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手如此贴合心意,恰到好处地传递着温柔,所有被冷落的肌肤,一寸都不忽略⋯⋯明慧不由自主地迷醉,向着更温暖的所在依偎过去,只愿这样的时刻就此停住,死不足惜。
电光火石之间,一阵冰冷的寒意穿过温暖的封锁注入敏感的神经末梢,明慧骤然回过神来:幻觉!那条蛇制造的幻觉!转念之间场景突变,果然,哪有什么贴合心意的男人和传递温柔的手!是蛇!一条大蛇!
明慧尖叫一声从床上一跃而下,丝质睡衣已被冷汗湿透。又是这样!总是这样!从惊喜到惊吓只在须臾之间。
主卧传来均匀鼾声,明慧的惊叫和下床太猛闹出的动静丝毫没有打扰代维的沉睡。明慧习惯性地朝主卧走去,想去代维的身边寻找一些安全感。
那只伤痕累累的箱子拦住了明慧的去路,箱子上两个小孔像一双幽怨的眼睛阻止了她。
明慧惊魂未定地换好衣服洗漱了走出家门,心里想着那条蛇。这一生她最怕的就是蛇了,没有之一。这种怕就像老鼠怕猫一样与生俱来。她不知道这条蛇是怎么出来并缠上她的。
似乎很了解她的心思,这条蛇总是幻化成她喜爱的模样用贴合她心意的方式来表达它并无恶意。但明慧清醒地知道:不管它怎样讨喜都是阴谋,天敌总归是天敌,它那般懂得自己的心意,只能说明它很早就潜伏在她身边,只是早前它还道行不深不能变幻成人形所以她没能觉察到它的存在,多年来它一直形影不离悄悄地成长着窥视着等待着时机要将她俘获心甘情愿做它的大餐。
醒目的红色十字出现在眼前明慧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走进了医院。她不禁摇头苦笑。来医院有什么用?难道要对医生说她被一条蛇缠上了,那不是一条真实存在的普通的蛇,而是一条会幻化的蛇,总是趁着她熟睡最无防备之际幻化成她心悦的男人形象在梦里来诱惑她?医生一定会在心里骂她花痴然后委婉地让她到精神病院去。可她清楚得很,她没有精神病,哪种医院都帮不了她。
穿过医院就是大学校园,时间尚早,黑与白在远处的天空纠结,分不清是缠绵还是裂变。校园里已随处可见健身锻炼的人们,动作行云流水眼神专注坚定,显得郁郁独行的明慧格格不入,不时有经过的人定睛瞧她两眼。
看来有一条蛇与她同行已经非常明显了。
明慧有些心虚地拿出手机,发现闺蜜给她打过电话,时间是凌晨4点。这个时间有些耐人寻味。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她那时正在那条蛇布下的温柔陷阱中沉醉不知归路,竟然电话铃声都没能将她唤醒。现在6点刚过,以一个资深失眠者的切身体会她料定闺蜜此刻应该终于撑不住睡意正在补觉,再被吵醒就只能用大量的运动来弥补了,可闺蜜和她一样喜静不喜动,宁愿在溪边竹林寻悟天人合一不愿器材瑜伽折腾自己。
明慧收起手机打算换个地方,没走几步,被人叫住了。
“嗨,明慧老师!您这么早!”
明慧看着面前的女孩,感觉自己被一阵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所包围。
“晓璇,你还记得我!”
“瞧您说的!我们到您那儿做过兼职的同学都记着您呢!在您那儿兼职,时薪是最高的!伙食是最好的!我们都把去兼职的那一天当作是大餐日!还说您让我们有家的感觉呢!”
“真的吗?听到你这样说真好!”明慧有点感动。
“明慧老师,要是您的托管培训中心重新开办一定要再找我哦!在您那儿习惯了都不愿意去别的地方兼职啦!”晓璇擦着汗珠跑开了。
明慧有些惭愧。她的托管培训中心是一定会重新开办的。之前她是有一丁点儿的犹豫,想着她和代维之间没过出理想的二人状态是不是因为工作占用了她太多的时间和精力以至于对他关心不够,要不要做个全职太太一心一意来经营家庭。可是才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她就明白过来:许多事情并不是付出和收获成正比,有时候用力过猛反而始得其反。她开始认真地筹办培训中心正式启动的各项事仪,具体操作细则也已经拟妥,其中包括不再请大学生做兼职。
她自然知道那些兼职的女学生们会记着她的好。原本她就是用真心在待她们。她觉得二十来岁的女孩子还是在妈妈面前撒娇的时候,为了学业远离家远离亲人已是不易,更懂事到自食其力做兼职,实在让人心疼。她愿意力所能及地对她们好。但请兼职已经不适合她规划的新模式,总不能为了顾念她们影响大局。
她得用理性来考虑和处理事情,不能感情用事。
从前的她就太过感情用事,搞砸了不少事情。代表作之一:一个从没受她重视过的男生花了一个月工资请她吃了一顿饭,又在冬夜的寒风中苦等了她六个钟头只为了把揣在怀里的玫瑰花送给她,她便心一软,忽略掉一大串追求者嫁给了他。母亲百般反对无效叹息地说出一件旧事:上幼儿园的时候为了证明自己最勇敢,明慧第一个脱掉了裙子,因为有个小伙伴说谁敢脱掉裙子谁就是最勇敢的人。
“嘿,明慧!”她循声望去,翠芝从足球场旁边的跑道上穿过来。
“翠姐!”明慧应了一声,看翠芝满脸是汗,从包里取出面巾纸递过去。她从前叫她姐,后来不是一家人了便叫她翠姐。
“不用不用!我从来不带这些。麻烦!”翠芝用手在脸上身上胡乱抹着顺势在路边石凳上坐下:“我正想跑完步给你打电话。你今天没什么事情吧?小代在家吗?”
“我今天没有什么事。”她不想跟翠芝提代维。
“你的培训中心怎样了?都快两个月了,要停业整顿到什么时候?那天真的是好吓人,一下子来了十来个穿制服的人!亏了你胆子大应付着。这一片就你一家培训中心,又没有竞争对手,你说,谁会举报我们?”翠芝像个侦探推理着,“会不会是有新的培训中心来抢生意了?不对啊,现在都开学了,也没见有新的开办啊。到底是谁举报的呢?”
“谁举报不重要。我们按要求政策办就好了。”明慧不想顺着翠芝的思路往下聊。
“要我说,干脆不要在这里办了,你回老家去,小磊还等着你。在老家资源多,你一样可以办一个培训中心。小磊教育界都熟,还可以帮到你!”翠芝热心地撮合着,全然忘了当初他和小磊离婚是拜她所赐,似乎也忘了她刚刚还在问候她的现任丈夫。
明慧不想和翠芝瞎聊,便岔开话题:“一个假期没见了,你还好吗?”
