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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应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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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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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里杏花村

                                 五里杏花村

                                                 李应国

“三里桃花店,五里杏花村,村中有美酒,店中有美人。”打从记事起,就熟记住了这首民谣。我是在这首民谣的诵唱中走入学堂门的。

记得那天,对门的姐姐唱着,并牵着我的手,进入我的启蒙学校。我的启蒙学校不在别处,正是大名鼎鼎的“杏花古刹”。

新中国成立后的一些年,教育事业蓬勃发展,基础设施跟不上时代步伐,一些乡村学校的教室就设在乡里较宽敞的民户或庙宇祠堂。

教室讲台就在大殿左边,殿中高大佛龛上,坐着慈眉善目的送子观音,右手托抱一个头蓄刘海围着红兜肚的小男孩。开学初的那几天,菩萨怀中的那个肌肤丰嫩的小娃娃吸引我的眼球,我的目光不时瞟向那一张胖脸蛋,心想,难道我们这些小儿郎都是菩萨送给父母的?后来由于见惯不怪,菩萨那和善的面容并没有影响我们的学习,随着老师的指教,我们口念手划,书空杏花村的“杏”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

我们的老师解放前一直在我们这一带教私塾,解放后转为公办教师。他戴着一副眼镜,坐在讲台前的椅子上,常常一边批改作业,一边低头从镜框上面瞧下面的我们。课余休息一段时间,老师将手中的手铃一摇,我们就要进入教室,之后,便“咿咿呀呀”地读起书来。我们向往外面的自由天地,想多停留一会,有一次,不知哪个淘气家伙将老师的手铃藏在观音菩萨后面,找到后,他的目光从镜框上面盯了我们许久。

古刹是有一座大钟的,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卸下来和那块“杏花古刹”大牌匾一起放在廊沿下。我望着那木质牌匾上的鎏金大字,心想,这真是清朝乾隆皇帝写的?

到此时,偌大古刹完整的建筑就只剩下我们读书的观音大殿了,其他的不是倒塌就是拆除,外面残剩的瓦砾足见它经历过的辉煌,彩色的琉璃瓦碎片在阳光下熠熠闪光。“校园”左侧,有一块竹林,竹林边还有一株老梅树,在凛冽的冬日吐苞怒放,引来不畏严寒的蜂蝶在花间舞闹。竹林伸向小溪,溪水中的花腹鱼儿吸引了我们,我们利用课间休息那点时间,常常也能捉到几条。

一晃眼几十年过去,听说家乡重修了杏花村,那种寻访故地的心情一天比一天强烈。

车行至古镇歧亭,杏花村近在咫尺,我的眼前一幕一幕浮现过去的影像,那观音的慈悲,那老梅树的虬枝,那流水的小溪…… 我还似乎闻到了杏花村独有的“鹅黄酒”香……

当我第一眼见到牌楼上的“杏花村”匾额时,心跳陡然加快,这就是我魂牵梦绕的杏花村?

牌楼一过,便是很长的林荫道。道旁的松杉毛竹,盘根错节,密密匝匝,很少有阳光从枝叶间穿透过来。

往左一拐,进入杜牧广场。这里,聚集得最多的便是人,年龄不分老幼,脸上堆满的全是笑。川流不息的人们,与广场边开得火红的樱桃花比赛情绪似的。广场上,玩得最欢的要数那些放风筝的孩子们,“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蓝色的天空,飞翔着雨燕,飞翔着蜻蜓,飞翔着蝴蝶…… 空中就是一片动物的世界,千姿百态,色彩斑斓。然而起飞时的风筝,是要考量一下技术的。孩子们只知道助跑,大多失败了,特别是女孩子,耐力更小。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为孩子们作指导,他把放飞成功的风筝交到孩子们手上。一个孩子不得要领,飞了一阵,掉了下来,他就手把手的教孩子,并着重强调,升上去后,牵线的手还要一拽一松的,在这一拽一松中,风筝头部一低,尾部的飘带向上一翘,之中自然有风的力学原理,这样操作,大约升力大于重力,风筝才逐步上天。看来,世间上的许多事情都是在传承中保存下来,并发扬光大。

广场东侧,矗立高大的“杏花村”牌坊,立有四柱三门冲天,两侧有四只坐狮,六只抱鼓石。牌坊的底影,就是波光粼粼的杏花湖。此时的杏花湖,微波荡漾,形似一块古代元宝。元宝的凹陷处,是一座小山,山上绿树葱茏,密不透风。湖中,泛排的人们与广场上的人们如同处于两个世界,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形成鲜明对照。山光水色中,他们用的不是桨,双手握住长篙中部,然后轻撩竹篙,慢悠悠的左右开弓,舒缓地两头点水,所形成的就是这种悠然自得。单靠这种轻微的推力,竹排缓慢向前,若不仔细看,还以为它没行呢!竹排的动作与人的心境此时合拍,然后手搭凉棚,观赏湖光春色。

