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名

二十年前，我和大学低年级的徐同学一起从S城坐火车回到T城。那是他去外地求学后的第一次返家，于我则是第三次。到T城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徐同学热情邀我到他城边的家里短暂停留，我欣然应允。那天的夜漆黑无比，即便是在城市的边缘，路上也没有灯，黑夜仿佛是无边无声的海洋。我和这位同学找到一辆三轮出租车，急匆匆地往他的家门赶去。高天之上满是寂寥的寒星，一错而过的是急着赶路的人们。车灯照出崎岖的却很宽阔的马路，终于在颠簸之中到达了一个有着高高门楼的小院。

这是城中村，院落的格局跟郊区的农村没什么两样。拐进大门下的通廊，就是院子，栽种着几颗低矮的果树。正房建在高处，总要走上十几级台阶。屋子里面亮着一盏白亮的灯，徐同学的父母还在等着我们。

“嗨，累了吧！快进来！”他们热情地招呼着。

徐同学的父亲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小个子男人，看上去很干练，透着一股骄傲的气度。他将一只胳膊搭在徐同学的肩膀上，搂住他，摸摸他的头，仔细地看着他，“长高了些，哦，不错。还要再长高些。”

徐同学的母亲看起来很朴素。她说让我把行李放进东面的厢房，早一点歇息。

我托着行李箱走出正房，进到东屋。那里有沙发和茶几。

“在这休息吧。”这位母亲说，“怪累的。”

我确实是累坏了，坐了那么久的火车，好想好好歇息一会。“好的阿姨，谢谢您了！”我谢过她，慢慢坐下来，她才慢慢地走出了屋门。

这时我看见屋内的小灯泡发出黄橙橙的亮光，照在屋子里的柜子上和面前的茶几上。旅途的劳顿几乎是如铁锁一般突然缠绕在我的脖颈之上，我感到浑身困乏，沉沉地靠在沙发的靠背上。一股冷意却从后背后传了过来。

门开了，是徐同学的姐姐走了进来。她慢慢地走进屋子来，手上端着一个茶盘，里面放着茶壶和茶碗。她是一个微胖的姑娘，有多大岁数呢？我们当时是十八九岁，这位姐姐或许就有二十一二岁吧。她有着一张圆圆的脸，有着浓密的头发和眼眉。

她把茶盘放在茶几上，放好茶琬，倒上热水，说了一声：“您喝茶。”

我听见的却是一个成熟的姑娘沉稳的声音，仿佛一条宽阔的大河在夜里缓缓流淌，声音从她那轻柔的面容下面透出来。她说的不是普通话的声调，而是老家的方言，是极缓慢的，总是在我成长的时光里常常能听到，却又是不了解的。我看着她，内心充满感激，我收到了真诚的问候，那是善意的，诚意的，带着美好的心境。这一句带着家乡气息的问候让我觉得美好，我好想也用家乡的语调答一句，“谢谢你姑娘，真好。”可是，我说出来却是经过了克制和矫正了的客套话，“谢谢你！”

我伸手接住茶杯。她把茶壶放下。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再问一句，姑娘芳名？或者做个自我介绍。可我犹豫了，什么也没有说。她站了一会，说了声“早点休息”，便轻轻地朝门口走去了。我重新靠在沙发上，心里却砰砰直跳。

第二天早上很早的时候，我便离开了徐同学的家。后来，开学返校的时候，我还是和这位同学一起从T城返回学校，可我没有再见到他的这位姐姐。那一刻，我在心里怪自己。无论是出于礼貌还是遵从内心的向往，我真的应该问一声，姑娘芳名？我回想起自己的种种表现。当她走进来的时候，我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带着家乡的气息和热情，满怀真诚地要去迎接一个美好的生命呢？没有，我没有。

姑娘芳名？或许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样一个寂冷的深夜，一个家乡的姑娘一句普通的问候所给我的感动。在这个世界上，美好的东西常会偶然间出现，没有任何征兆，也不给你任何准备。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要珍惜和鼓起勇气，真真正正说出心里的话。

姑娘芳名？祝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