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那举国罕见的徽州古牌坊群会坐落在繁华的城镇,抑或会跨通衢大道而立,谁知它却悄悄地屹立在皖南歙县棠樾村头的一条冷清的石板小道上。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竟拥有如此气势恢宏的牌坊群,确实令人惊叹!
牌坊群由七座拔地而起的巨大石牌坊组成,均石料宏大,雕刻精美,古朴浑厚,气度非凡。其造型有明代卷草型纹斗脊式的,也有清代冲天柱式的,却一律四柱三间三楼,巍巍然从村外高耸至村头的鲍家祠堂,煞是雄伟壮观。
沿着那条古老的石板小道,我漫步在牌坊群下,仿佛在欣赏一件件精湛而独特的徽派石雕艺术珍品。又好似走进历史,在窥视与探寻那千百年来一直奴化着中国人的封建理学的秘密和灵魂。
七座牌坊都是明清两代帝王为了旌表棠樾村鲍氏家族先人的“功德”而赐建的,并按“忠、孝、节、义”的顺序排列于宗祠前,以光宗耀祖,流芳百世。
一座牌坊就是一个动人的故事,一座牌坊就是一段精彩的人生。
然而,漫步在牌坊群下,我既没被“乐善好施”的义字坊所吸引,也未被“父子争死”的慈孝坊所感动,更没被“镇边守疆”的忠字坊所留恋,而是久久地伫立在一座贞节牌坊下,沉浸在深深的思索之中。
这座牌坊是以本地巨大厚实的优良“歙县青”石料建造而成,牌坊坚实,高大挺拔,既不用钉,也不用铆,石与石之间巧妙地连接组合,历经沧桑也不倾不倒地矗立在僻静的棠樾村头。
然而,一旦知晓当年嘉庆皇帝颁旨恩赐建造这座贞节坊的缘由时,其所蕴藏的深刻的人文内涵立刻清晰地展现在我的眼前。
这是一座用一个女人一生的痛苦和泪水建造而成的牌坊,是用一个女人的爱情和青春雕刻而成的牌坊。牌坊额上赫然四个大字“矢贞全孝”,旌表的节妇汪氏是棠樾人鲍文龄之妻。其实汪氏与鲍文龄并未成婚,只是儿时两人订了亲。岂料未到婚嫁之年,鲍文龄竟患病夭折了。可怜的汪氏自认倒霉命苦,誓不再嫁,守贞节孝,孤老一生,直至岁月逝去,青春不在,缕缕青丝无情地染成苍苍华发。她那甘愿“灭人欲,存天理”、“从一而终”的贞操,感动了棠樾人,也感动了徽州人,直至感动了那个社会的最高统治者一一嘉庆皇帝。于是,她获得了那个社会褒奖女人的最高荣誉——贞节牌坊。
一个可悲的女人,一段辛酸的故事。
封建礼教竟把一个有情有欲的年轻姑娘扭曲得近乎麻木,既不愿品尝爱情的甜蜜,人生的幸福,又不愿意享受天伦之乐。却愿独守空闺,孤苦一生,让寂寞、孤独和忧伤无情地吞噬着她那花一般的容貌,水一般的年华!我实在想象不出,那纯洁善良而又愚昧可悲的汪氏,究竟是如何度过她那如花似玉的青春岁月,走过她那漫长漫长的人生!她果真就那般心甘,那么情愿?徽州大地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是著名的“文化之邦”,曾哺育出无数的文人雅士、名流大家。产生了独树一帜的新安文化和徽派艺术……然而,这方秀丽的山水却也是程朱理学的故乡。
棠抛牌坊群便是精湛的徽派石雕艺术与腐朽的程朱理学相结合的产物。同是为了获得一座牌坊,女人付出的代价远比男人艰难、痛苦和巨大。即便如此,七座牌坊中贞节坊却占了两座。
几位妙龄男女正在牌坊群下拍照,他们那时髦的穿戴,欢快的笑语,还有那高跟鞋在石板道上发出的清脆的响声,给这死一般沉寂的古牌坊群带来了几分生机与欢乐,也带来了青舂与爱情。一位姑娘还亲昵地依偎在男友的怀抱里拍照,而且就在那座“矢贞全孝”的贞节坊下。她是故意在做给那可怜的汪氏看,还是有意在嘲笑那吃人的封建礼教,抑或是在炫耀当今女性的自由与开放?说不清。
不定这也是一种沉思,是属于年轻人的那种独特的沉思。
哦,漫步在牌坊群下,谁能不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