广场西侧,一座拱形石桥立于足下,桥洞下方,清溪流动。我终于看出眉目了,这不就是儿时“学校”外的小溪吗?桥取了一个挺雅致的名字——“东坡桥”。过了桥,前方的建筑一下子吸引我的眼球——“杏花古刹”。我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思想回味记忆中的那四个大字的形态,就是就是,没有区别。无须介绍,我已恍然,新修建的古刹就在原址上面,于是,儿时的记忆督促我加快步伐,我要去看我的老梅树,去看我的送子观音…… 古刹分前低后高两重,中间一个较大庭院,院中有松柏,有月桂,还有其他果木。这个季节,不是梅树展露芳华的季节,自然也找不到那棵长有不少疤痕的老梅了。我再瞧两重大殿,走过天王殿,看了罗汉堂,终于瞻仰到观音菩萨了。可是令我失望的是,她却改变了身形,不是怀抱红兜肚娃娃的送子观音,而是两臂长有很多只手的千手观音。大慈大悲的菩萨啦!你什么时候改变形态的呢?“嘣……” 一声声木鱼声响起,那么肃穆,那么深沉。我一时似乎受到佛的导引,心灵豁然敞开,思维进入一种超凡的境界,终于明白,菩萨那多只纤纤素手都是为众生祈福的,其中一定不缺乏那双为人父母输送子嗣的了。

出了古刹,沿溪流而下,来到一处地势较低处。圆形场地,立有两棵古树。树下,方形石桌四面,摆有石凳。旁边的巨石上,雕刻有名人咏叹杏花村的诗句,这里便是“诗池”了。坐在石凳上,桌上摆放一杯香茗,闭目养神,小憇片刻,如果是一位诗人,心中的诗情想必宛如旁边的潺潺溪流了。

沿着林荫道而上,一座高大威严的雕像立于眼前,“一代廉吏于成龙”。雕像后面,建有于成龙纪念馆。这个被康熙帝赐谥号“清端”(清廉第一)的清代重臣,在任黄州同知时,镇守歧亭,为治理盗风,以身犯险,深入盗窝。为了弘扬懿德以善风化,重修宋贤词并杏花书院,自己一生清廉,被老百姓戏称为“于青菜”“于豆腐”。

于成龙纪念馆与杏园毗邻,当下,杏花花期已过,杏果还很小,与青涩似乎还不搭界。我有些后悔,没有早点来,这偌大的杏园,花期正盛时,那片粉色的世界该是怎样的迷人?

杏园尽头,一条沥青大道往北延伸至远方,这就是闻名的“光黄古道”。我展开想象,这条道上,昔日,“车辚辚,马萧萧”,该有多少文人墨客商贾官宦,行走在古道上。会昌二年,诗人大概是在外放黄州刺史的赴任途中,路经杏花村,留下那首千古绝唱的。

再往南,一处山丘上,树冠如盖,郁郁青青,一排高大的墓碑映入眼帘。左边甘望鲁,右边张憨子,居中的正是归隐杏花村的隐士陈季常,三贤祠敬奉的正是此三人。他们“奋志攻苦研穷朱程之学”,终成大儒。古墓周围,松柏参天,就像他们的修行与人品一样。三名士中,程季常最突出,他与苏东坡的关系远非一般朋友关系。苏轼被贬任黄州团练副使时,他们相互拜访。“醒来夜向阑,唧唧铜瓶泣。”苏轼满腹经纶,郁郁不得志,眼见官场的阿谀奉迎,相互倾轧,尔虞我诈,漫漫长夜,也不得安睡,醒来时还是抑制不住心头的悲伤,只有来到你这里,才可以聊以自慰。小镇歧亭的茶楼是他们喝茶畅叙的地方,神交的挚友在这远离官场的地方才可以敞开胸襟,畅所欲言,抒发心中久久压抑的情感。“抚掌动邻里,绕村捉鹅鸭”,对程季常这种返朴乡野,与邻里所形成的归真生活,苏轼很是向往。在《歧亭五首》中,把他与程季常那种亲密无间的感情,描写得淋漓尽致。“洗盏酌鹅黄”,“须臾我径醉”,我来到你这里,才能丢掉郁闷,随心所欲,开怀畅饮,一醉方休,“坐睡落巾帻”,头巾睡掉了还不知道。正由于有程季常这样的朋友倾心畅谈,交流感情,切磋文思,大大开启了苏轼的创作欲,在这几年里,他给后人留下了许多名章,还给汉语词汇里增添了极有特色一句成语——“河东狮吼”。在该成语雕塑处,妇人柳氏扬手一指,吼声如雷,程季常不但“拄杖落手”,茶杯也差点落手,但在我眼里,看到的妇人面容不全是强悍,强悍中还透露出缕缕柔情,这柔情是对夫君和友人的关爱。——谁叫你们彻夜长谈,请你们早点休息还不理,而且说到忘情处,无拘处所,不合时宜地高声提到当年在眉山携侍女一起游玩的情形。“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在李白眼里,友情是可以丈量的,而苏程的友情在芸芸众生中,显得异常突出。“七年四月,余量移汝州(河南),自江淮徂洛,送者皆止慈湖(今黄石),而季常独至九江。”是年,朝廷启用苏轼,苏轼由黄州北上京城赴任,转道江西看望家人,其他友人送止黄石,惟独季常送至九江。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能送这么远,还依依不舍,足见其感情多么深厚。人行千里,知音难觅,正因为他们境遇相同,可是程季常却能在官场黑暗世态炎凉中看破红尘,泰然处之,弃荣利功名而自甘淡泊贫贱,这就是苏轼在《方山子传》中推崇他的缘由。

