较量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碧空万里的天空中，飘着的几朵白云，在空中慢慢向北移动。上午九点的阳光洒在大地上，洒在这座正在腾飞的城市中，洒在阳光小区的建筑工地上。

小李开车从单位来到正在建设中的阳光小区工地，准备验收五号楼的基础钢筋。早早等在建筑工地上的项目经理刘某和他手下的一班人马，准备好饮料与矿泉水，等待着以小李为负责人的监理人员的到来。

“您好！您好！李公！”满脸横肉的刘某，见到小李等人从车上下来后，满脸笑容地快步向前和小李握手。

小李出于礼貌也伸出手和刘某握了握手。“刘经理，今天怎么这么兴师动众。这种仪式感，我们有些招架不住啊！”

说完，小李笑笑。

小李身旁的三位陪同人员，也被刘某搞得笑了起来。

“应该的，应该的。你们是我的财神爷，我理应敬着你们！我的财运，全都掌握在李公一行人手里了，我敢怠慢吗？不敢呀！”说着刘某把他们让进了办公室，同时暗示施工队长，把提前准备好的几条高档香烟送到办公室里，等这帮大权在握的财神爷走时送给他们——每人一条香烟，那是必须做的事情。

对于刘某的这些动作，小李看在眼里，心中却很不痛快。

他们在办公室寒暄了几句后，施工队长请小李等人到施工现场验收绑扎好的钢筋基础。小李在走出门时，暗示手下人，今天一定要严格把关，不得马虎——因为这次出来验收基础钢筋，上级领导特意打电话给小李，让他们严格把关的原因是，这个刘某前几年盖的一栋楼，出过质量事故。

这是政府安置房中最后一栋在建楼房，而承建方正是建筑业最难对付最难缠的经理刘某，业内人称他为“建筑大神”。这神通广大之人的绰号，是因为在建筑业没有他刘某摆不平的事情，才给他封了这么个封号。

他们一行人来到施工现场时，有几个工人正在清理基础槽里的无用钢筋，有几个工人正在铺设浇灌混凝土的管道。看来，刘某对验收钢筋的事情，是势在必得了。

“慢点，慢点。小心绊倒。”刘某一边招呼监理人员，一边暗示队长，赶紧让清理钢筋的工人离开。

施工队长很聪明，马上执行了刘某的指令。他们好像在惧怕什么似的，害怕工人会给他们带来一些麻烦。不过，还是有一位工人在经过小李身边时，用低低的声音说了句：

“注意钢筋型号。”

小李对这位农民工兄弟的善意提醒，感到心里暖暖的，他已经心领神会到这些钢筋肯定有问题。不过，他就是不明白，工地上的工人怎么会提醒他应该注意的问题呢？他应该为老板保守秘密才对，这才是他应该做的呀。心里存有疑惑，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嘀咕，不能向任何人挑明了此事。

小李在进行验收时，再一次悄悄提醒了手下人，一定要严格把关。在基础槽里的队长、技术员等几人，殷勤得像几只哈巴狗，又是递烟又是递饮料与矿泉水的举动，好不滑稽，好不可笑。

验收进行中，小李几人发现了很多问题：比如钢筋间距加大，绑扎不好，一架基础大梁钢筋配筋不合理，墙板、柱子移位严重……对于这些问题，还不是主要的。细心的小李发现，有一多半使用的钢筋并不是送检的国标钢，是以次充好的钢筋——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是要受到严肃处理的。

“刘经理，你这钢筋间距，不是按施工图纸进行施工的吧，怎么间距变大了？”年轻一些的监理员用盒尺量完钢筋间距说。

“这个……这个，也许是钢筋工人操作失误。我马上问问。”技术员马上接话，搪塞地说。

“这里面也少钢筋，并且钢筋配筋不符合验收规范……还有这柱子与墙板……这里，还有这里，都多少有些移位。”上了年纪的监理员对施工队长说。

“过来，看看这里 ，还有这里，马上找人修。快点。”施工队长对钢筋班长大吼道。

钢筋班长敢怒不敢言，张张嘴，好像是要抱怨几句，但又不知顾忌什么，就低着头，招呼工人们过来忙活起来——修起钢筋来。

对于工地偷梁换柱，使用一些非国标钢筋的问题，在小李的认知里，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马上整改，今天就到这里。”小李对刘经理说。

