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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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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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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往事2019

我要讲的东北往事发生在辽宁抚顺一个叫做苍石的小镇。这个镇子实在太小,打东到西只有一条街,街面也不宽,高高低低的小屋就紧紧地落在路的两边,间或有一两幢两三层的小楼,显得鹤立鸡群,那或许是邮局或者银行。雪正下得紧,不多久工夫,街上已是白茫茫一片,稀稀拉拉的脚印,一脚深、一脚浅。在这样的季节,人们是不愿出门的,除非是到供销社。供销社里面炉火正旺,七八条长椅上坐满了人。柜台边立着一个中年男人,他中等身材,浓眉大眼,头发乌黑,肤色黑红。他一手点着烟,一手下垂,正在轻松地说笑。这个人,人们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王大车”。这个人是我的舅舅。

舅舅本是山东人。他在1973年起身去了东北。小姨告诉我,最早是她和舅舅一起出来的。那时,小姨十八,我的母亲二十五,舅舅二十八。舅舅和小姨最开始去了抚顺新宾县的夏夹河。那里的生产队管理上不怎么严,生产队里急需要劳力,对于这外来的年轻人便十分欢迎,也就没有计较身份是否合法了。

舅舅和小姨在那里待了一段时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里的人家几乎没有啥私产,家家户户都要合起伙来过。比如一家人家要摊煎饼了,前前后后的人就都来吃。摊了一天,也不会剩下几张。你家里有啥,别人的家里就有啥,攒不下东西,攒不下钱。他们想一想,最终还是呆不住,才又去别的地方。

他们去滩金岭,然后去苍石街。在苍石街,舅舅渐渐站住了脚。他买了房子,套起了苍石街上第一辆马车,跑起了运输。舅舅因而得了一个“王大车”的外号。舅舅虽然个子高大,但他从不愿意下苦力种地,他的谋生方式大概就是跑运输做买卖。

1986年春节,我还不到七岁,第一次去了东北。那时舅舅正在做豆腐,赶着马车挨家挨户、走街串巷地卖。他不仅在苍石街卖,还去远一点的红透山镇上卖。一天,我坐在马车的弦帮上随舅舅出去。赶回来快到家门口的时候,我看到大门,高兴地不等停车就往下跳。马车跑的飞快,我跳下来就直接趴进了雪地里。马车呼地一下就从我的脚边压了过去。大家都吓坏了。我也是。

我总是到家里的园子里去玩。园子里种菜、养牛,堆满了柴火和生锈的黑乎乎的铁件。我到园子里去,伸出手去摸一下那些铁件,手指就会被粘住,我便赶忙用力取开。我便觉得很好玩。

早上起来总有豆浆喝,那种味道是难忘的。表哥和表姐有的说要放糖,有的又不放。他们叽叽喳喳,走马灯似的在床头来来回回地走。忙活着洗脸刷牙,那刷牙的泡沫怎么那么白呢。

时间一长,我不想待了,要回家,便趴在寨门上,一遍一遍地说念,“哥,咱家走吧。咱家走吧。”大哥却着急地没有办法。

在苍石街安好家以后,舅舅才在1981年把姥娘姥爷接了过去。姥娘姥爷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母亲排行在老二。

姥姥去世的时候是一个夏天。山东的夏天多雨,而且是那种疾风劲雨、倾盆大雨。一天晚上,雨下得很急。早上睡醒后,我就看到了从房顶上落下来的土块重重地砸到了蚊帐上。二哥在那头睡,他紧紧地挨着墙根。土块把蚊帐压得弯了下来,陷了下来,整个蚊帐都变了形,眼看着就要散架了。看到这个样子,我们都很害怕。万一蚊帐被砸穿了,土块不就砸到我和二哥的头上去了么?那会是什么样子?熟睡中的我们竟然逃过了这一劫。

天亮以后,父亲就小心地清理了土块,到房顶上查看了情况。房顶已经漏出了一小块天,但奇怪的是雨竟还不会落到里面去。

不多久,母亲从大队里接到了东北打来的电话,姥娘病危。母亲和大哥就决定立刻要去东北。至于路上是如何情形,他们怎么上的城,怎么乘的火车,怎么转车,怎样见到东北的家。那都是后来,大哥和母亲一点一点告诉我的。

母亲说,她下了苍石的火车,就一脚一脚地向前走,走到那熟悉的家门前不远处,就看到门口布置了各式各样的花牛,扎的灯,那是只有死了人的人家才会准备的东西。这就是说,自己的母亲已经去世了,再也见不到了,再也不能说上一句话了。母亲一下子晕了过去。

我很快就开学了。十来天以后,大哥和母亲从东北回来,他们到了学校里,坐在我的宿舍楼下的花坛子边上等我。母亲看上去很累,很疲倦。她跟我说,“你的姥姥已经去世了。”母亲递给我一小瓶饮料。他们并没有吃饭。待了不久,就回去了。

第二年,姥爷也去世了。

姥娘和姥爷离开山东以后没有再回来过。他们永远地留在了苍石,留在了滩金岭的山头上。

在我的记忆当中并没有多少姥娘姥爷的印象,即便是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他们离我毕竟是太远了,仿佛是在不同时空中的两家人。这样一来,他们的离去也就没有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也就不会引起什么波澜。可是,对于母亲而言,却完全不是这样的。

母亲说,这真是一场梦。

苍石街紧临浑河,在绿绿葱葱的群山之中。浑河是一条很大的河。它就从起起伏伏的绿色的山涧起源,直奔沈阳而去。小姨的家在滩金岭,与舅舅家隔浑河相立。冬天的时候,浑河是一条涓涓小流,只需一步就能迈过去了。而在夏天,浑河却发着大水,水面一直蔓延,有时竟能到舅舅家的门外不远处。

2019年夏天,我和母亲、父亲又去了一次东北。时间过得飞快,当我们坐上从清原离开的火车,经过苍石街,经过舅舅的家时,在火车上,我又一次看到了那片园子。那高大的土堆,长满了树木,遮蔽了半个多园子。火车疾驰而过,我多想拉住这片园子啊。我曾踏上园子里那种满白菜的地垄,那土是黑的,松的,使我担心会不会陷到里面去。我还去摘挂在树上的小苹果,那味道是酸的、甜的。那汪汪狂叫的大狗,这次我才第一次看见它。我原想,那是一条狼狗。舅妈说,什么狼狗啊?就是一条普通的土狗。

这片园子虽然简陋,但很生动,又很丰富。他里面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把泥巴,我都想去感受,去触摸。这片园子如某种基因一样注入了我的灵魂中,使我常常地记起它。他是一些人,一些事。而这些就是我要记录的东北往事。

日子还在继续,生活还在前行。东北的天空还是那样的明朗,我却已经离开了那片土地。人们因亲情而相聚,又因为现实而远离。我不尽感慨生命的可贵,感激生命的光彩。

2019年10月12日 第一稿

2020年03月22日 第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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