“有什么好不好的?还不是那个样子!你哥那个人谁跟他谁倒霉!一天三餐侍候着他,也听不到他一句好话!真的是没意思!就说昨天……”翠芝不可避免地开启了怨妇模式。明慧只得看似无意地往偏僻的地方走以免她的大嗓门打扰别人。
翠芝的声音条件是很适合歌唱事业的,奈何歌唱水平即便是超常发挥尚在国民平均水准之下,只得另僻溪径在说长道短上下功夫,功夫下得深了不免增添上个人色彩,翠芝的强项是厨艺,最擅长添油加醋,经她烹制的“翠芝流言大餐”色香味俱全倍受欢迎。翠芝有一个秘方,所用原材都是身边熟悉的人。多年以来,翠芝的一张嘴不知影响过多少人的生活,只是大家都比较宽容不像明慧那样较真,生活也就仍在原来的轨道上磕磕绊绊地继续运行,不像明慧被彻底改道,走向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旅程。
翠芝两片嘴唇快速地张合着,明慧一句也没有认真听。反正都是抱怨老公不好。其实翠芝老公陈森是个各方面都不错的男人,翠芝自己其实也承认这一点,所以这些年翠芝关于老公的话题始终只有一个:对老婆不好。重复太多次早已没有新意。
不了解翠芝的人听到她编派老公,一定会以为她其实是在炫耀。因为她说的那些事根本都不算是事。如果把家庭比作是一棵树,翠芝所说的那些就是树上密密生长的叶子,正是因为有了这些叶子,树才充满生机。曾经就有人当面指出:这有什么好说的呀,比起我们的男人,你老公这样的简直就是模范了,小心我们打你老公的主意哦!自此以后翠芝只对那些知根知底的听众才倾情演出。
据翠芝说,早年真有人打过她老公主意的,那女人是陈森的同事,每天为陈森买早餐,还被她抓到几次两人眉来眼去谈笑风生,这不是要出轨又是什么?对方老公是一个各方面比她老公陈森还要强的人物,政府公职,翠芝十分替那位仁兄不平,于是找上门去商量对策,大意是说同是天涯沦落人自己一介女流遭遇了这样的事还能博得同情,而对方身为精英人士就只能被人嘲笑无能了。翠芝说后来那女人被老公狠狠地揍了一顿,调换到不知哪个单位去了。这件事情让翠芝很有成就感,觉得这等力挽狂澜的本事不是哪个女人都有。至于陈森后来要被明升暗降调到一个更小的城市去最后不得不干脆辞职来到深圳重新开始翠芝就不认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了,倒是老公来了大城市一切从零开始竟也很快站住了脚,除了说明他能力强之外也证明了她翠芝实在是一个很旺夫的女人。
继捍卫自己的婚姻之后,翠芝又干了几件大事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先是她娘家堂妹夫外遇,她带着堂妹去捉奸导致堂妹夫跳楼逃跑摔断了腿落下残疾;第二件事情是闺蜜家庭纠纷她怂恿闺蜜举报丈夫收受贿赂;第三件事是她同学的前夫再婚她让同学送去了一个花圈……
身边有这样一个家庭成员,明慧一直提心吊胆,与翠芝保持着距离。然而有一天,闺蜜珈仪打来电话:“大家盛传你和老宋关系不一般,是不是真的?”
老宋早年是县城教育界鼎鼎大名的人物,明慧光荣地加入教育行列之时,老宋已不满足于在县城弹丸之地施展拳脚,跃出龙门去了深圳。关于老宋的真容,曾被借调到电视台担任过娱乐档主持人的时尚达人娇姐指着墙上一幅照片说,看看这是谁?周润发?错!这是老宋!关于老宋的成就,已调任重点中学的朱校长这样说:你以为老宋只是教育局前领导?错!鼎鼎大名精英学校知道吧?老宋的!大家深以掌握老宋的一手资料为荣,好像这样就能表明老宋与自己有着关联。明慧对此从不参与,平行线永远不会相交,说再多还过是自欺欺人。多年后的一天,陈森说起前天的饭局,提到老宋现在拥有一家和国外挂钩的培训机构,想吃培训这块蛋糕的明慧眼睛一亮,觉得可以去取经,陈森就给了她一个电话号码,这才有了她和老宋的一面之缘。这仅有的一次见面让明慧失望至极,甚至说影响了三观也不为过。不知道是岁月对老宋特别无情还是老宋自己作,呈现在明慧眼前的就是一个散发着金钱和欲望气息的挺着个大肚子的中年油腻男,传说中的“小马哥”一点痕迹也找不到,交谈不过三句话便问她是不是陈森的女朋友,得到明确否认后就从桌子对面绕过来紧挨到她身边喷着酒气直言那能否做他的女朋友。明慧落荒而逃,第一时间删除了老宋的电话。这晚凌晨三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端陌生的女人将她一顿痛骂,骂得她一头雾水,直到手机没电断掉也没弄明白自己如何就和小狐狸精划上了等号,只记得女人最后的一句话好像是说:我也曾经年轻过。倒叫明慧好一阵同情生不起气来。
闺蜜的话自然不是空穴来风。明慧找丈夫查证。陈磊说之前老宋老婆曾经打电话给大哥,当时大哥不在,是嫂子接的电话,老宋老婆说老宋一夜未归,在他的手机上查到了明慧的号码……明慧当即就挂断了电话,什么都不用问了,用脚趾都能想明白事情始末,同时弄明白的还有前不久陈磊小姑家儿子婚宴亲友那窥探的目光和闪烁的言词背后的含义。
明慧真真切切地听到了那只靴子落地的声音,一直提着的心吊着的胆也归回原位。她作了一个决定:离婚。此后她和翠芝再无任何交集。直到几个月前她在网上招一名煮饭的生活老师,被翠芝儿子陈志文看到,翠芝找上门来。她的厨艺明慧是知道的,但还是斟酌了一番,最后以“今非昔比”说服自己录用了她。
明慧看翠芝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瞅住机会再插入新话题:“志文找女朋友的事有着落了吗?”
翠芝应声说:“哪有那么容易!有是有几个人在提,他都不满意。他自己倒是谈了一个,我又不太满意。唉,说起来烦,不说他。老子儿子没一个省心的。”
“那,你刚才说要给我打电话来着,有事?”
“瞧我!差点把正事忘了!都是给志文这小混蛋气的!今天有个以前的同事过来。她喜欢打牌,就是不知道约不约得到人,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帮我陪陪客人。”
她说要陪客人明慧不好拒绝,只得答应说好啊。
“那,还差一个人。你能再找一个吗?”
明慧想了想说:“没有人呢!你知道我自从来了这边很少打牌。”
翠芝锲而不舍:“马依然不是也闲着吗?你帮我约下她。我看她是个爱玩的,一定会来!”
明慧心说那可不一定。牌,马依然肯定会玩,但得看是陪谁玩,如果是她那群非富即贵的朋友约她她一定随叫随到,但翠芝约的牌局她一定没兴趣。
当初马依然一身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奢侈品来她这无证中心应聘明慧就觉得有蹊跷,但人家一个从公立学校出来的有经验有资格的老师自动寻上门来实在是可遇不可求,而且人家还诚意满满,直言对工资要求不高,工作也会尽心尽责,唯有一点,她请假必须批,马上还保证会尽量避免请假,即便请假也会自己找人来代课。她想得如此周到,明慧根本找不出拒绝的理由,只是看着斯文又时髦柔弱又坚定的马依然心里止不住的想: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啊,怎么感觉她就是一条游技超好的鱼,整个世界就是她的小水池呢?