“咱们到办公室里坐会儿，一定要坐一坐。”施工队长跑在前面，阻止小李几人的离开。

“李公，中午吃了饭再走。”刘经理在后面慌忙说道，“我们都安排好了。”

出于礼貌，小李几人只得又走进办公室里，小坐片刻。

这次有所不同，办公桌上放了四条“中华”牌香烟，很明显，是为他们准备的。小李见状，顿时明白了他们的意思。其他监理人员，也心知肚明这帮人想干什么，更想要些什么。

刘经理借上厕所的机会给自己的司机打电话：“王琦，你马上按我提前说的去办。马上去，一分钟都不要耽误。”

司机王琦接了电话，马不停蹄，按照以前的计划去执行了领导的指令。

二

小李晚上回到家中，妻子马上从沙发上起来，接过公文包，微笑着说：“回来啦！”

“嗯。今天的工作有些不顺利，快气死我了。”小李脱掉外套，挂在衣架上。

“今天你不顺心。我今天特开心，很是幸运。”妻子用激动的语气说，“我今天发财啦！”

“怎么了？说说看，发什么财？”小李走到餐桌前，望着一桌子菜肴说，“太阳从西面出来吗？这么丰盛，都是我爱吃的。”

“我，今天真的运气很好！”妻子坐到他对面。

“哦，什么样的好运，能让你这么高兴？”小李忙碌了一天又累又饿，和妻子边吃边聊起来。

“我今天就是高兴。我特意为你做了你爱吃的。你先猜猜看，是什么高兴事儿？”妻子说。

“咱们儿子的工作解决了，是吗？”小李猜想只有这件事能让妻子这么高兴，“对方不是要五万块钱的通融费吗？”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现在这年月，你还没看明白吗？”妻子笑得很灿烂。

“收礼、送礼的事情，我做不来，我也不那么做。我，是共产党员。”小李停止咀嚼食物。

“那你就是傻子，傻到底了。咱们儿子工作的问题，你这个共产党员就解决不了，就别提别的了。”妻子收起笑容，心里有些怨气想发泄出来。

“你说说看，你在家伺候你半身不遂的母亲，就凭我这点工资……咱们拿不起这么多钱。”小李故意拿工资的事情安慰妻子。

“以后就可以了吗？儿子可以上市政部门上班了吗？光靠你那点工资，我看，不行吧。”妻子边吃边笑着说，“从今天以后，我要让儿子去市政部门上班。”

“怎么讲？”小李说，“说说看。”

“今天我收到了两瓶好酒，和八万块钱。”妻子故意压低了声音说。

“谁给的？”小李脸色一沉。

“这个不重要，主要的事情，是咱们儿子的就业问题有了着落。我想，有了这笔钱，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了。”

“我问你，谁给的？”小李有些气恼，想对妻子发火，“怎么就随便收人家东西呢？”

“干吗呀？这么凶巴巴的。不就是，没经过你同意，我私自收了一回礼。怎么了，人家非要给，我有什么办法。再说，咱们正需要这笔钱，不是吗？”妻子也生气地说。

“不是给你说过，”小李恼怒着说，“我不同意，不许收任何人的礼物。”

“那人说是两瓶酒，表示一下谢意而已。可是，谁知道在礼盒包装里，藏了些钱。”妻子没想到丈夫会恼怒，“再说，我也不知道呀。”

“对方是谁？”

“他说是刘经理的司机。他还说，这事儿你知道，我才敢收下的。谁知道里面藏了东西呢？”妻子喝一口水说，“正好，咱们用这些钱给儿子办事情。”

