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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常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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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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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是铁匠

我爸是铁匠

时代是一场革命,是一种拯救,也是历史发展的需要。时代发展的脚步不断向前,人类的精神世界也就不断向前,物质品质也就会不断地发生质的飞跃。

我的父亲生于一九五一年。他从小到现在,可以是风风雨雨过了七十个年月。而从他记事起就是在苦汤苦水中泡大的。祖父身患肺结核,不能干重活,勉强做个沿街串巷的货郎维持一大家子的生计。而那个年月,不提倡计划生育,祖父母结婚十年之内育有八子。其中还有一个夭折的,还有一个小产的。所以父亲这辈剩下姊妹六个。而父亲姊妹六个全靠祖母一个人拉扯,家里家外的活计自然都落到了祖母的身上。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大姥爹是父亲这辈最大的男丁,因而深得祖父母宠爱。从小祖父母就送他识文断字,加上他天资聪颖,胸怀大志,目光高远,所以他的一生是较为幸福的一生。

而在祖父去世那年,四叔才四岁。四十多岁的寡妇带着一大堆孩子过活,那就是豆腐掉灰堆———没法儿提了!日子自然过得辛酸无比。祖母的心都是用儿女脸上的泪,心里的痛滋养着,直到她去世,可她一直恪守妇道,不卑不亢,坚强不屈地活着!

大姥爹顺其自然地帮衬着祖母,和兄妹几个饥一顿,饱一顿挨着日子。到了父亲16岁那年,大姥爹已经是村里民兵连长,兼生产队队长。父亲每天跟着去队里干活,与大人干的活一般样,可得到的工分却是孩子的工分。这让父亲小小的年纪很是憋屈。

别看父亲从小性格温和,与人为善,但吃起苦来有一股子劲儿。一九六七年秋天,生产队由四个队扩大到八个队,成群的骡马牛驴需要钉掌,但那铁匠的活儿可是累活,脏活。还有家里没点靠山的是不让去当铁匠的。

父亲就央求大姥爹,让他和村书记求情。他愿意吃苦,好好干,多挣点工分贴补家用。祖母,对此,既没阻拦,也没鼓励。父亲于是软磨硬泡把大姥爹说动了。

村书记破天荒给了大姥爹一次面子,照顾了一回这群孤儿寡母,父亲如愿当了铁匠。

听父亲说,干铁匠活儿的房子留有天窗。因为打铁需要生火,那火着起来,云遮雾罩的,呛得人流泪是小事,最让人忍受不了的是直咳嗽。但父亲拗着呢,硬是坚持到了下一场时代改革才结束了铁匠生涯。

那时候父亲刚去,算是徒弟吧!村里的,我唤作“二姑爷”的人当师傅。那个年月的师傅可不是现在这个时代的师傅会手把手教你,哪怕细枝末节,只要你勤学,爱学,心灵手巧,干啥都会不遗余力地传授你知识,道理。那个时候学徒,凭的是手勤,嘴勤,眼勤,腿勤,性子好。师傅不会直接指点你干与不干,全凭自己揣摩,吃苦,无怨。

父亲每天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就先去铁匠房生火。铁匠房垒了个大旺火,专门供生产队的人牵来牛马骡驴订掌。而且用的煤都是好煤,是从黄土坡矿上或青瓷窑矿拉回来的!父亲勤快,善意,性格又好,人善良,深得“二姑爷”喜爱,所以自干了铁匠只吃的是干活的苦,倒也没有因为人际上的磕碰磕绊绊而尝尽心酸。

这铁匠的一钉一卯,一锤一眼,像极了父亲的品性,憨厚,实在,稳重。这是父亲从跟着生产队干活到现在永不磨灭的赞誉。没过多久,父亲就做啥像啥,干起活儿来得心应手。大家伙就都找他钉掌,或者做农具之类的用品。

话说刚开始,父亲干铁匠没多少日子,就进入了冬天。北方的冬天,那是叫一个冷。呼啦啦的西北风扯着嗓子喊,成群的“车把式”赶着牛马骡驴来钉掌。父亲在他们这辈姊妹几个中,个子最大,那时候家里穷得拙襟见肘,实在不足为奇,因而他的衣服别说是补丁多与少了,就连长短永远是最显眼,最独特的,他的上衣袖子,裤子都是短一大截的。

数九的天,滴水成冰。下雪之后,牛马骡驴的蹄子都是雪。钉掌的人先得抱住蹄子清理脏东西,然后铲,最后才钉掌。

而牛马骡子也有品性。有的温顺,有的刚烈。碰到拧脾气的牛马骡驴,钉掌人或许还会受伤呢!父亲第一次钉掌是十六岁那年年底的一天下午,天下着鹅毛大雪,拉粪的车队回来后,就是父亲和他师傅最忙的时候。

“车把式”把骡子牵来,父亲和他师傅就分工合作开了。那个时候生产队共有一百多匹牲畜。而驴马骡都要上午去市里拉粪,走得路远,几乎十天半个月就得钉掌。虽时间上有时会有错开的空隙,但集体里还需要打造农具。以致于铁匠的活儿是重活,忙活儿,也是那年月的抢手活儿呢!

