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每个夕阳将沉的傍晚,金色的光辉铺满天空和大地,我的心中便会想起卡夫卡孤独的身影。为什么会有这种印象?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样的场景或许和我很早之前的一个经历有关,或许那只是印象派画家涂鸦中的一块色彩。总之,夕阳之下,我独看见卡夫卡一人行走在沉寂的旷野之中,而那滚圆红透的太阳就安静地枕在遥远的地平线上。
广袤的田野被映成红色,高大的杨树投下稀疏的影子。稠重的云彩手挽手缠绕在太阳的身上,也映成绯红,就如同殷红的血。有时一阵风吹来,杨树的稍子晃动几下,却很快停下来。天空飞过几只小鸟,匆匆归入暖巢。广阔的田地里,零星几块种着大叶的甜菜,犹如绿色的厚毯。
他一个人在这田野里游走,他许久没有到这野地里来了。自从十几岁离开家,故乡就变成瘦小的影子,小到只剩下两个字。他多少次回故乡来,却是在梦里,醒来就变成两滴咸咸的泪珠。不是长期在外的人是感受不到的。那种感受一直萦绕,一直在告诉他和使他确信,他无法真正地回到故乡来了。这次来,他正好要利用好这短暂的几天,去看看那记忆中的田原,去找找那以前的记忆。那个时候,走在阳光里的是个少年。而如今,却已是中年,他看到的还是儿时的田野,那时的阳光吗?
他沉沉的心境就像他缓缓的脚步,就仿佛深陷在过去的记忆里。他不敢也不愿去想前面的生活,更不愿从这时间里走过,而希望永远融浸在这夕阳里。
“车就来了,姐妹们快点呀!”风吹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她的声音那么饱满和高亢。她宽大的身形被夕阳的光芒拉长,远远地斜拉过来,扫过他前面的田地。他抬起头,那边,在那片绿色的甜菜地里,却有三四个妇女,正赶着这一天最后的时间收获地里的绿甜菜。粗壮的甜菜根,就像一个个小胖子,被一堆堆码在地头。她们的手中,还在来来回回地抱起一堆一堆来。
“来啦~哟!”另一个姑娘笑着,“今天可要收拾完喽!”她的笑声就像哗啦啦倾泻的瀑布,抖落的珠子,击打着地上的石块,水珠一起欢快地跳动。
这是怎样的几个姑娘啊!她们宽厚的身体在夕阳下发出红光。随着她们的劳动,她们的身影就在大地上跳跃。那跳动的长发如同信舞的青春小马,又如同激烈的旋风,他分不清是在看她们的身影还是在看她们那有力的身躯。
“她们要把这地里的果实收完。可是这么晚了,还不收工吗?”他想。她们银铃一般响亮着的爽朗的笑声,一直冲到他的身边,冲进他的耳朵里。那分明就是最激昂的声音,最爽快的风,使人忘却了一切的疲惫。
他想走上前去,跟她们说话,看她们的脸庞,感受她们的热情。但他又迟疑下来。她们的生活是热烈的,尽管生活在这沉静的土地上。她们的感情是奔放的,却在惦记着手中的劳作。他这个游走的乡人,这样的游子,这个住几天就要飞起的燕子,无论如何也走不进她们的生活啊!
可他忽然又觉得轻快。她们有自己的生活和追求,他和她们又有什么不同吗?不都在追求一样的幸福吗?唯独不同的是,他没有那样的爽朗,那样的开怀。而这,不正是他所缺少的吗?
他加快了脚步,沿着她们的影子,往前跑去。他要跑到她们的面前,看清她们的面容,那一定是最靓丽的容颜。然后,和她们一样开心地笑起来。
夕阳沉将下去。就要迎来长夜,黎明却在不远处。
2022年3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