“不行。”小李斩钉截铁地说。

“为什么呀？咱们正需要这些钱，为什么不要？”妻子生气，重复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今天去刘经理工地验收钢筋，我没签字盖章。”小李昂起头，闭上眼。

“这和他送礼有什么关系？扯不上关系吧！真是的，不要白不要，要了也白要，不要才傻呢。”妻子噘着嘴说，“都穷成这样了，还装清高，值得吗？”

小李脸色又有些微微恼怒的样子。他低下了头，睁开了眼，放下了筷子，注视了妻子好一会儿。

“我有我的原则与底线。”他说。

“什么原则，什么底线，能大过咱们儿子的前程？你说这可笑的话，真有些可笑了。”妻子说。

“咱们要是收了这些东西，那么，我只能给他签字盖章。可是，我不能这样做。最起码，我的良心做不到。”

“为什么？难道他还用木棍子当成钢筋用？难道他还把泥土当成混凝土用？”妻子嫌弃丈夫不开窍。

“你知道什么呀？什么也不知道。他用的钢筋大部分都是非国标，也就是说，用的是不合格钢材。这是最主要的问题。当然，把150厘米间距的钢筋改成170厘米，把200厘米的间距改成220厘米，这都是违规的。还有就是几架基础梁的配筋不合理，板墙、柱子位移严重——这些都不允许进行混凝土浇筑。你说说看，就这些问题，我，能给他签字盖章吗？”小李向妻子解释说。

“你工作的事情我不懂。我只知道，咱们需要这笔钱，儿子需要这笔钱。”很明显，妻子今天很固执。

“我有我的原则。如果咱们收了这些东西，那么我就要付出良心上的谴责。我要为大楼的质量负责。”

“你从来都是这么说。”妻子继续低头吃饭。

“所以，我不能违背我的原则与良心。安置户需要质量好的楼房居住，上面给我监理这个职位，是对我的信任——我是说，我应该尽职尽责。”小李的大道理说辞，引起妻子的反感来。

“我就知道，咱们家就你有收入，你的父母需要钱，儿子也需要钱，我的妈妈生病，也需要钱。你那点工资，真的够花吗？”妻子又噘起了嘴。

不知为何，屋内安静了下来。

“这些东西咱们不能要。”小李吃饱饭，用餐巾纸抹一下嘴角说。

“我都收了······你准备怎么办？”妻子真不理解丈夫的心。

“这个我还没考虑好，不过我肯定会有办法的。”小李见妻子也放下筷子，说，“我去洗碗，你把东西拿给我。”

“好吧。我说服不了你，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妻子虽说一百个不如意，可还是按照丈夫的意思办了。她是通事理的人，知道丈夫这么处理此事一定有他的道理。

“以后，再有这种事，不要擅自做主，拒收就可以。”小李在厨房洗碗，还没忘嘱咐妻子。

“知道了。”妻子答道。

三

四天以后，小李等人应约又到刘经理工地验收基础槽里的钢筋。

当小李等人看到还是原来的绑扎基础时，都没有下槽验收，站在围栏的边上批评了刘经理。

“李公，你看看今天可以浇筑混凝土吗？”施工队长不在乎批评的话语，还是对小李讲。

“不行，这槽里的钢筋根本没动过，不能进行浇筑。把槽里的不合格钢筋全部弄上来，用国标钢筋重新绑扎，然后我们再来验收吧。”小李毫不留情面。

“姓李的，别给脸不要脸。我知道你想什么，不过，是狗给块肉还对主人摇摇尾巴呢。”刘经理一听这话，急眼了，“今天给个痛快话，让浇筑混凝土吗？”

“我，当着我的手下人，再说一遍，如果不重新用国标钢筋，绑扎基础，那么，刘经理······”小李说。

“我告诉你，”刘经理一听，马上恼羞成怒，打断小李的话说，“你不就是个小小科长兼总监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喂了的狗，还不咬人呢，今天我就告诉你了，你不让我痛快，你也别想好过。如果今天不让浇筑混凝土，那么，咱们就走着瞧。”

