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刀鞋

一双白色的冰刀鞋，铁冷的刃口吐着寒气。当我打开包装，剥开最后一层纸衣，目光与乳白色的皮革相遇，我便相信，我是这鞋子的主人。“嗯，不错。我喜欢它。”这是她为我二十二岁生日买来的礼物。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滑冰，喜欢那种风在耳边呼啸的感觉的，或许是从那个湖面上开始，或许更早。

“我觉得你应该快乐一点。”詹妮飘动长发，望着我说。

我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在这个冬季，我只能远离家乡。我望向远处的灰山，边境这边，除了棕褐色的钢齿一般的石头和翻越山脊的流沙，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来到达卡里哨点四个年头，只有冬日的瓦里湖给我欢愉，滑冰技术保持地相当不错。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

“你要不要滑一滑？”我看她，问她。

“我不会呀。”她笑着说。

“你学不学呀？”我说。“可以试一试。”

“我不敢，”她说。“我怕摔跤。”

我便想起那一次我和她在冰场上。我玩了好一会儿冰刀，她也想坐坐冰车。她租来一辆铁条焊成的简便小车，坐了上去，说，“推推我。”

我便推她，慢慢地推。但我却觉得慢，于是就加快，加快。

她便喊，“慢点。”

我像溜着冰刀一样地去推她的冰车。在最后一刻，我想，还可以再快一点，便使劲猛地推一把，就像空中的火箭释放出自己的卫星，她在冰车上仍然急速地前行而去。随着的是她的尖叫，冰面上有条血管一样的隆起，把高速行进的冰车掀起一个倾斜的角度，冰车开始左摇右晃，从左至右，又从右至左。在冰车疾进的正前方，却还有一个嵌在冰层里的石头钉在那里。

“咔”的一声，冰车被石头封止了。惯性使冰车仍然冲起来，从后往前翻过去。她摔出来，倒在那里。冰车铁色的轨道沾满了冰渣，像是结晶的蜂蜜，正一点点落下来，掉进冰面上的沟痕里。

“詹妮，”我叫着，错愕着跑起来。我已离她十几米远，我疯跑过去，脚下的冰刀在冰面上划出七上八下的深痕。

是我摔伤了她的腿。她带着责备的眼神看我一眼，我心里就难过极了。那时候我们才刚刚相识。

我想对她说，这个春节，我不能回去陪她了，我要在这里待命。西边的局势很紧张，按照要求，我们走不了啦。可我说不出口，这使我不安。我踩住冰刀，使劲向前滑去。风呼啸着，我想这如果是可以丢掉的烦恼就好了！越是靠近春节，我的心里就越是紧促。我在电话里和她说起来，她一定要给我寄一双冰刀鞋来了。我没有想到她会来看我，接到她的那一刻我真是高兴坏了。可是，就只有五天。

“建文，”她说，“我不求你回去。你也要开心起来。我来看你，就是想让你安心地在这里。”

“你不完成好任务，更多的人就不能过好这个春节。”她眨动起眼睛，似乎在悄悄地说着心灵的话语。

“哦，”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我常常想到自己，是啊，还有那么多的人呢，他们需要我在这里。我的战友都在啊，指导员不走，班长不走，李枫不走、张榕不走，他们和我一样。战士啊，在这个时候，就是最需要你的时候。

“可是，我……”我吞吐着说不出话来。我想她比我更懂得。

“没事，会好起来的。”她笑着，黑色的长发在风中舞动。“这个冬天，就让这双冰刀鞋陪你，一起完成好任务。你就像冰刀一般锐利，快速。”

我忽然明白了，心里敞亮起来。“嗯，好，”我点点头。她靠住我，靠着我的肩。我抬头往达卡里山望去，那里仿佛站满了人，那都是我的战友，他们在向我招手，脸上满是欢喜的笑容。

2022年1月11日 初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