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胡常珍的头像

胡常珍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4/14
分享

父亲的烟火

早上起床,我习惯性拉开窗帘,感受阳光的暖意。远处山雾迷蒙,斑驳陆离;近树星星点点,如梨花绽放。看着对面平房的烟囱冒出一股股灰白色的烟。猛然,思绪跌进了深潭,那里面是过去与现实纵横交错的场景,有已故母亲的身影,有蹒跚而行的老父,还有碎了一地相思的老榆树。

父亲是既爱抽烟又爱喝酒的人。对于他喝酒,我一直以女儿的孝心劝父亲少喝点酒,可父亲从未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对于他抽烟,我没敢说个子丑寅卯。一来,抽烟是他多年以来的习惯,我再不喜欢他抽烟,他都不会改变习惯;二来,抽烟是他得以空闲的一个标志。他长年累月忙忙碌碌,比发条上得紧,与时间争输赢,谁会故意惹他不开心呢?且抽烟对身体再不好,我一直介怀,屡次抛钻引玉,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服父亲戒烟,终是不敢以女儿的身份绑架父亲的言行,最后不了了之。

岁月渐深,人心渐老,父亲的烟火越来越旺。从我记事起,他抽的那烟先是“大前门”,接着“迎宾”,后来有了“桂花”“红塔山”等。烟的种类繁多,价格不一,父亲在母亲在世时,一直秉承一个原则,“一日一包烟,一块两块解心宽”。而今,抽烟不计数,一支再一支不亦乐乎;喝酒随心走,一杯再一杯不解愁来不解忧,咽下辛酸肚难受。

父亲早上起床后,先是忙碌着给牲口添草料,然后开始拿起大扫帚扫院子,说句实话,我家的院子从我记事起到现在一直是整洁干净的样子。哪怕生火打炭时弄点碎屑,父亲都会立马扫干净;哪怕过年燃尽旺火留下余灰,父亲也会连夜清理。每年夏夜坐在院子里吃饭、看星星是我一生中最快活、最浪漫的事,葱茏的绿叶红花,肆意的蝴蝶鸟虫,慈爱温柔的母亲,成了再也无法重温的旧梦。

父亲扫完院子,会把牲口拉到大门外的空地,让驴子,牛接受阳光的沐浴。而他利用这个空档就清理圈棚。干完,他就坐在门墩上,悠然地拿出纸烟点上,一股一股白色的烟从他鼻孔冒出,我曾观察过,好像他不是用嘴抽烟,而是用鼻子抽烟。我百思不得其解。更有趣的是,有时一支烟抽完,他还会把另一支接上抽,说是不浪费。我打趣地说:“要是不想浪费,父亲您可以戒烟。”父亲说我是坏丫头,牙尖嘴利。我听了红着脸躲开了。

我上初三那年,母亲重病住院,父亲打破了固有的原则,只要一有时间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好像只有抽烟能让他忘记疲累,也只有抽烟能让他忘记人生的悲苦。一包,一包半,慢慢地发展到两包,家里老是烟雾弥漫,从小极为讨厌烟叶味道的我敢怒不敢言。因为我知道父亲的苦任何人代替不了,如果母亲有个好歹,家里就塌了半边天,这事搁谁身上,都是一场肝肠寸断。好在父亲悉心照料,母亲渐渐地康复了。从出院到母亲去世,母亲活了12年,父亲快乐了12年,在这12年期间,父亲又恢复了“一日一包烟,一块两块解心宽”的幸福。

人生有时候和因果真的毫无关系,倒是和命运关联极大。哥哥37岁那年的冬天,突发脑溢血,父亲一夜白头,抽烟的数量俱增。牙齿掉了,他没说什么;手指熏黄了,他依然没说什么;就连我那年小产,他也没说什么。我知道哥哥重病住院,这会要了他的老命。中年丧妻,晚年儿子重病,要是有个好歹,他是活不成的。看着他抽烟,我的眼泪根本噙不住,可也不敢放声痛哭,命定的事谁能改变呢?在那个时候我就是全家人的主心骨,我安抚父亲,劝说父亲,强大自己,辗转于医院、学校、家庭,累到四肢无力,头重脚轻;苦到有口难言,和着眼泪吞日月,还是在咬牙坚持。或许每个人都会经历许多磨难,才能练就无所畏惧之心。好在哥哥在住院24天后苏醒,从此,父亲与我踏上了“革命尚未成年功”那般任重道远的跋涉。

到如今,九年的春秋岁月,父亲一米八二的个子已被生活摧残得弯腰驼背。他只有晚上有时间过一会儿自由的生活。我了解父亲,晚上空闲时,他习惯坐在村中小亭的台阶上,饮着夜色与生活的苦酒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直到睡意侵袭,全村都沉浸在梦里他才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家。夜是孤独的,父亲是孤独的;烟是呛人的,生活是呛人的;老榆树是瘦弱的,日子是繁杂的,我不喜欢夜晚,也不喜欢香烟,但却又希望夜晚足够长,足够温暖,父亲便可以将疲乏一一卸下,不再是用纸烟点燃人生的烟火。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