公司给予赔付的一部分,大部分的费用都是自己承担,自己的一条左腿还骨折了。这次车祸给他留下了惨痛的教训,至今难以忘怀。

这大窑湾码头位于滨城东北角区域。以前,这里只是一个小渔村,小码头。当时滨城的集装箱进出口业务主要集中在市内几个码头。后来,随着城市的发展,区域的不断完善,原来的港口和码头已经不足以进一步扩大和发展了。于是,上级有关部门在这块区域经过一番细致的考察后,感觉到,无论是发展的空间,还是地域环境,都非常适合建设成为一个国际性集装箱装卸的大型码头,发展的空间无限巨大。于是,新的码头开工建设了。经过几十年的发展,这里发展成为一个大型的国际性集装箱货船装卸码头,充分拉动了地区港口经济的发展,也带动了城市的就业,如今已经发展成为国际著名的集装箱装卸码头。一大批国营企业,中外合资企业,私营企业,纷纷在这里安营扎寨,作为自己的货运集装箱堆场,成为改革开放的先行者和探索者。老梁,就是勇闯潮头当中的一位。他高中毕业后,就跟着村里一帮年轻人到了大连港当上了装卸工。先是每天从船上卸货,抗麻袋包,脏活累活一口气干了三年;后来到香炉礁码头给集装箱货车卸货;再之后,就开始跟车,跟着集装箱车到处跑。就这么干了五六年,老梁凭借着干体力活儿攒了一些钱,然后就想着考个大货票,自己干。经过一段时间的驾校学习,还真的考取了大货车的驾驶证,又经过老司机的传帮带,一点点的掌握了驾驶集装箱车的本领。那时候,恰逢改革开放的初期,老梁东凑西借的,买下了一台二手的集装箱车,开始单独跑路拉货了。几年下来,就换了一辆新的集装箱车。之后的几年,他和几位同行一起,组成了一个集装箱车队。互相介绍活儿,一起发财致富。几年打拼下来,有了今天这番成就,开了家自己的集装箱车公司,有了自己全资的车队,雇上司机,当上了企业的老板。

在这个行业里,大家彼此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互相串活儿。一般来说,作为私营的集装箱车队,企业自己有十多台车就已经算很可以了。但有时候遇到大的货主,这几台车就不够用了。这时候,大家就互相帮忙,互相串着车使用,当然,谁的车拉的活儿,收费就归谁,但介绍活儿的,会象征性地“扒个皮儿”,也就相当于算作提成或者是好处费了。这在行业里,都是大家默认的规矩。谁不遵守这个规矩,就会被大家踢出圈儿,以后有活儿也不带他玩。

正想着自己这些陈年旧事,手机铃声又响了 。老梁看了看,是丹东那家工厂打来的,问老梁明天有车没,过去装三个40尺箱子的货物,配载马上发过来,还有放箱单。老梁马上问了一下梁爽,梁爽就说明天的车很紧张,登沙河那边要装五车,普兰店那边要装八车,而旅顺这边也需要两台车。老梁就和梁爽说,给大嘴叔那边打个电话先问问他有没有空车,把丹东的活儿给他干。梁爽就赶紧联系,那边说明天只能空出一台车。老梁让给留下来,他自己又开始联系别的车队。十来分钟不到,三台车齐了,他也放下心来,就告诉丹东那边 尽快把单子发过来,他马上安排梁爽去提箱子,今晚就出发去丹东。双方把明天三台去丹东工厂装箱的时间定了下来。

这一天,就在不停地接电话,接活儿,安排车辆装箱的时间中,不知不觉的过去了。

晚上八点开始,还有三十多个集装箱要入港。一个晚上的时间,到明天早晨六点结束。这一切调度,都是梁爽安排。他问梁爽有没有问题,梁爽拍拍胸脯保证,没有任何问题。他也放心,今儿下午所有的车都能回来,入港应该没有问题。只不过,大侄子梁爽又得辛苦一晚上了。明天白天让他好好休息休息。老梁心里这样想。

