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灰色开裂的像是伤痕一般的是胡杨的树干,那枯树皮上聚满了沙尘。高高的粗大的枝干上方,是几支绿色的枝条。再往上看,到那高高的树头,便是枯死的粗枝。这是东风的黑河边上的一颗胡杨,它就像一个老人,它活着,它活了那么多年。
“安德鲁,你知道吗?”哈尔恩斯对那个孩子说,“胡杨,又被称为异叶杨。”
“什么是异叶杨?”安德鲁说,“哪个样子的是异叶杨?”
“你看到了,这一支的叶子,是长长的,就像柳叶。”哈尔恩斯说着,他指指手边的胡杨枝条。
“你再看这几支叶子,它们的叶子就像小巴掌了。”哈尔恩斯说,“可是它们却是同一棵树。”
“是啊。它们是同一棵树。”安德鲁说,“真是奇怪。”
说话间,一只伏在树丛里的野鸡“扑”地一下飞起来,呼呼啦啦地往斜天里奔去。然后“轰”地一声坠到地上。空中掠过一个灰黑的影子。
“那是什么?”安德鲁问。
“野鸡。”我说,“这里多的是野鸡,可是很难以捉到。我只见过,但从未捉到过。”
“这里还有野鸡啊!”安德鲁说。
“是啊!”哈尔恩斯说,“多着呢!说不定这树林里还多着的是野鸡蛋呢!”
安德鲁坐在一个石凳上。他穿着浅蓝色的上衣,他的个头已经超过一米四,体重超过了八十斤,他是一个半大的小伙子了。他刚剪过的头发就像一块平地,他肉乎乎的脸上透出疲倦。
早上去上学的时候,他只匆匆喝下一包牛奶。早上起床之后,他就开始呕吐。他一定是吃坏了肚子,哈尔恩斯想。他看见他吐出来的东西里面还有没消化掉的红色香肠,像是一片残破的树叶。
哈尔恩斯把他送到学校门口,说,“你去吧。今天还有三节主课。你要是不舒服了,就让你的老师给我打个电话。”
哈尔恩斯开车去上班的地方,还没有把车子停稳,手机就震动了起来。
“是安德鲁的爸爸吗,你还是把孩子接回去吧。他在学校门口就吐了。你应该带他去医院里看一看。”
“那好,我马上就去接他。”哈尔恩斯说。
二
在胡杨林的石板路的边缘,是开放着的黄色的小菊花,它的鼓鼓的花肚儿,像眼睫毛一般张开的花瓣,都是金黄的亮黄的。一朵一朵的小花正朝着路的中央探出柔软的花茎。小花的高度实在是太小了,使它看起来就像是伏在地上一般,伏在高大的胡杨树的脚下。
安德鲁在医院的门口吐了一次,在医院里也吐了一次。
哈尔恩斯把他带到医院门口。车停下了,要他下去。他很不情愿似的。大约那个时候,他的肚子里正在翻滚,他一只脚从车里拿出来,手扶着门框慢慢地站起来。
哈尔恩斯说,“你快一点。”
安德鲁说,“爸爸,我想吐。”
哈尔恩斯说,“你快一点,到那边草地上。”
可是,安德鲁仍然慢慢地从车上下来,在车边站住。哈尔恩斯过去扶住他,带着他往前走。
他还没有走上几步,突然把腰一弯,一口白色的呕吐物就从他的嘴里哗哗啦啦地喷泻而出,哗地一下喷在光整的水泥地面上,溅起一大片。他们的面前就是一大堆白色的粘稠的东西,伴随着一阵奇怪的味道。
“爸爸,”安德鲁抬起头。
哈尔恩斯看到他面前的一滩,裤子和鞋子全都是溅满的白点子和水渍。他低下头,怪味就扑面而来。
“早走几步,到草地那边就好了。”哈尔恩斯去车上拿纸巾来,给安德鲁擦嘴。那些白色的液体就是安德鲁早上急匆匆喝下去的牛奶。在他的肠胃里待上了这一两个小时,混合着胃液又全部吐了出来。那些粘稠的东西,拿纸巾很难清理掉,只好一张一张地去擦去揩。哈尔恩斯一手托着纸巾包,一手扯出纸来,一点一点地收拾着这个残败的局面。
医院里的儿科,是一位叫做格根塔娜的女医生。她问安德鲁的情况。“要不要打一针止吐的针?”她问。
安德鲁皱起眉头,过了一会,说“还是吃药吧。”
“那我给你开点药。”格根塔娜说。
他们拿上药单,说,“谢谢你。”
格根塔娜仰起头,眼睛眯成一条线,弯弯的。
在药房的门口,哈尔恩斯站在窗口上等着拿药,安德鲁趴在了地上,跪在那里。
“你跪在那里干什么?”哈尔恩斯喊他。
他不动。
“你起来啊。”
安德鲁扶着地,想站起来。可他呕起来,他吐出一口东西,一口黄色的液体。
哈尔恩斯赶快跑过去,把它扶住,这个孩子,他又吐了。
三
“我们去河边坐一会吧。或许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从医院里出来的时候,哈尔恩斯对安德鲁说。
“好的,爸爸。”安德鲁说。
“你感觉好点了吗?”哈尔恩斯问。
“好点了。”安德鲁说。
安德鲁和哈尔恩斯坐在河边的树林里。这是一片古老的胡杨林。
白日的阳光是清澈的。黑河的水像是一群观众,快速地向下游奔去。风静静地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