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是上过越南战场的汽车兵。1979年,他开着解放大卡往前线送物资。“只能夜里开车,不让开灯,一辆跟着一辆往前走。一边是山,一边就是山谷,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这是他曾给我们描述过的一幕。
三叔个子高,但很瘦。他幽默,有趣,眼睛里面总带着几分笑。从部队回来后,他就去城里的邮电局上班,仍旧是开车。后来,他们家就搬到了城里。奶奶起先住在老屋里,后来因为四叔结了婚,三叔家的院子也闲了下来,奶奶就到三叔的房子来住了。奶奶住在那里的时候,我常常去三叔家。三叔家里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有,好看的石头、木头雕刻、用皮线编织的网格子门、大铁圈、皮线缕子,多的不计其数。然而这些,我都不感兴趣。我总是翻他的书来看。在他的大衣柜底下,整齐地放着几十本《海鸥》杂志。起先,我拿出一本来,问奶奶,“我能看看这本书吗?”奶奶便说,“这不是我的,这是你三叔的东西。”我翻了一下,便放了回去。再去三叔家,我仍旧是找那些书来看,我便又问,“奶奶,我想看看这些书。”奶奶就说,“你看看罢。看完了再放回去。”
《海鸥》杂志是一本内容很丰富的期刊,里面既有奇闻趣事,也有文艺散文。那灰黑色的薄纸,整齐的板面和清楚方正的印字,就深深地刻在我的世界里了。那里面的诗、散文、小说,成了我最开始的文学记忆。三叔一定不会知道,他留下来的这些书,还曾经这样影响过我这样一个孩子 。
初中毕业后,在读高中之前,我闲在家里没事。一次偶然的机会,三叔邀我到他家小住。那时,他还在城里的一个小平房里。那个地方我是不会忘记的。有一个小院,院子里开满了花。三婶在大门口摆了一个小卖铺,卖冷饮和小零食。
三叔常开着车拉我到城里玩。这时他已经开成了金杯小面包。他把车开到一个地方,说:“这里是游乐场。”车开在路上的时候,他说,“车靠右转弯,不用等红绿灯。”他开车拉我到泰山脚下的黑龙潭,他说,“这是冯玉祥将军的故居。”黑龙潭的水面那么平,那么宽广,还有几个人在里面小心地游泳。
在路上,三叔跟我说,“你学习好,能考上英雄山。还要继续努力啊。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你自己啊。”当时的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只觉得他是关心我,便牢牢地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
读高中以后,我还去过三叔家两三次。有一次我突然病了,早上一起床就吐,吐得胃里空空,连胃酸都要吐出来了。老师问我,“你在城里有亲戚吗?”我说,“我的三叔在邮局。”“那你给他打个电话”,老师说。我便到校门口的商店给三叔打通了电话,三叔说,“我过不去,你坐公交车来吧?”我的同学周梅晓陪着我一起坐公交车去了 。
到了三叔家,三叔给我炒菜,炒黄瓜鸡蛋,很好吃。带我去泰安第一人民医院做检查。但什么也没有发现。三叔总是小碎步地跑,跑到挂号室、跑到收费处、跑到取药处。我就站在一边看着他。他总是很有礼貌地、很客气地请工作的人员帮他快一点。在三叔家,我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回学校去了。
前几年,三婶患了重病去世了,三叔成了一个人。我常常想,三叔是多好的一个人啊。我真想坐下来,好好和他说一说这些,他一定会说,“说那些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