马依然入职后,明慧渐渐了解了她的生活。她自少女时代起就有一个非同凡响的朋友圈,她是这个圈子的重要成员,因为除了她这个圈子里人人都是有钱有权的铁哥儿们。当初她老公向她求婚,她只有一个条件:不得干涉她的自由,说具体了就是婚后不能要求她脱离这个朋友圈。这个圈子提供给了她高质量的生活,K歌饭局自驾游出国购物一样都不少。家婆曾以不帮她带孩子要挟她脱离这个圈子,她果断地在孩子快七个月大的情况下做了引产,学校整治校风校纪她毫不留恋地辞了公职,她之所以要一份工作只是为了不落人口实对家里人有个交待,所以才会来到明慧的无证培训中心。
无拘无束地活着且财务自由是明慧年少时的人生理想。理想就像水中月镜中花可望不可及,明慧在马依然的身上却看到了。如果没有发现人生的真谛改道前行,而是一路沿着原来的轨迹,现在的明慧最理想的状态有可能就是马依然这个样子:谁都不用理,过好自己自由的人生最重要。似乎这样也不错。至少人家没有一条讨厌的蛇纠缠不休。难道她选择“重生”竟然还不如随波逐流过得踏实?
明慧不信,想看个究竟。
有好几回,马依然请假,代课的人也没找到,明慧只得自己替上,工作就忙乱起来,辞掉马依然的念头就会跳出来。但,一来马依然确实有工作能力,再则那个“究竟”她还没有看到,也就一次次坚持下来。她有一种执念,马依然的出现一定不是偶然,她们之间一定会有更深的交集,工作关系之外的交集。到底是什么她现在还不清楚,就像一粒埋在土里的种子,除非它开花结果否则你永远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说来也怪,马依然似乎也对明慧有着浓厚的兴趣,培训中心停业,马依然十分关注后继情况,明慧这边稍有动态都会收到马依然的即时互动。
明慧给马依然发了一段语音,很快收到让她意外的回复:“OK,待会见。”
翠芝十分得意:“你看,我就说她一定会来吧!”兴冲冲地从石凳上起身,“我先回去为你哥准备午餐。回头见。”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真的,你和小磊的事,你好好想一下,我不逼你!”天生大嗓门配上又急又快的语速就跟吵架似的在安静的校园尤显突兀。
明慧不想回家,她还没想好怎么解决箱子的问题。找了个养生馆洗头按摩休息估摸好时间再找个地方吃了午餐,往翠芝定好的棋牌室来。
马依然已先到了,正和翠芝的客人相谈甚欢。马依然就是有这样的本事,跟谁都能迅速熟络起来,无论何时何境有她在就不会冷场,还丝毫看不出敷衍的痕迹,一派真诚无害的模样,人见人爱。
翠芝过来为明慧介绍:“这是胡老师。胡老师你可能不认识,她老公你一定认识的,就是以前我们那个区的教育局长。”又对胡老师说:“这是我弟媳,你知道的,就是小磊的……”她用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省略了后面的话。
胡老师点点头将明慧打量着:“哦,我知道,就是老宋……”翠芝急忙猛扯了一下胡老师的衣角硬是把她的话扯断了。
明慧看到了她们对视的眼神,当年那种无从计较只能离得越远越好的无力感又涌上心头。她朝胡老师笑笑,走开。
四圈麻将打下来,明慧通吃三家赢了不少钱,便要请大家吃饭。翠芝百般不肯,说和胡老师还有事情要谈。陈森也来了,证实了翠芝的话。明慧不再勉强,说好明天再约她们看电影吃饭。
和马依然一起出了棋牌室,明慧挥手欲叫出租车,马依然拦住:“时间还早,我们一起坐坐。”
明慧看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明白她今日应邀这场牌局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才是她所了解的马依然。
两人走了没几步,陈森追出来叫住了明慧。明慧为难地看一眼马依然,马依然立刻善解人意地说:“你先忙,明天不是还要再聚嘛,明天再说。”三步一回头风情万种地走了。
陈森还是当年的模样,半分没显老。现在的陈磊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她这样想着轻声叫了声:“哥!”静静地等待下文。
陈森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终于还是开了口,果然和陈磊有关:“小磊……遇到些事情,我的话他也不听,你……你们……他现在就在深圳,你看能不能拜托你……”话未说完,翠芝叫着老公和名字和胡老师一起往这边走过来,陈森没有再往下说。
翠芝说什么可以置之不理,陈森的托付她却不能不慎重对待。翠芝是唯恐天下不乱,陈森却是真心疼弟弟。当年的事以离婚收场,陈森对弟弟充满了歉意。而明慧对这位大哥充满了歉意:他和老宋的关系就此毁于一旦。虽然她什么都没有做过。
明慧仓促间低声回了一句:“好的,哥,我明白了,我找他谈。”
翠芝夫妇走远了,明慧觉得头皮仍在发麻,果然出来混总是要还,逃不掉。当初她背着一口巨大的黑锅净身出户,奋斗了多年才拥有的房子留给了陈磊,她十分清楚这一行为会成为翠芝坐实她出轨的佐证,但她还是这样做了。她所想的是让陈磊以后的日子过得好些。至于她自己从来没觉得生存有什么问题,她相信自己是上帝的宠儿,虽然眼下一无所有,但未来该有的她都会有。她觉得自己做到这份上,对陈磊已是仁至义尽,简直可以领取“最佳前妻”荣誉奖章。
可是后来不断有关于陈磊的消息从不同的渠道传到了她这儿:
他一直单身。不是没人跟而是他不肯。
他的家里还保留着过去的样子,所有旧物都在。
他骑辆山地车一路向西,本职工作不作为被单位点名批评。
她看到一组男人哭吧不是罪的图片里独自坐在家门外的台阶上扯头发伤感男人是他。
诸如此类。
陈磊过得不好。明慧心知肚明。他过得不好的原因是她。不管她多么理直气壮说对得起他,但不可否认一个事实,这场由她中止的婚姻伤害了他。
她想起他对她的种种,起初她并不认为那是“好”,后来她承认了,但她以为那是他天性使然,他只是对她的女人好,他娶了她所以对她好,如果他娶的是别人甚至是一只小猫小狗,也一样会对别人和小猫小狗好,她认为这样的好没有意义,反而显示出他是个没有追求的无趣之人,身为一个男人,从不发火从不指责从不抱怨,只能说明他没有血性,这样的男人不适合她。她以为她那样离开对他是一种成全,他完全可以去找一个更适合的人。
事实证明是她错了。她离开他不过是少了一个本就不合心意的搭档,他离了她却是失去了主心骨失去了幸福。
他什么都不欠她。她却欠了他爱情。她一直寻寻觅觅却从没找到的神圣的爱情。他让她明白,爱情不是只挂在嘴上说说,而是要献上心灵和行为来供奉,如同信仰,忠诚、专一、付出不求回报且矢志不渝缺一不可才能称得上神圣。原来自诩为爱而生的她其实不懂爱情。曾经有个男孩带着这种信仰般的爱来到她的身边,她却懵懂无知轻易弄丢了。等到她终于醒悟过来身侧陪伴的已是另外一个男人。
从民政局出来那天,他最后说了一句话,像是提问也像是自语: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她没有接话。走了很远回头,看见他仍保持着面向她的姿势站着,似乎要将那一刻站成永恒,似乎提醒她还缺少一个道别没有完成。
这些年来,她频频回望人生,看到的都是他的深情她的辜负。她想为他做些什么却是既不能也不敢。不能是因为她已不具备资格,不敢是因为她害怕弄巧成拙,本意是要为他雪中送炭到头来弄成雪上加霜。
陈森的托付给了她最好的理由,是时候作个了断了,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再见”或者“保重”,故事结束也该画个圆满的句号。
她整理好思路,掏出手机打算给闺蜜回电话。手机很有灵犀地先亮起来,珈仪两个字在音乐声中闪闪发光,她不禁嘴角上扬,表情和心情一起舒展开来。
“是不是一整天都在咒我遇上什么糟心事?”珈仪的声音轻快。
明慧也放下了心:“还用我咒?都让你烦心到睡不着觉凌晨打电话了,还能是小事吗?明知我会惦记也不早点解释清楚。”她嗔怪着。
“你呢,也没见你回电慰问我呀!”
