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盘腿坐在炕中间,低头摆弄着她那已坚持多年的针线活,一语不发。
“妈,你就原谅我一次吧,最后一次昂……”
我站在离炕的不远处,我不敢抬头去看母亲的那双眼。那双深邃,黯淡,被岁月狠狠夺走了光泽,被忧郁和锐利填满了的眼。
“妈,我错了……”
我的小心脏,此刻早已犹如装满了无数个小小的弹力球,活奔乱跳,击碎了我心中紧绷好久的那根弦。
“妈,我……”
母亲还是一声不吭,低头摆弄她手里的针线活。
昏暗的灯光下,几只令人生厌的蛾子不知何时偷偷钻进了窗户,在我和母亲的面前搔首弄姿。
“妈,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
母亲还是低着头,一声不吭。
此刻,内心的惭愧和无奈,早已像一艘将要在暴风浪里接受洗礼的船只,摇摇晃晃将欲在翻滚的波浪里沉没。
我始终不敢直视母亲的那双眼睛。此刻的呼吸,早已在厚重的空气里凝聚,洗涤了屋子里的所有尘杂,一切都沉浸在出奇的安静里,隐约能听见母亲刚才针头掉落在炕上的声音。
母亲还是没有抬起头看我一眼,她始终一刻不停地纳她手里快要成形的鞋底。我的愁绪,随着一阵冷风飘飘然飞出了窗外,来到了今天的校园里。脑海里所浮现的一切,让我突然间开始怨恨起自己来。虽说今天的事情是二娃有错在先,是他先在背后里诋毁我,挑拨离间的。但是我的确不该伙同我的那几个哥们儿把人家打到住进了医院。回想二娃妈今天来我家时那犀利的言辞和令我生怕的眼神,此刻的我仍是心有余悸。母亲颤抖的双手从衣兜里掏出了皱巴巴的三百块钱递到了二娃妈的手掌心,“我们这个娃呀,越大越不听我话了么,我在这里替娃和你道歉了。他姨,实在是对不起了……”
母亲一遍一遍的对着那双犀利的眼睛表达歉意,她那无奈的眼神,始终还是没离开二娃妈手里的那三百块钱。母亲没有心思理会站在她身后的我,更别说回头看上我一眼了。此时此景,让我有种一头撞到南墙上的冲动。要知道,那三百快钱呐,得母亲纳多少双鞋子拿到集市上才能换回来呀!
二娃妈领着二娃得意的离开了,呼呼的寒风里,母亲的目光迟迟不肯离开二娃娘俩,她那花白的银丝在风里使劲地摇曳着,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散落一地。
“妈……”
母亲回过头来,我清楚地看到了她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丝丝清晰可见的血丝在她深深凹陷的眼睛里肆意地游荡着。夜以继日的做鞋子,已成了母亲生活的常态,她不仅要为全家大小八口人做好一年四季的鞋子,还要牺牲睡觉的时间做更多的鞋子拿到集市上换钱。为了赶活,黑夜和白昼在母亲的眼里早已不分家了。
母亲没有说话,继续走在我的前头。冷冷的寒风里,母亲瘦弱的身子在我的面前摇摇晃晃。这一路母亲都没跟我说一句话,就连路边麦田里偷偷探出头来,快要冻僵的麦苗,也耐不住冰冷又僵硬的空气而跃跃欲试,想要跳出它的生存圈。
“妈,对不起,让您……”
“娃呀,你真让妈不省心么,哎……”
母亲突然间的一阵叹息,打破了此刻的沉静。我欣喜万分,母亲终于肯跟我讲话了。“妈,妈呀!我错了,这是最后一次……”我赶紧接上母亲未落的话音。
“娃呀!吃亏是福,退一步还海阔天空呢,以后再不要打架了,万一……哎!”
“妈,我知道了,我听你的话”。
一阵清风吹过来,路边的小草正摇头摆尾。抬起头我看到,一只喜鹊正从我的头顶叽叽喳喳飞过。
母亲,她正回头凝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