明天,他还得去一趟医院,儿子小梁给他来电话,说科里主任今天下午查房的时候看他妈身体恢复得不错,具备了出院的条件,明天可以出院了。老梁听了,很高兴。

第二天一早,老梁早饭也没吃,就赶紧把家先好好收拾一番。桂英住院这段时间,老梁在家也没怎么收拾家,满屋子的烟味,满地的灰尘,他得赶紧给打扫一番,免得爱干净的桂英回来不满意,影响心情。花了半个多小时,开窗,吸尘,拖地,倒烟灰缸,擦桌子,换被单被套。。。。。。一番折腾下来,他发现,这些平时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家务活儿,干起来不但需要一番力气,更得眼观六路,明察秋毫。

一切收拾完毕,家里焕然一新,老梁仔细看了,对自己的表现很是满意。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并不糙,心也很细哩。

一切都OK了,老梁放心地离开了家,下楼启动车子,朝医院方向驶去。他要把桂英早点接回来,回来好好休息休息。

今天的东联路很顺,一路畅通,大约是走的比较早吧,他想。

医院里还是和以前一样,大清早的,各种车子就鱼贯而入了。有医生护士的车,更多是患者和家属的车。都知道如今停车难,医院停车更难。去晚了,连个立锥之地都找不到。

在楼下等电梯的时候,就他和一位年轻的女人。身材真好!他偷瞄了一眼,又赶紧将眼睛盯住了电梯。电梯稳稳地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老梁先是看到一个黄色的纸棺,放在一台推车上,周围三个上了岁数的男人,满脸沧桑的表情。老梁赶紧往旁边退了几步,让出位置。那年轻的女人情不自禁地捂住了嘴,尽管戴着一副口罩,但想必她的表情一定充满了恐惧。几个人推着纸棺出来后,直接朝医院的后门走去,悄无声息的。

纸棺里的患者一定是刚离世,唉,这一大早的。本来外面很晴朗的天空,但他一瞬间感觉到天色暗淡了下来。

他决定不乘坐电梯了,改走楼梯,好在桂英的病房也不高,就在三楼。那位女人看老梁不坐电梯改走楼梯了,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上了楼梯。

到了病房里,儿子小梁已经将物品收拾好了,桂英也已经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看起来心情非常好。一家三口和病房里的病友和家属告个别,然后就拎着物品离开了。走到电梯口,小梁摁下电梯,老梁没吭声,他不想和娘俩讲述刚才见到的那一幕,怕影响桂英的心情。进去后,电梯里已经有了几个人,大家都默不作声的。

走出医院住院部的大门,老梁长吐了一口气,桂英也高兴得伸了伸腰。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往家走了。

但早晨见到纸棺那一幕,却一直留在老梁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到家后,桂英看到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脸上露出了赞许的表情。小梁把带回来的物品归拢好。老梁就问儿子,打算什么时间回车队上班。小梁说:“我先在家陪妈妈一段时间吧,给妈妈买点菜,做点饭啥的,我妈刚出院,干不了体力活儿,还得静养一段时间。” 老梁心里想,梁爽现在干得也挺省心,暂时也不需要儿子做什么,就同意了儿子的想法。

转眼到了七月份,炎热的夏天到了,雨水一场接着一场。

每到了周五,无论是对于船公司,还是货代公司,以及各家外贸出口企业以及车队来说,都是紧张忙碌的一天。

近年来,随着中美贸易战的加剧,尤其是疫情的原因,几乎所有的集装箱班轮没有不拖班的。船公司往往是在周五上午的时候,给各家订舱货代公司发出邮件,告知本周船期的拖班情况,以及什么时间入港等等。接到船公司的通知后,各方联动,互相将信息转发给报关行,车队,通知做好报关及入港的准备。这时候,老梁他们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仔细地将汇总来的信息及时做好备注,有计划地安排每条船上的集装箱入港调度。但对于一些临近入港时间还没有完成生产并装箱的厂家来说,就非常焦急了。