“我那不是怕你补觉打扰到你吗?”
“知道知道,我确实一觉睡到了天黑,刚弄了点吃的就给你打电话了。”
互掐几个回合,明慧言归正传:“说吧,怎么啦?出了什么事能让你乱方寸?”
“坏事!青青和陈志文好上了!就是你以前的侄子,那个大喇叭嘴的前嫂子刘翠芝的儿子!我不同意,她找了好几个人来跟我说合,有的人是以前帮过我忙欠了人情的都不好意思回绝,最主要的,青青竟然威胁我说非刘志文不嫁!”珈仪气急败坏。
“这哪是坏事?好事啊!现在女婿多难找,人家自动送上门你还不乐意?志文那孩子不错的,知根知底多好啊。两个孩子一个在上海一个在深圳都能好上,这是多难得的缘分!你要是想拆散我这做干妈的可不同意!话说他俩怎么就撞到一起啦?”
“唉,我也是现在才知道,说来还跟你有关系。当年你离婚,我说都是刘翠芝造的孽,大概我说得太多,青青这丫头就放在了心里,跑去找陈志文当面谴责他妈为你讨公道,没想到陈志文竟很赞同她的话,也说都是他妈妈不对。他俩就后来就一直保持着联系直到现在。志文这孩子是不错,可他妈……就是你说的,知根知底!那是个唯恐天下不断的搅家精,有你这个前车之鉴,我可不想青青将来瞎折腾。如果你还在她们家我或许还会考虑一下。”
“那你准备怎么办?棒打鸳鸯?”
“那还能怎么办?你说呢?”
“要我说问题不大,反正青青在上海,只要志文肯过来在上海安家,刘翠芝不一起跟过来就没什么问题,这不是还有你这么个把关的吗?”
“我就是这么想的!如果刘翠芝接受也就算了,可是人家不同意,要青青到深圳去。这事还怎么谈!我不想折散他们也没办法了。"
明慧已洞若观火,“得了吧,你如果没有想出对策能一觉睡到天黑?说说你的主意吧,可别扯上我!”
闺蜜在那端得意地笑:“你猜到啦!不扯上你我能半夜三更找你?”
“说吧,你想要怎样?我能帮你做什么?”
“我想要怎样你最清楚了,总之就是要真想让两个孩子在一起,必须是志文到上海来,更重要的是,婚后刘翠芝不能跟孩子们一起住!青青已经把我的意思跟志文说过了,孩子倒是没意见,大人的工作只能是靠你了。”
“懂了,既要达到目的,又不能撕破脸日后不好见面是这意思吧!”
这事其实不难。陈家拿主意的始终是陈森。既然志文愿意只要陈森支持就大局已定。翠芝为人陈森最清楚,他没有不支持的道理。只是这会要了翠芝的命,她早就一心一意盘算着将来要带孙子的,计划落空难免一哭二闹三上吊折腾上几回,最后也一定会把这笔账算到自己的头上。明慧已经能预见到翠芝逢人便投诉她这个冤家和克星。不过明慧不在乎。
“好吧,这事交给我。我问你,陈磊最近是不是有故事?”
“有的。删减版就是他交了一个女朋友人家怀孕了他想临阵脱逃。女的到单位找了他几回弄得人尽皆知,他干脆手机换了号躲起来了。”闺蜜警觉起来:“你不是想趟这浑水吧?劝你有多远躲多远!我可是听说有一回他喝多了酒大声叫你的名字。不知道那女的多恨你呢!幸亏你不在这边,不然说不准人家会拿刀砍你。他的事你就别管了,他自己放着能过好的日子不好好去过,关你什么事?你别打不成狐狸反惹得一身骚。”
“你能不能安排我跟那个女的见一面?”
“那个女的?哪个女的?你这是要……”珈仪全线戒备。
“你别那么紧张,没准我要和他复合呢,那不就回到你身边啦!”
珈仪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当然想你和我常在一处,但我觉得你不大可能跟他复合。看来他没有着落你是不能安心的了。你也不用拿话哄我,你认准要做的事情我什么时候阻拦过?我帮你安排就是了,但愿你的好心不会被人当成驴肝肺。”闺蜜一肚子恨铁不成钢的懊恼。
走进家门,橘猫橙子懒洋洋地走过来,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猫砂盆内外整洁干净猫粮充足水也换过,比她做的丝毫不差。当初她要收养这只猫代维是反对的,说猫最冷血无情,不如养条忠诚的狗。明慧认为狗虽然忠诚可嘉,但却是种愚忠,不管主人是爱它还是只拿它当看家护院工具它都同等对待,只认命不走心,未免缺少意趣。但猫就不一样了,它付出真心得看主人是否值得,在它还没有对主人产生信任的时候,它的确是高冷难驯的,一旦建立了感情,它就会变得体贴温驯,它需要的从不是主人而是爱人,所以养猫是很有挑战性的事情,就像一场恋爱。她曾说“我之前养的最后那只猫每天都找一条鱼回来摆在我的面前。我有生以来唯一的成就就是得到了这只猫的真心!”代维一脸她在胡说八道的表情,但也明白了她要养猫的决定不可更改,也就不再多说。
其实她收养橙子除了爱猫还有一个原因,既然猫是能识人心的动物,她便让橙子来帮她看看代维的心。不知是这只肥猫天生蠢笨还是它看走了眼,它对代维竟然比自己这个正牌主人还要热乎。
窗外夜景温馨怡人,主卧的灯光发出邀请函常用的蜂蜜色柔和光芒,一切都像岁月静好的模样。只是多了过道里的那只箱子,中间两个小孔犹如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提醒她不要忘了发生的事情。
箱子是她有意放在最显眼的位置,除了提醒自己也是想提醒卧室里的那个男人:虽然以前的每次不愉快都是她先低头示好,但这一次,她不会轻易原谅。
为什么每次发生冲突她都要先低头和解?因为她每次都会想起从前。她从前的脾气比代维有过之而无不及,陈磊一次都没跟她吵过,那才是爱的有力证明。她终于懂得了爱的同时顺手接过了那根爱情接力棒。
像是命中注定,代维和陈磊竟是同一类人,只关注具象的事物,眼睛看得到的、手摸得着的以及明确的信息,行或不行、要或不要,表达清楚他们就会很负责地完成,模拟两可就一定会得非所愿。曾经她让陈磊帮她带早餐,没想好要吃什么就说随便买些什么,陈磊把每一样品种都带了,买回来一大袋,足足吃了一个星期。同样的事她也让代维去做,买什么随便。代维带回来两个他自己最爱的甜品,说没有买到随便只好买了点他自己爱吃的,万一她不吃也不至于浪费。她曾在路上遇见陈磊,她在路的左边步行,他在右边骑自行车,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向左看!他停下来,向左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到。她再发一次:向左看!他把手机揣进兜里走了。某天晚上她一时兴起,叫了声:“相公!”代维没理她,她再叫“官人!”,他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她,她接着叫:“亲爱的!”,代维不好意思地笑着,放下手机羞羞答答地来到她的身边。她已忘了要跟他分享什么。