顺势而下,我走在长长的亭廊中,欣赏着与杏花村相关联的古代名人壁画和他们的诗句。那一帧帧画面就是一则则故事,让我慢慢体味其中故事的内涵,领略其中人物的境遇。“黄沙百战穿金甲”,金戈铁马,血雨腥风,我似乎听到了战鼓的雷鸣,刀剑碰撞的铿锵之声。“种豆南山下”,我又看到夕阳西下,闲适的隐士荷锄而归,面前是炊烟袅袅,鸡犬相闻。“天子呼来不上船”,且看松下酒中仙,渐入佳境,他的眼中,除却世俗,你看那坦露的双乳,你看那倾倒的杯觞…… 我 在长长的亭廊中慢慢行走,穿越了漫长的时空,穿越了厚重的历史。

由亭廊尽头很有弹性的栈道款款而下,眼前是一池碧水,几片新荷顶着伞盖于风中摇曳。这个季节,池中的嫩荷没到“映日荷花别样红”的时候,自然引不起我极大的兴趣,吸引我注意力的倒是池边一帧帧诗牌。自古至今,吟咏杏花村的诗句众多,其中不乏名声显赫大诗人的佳作。“杏花村馆酒旗风”,“夕阳楼外晚烟笼”,看到的大多是诗人对杏花村这块蕴含丰富文化内涵处所的咏叹及思考,我却在一块诗牌下驻足不前。“回安路过杏花楼,不见当年陈与苏。一代英豪成雅异,不做游龙卧沙丘。”这是回红安家乡探望的李先念主席即兴吟颂的《题杏花村》。历史上众多豪杰已成雅异了,“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诗歌洋溢出豪迈之气,把我拉回到硝烟弥漫的解放战争年代。“中原突围”,战史中的典型战例,当时,五万解放军将士被国民党三十万大军重重包围,士兵的生命危如累卵。延安的党中央毛主席急迫电令中原军区司令员李先念,“生存第一,胜利第一”,丢掉瓶瓶罐罐,赶快突围,不要重蹈当年“皖南事变”的覆辙。宣化店,中原军区司令部所在地,是夜,场院上,演出还在进行,一切照旧,殊不知躲过了国民党暗探的眼睛,几路大军在夜幕的掩护下,从不同方向,巧妙地行进在突围大道上,上演了一曲惊心动魄的现代版《空城记》。此次突击行动,历时月余,解放军以最小限度的损失与敌人巧妙周旋,拖住了国民党几十万大军,有力配合了华中、华北和西北解放区的军事斗争。我站在诗牌前贮立良久,仿佛看到那个威武的将军站在隆隆的炮声中,一阵阵硝烟从他的头顶飘过,而他,临危不惧,运筹帷幄,指挥着千军万马奋力拼杀的壮观场面。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我的心神宁静下来,回头往坡上一望,那里聚集着许多游人,我也登高往坡上行走,终于看见那匹马和那头牛了。于是,我和这群游人一样,在“问酒处”的雕塑前,看着两个大型动物和年龄相距差别较大的两个中心人物。水牛弯弯的犄角旁,三个阳光少年在阳光下拍照留念。那匹驮着行囊的马正低头在地上急切地寻找着什么,这会它一定饥肠辘辘。此时,清脆稚嫩的童音从坡下传来,我循声望去,一队打着红旗,戴着鲜艳红领巾的少先队员正向坡上进发,他们边走边齐声吟诵那首脍炙人口的诗歌。他们的吟诵像一剂催化剂,引导我进入到塑雕中人物的心灵境界。我看着骑在水牛背上的牧童额顶被风扬起的那一小撮刘海,看着他那只骄傲地向后扬起的小手,以及那张圆圆的又满含自信的小脸蛋,这自信中又有那么一丝对眼前行者的不屑。——你这位客官竟然如此孤陋寡闻,我们这里的“鹅黄酒”早已远近闻名,你却还在询问酒家。询问者并没看出小孩的不屑,他的脸上早已显现出长距离旅途的疲态。

不清楚什么时候那队少先队员下坡了,和来时一样,他们继续吟诵那首诗,随着他们的脚步走远,而他们的清脆合声余音袅袅,就像杏花古刹的磬声,绵远悠长…… 在大型雕塑前,我听着那余韵无穷的吟诵,久久站立,冥冥之中,我自己似乎慢慢幻化成那位疲惫不堪的行者,走在春雨濛濛路面泥泞的古道上。

                              清明时节雨纷纷,

                              路上行人欲断魂。

                              借问酒家何处有?

                              牧童遥指杏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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