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口脱险

上午的时候，孩子的妈妈打来电话。“唔，到现在，小咕咚还没有哭呢。”她说地很慢，“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正孤独地骑小车玩呢。”

我说，哦。我忽然感到鼻子一酸。这个小家伙第一天上幼儿园，我们该是多么挂念你啊。

咕咚长到这么大，我很少带过他。他是第二个孩子，又是我的工作十分忙乱的时候，总也静不下来，停不下来。我便常常看见他盼求的眼神，在我的手下垂下来。我不能安心于他的身边，就像我不能安身于这嘈杂的人世间。

长长的铁轨一直延伸，穿过黑河。远处是成排的杨树，静静地立在那里，隔开这边的河滩和那里的田地。这是黑河流域上典型的土地形貌，数千年来养育着生息于其上的人们。冬日的时节，地里没有作物，河上结着厚冰。土埂上露出割下的玉米根子，就像一枚枚道钉。

靠近大桥的铁轨两边安装了简陋的绿色护栏。我们一直走一直走，直到很远处的那个路口，才找到进入铁轨的入口，我和小咕咚站在了铁轨上。我想不会有火车来的，这是多么安静的一座铁桥啊。

站在铁轨上，看着黑青的轨道和梯子一般的枕木，还有各式各样铺于其上的石块。我捡起其中的一块，我说，“这一块，真圆，小馒头一样的。”咕咚拿在手上看看，并不觉得好。我要过来，自己拿上。

我说，“你想不想到桥上去，那里可以看到桥下的冰面，你还不曾去过。”

小咕咚问，“那里有火车吗？”

“没有，怎么会有呢？”我说。

我们一点一点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捡起各种不同的石头。当然了，最终我们还是把一块块石头丢下，什么也没有带上，包括那个圆圆的像馒头一样的那块。这个小家伙还在路边撒了一泡尿，空气冷得吓人，我给他哆哆嗦嗦地提上裤子，整理好衣服，仍然往桥那边走去。

正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就要铺天盖地展开的时候，我牵着他热热乎乎的小手。四周没有人，天上没有云，静谧的就像原始的古生代。直到我们来到了桥的近中央，还没得急看看河面上白霜一般的雪层，远远的一声汽笛把我猛地惊醒。我抬头看，远远处，一列高大的火车突然出现在那里，昂首挺胸地冒着热气往这边开来了。它转出一个大的弧圈，整个身子都显露出来。“嘟嘟”，它又拉响了汽笛，咣当咣当奔跑而来。

桥的两边仅仅是窄窄的过道，根本容不下我们。就是那个小小的避险口子，也难以容下我们两个人。我抱着这个小孩，他或许会探出半个身子，或许会从的怀里往外挣，那将是一场灾难，无法避让的灾难。“不行，快跑！”我在心中快速地盘算着，脚下生起了风。我必须快跑，快点离开这段铁桥，到宽敞些的地方去。两边都是护栏，我出不去，我只能沿着铁轨一直跑。

我把小咕咚紧紧地抱在胸前，我听到风呼呼地往后刮起来。火车在后面按着喇叭。我必须快跑，快跑，直到安全的地方。

我气喘吁吁地跑过铁桥，终于来到桥头的宽道上，这时两边的隔离带宽了一些。我仍然跑不到护栏外面，但是我可以贴紧在护栏网上，那样火车或许不会触到我们啦。我也可以一直再跑下去，跑到远处护栏的出口。但是那样很危险，我跑不过火车的，它已经追上来了。我回头看，那个高头大马的家伙离我很近了。在我跑出去之前，它就可能会追上我，给我的屁股狠狠啃上一口。“火车经过的时候，我必须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而不是跑在铁轨上。”火车离我一定是越来越近了，我感觉到铁轨滋滋作响的震动。就在这时，往前看，那里不是有一个避险处吗？我发现了那个桥头的一个供铁路工人休息或者从事修理的小屋子。它有一个台阶，还有一处门脸，那里一定足够宽阔，足以容下我们俩。我脚下深踩几脚，踏过几块碎石头，踉踉跄跄奔着小屋而去。刚到那里，我就往地上一坐，缩在门口的台阶上，我把小咕咚抱在怀里紧紧勒住。我喘着粗气，“好了，好了，这里安全了。”这时火车来了，呼啸着，嘶鸣着，从我们脸前飞驰而过。我看见火车宽大的长长的身体，急速地在眼前闪动，强大的呼啸声充撕开周围的空气，跳动着冲着前方而去。我把小咕咚锁在怀里，我怕他从我手里溜走。在火车经过我面前的那一瞬间，我往驾驶室里看，那里有一位年老的司机专心致志地端坐着，在他的旁边，是一位年轻的人，他往下看，往我这边看。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能看到我和孩子，我紧紧地抱着他，一动不动，我怕他把我的孩子夺走。

火车过去好一会儿，我往后面望望，什么也没有了。前面，火车的车厢成了一个弧形，拐过前面的大弯。小咕咚倒是一点也没有紧张，他说，“你说没有火车的。”我长舒一口气，慢慢站起来，牵住他的手，“走吧，我们走吧。”我和他从防护栏的出口走出来，从高岗上走下来，那里是一片沙地。小咕咚说，“爸爸，要抱抱。”我说，“你走走吧。”他说，“我走不动了。”我心想，“我也走不动了。”我还是把他抱起来，往我们汽车的方向走去。那些沙地上铺满小石子，长着枯掉的枝草。天空晴朗无比，周围一片安静。天地之间没有一个人影，火车过去了，就像它没有来过。

遥远的高天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一圈一圈地盘旋着，那是一只大鹰。我说，“小咕咚，你看，那里有只鹰。”他抬起头看。我说，“老鹰，在那里，是不是来抓小孩的？”小咕咚说，“不是来抓我们的。”我说，“嗯，不是的。”“那我们快走吧。”他说。

2022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