她爱在抽象的事物上花心思,一朵桃花能让她列出一年的计划,汽车尾气卷起的叶子能让她看到无望的爱情……代维总是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这样的她,像看着一个外星人。这情景和以前的陈磊如出一辙,她一点也不陌生。
他俩如此相似,常常让她觉得时光倒流日子又过回了从前。只有在发生冲突的时候她才想起物是人非。如果不是陈磊让她领悟到了爱情的真谛,如果她还是以前的她,也许她早就离开代维了。每次她一产生离开的念头就会想起陈磊,万一她又在离开之后发现自己错了呢?既然她已经接过了爱情的接力棒,为什么不能像陈磊对待自己一样去对待代维呢?这样一想,她就不生气了。后来她发现这样做其实是对自己极大的解脱,因为她生起气来是一定会引发偏头痛伤到自己的。仁爱的功效如此强大,她再由此及彼发挥到生活中去,既然可以那样对待代维为什么不能像对待代维一样对待每一个人呢?她越来越心平气和,越来越能洞见世事,她渐渐变成了现在的她,是与当初截然不同的另一个自己。她把这称为"重生"。
这样的她自然与代维相敬如宾相安无事。但她心里时不时会发出一声叹息:要是能有一束花就完美了……如果有个伴一起散步该多好……她用生活总是不完美安慰着自己。突然有一天,她想起陈磊曾经在她生日那天买回了玫瑰花,她问为什么是8朵?1代表一心一意,9代表天长地久,8代表什么呢?陈磊嗫嚅着说没想那么多,中国人都喜欢8,他就买了8朵。他的8朵玫瑰被她取笑了许久;她接着想起,又一个生日,他买回了一盘萨克斯音乐光盘,她很喜欢,于是邀他共舞一曲,他不会,于是又被她取笑许久……她不敢接着继续想下去,那都是对她的无情嘲弄。原来她现在所求的是她曾经丢弃的。她想往的那所谓的极致的美早就在她生命中呈现过,只是她有眼不识。那一刻,她欲哭无泪,满心都是对自己的鄙视。
现在的她懂得珍惜了,能不能让这种美再重现呢?在培训中心被勒令停业整顿的时候,她想过要不要就此停办,把时间和精力花在家庭和代维身上,可是当她真这样做了才发现事情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代维似乎压根就不需要她的陪伴。她的关注被他认为是干涉,虚寒问暖被他嫌弃唠叨多话。她立刻意识到此路不通。代维毕竟不是陈磊。也弄懂了自己和代维之间到底缺少了什么——爱情!
这个叫代维的男人爱自己吗?如果他是爱的,拿什么来证明?如果他不爱,她这样对他有什么意义?
然后就发生了箱子事件。
她的确承诺过等代小维上高中开始在校住宿时将自己那只箱子送给他,可她后来又觉得一个男孩子用粉色的箱子不太合适,还送给他一只新的箱子更好。她已经选好了一只蓝色的,在淘宝上下了单。所以当昨天代维找她要那只箱子时,她笑着说她改变了主意,不打算送这只箱子给他了。代维当即就变了脸,冲进厨房拿了一把刀直奔那只无辜的箱子,砰砰几声巨响之后,箱子遍体鳞伤面目全非。她的笑容惊愕地凝结在脸上,好半天收不回来。她一字也不想多说,走进次卧关上了门。过了片刻又走出来,将阵亡的箱子摆在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到的显眼的位置。
在走进次卧的片刻,她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如果陈磊以前不是每一次都无条件的容忍她,而是哪怕只有一次跟她交锋,会不会他们之间就会打开一条沟通的渠道,让她早一点觉察到他的温柔不是出自本性而是出于爱,从而改变后来的结局?她没有答案,因为时间不能倒流。但她肯定了一点,代维肯定不是陈磊,她一厢情愿地将他当陈磊来对待弄不好就是一个笑话,她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不能让代维以为她所做的一切是出于本性,如果要选一种动物来形容她,在伴侣面前她其实是傲娇高冷的猫而不是一只绝对忠诚温驯的狗。
她简单收拾了几件衣物和日用品准备住到酒店去,如果在家里待着她保不准会不会一时忘了形又去搭理他。她早已不生气了。但她不想继续在心里揣着那个疑团。他到底爱不爱她,借着这次的机会,她得弄清楚。
出门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主卧有动静,她放慢了脚步,关上大门前还向卧室方向看了一眼,只看到那只阴影里巨石一样的箱子。代维没有出现。
这样也好,如果她终将离开,最好无牵无挂。
她转身,门在她身后咔嗒一声,像一声沉重的叹息。
早上八点,马依然和刘翠芝如约到来,商量好先喝早茶然后看电影、吃午餐。
电影看的是《芳华》,讲述七十年代一群年轻人经受的生活洗礼和各自的人生命运。从电影院出来,翠芝的眼睛红红的,在餐厅包间里刚一落座就按捺不住地爆发出来:“什么鬼电影!一点也不好看!好人没好报!”
马依然温温柔柔地说:“刘老师你那么激动干嘛,我就觉得很正常啊,男主放弃事业高升的机会留在女主身边本来就是愚蠢的做法,一个没有地位的男人哪个女人会喜欢?他如果没有放弃这个机会还有追到女主的可能,当他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结果就注定了,人是要现实一点的,他后面所有的悲剧都是因为他没有弄明白这个最基本的生存法则,一个认不清现实的人只能是越混越差,女主的做法是没有错的。”
翠芝愕然:“你说的是哪个?刘峰吗?他算什么好人?他就是一个糊涂鬼!明明喜欢他的他偏偏不喜欢,不喜欢他的他还把一切都搭上,有什么可说!我说的是何小萍,为了一个不喜欢她的人白白毁掉了一生,到最后那男的也没跟她结婚,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马依然拍拍翠芝的手:“刘老师你太较真了,何小萍这样的人生活中是没有的!又漂亮又有才华前途不可限量,为了一个窝囊的还不爱她的残疾人追随一生你觉得可能吗?这就是个艺术形象,不能够对号入座的!是吧明慧老师?”她殷切地看着明慧希望得到她的认同。
明慧只得发表自己的看法:“如果一个人把爱情当作信仰去对待,付出生命也是不稀奇的。何小萍就是那种把爱情当作信仰的人,到最后她所追求的已不是世俗的男女之情,而是自己内心的安宁。”
马依然和翠芝带着一脸不听大道理的抗拒表情开始认真地吃免费的开胃菜。三人难以共鸣,一时有些冷场,还好服务员上了菜,翠芝先给老公打了包自己囫囵吃了几口便匆匆赶回家给老公送饭去了。
明慧见马依然吃得心不在焉,便主动提起:“昨天晚上真是不好意思,没有陪你一起走,你是不是有事情要跟我说?”