旅顺的工厂周五一早就来了电话。业务员带着哭腔说:“梁经理呀,我家的货物还没有好,得今晚七点来钟才能全部干完,你让司机六点到厂子吧,我们边生产边装箱。” 老梁没办法,看来,只能安排一个没啥负担的司机晚上连夜跑一趟了。这票货物,明天早晨六点截单,必须今晚连夜装完入港。他想了一下,就打电话通知司机大周干这趟活儿。大周五十来岁,孩子读大学,家里没什么负担,精力也可以,经常跑夜路,旅顺这家工厂的道路也熟悉,跑过几次。大周一口答应了下来。老梁就给工厂的业务员定好了车到工厂的时间,对方连连表示感谢,并表示给大周安排晚饭。饭口的时间去,在工厂的食堂随口吃点饭,也算是车队与各家工厂的默契,算不了什么。

这边电话刚放下,登沙河那边又来电话了,业务员老孟说,他们家一票八个集装箱货物当中的三个箱子被海关随机查验了,通知一下车队,先不要掐上海关封,不然拆了就还得更换,这票业务的相关数据都已经和报关行以及船公司之间都确认完毕了,更改新的海关封还得重新修改数据,非常麻烦。老梁说知道了,马上给梁爽打了电话,说明了一下情况,告诉说千万不要掐上海关封。梁爽说知道了。老梁看了一下这票货物,是与另外一家工厂合票走的,对方是十九个集装箱的货物,已经开始陆续入港了。老梁就告诉登沙河那边工厂的业务员老孟,一定要盯着点海关查验的时间,早点结束,早点入港。对方连连说好,一定会让报关员及时与海关查验科联系,尽快查验放行,然后再把结果告诉老梁。老梁提醒说,这票货物明天早晨六点就截单,普兰店那边工厂的箱子马上就入完了。对方连连说明白。

到了下午四点来钟,登沙河工厂老孟来电话,通知老梁说,海关已经查验完毕,放行了,赶紧入港吧!老梁看看时间,足够用了,就说知道了,通知梁爽开始让司机们背上箱子,进行入港作业。没想到,不到二十分钟,梁爽来电话了,说码头那边的卡口放行处显示该票舱单没有放行。老梁说,不对呀,工厂来电话说已经查验完毕,放行了。梁爽就说,不对,码头放行那边都是电脑自动提示的,咱家的车在码头卡口那里过不去,显示没放行。老梁撂下电话,就给登沙河工厂老孟打去电话,告知了情况,让他们尽快和海关查验科联系。工厂老孟马上给报关行打去电话,对方在电脑上查看,并截图给工厂方面,截图上显示得非常清楚,该票确已查验完毕,放行通过。厂家老孟就把海关放行的截图发给了老梁。老梁一看,海关查验科确实已经放行了,就把截图发给了梁爽。梁爽说,估计放行科还没有收到通知,他们的系统显示比较慢吧!那就再等一等吧!老梁看到放行的截图,也就放下心。看看时间,也到了下班的时间,留下梁爽处理就可以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开车下班回家了。

