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影子在水面上跳动,在跳动的阴影里便是一个又一个圆形的灰色的深坑,那深坑也在晃动着,影子在跳动着,像一张网。那网在晃动着,闪着灰色的跳动的光。那网就铺在我的眼前,不住地晃动着,那网就铺在我的脚下,我就站在一个网眼之中。
我抬起头,那是鳞一样的白云,一块又一块,紧紧地挨着,又像是一瓣又一瓣的蒜子儿。那鳞云就像水面的网一样,水面的影子在晃动着,天上的白云在飘动着,水面的影子是灰黑色的,天上的白云浮在蓝天里,蓝色的天空在白云的后面,手拉着手。
安德鲁和那个孩子站在水中扭在了一起。安德鲁抱住那个孩子的腰,那个孩子抓住安德鲁的头。我听见安德鲁使劲地喊,发出愤怒的用力的低吼。他们在水中扭在一起,谁也不肯分开。
趴在水中的那个小个子的小孩,使劲撩起水往这两个站着的人身上打来。撩起的水帘像是一道白色的散珠,那些水珠打在两个孩子的身上,变成白色的花。
“喂!安德鲁,你干什么呢?”我喊起来,“快放开手!”
可是那两个孩子,谁也不肯松手。旁边的那个趴在水里的小个子还在扬起水来,打在两个孩子的身上。
“嗨,安德鲁,”我往水深的地方走,我要越过深水,去把他们拉开。
空中飞过一只白鸥,它张开宽大的翅膀使劲扇动,在空中一起一落。白鸥的尖尖的长喙就像一把匕首,而它细长的分叉的尾巴却像是两只触角。白鸥欢叫一声,从人的头顶掠过,转眼就飞到了前面的水面上去了。
那个和他扭在一起的孩子走了,被他的父亲拽走了。我越过深水区,走到安德鲁的跟前。太阳逐渐落下山去,蚊子要上来了,我想让安德鲁回家,他说,“我不走。”
他站在水里,不动。我说,“你过来,把身上的沙子洗干净。”
他不动弹。
“你过来!”我说。
安德鲁不动。他看着我,忽然哭了起来,脸上皱成一团,“我还要打呢!”他喊。他的眼泪落下来,落进脚底下的水面上,落进那如鱼网一般的鳞光中。
天空染上两道红色,从天穹的那一角一直伸到对面的那边,仿佛是两条粉红色的绸带。蒜子一样的白云淡下去了,只看到粉红色的条带在天上。
“爸爸,我冷,”风吹过来,安德鲁的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我跑过去,“快把衣服脱下来!”我把他弄到淌水的那边,给他洗了衣服,洗了洗身上,脸上、头上,全是沙子。我脱下自己的衣服,把他的头发和身上擦干。
“不冷了吧!”我问。
“不冷了。”
天暗下来了,喧闹的白日结束了,水边已经没有人了。我抓起安德鲁的衣服,“我们回家。”我说。
“好的,爸爸,”他说,“我们回家。”
我拉起他的手,往岸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