马依然像是汤呛住,轻咳了一声说:“嗯……是的……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想找小玲,想问一下你最近跟她有没有联系。”
“联系就没有,不过她换了新的电话号码,倒是发给了我。”
“哦,那能不能把她的新号码给我?”
“你找小玲有什么事?”
“我有一个朋友想给他小孩找一个英语辅导老师,我听说小玲家里比较困难,想帮一帮她。”马依然格外真诚。
明慧在心里批改作业似的打了一道红红的叉。马依然绝对不会因为小玲需要而帮她。如果是她的那帮朋友真有需要她倒是会两肋插刀。问题是小玲的英语可能跟她来自偏远县城有关,是所有兼职女孩中最差的一个,马依然没理由偏偏选择小玲。
“小玲的英语不太好哦,换个人行不行?”她不露声色地看着马依然。
“也不用英语有多好!”马依然一口答道:“我朋友的孩子才上一年级,对老师并没有太高的要求。主要是我听说小玲家里穷,她的父母也不是亲生父母,挺可怜的,我就想帮帮她!”
“马老师,我记得你曾经提起过你有个朋友想找代孕再生个儿子,我怎么感觉你找小玲跟你提过的这件事……”她点到即止。
马依然尴尬地在嘴角扯出一丝似笑非笑:“明慧老师就是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
“为什么不找机构?想省钱?”
“当然不是!我朋友不差钱的!”马依然放低了声音,“他老婆不想要再要孩子了,他得保密不能让他老婆知道。”
“所以这不是单纯的代孕,你朋友要找的这个人跟孩子是有血缘关系而且还瞒着家里,对吗?”
“差不多是这样的。”
“孩子生下来怎么办?”
“我朋友说了,如果她愿意可以自己带,我朋友养她一辈子都行,如果她不愿意带的话就交给我先带着,等孩子长到上幼儿园的时候带到家里去,她老婆不想认也没有办法了。”
“万一他老婆就是不认呢?”
马依然轻飘飘地说:“不可能吧,除非她愿意离婚!没有谁会那么傻的!”
“如果生下的是女孩呢?”
“我朋友是没有问题的,女孩他也愿意要,也可以先做检查,如果是女孩,流产也行,看小玲的意思,反正是一定要一个男孩的。经济方面不是问题。”
“那,受孕方式呢?”明慧忍不住多此一举地又问了这一句,她想看看马依然到底有没有底线。
果然,马依然回答得理所当然:“谁都知道自然受孕更安全些,当然是……”
“够了!”明慧终于按捺不住,压住了音量压不住力量:“别打小玲的主意!我会关注到底!而且,我记得你这位朋友是有职务在身的,这种玩火的事劝你和你的朋友都要想清楚。”
她起身欲走,马依然一句话又让她停住了:“明慧老师,再坐坐嘛,你就不想知道培训中心为什么会被责令整改吗?”
明慧盯牢了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说来真是对不起你,那一天我朋友跟我说要给他老妈一个男孙,让我帮他物色人选,我当时就想到了小玲,我把小玲的情况跟我朋友说了,他很感兴趣,让我尽快联系,我当时说了一句:这个女孩子家里穷,如果她没有经济来源事情可能会容易些。我朋友就问了我一些培训中心的情况,我就告诉了他,没想到过了几天,中心就被查了,我心中有点怀疑,就问了我的朋友,没想到还真是他。我真的是无心的,明慧老师,你千万不要怪我,反正培训中心办得这么好,也是时候正规化了。我朋友说了,只要小玲这件事情能成,审批包在他身上,就连培训中心这两个月停业造成的损失他个人都可以补给你的。明慧老师,这是大家都受益的好事,小玲可能还不太懂,她信任你,你要是能跟她说说那就最好了。钱不是问题。”
难怪审批到了最后没有结果,马依然的话解开了明慧所有的疑惑。从始至终马依然都带着笑,镶钻的饰品闪着耀眼的光,如同蛇的鳞,原来她不仅有蛇,而且是一头巨大的利牙长信穷凶极恶的蛇!这就是她想看的那个“究竟”。
明慧一秒钟也没有多留,避瘟疫一样逃开了马依然。
下午明慧约见了小玲,理由是中秋快到了,她给兼职的老师准备了月饼,请小玲帮忙分下去。从谈话中得知,在培训中心收到整改通知书还没停业之前马依然就说要帮小玲找家教约她出去过一次,那次和马依然一起的还有一个中年男人,马依然介绍是学生家长,可是小玲觉得那个人看起来不怀好意不像是家长,在小玲明确拒绝以后那个人还老是给她发微信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小玲不胜厌烦,干脆换了手机号码。
一番有意铺垫的闲聊之后,明慧看似不经意地问:“小玲,你有没有听说过大学里有女生被包养的这种事情?”
小玲点头:“听说过。不过我们学校应该没有吧,怎么说也是985重点大学,自食其力总是可以的。”
“假如这种事临到你身上,你会接受吗?”
“绝对不会!明慧老师你是知道我的情况的,我的养父母对我有恩,我一定要他们以我为荣。这种遭人唾弃的事我不会干。”
“那我叮嘱你一句,你以后离马依然老师远一点,她的朋友圈很复杂。”
小玲瞪大了眼睛看着明慧,好半天才似懂非懂地说:“你是说……那她上次找我……那个学生家长……难怪……”
明慧认真地说:“我什么也没有说,你记住我的话就是了,也不要跟别人说,说这些会对你自己不好。”
看着小玲离去,明慧再一次问自己,这样做算不算是头脑发热日后会不会后悔?她再次回答自己:NO!这不是头脑发热感情用事,而是非如此不可!
明慧坐在咖啡厅角落的卡座里,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门口进出的人。据珈仪的情报,她要见的女人姓纪,生得不怎么好看,她能离开自己熟悉的城市到另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来千里寻夫,应该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在一连串的NO之后,明慧看见了一个YES。
纪小姐站在咖啡厅门口,举手投足间有种不适应环境的迟钝,深咖色长外套使她像被罩在阴影里,她确实不怎么好看,却也不像珈仪所给的信息一样没有辨识度,一头齐耳短发加上中性十足的外套使她看起来阳刚有余阴柔不足,但神情中特有的那股藏不住的倔强,却让她多了几分英气,就像一个不起眼的背包配上了一件不俗的挂件使人忍不住多看一眼。
明慧无端地想起了珈仪说的“说不定会拿刀砍你”那句话,还真不是全无根据。
纪小姐的目光扫视了一番,突然一亮,朝着明慧径自走过来。
“明慧姐。”她流畅地叫了一声,好像是跟她久别重逢。
明慧不禁有些意外,怔怔地说:“嗯……不好意思,我们……你认识我?”