那边,在码头放行处卡口的梁爽,原地等了十来分钟左右,就拿着截图和箱封号和提单号的表格,又递给了卡口值班的人员,请他们再次输入该票提单号,结果,还是显示没有放行。这下子,梁爽有点懵圈了。他赶紧拿起电话,再次打给工厂的业务员老孟,告诉说还是没放行。对方一听,也有点急了!为啥? 这都下午五点多了,无论是海关还是报关行,还是船公司方面,都已经下班了!明后天是周六周日,大部分人都休息,这咋办?厂家老孟赶紧给报关行刘经理打去电话,说明情况。对方一听,怎么可能呢?! 要知道,海关的各项业务都是联网的,查验科这边放行了,码头放行科那边几乎是秒收到信息的!而且,报关行也会在海关网上第一时间查询到的。海关的网上明明显示该票提单已经全部都放行了,为什么码头放行科那边就显示没放行呢?他坐不住了,一边安抚着老孟,一边迅速操起电话,给码头那边打了过去。这报关行的刘经理也是一位老报关员出身,长期与海关及码头打交道,自然结识了很多人,也包括码头卡口放行科的,几乎没有他不认识的。对方听出是他后,按照他读出的提单号再次输入一遍,以非常肯定的语气说,老兄啊,这票真的没有放行啊!刘经理急了,说,哥们儿,这票是我今天下午亲自陪同海关查验科的人员查验后放行的,而且海关系统上也显示放行了,我这还有截图呢,怎么你那块儿就显示没放行呢?怎么回事啊!对方说,估计我这系统有问题,接收信息有点慢,你等一会儿,我重新启动一下电脑再看看。报关行刘经理就说谢谢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这边梁爽一直就站在放行科的屋子里听着两人的对话。只见这边把电脑关闭,网线也拔掉了,隔了两分钟,又重新接上网线,打开电脑,然后再次输入提单号,结果,还是和以前一样,显示的是查验没放行。

这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天已经完全黑了。只有卡口处的灯光亮着,远处港里,灯火通明,车辆不停地穿梭着,将一个又一个集装箱卸下,再用岸吊吊起,落在一艘艘巨大的集装箱轮船上,等待着运往世界各地。

梁爽无奈之下,又一次告知了厂家的业务员老孟。这老孟一直呆在办公室。事情没解决之前,他是不可能离开的。

多年的工作经验,使得他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马上拿起了电话,直接打给了老梁。此时,老梁已经回到家,正在给自己整点晚饭吃。当他听到了整个事情的经过,也感觉有点毛了: 怎么会这样呢?海关的系统都是互联的,查验科放行了,卡口那边的电脑马上会自动显示出来放行啊!海关查验这样的事稀松平常,每天都能遇到过,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一头显示放行,一头显示未放行。他和码头卡口的科长关系很熟,算是一起在大窑湾摸爬滚打出来的。他就给这位兄弟打了电话,对方也下班到了家,正在吃饭,听完这事儿,也觉得莫名其妙,不会吧!怎么回事?于是直接给卡口那边打了过去,那边也很无奈,告诉科长说,他们已经重新启动了电脑,还是显示没放行。而且,对方还说,今天别的企业也有查验的,咱这都显示放行了。这岂不是见鬼了?! 这下子,多方都晕了!这位科长就问码头那边,这条船的截单时间,码头那边说是明天早晨6点。那么加载时间呢?对方查了一下,是周日上午的11点。

于是,他打电话给老梁说,查了半天,也没个结果,你们做好加载准备吧!明天再看看。

老梁听了,也没有办法,这八个集装箱,都已经背在了八辆集装箱车上,现在只好再拉回场地,重新卸下来,等着明天海关上班的时候再看看什么原因吧!他给工厂的老孟打电话说明了情况。老孟也没办法,只能明天再说了。但无故多掏出一笔几千块钱的加载费,实在不爽啊!这笔费用,只能工厂自己承担了。

周六一早,老孟就早早上班等着了,车队的梁爽也到了办公室,安排好司机,随时做好背箱子入港的准备。好不容易熬到了海关上班的时间,梁爽第一个冲到了码头卡口那里,请当天值班的人员再次输入提单号,结果和昨晚一样,还是显示没放行! 他赶紧打电话告诉了老孟。老孟有点急了,分别给报关行的刘经理,车队的老梁打了过去。报关行的刘经理说,他昨晚也没睡好觉,现在已经开车在去往大窑湾的路上了。车队的老梁也说,他已经出家门了,正往码头赶去。老孟听了,多少心里宽慰点,但愿他俩一起出动,能搞出个结果吧!

