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时期,恍然间闲居在家已至仲春,这或许是十余年异乡求学以来的第一次了。在这个江南草长、群莺乱飞的时节,全然见不着“儿童散学归来早”的景象,有的只是简静的山河、袅袅的村烟。
新岁以来,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封村闭市。寻常年节正月里的走亲访友也一概免去,你不必来我亦不往,借一声划破长空的问候和祝福,愿彼此安康,便是至真的情意。面对肆意蔓延全球的会人人相传的异常可怕的病毒,散居在乡野山林的人家依然不必如城市居住的人们那般足不出户,尚可游走于自家的房前屋后,享受着山间清新湿润的空气,围园而蔬、引泉而汲,松花酿酒、春水煎茶,不自然地便过上了近乎小隐的生活。
我亦如是,年节过完,不能拜谒亲朋,晴日里便随着父母步入山林,或伐木为薪,或采野而食,倒也充实自在。半月下来,房屋周遭整整齐齐地堆起了一垛垛新砍就的柴火,细细想来,这般景象还是在儿时的记忆之中有过了。到了“草芽菜甲一时生”的时节,田间地头里各式的野菜渐渐萌芽生长。蛰伏了一冬的人们纷纷躁动起来,挎篮提筐,争相采摘。在我们这里,最受欢迎的当数苦菜和田艾了。苦菜早在几千年前就已经出现在了先民们的餐盘上,如《诗经》所载“采苦采苦,首阳之下”、“谁谓荼苦,其甘如荠”云云,荼者,苦菜也。苦菜是这个时节最先可以采食到的野菜,鲜嫩的苦菜不仅味道可口,还兼具清热解毒的功效。田艾,学名鼠麴草,生长于田野、路旁等阴湿处。将田艾采摘回来淘洗干净,拌上糯米粉揉成面团,继而以艾草面团为皮儿,裹以鲜笋炒腊肉的馅儿,便做成了我们的经典美食“艾米粿”。新鲜出炉的“艾米粿”香糯可口,令人垂涎欲滴。“艾米粿”也近乎成了我们的一种习俗和特色,平日里谁家做了“艾米粿”,定是要邀上邻里亲朋一起围炉而食,共享这阳春赐予的美味儿。
都说,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几日前已至惊蛰节气,“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节至惊蛰,物有三候,是为桃始华、仓庚鸣、鹰化为鸠。至此,春天的气息便越发地浓了起来。
风高日暖,万木抽新,百花争艳。看那远处的山上,也不知是什么花儿,白一簇、红一簇的,格外得养眼。屋旁的木姜子满树金黄,庭前的月季含苞待放,墙角的梨花洁白如雪,林下的竹笋破土而出,一切都是春的模样。特别是池塘边的那树桃花,粉红的花瓣衬着那金黄的花蕊,蜂蝶往来穿梭忙碌于其间,好不热闹。沿着花下的小径走过,淡淡的花香沁入心脾,真是“可爱深红爱浅红”呢。一阵东风将片片花瓣撒向池塘,带入小溪,便流成了这乡村二月的桃花水。面对此景,不禁想起了旧日里步韵填过的一首《柳梢青•早春桃花》:
水暖平畴,烟穷晴碧,岁转芽抽。篱院房前,还将绿掩,也任红羞。 堪怜运道沉浮,梦醒处,凭君去留。一点春心,三分醉意,几许风流。
乡下人家一年四季的劳作是依据二十四节气来进行的,这是先人们一代又一代总结下来且自觉遵照的规律,只管依着时令,莫论晴雨冷暖,误了节气便误了农时,这也或许正是时下阴历存在的最大意义了吧。唐代诗人韦应物曾写道:“微雨众卉新,一雷惊蛰始。田家几日闲,耕种从此起。”过了惊蛰,布谷飞飞,农人们便开始纷纷走向田间地头,忙碌于稼穑。大家疏渠引水,你一锄我一镐,把那已经闲置了一个寒冬的田地里的杂草刨除,掸去犂耙上的灰尘,将田土翻新,至清明、小满时节,就可以安心地种瓜点豆、育苗插秧了。到了日暮时分,大家纷纷遥相呼应,放下手中的活儿,分享着自己一天下来劳作的成果,相约着各自归家。月亮渐渐从东山升起,银辉撒满田野,蛙声开始此起彼伏。当月色入户,大家便带着青蛙们奏唱的那和谐的旋律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而我,不能返厦回校,在家或伴舍弟读书习字、或忙于案牍、或涉猎闲书、或事于耕牧。舍弟在家上网课已经月余,白日里手机电脑都供他上课学习,偶尔近前给他指点一二,看着他能在学海中一点一点地成长,内心还是倍感欣喜的。舍弟上课之时,我则从书架上取来一两本闲书,伴着暖阳静静地读上一晌,品那“蒹葭苍苍”,看那“杏花春雨江南”,有一番“山静似太古,日长如小年”的恬淡悠然。无心看书之时或久坐之后,便到田间地头温习一下旧日干农活儿的技艺,记忆中的光阴,一切依旧安好。每日晚间,伏案灯下,把白日里荒废的功课和落下的工作都一一补将回来,对着荧屏总是不经意间就到了子夜时分,此时村人们早已安睡,月光穿过窗棂、铺满书案,万籁俱寂。想来如此生活,也算没负了这良辰春景罢。
在这个特殊的春天里,坐看日月悠长,祈愿河山无恙、故人安康。
庚子二月既望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