父亲在从秋天到冬天这短短几个月,就把钉掌的流程摸得门清。钉掌得提前把钢筋“打”细,然后做成钉子,而这个钉子不是直直落落的,是有弯度的,因为钉掌是为了保护动物的蹄子磨偏,磨伤肉,腿瘸了,走路就不稳了,进市里拉粪就不稳当了。

听父亲说,钉掌还有技巧。必须沿着动物的蹄趾甲之间去钉,力度不能大不能小,尺寸不能多不能少。否则,会伤到它们的蹄子。而伤到蹄子的话,动物便会惊慌失措,钉掌人就会吃苦头了!

父亲第一次钉掌格外小心翼翼,既怕伤了它们,又怕伤了自己,还怕挣少了工分,无法面对那一大家子人。他首先咨询了“车把式”,哪些动物爱调皮,哪些较温顺。以及遇到突发情况如何处理。“车把式”得意洋洋地说:“驯服它们有的是方法。不听话的直接绑起来钉掌。”幸运的是第一次钉掌的这位“马先生”很温顺,不需要五花大绑,就完美地进行了一次“美甲”。

父亲先慢慢抱起它的蹄子,用扫帚扫下它蹄子上的雪。然后又用铲刀铲平“马先生”的蹄子,接着把马蹄放在马凳上,摩娑着找准需要钉掌的部位,接着一手下钉,一手下锤,三下五除二,一只蹄子的掌就钉好了,钉掌之后还要用“镰刀”似的“砍铃”把马的趾甲剪好,这才打造好了一只蹄子的装饰。而一副掌因为牛马骡驴,蹄瓣不同,牛四个蹄,一个蹄钉6个钉子,一副24个钉子大约需要十七八分钟,而马骡驴四个蹄,一个蹄钉4个钉子,一幅16个钉子,约需要十五六分钟。而他第一次给这位“马先生”钉掌用了二十分钟。

他的师傅和车把式都极为赞叹,但对于父亲他还不满足,说自己吓得直冒汗,平时,这么冷的天干其它活儿冷得慌,因为铁匠房烟雾缭绕,只能窗门大开,今天却直到干完钉掌的活才发觉,身上有汗毛竖着。胆小,却力行。心细,却顾时。所以他啊紧张得汗流了多少,自己不知道,但他知道成功了!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对于父亲是最合适的写照。自打那开始,生产队的“车把式”络绎不绝找他钉掌。对于他来说,干得活儿越多越是好事,虽然工分和师傅一样,但可以多练练手,多闯闯名声。父亲,在铁匠房,还学会了做“洋镐”、“耙子”“挝子”之类的农具。即使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前来帮忙,给钱的,随便给几个小钱,不给钱的,三瓜俩枣,父亲从不怠慢,哪怕忙完生产队的活儿,再晚,也会有求必应地帮大家,所以乡邻都说是“好人”,人们也因为他排行老三,喊他“三铁匠”,这绝对是褒奖!而对于冬天冻个死,夏天热个死的话,他从来不说,因为父亲知道,多挣工分,他们姊妹几个和祖母就能吃饱饭,穿暖衣服,不受人欺负。

自我出生之后,父亲一直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铁匠。无论多忙,回家后马上洗手,然后抱着我玩。到一九八二年,农业社分开,进行了一场翻天覆地的改革。父亲不再是集体的铁匠。他平时忙在田间地头,晚上,或者趁下雨后,下雪后有空闲帮人们做家什儿。我记得有次冬天,他给村里有个大爷打什么“耙子”,我老大不高兴。因为他手上的裂缝触目惊心,还有血渍。父亲见我黑着脸,撅着嘴,笑咪咪地说:“女儿,现在又不是农业社,那个时候,烧伤,刀伤,不敢有多少呢!有时候手裂的缝像鱼嘴,爸都没吭一声,现在帮点小忙,没事的!”说完,父亲固执地去院子里生火,搭灶,给人家做铁器去了。而有时候不仅得贴一顿饭,还得贴上家里的铁片之类的东西。

春秋几度,夕阳残血,父亲今年已经七十了,依然吃苦耐劳,他既要打工,还要种地,他的性格温软,但血液里流淌着刚强。他尝尽了生离死别,他从少年到暮年,一直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苦与痛。母亲,去世了,他哭得撕心裂肺。祖母去世了,他哭得悲痛欲绝。哥哥生病了,他哭得肝肠寸断,但生活没有偏爱他,他活着的每天,不是泪水所能释放心中的苦楚的,他现在的每天,都是为了不拖累我们,顽强地战斗着。

他的铁匠生涯生生地把他磨成了钢铁一般的意志。作为他的女儿,我感激他的伟大与无私,但作为世界上唯一能疼他爱他的人,我却有点怨恨他,他从来不为自己考虑,辛苦了一生,劳累了一生,他该善待自己。而用他的话说,他哪有资格享受人生?这一句话永远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没有本事,去给父亲分担生活的重担,也没很多的时间陪伴他的日常,作为女儿,我又是何等不孝?我希望我强大,不仅是因为现实的残酷,还是因为我有责任让我的父亲,我的孩子过上好的生活。我也希望我的孩子能学习父亲的秉性,乐观,坚强,与人为善。而父亲的精神就是铁匠精神,即使我不是一块钢,我也要勇敢地去做钢铁般的女人,因为我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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