纪小姐嘻嘻一笑:“不认识,也可以算认识。陈磊的钱包里有你的照片,我偷偷看过很多次,印象深刻。本来心里还想着那照片少说十多年了,也许认不出,没想到我一眼就把你认出来了。”
明慧问她要什么咖啡,她说随便,反正她也不懂。明慧便给她点了一杯奶茶,待她坐下,轻声问:“纪小姐,你住在哪里?”
纪小姐手一摆:“我可不是什么小姐,我离过婚的,早就是女人啦!我在陈磊楼下租了间车库住着,白天在小区的超市当理货员。”
“你打算就这么过下去?”
“那我还能怎么办?他的家在这里,他总会回来的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嘛。学校开学了,我想他应该就这几天会回来吧。”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一变:“你怎么回来了?不会是回来跟我抢陈磊的吧?”
明慧不由得要笑,忍住,认真地说:“如果是呢?”
纪小姐狠狠地盯着她,咬着牙说:“我不怕!我听说你要跟我见面的时候我就想过了,我不怕!因为我怀孕了!”
明慧皱起了眉头:“怀孕?我怎么不知道?”
纪小姐急了:“你怎么可能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你见过陈磊了?他在哪里?你真的是来跟我抢他的?!”她像是快要哭,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推到明慧面前。
那是一张医院产科证实怀孕的化验单。
“你没告诉陈磊?”明慧把化验单还给她。
“告诉他干嘛?拿怀孕要挟他?那多没意思!”她一脸不屑。
明慧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要挟我就有意思?”
她有点不好意思,又理置气壮地说:“当然啦!他如果不喜欢我,就算因为孩子和我在一起了也不会对我好,你就不同啦,如果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跟我抢陈磊了,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要你不抢,陈磊一定是我的。明慧姐,你不会不考虑孩子的,对不对?”
明慧看着纪小姐,她应该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也是人近中年了,竟还保留着孩子般的率真,这份率真和陈磊的简单应是天造地设。
“你和陈磊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驴友,以前在西藏认识的。几个月前,我们一起去湖南,半路上他出了点意外受了伤,其他人先走了,我留下来照顾他,就……在一起了。”
“你看中他什么?他对你又不好。”
“他现在对我是不够好,那是因为他心里一直装着你,对你还抱有希望。只要他对你死了心,他就会对我好的。他这个人外冷内热,天生就是居家过日子的人,不像我的前夫,老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永远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其实我就是因为他钱包里装着你的照片才开始注意他的,照片里的你一看就很优秀,当时我就想,能有这么优秀的女人,这男人一定不差。明慧姐,说真的,我有信心让他回心转意跟我过日子,只要你不出现。如果你真的要跟我抢他,我只能卷铺盖走人了。”她显出几分丧气来。
明慧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既然你把我想得那么好,我也不能太对不起你,但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就看你的本事了。还有,如果你对他不好,我还是会回来的。”
“你不跟我抢他啦?”纪小姐喜出望外。
“你不是有孩子护驾吗?你的要挟有效,我成全你。”后面四个字她说得郑重有力,是一个承诺,“不要让他知道我来找过你。”
明慧在通讯录里调出陈磊的名字。有过一二次,她想问下他的近况,看着他的名字始终摁下不去手指。微信似乎容易些,她轻易用就能打出那三个字,结果还是删掉。
在某个突然醒来的清晨或是一阵风吹来她嗅到某种熟悉的往日气息的瞬间,她清楚地感知到他的信息,那是遥远又深切的思念,仿佛风动了恻隐之心自告奋勇地将信息传递了来。那个时候他是不是也调出了她的号码或是写出一句话又删除掉呢?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不用再犹豫,有了陈森的托付和对纪小姐的承诺,她一点也不心虚。她最终还是打消了通话的念头,毕竟声音会暴露出太多的信息,还是文字更好控制更好驾驭一些。
终于打出了那三个字:还好吗?
想起来他是具象的人,这样的问题一定让他很为难,还是开门见山比较好,再加上一句:有事找你。
很快收到回应:好,我也有事找你。
他也有事,却没有先找她,就那样等着。他总是这么被动,好像主动需要很大的勇气,而他的勇气都在那一天用光了。
就是请她吃饭的那一天。
那天他和他的同事到她的学校找她,在确定她还记得他的欣喜之余,说他有事要她帮忙一一他的同事看中了她的同事,想请她的同事吃饭,担心她的同事脸皮薄不肯赴约,求她陪她的同事一起去。侠肝义胆的她立刻就同意了。晚上到了饭桌上,却发现他的同事对她的同事根本没来电。她好生为这顿饭惋惜。后来他送她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帮她挡了他的同事敬的那一杯酒以至过量,他说了好多话。她这才知道真正的主角不是他的同事和她的同事,而是他和她。他担心她不去所以编了为同事相亲的故事。他还告诉她,她是他的初恋,从她进入班级的第一天,他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欢了她。他还给她讲了他第一次打架是因为一个男同学说了她的坏话。那天的他让她看到好多亮点:主动,口才好,有智慧,还深情,让她动心。激动使她一夜难眠,清晨她起床开门,发现他还没离开。当他从怀里掏出一朵被他的体温供养了一夜误以为春暖花开得露出了花心的玫瑰,说他忘了把这个交给她时,她只说了三个字:我愿意。
后来的日子里,他再也没有像那一夜那样让她动心过。他的那些亮点就仿佛一朵烟花,稍纵即逝,只剩下一地碎纸。母亲说她生在福中不知福,没看到他的好。
一个男人不发火不抱怨不指责逆来顺受那叫好吗?那就是没个性没血性。她从来就知道自己满身毛病脾气还不好,压根就不是能消受他那种“好”的人。
再后来时光拂去她心上覆盖的那些尘埃,回头再看,才发现他的确是那朵烟花,她不该只看那一地的碎纸而忘了夜空中那璀璨的美,那才是他的心。他不是没有个性没有血性,是爱使他温柔得没了脾气没了自我。
明慧有意到得很早。后来她明白了,除了那夜,他还等过她很多次,等了她很长时间,等她发现他的爱,明白他的心。而她从来都不曾等过他。这次,她想等他一回。
她终于看到了他。他瘦了,却有了同龄人少有的挺拔,被她笑称温室宝宝的婴儿肥圆下巴不见了,脸上有了轮廓眉宇添了风霜自带一副不要理我的漠然表情,叫人难以想象这张脸和笑容还能扯上什么关系。
他看到了她,径自走过来,行动迅速果断,没给她留下一点判断的空间。她明显看到了他的变化。变化即成长,以前的他就是不肯成长,始终原地踏步,让她渐行渐远。
他将她细细打量,对上她的目光也不避缩。过去的他很少与她对视,好像一个不太优秀的学生见到老师似的,底气不足。
“你也……”他的声音低沉,缓缓吐出的两个字像叹息。
“我也老了。”她帮他把话说完。今天的她没有化妆,任旅途劳顿的痕迹留在脸上。
他一时无话,在她对面坐下,端起她泡好的茶。
“你说你也有事找我?是什么事?”