“原则问题我不会违背的。对不起，等你什么时候重新绑扎好钢筋，再通知我们吧。”小李说完对同事一挥手，他们陆续开车离开了工地现场。

“真不是人养的······我要让你遭殃。”刘经理望着消失的车辆，大骂道。

一星期以后，小李在单位收到省纪委调查的通知。当他被省纪委工作人员传唤时，单位的同事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小李被调查的事情传到刘经理的耳朵里，他高兴地大吼：

“和我作对的人没什么好果子吃，没有好下场。姓李的，你不让我好过，我让你坐大牢。”

那天，刘经理十几人在酒店喝酒庆贺小李遭报应时，小李正在市委一间办公室里接受省纪委工作人员的询问。

“你是否在X年X月X日接受了刘经理的礼品？”一位戴眼镜的同志问小李。

“是的。但是，我不知道，是在家的妻子收的。”小李回答道。

“送的是什么？谁送的？”坐在戴眼镜人身旁的女同志问。

“两瓶好酒。”小李答，“听妻子说，是刘某的司机。”

“还有别的吗？”戴眼镜的人问。

“有，在包装盒里放了八万块钱。”小李如实回答。

“你知道这是什么性质吗？”女同志问。

“知道。”小李回答。

“知道为什么还要收这些东西？”女同志眼光犀利地注视着小李。

“当时这事，我不知道，是妻子在家自作主张收下的。”小李如实回答——他的重复让工作人员感到反感。

“你说这些，可信度是多少？他为什么要给你送钱，送好酒。酒的价钱是多少？”戴眼镜的人问。

“酒的价格是一千块钱吧。他送我这些，为的是让我网开一面，让我签字盖章后，好浇筑基础槽的混凝土。我没有照办。我不能违背我的原则——他用了大部分的非国标钢筋，还偷工减料，我不给他签字盖章，他就给我送东西。”小李用事实说话，“不信，你们现在可以去工地调查。”

“这个不用你说，我们自然会去的。”女同志说。

“我让你看一段视频吧！”戴眼镜的同志说着，拿出手机走到小李面前，播放了一段五分钟的视频。

视频中的其中一段，正是小李的妻子和刘经理司机送礼时交谈的画面。

狡猾的刘经理早就有预谋——他让司机王琦偷偷录制了视频作为证据。

“可恶。”小李咬咬牙，低声说，“是的。视频中的女人，是我的妻子。”

“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吗？”戴眼镜的同志对小李说。

“我已经把他送我的东西全部上交给我的领导了。”小李长长吐了口气，然后，笑了一笑，说。

省纪委的两位同志交换了一下眼神后，女同志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戴眼镜的男同志继续询问小李其他的问题。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女同志走进来，在戴眼镜的男同志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但小李根本听不到，他们彼此说了些什么。随后，他们同时站起身来，来到小李身边对他深深鞠了一躬。

小李感到意外。

“这是怎么了？”小李疑惑不解。

“小李同志！我们冤枉您了，请您理解——这是我们的责任所在，请谅解。”戴眼镜的同志说。

“这个意思是说，我可以回家了，是吗？”小李问。

“是的，您可以回家啦！我们送您回家。”女同志往前一步和小李握了握手。

“通过核实，您说得完全属实。这件事情，是我们工作的失误，冤枉您了。接下来，我们将要对举报人刘某，进行制裁。我们已经打电话，通知有关部门，一定要对其严肃处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小李说，“我……可以回家了吧！”

“我们开车送您！”戴眼镜的男同志满怀愧疚地说。

“谢谢！”小李整了整衣服，“我自己回家就好！”

两位省城的纪检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站在原地，不知为何，沉默起来。

小李慢步来到车水马龙的马路上。他站在马路边，又长长出了口气，然后，昂起头，看向天空。

此时，天空一片深蓝。在深蓝色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白色的云朵，正在随风慢慢向南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