此时,他的内心一直处于忐忑不安中。因为他清楚得很,他家是和另外一家工厂联票的,即一个提单号项下的AB票;他家一旦不能按期发货,另外一家也不能按期发货,这造成的损失可就大了,延迟发货费,滞箱费,亏舱费等等,加在一起少说也得几十万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报关行刘经理和车队的老梁都到了码头卡口的办公室。当着他俩的面,码头工作人员在反复无误地确认了订单号之后,再次输入,结果如出一辙。

几个人面面相觑,都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种事儿,在海关的历史上还未曾有过。

无奈之下,报关行的刘经理给查验科的科长打去了电话,再次说明了情况。查验科科长听了,也感觉到事情很不对劲,就安慰老刘说,先等等吧,我马上开车去一趟大窑湾,我再约一下放行科的科长,我们俩一起到现场处理,今天一定想办法帮你们解决问题。老刘和老梁听了,不禁感叹到,如今的营商环境真是太好了!海关真的是急客户所急,大周末的,从市内赶到大窑湾来亲自处理这项业务,实在是令人感动。

趁着卡口工作人员处理其他业务的时间,两人都来到了码头外面,坐在车队老梁的车里,等着两位科长的到来。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了,大约一个小时后,两位科长一前一后地赶到了海关办公室。查验科长打开电脑,按照报关行刘经理提供的提单号,输入进电脑查询,显示放行通过,一切正常;随后,两人又一起来到了码头卡口办公室,放行科长依然按照刘经理提供的提单号输入进去,显示未放行,查验中。两个人都奇怪地咦了一声,这到底怎么回事呢?

于是,放行科科长就给海关总署打去电话,说明了情况。那边,人家通过电脑查询,该票已经放行,一切正常。

看来,无论是海关总署那边,还是查验科这边,电脑系统显示的都没有问题。那么,问题一定是出在码头卡口这边的系统了。但是,为什么别人家的货物查验后放行通过都马上在放行科这边显示一切正常,而唯独这票就是不行呢?这也不是放行科这边网络的原因呀!几个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随着加载时间的一点点临近,机会在一点点消失,船公司那边早已经知晓此事,也在不停地催促着。再过两个小时,船就要开走了。在目前舱位十分紧张的情况下,甩掉二十多个舱位,对船公司而言,就是损失一大笔运费;但继续靠泊在码头,产生的靠泊费也是巨大的。

于是,放行科科长给分管工作的副关长打去电话,说明了情况。对方听完,果断地说,我们要急客户所急,先进行人工手动放行,你们二位科长每人签字,说明情况,给予以先放行,后继续查找原因。两位科长听完,一致同意,先后在放行单上签了字,卡口抬杆。于是,满载着一辆又一辆集装箱货物的大货车,先后驶入了港里。岸边,早已等候的大吊车很快将这些集装箱货物装上了轮船。

看着人工放行了,集装箱终于上船了,几个人同时长舒了一口气,忙活了两天的时间,集装箱货物终于赶在最后的时间上船了,避免了货物的延期交货和买家的罚单,还有船公司的亏舱,但问题依然萦绕在几个人的心头。

在返回场地的路上,老梁突然间想到,早年间刚开始海关联网的时候,也曾经出现过一次类似的情况。当时,万般无奈之下,船公司和报关行之间协同作战,同时删除该票的舱单文件,重新输入舱单,重新报关,然后,一切都正常了。此事,会不会是过去那件事的翻版呢?

他把情况和报关行刘经理说了,那边也觉得有可能。于是又电话告诉了两位科长,并征得同意后,在周一上班的时候,通知船公司的操作人员,同时删除了该票的舱单;然后,两家重新录入海关舱单系统,确认数据无误后,报关行重新申报,结果,如老梁所预料到的那样,果真是多年以前的翻版,一切都正常了!

消息传到老梁的耳朵,他微微地笑了,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凝望着大窑湾港口。远处,一夜风雨过后,一望无际的大海上,风平浪静;一轮七彩斑斓的彩虹,正高悬于天海中间,发出绚烂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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