“我想把房子卖了。已经找到买家,需要你签名。”
这是要釜底抽薪对付纪小姐了。他果然不再是原来的他,办起事来又准又狠。
“好的。那房子早该卖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老是回想起过去总是不愉快的。”不想被他打断,她快速把后面的话说完:“不过来回一趟需要一千多块买票,你得补给我。”
他愕然地看着她,好像自己耳朵出了错,想从她的脸上得到证实,最后终于承认没有听错。他闷闷地说:“你要回去自然是我给你买票,还说什么钱不钱的。”
“我不要你买票,我自己买。我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她面无表情。
“你是说你不想和我坐在一起?”他受伤地将手上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声音跟情绪一起激动起来:“你以为你还是……”
她心疼他事到如今仍不肯说出她不爱听的话来刺激她,脸上却不露声色:“我没有以为我还有什么资本,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有家庭的人,我要对我的老公负责。”
他的手上青筋暴起,像是要把茶杯捏碎。他不再是那个好脾气的人了,似乎在她身上用光了他所有的温柔。
“嗬,我倒是忘了你有老公。你现在也跟别的男人一起过过日子了,能告诉我有什么不同吗?”
“至少,我在他心里是清白的,他跟我在一起脑子里不会有什么我跟别的男人鬼混的画面。”她多少还是有些怨气。当年翠芝往她身上泼脏水,他一声没吭。
“你是为这个?你竟然是为这个?我一直都知道你跟姓宋的什么事都没有!”他终于放开了那只无辜的杯子,一拳狠狠地掼在桌上。
“没有任何人为我澄清,你凭什么知道?你知道为什么不替我主持公道由着她四处乱说?”
“我凭什么知道?!就凭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就算我不能让你满意,就算你要找别的男人,你也一定会等到完全确定那个人是你认定的才会有下一步,绝不可能凭一面之缘就和一个有妇之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不说话是因为嫂子那个人你越紧张她越来劲。而且这种事总是越描越黑,我为什么要推波助澜?只要我自己见怪不怪,别人说得也没劲,事情早晚会过去。”
这番话说得明慧心里风起云涌,难以控制住自己的思维,进一步追问:“这么说你竟不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离婚,既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同意了?”
“因为你说那样的生活比死了还没有意思。我也知道你过得不如意,我不想勉强你。如果知道你是为这个事,我决不会同意离婚。其实我心里早就想过,就算你真的有了别人我也不在乎,只要你开心就好。”
明慧几乎要落泪,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其实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个……都是我不好,我没有懂你的心。”后面那一句,她没有说出口。
“这些年我一直在努力,我想和你重新开始。”他热切地看着她。刹那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看到了闪闪发亮的那个他,烟花般耀眼。
她心里早已伸出一双手去揽他入怀,像一个姐姐安慰弟弟那样,却只能坐正了身子,艰难地开口:“千万不要这样想,就算当初分开是个错误,现在也不能一错再错,现在我们中间隔了十多年的时间,隔了不同的男人和女人,我们不可能回到从前了。”
他像是被电了一下,呆滞了片刻,又恢复过来,有些急躁地说:“我没说要回到从前,我是说重新开始!你哪来的那么多顾虑!你离开我的时候怎么没想那么多!以前的你敢爱敢恨,从不拖泥带水,何等洒脱!现在怎么变得畏首畏尾瞻前顾后了!”
她有些悲哀地说:“你看,你也发现了,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你心里的样子了!如果真的重新在一起了,你还会有更多的失望!我现在过得很好,唯一的不好是你还没有过好。过去是我对不起你,你其实不该把我看得这么重,我从来都不值得!我已经伤害了一个人,不会再伤害另一个人了!你就拿对我的这份心去对待别的女人,谁都会比我更懂得珍惜。”
沉默许久,他憋出一句话:“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你说过永远都会和我在一起。”
“我不记得。就算是说过那也是情话,不是承诺,当不得真的。”她是真的不记得,“难道你记得你说过的话?”
“我当然记得!我说过你是我的初恋;我说过我一生只爱一次;我说过如果你背叛我我就杀了你;我还说过就算你喜欢别人我也不在乎,只要你不离开我。这句话我是在心里说的,没有告诉过你。这些都是承诺,不是情话!”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鞭子抽在她的心上,她捂住耳朵,哀求地看着他:“不要再说了!是我对不起你!”
他仍不甘心:“我到底有哪里不好?你说离婚不仅仅是因为那些,还有什么?”
她站起身来残忍地说:“我本来不想说的,你一定要问我就说了:我没有你想的那么爱你,就算是从前,那也只是荷尔蒙作怪,感情上我始终觉得你是个弟弟。我们真的不合适。这次约你见面就是想告诉你这些话。我以后不会再见你了。如果你确定要卖房子,先转来回的路费给我,我直接去相关部门签字。茶水费二百八十元,你是男士,你结账。”
她快步出了门,买了张入场时间已过的电影票入场。她急需找个合适的地方大哭一场。
找了个时间向陈森汇报工作并告诉他纪小姐和孩子的事,同时完成闺蜜交代给她的任务,一物降一物,打蛇打七寸,要想翠芝就范只有请她最在乎的老公出手。
一连几天,那条蛇没有出现。明慧现在又明白了一件事:那条蛇其实是她的一部分,它一直都在,盘踞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如果防护得当,它便乖乖冬眠,一旦疏于管理,它就会溜出来,行危害之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蛇,就看你有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并准备好对付它的雄黄。
她想就算那条蛇再出现,她也不会再怕它了。
有时候费心去琢磨一些事情总不得结果,只管放了手去做该做的,不知不觉船就到了桥头。
先是闺蜜告诉她翠芝那边同意儿子到上海去工作,然后是陈森发给了她一张微信图片,放大了看是陈磊和纪小姐结婚的请柬。
然后有一天她正和以前的一名信任她的学生家长谈合作的事情,无意中看到一条新闻:某干部被妻子实名举报,涉嫌受贿及权色交易被立案查处。涉案人员名单中马依然赫然在目。
人人都爱自由,却忘了人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自由,就像风筝,飞得再高也得带着那根线。马依然就像一只得意忘形的风筝,努力地挣断了那根线,以为是获得了彻底的自由却不知等待她的是摔落悬崖坠入深渊。
这天晚上,她又看见了那条蛇。似乎知道她已经弄明白了它的来龙去脉,这一次它没有再变成好男人来诱惑她。它仍保留着蛇的模样,只是又乖又萌,像一只很会讨主人欢心的宠物。
她想,有这条蛇共生也没什么不好,人本来就应该时刻警醒谨守,就像少年派和他的老虎,如果没有那只虎,少年派就会放松警惕忘乎所以,结果铁定是葬身大海,GAME OVER了。
这天她还做了一个梦:她做完工作回到租住的房子时,大堂管理员告诉她有位先生来找过她因她不在先生说晚些再来,让她先帮忙转交一样东西。管理员说着从吧台后面捧出一捧玫瑰花和一只精致的盒子。她打开盒子,里边是一条锃亮的小鱼项链。玫瑰花里躺着一张自制的手工卡片,卡片上羞答答地一行没有具名的字:我把我的小鱼献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