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冬天的清晨,是死一般的寒冷,死一般的寂静,而这灭亡的阴影之中,充斥着的是一种影影绰绰的生的希望,看不见,摸不着的生的希望,然而这希望却也不是希望,而是一种孕育,孕育着复活的时刻,那和煦的光涛拂过大地的脸颜的时刻。
我打门前走过,眼前是梅花的凋落。我搬到这个小区已经几个年头了,或者说这梅花陪伴了我几个冬天,实话实说,我没有留意,然而这隐约的馥郁的真,却是不可否定的。然而看着这白白的一地,总让我想起生命的陨落,我忽然看到惨痛热烈呼喊着的处子被炮烙化为灰烬,想起坚强的战士的形骸被毁灭得一无所有……尽管是远在天涯的永州,我们却也能够感受到人间的深沉的苦难,人类的命运本就息息相通,异乡的同胞们,看见落梅使我想起了你。
冬日清晨凛冽的风扑面而来,萧萧声直往我耳朵里钻,并且也带着厚重的寒意。我在呼吸,将永州特有的清凉空气吸入肺部,呼出我的苦闷,呼出我的痛苦。我在与自然相奋斗,毋宁说只有与自然奋斗,人生才有意义。我在冬里行,像在所谓无物之阵中大踏步走,这菲薄却又虚张声势的寒意的捣乱,便是所谓自然的外强中干的攻势,我不怕它,我在无物之阵中大踏步走,永与仇雠相捣乱。
永州的冬天时常落雨,一落便很难停歇。永州的冬雨充满伤逝的气息,不妨称其为苦雨。他将死的气息带来,也将生的希望带来,他将寒冷带来,也将温暖带来。我正打着伞在路上走,景象朦朦胧胧,街道上也有许多打伞的人,却彼此无言,在走各自的路。我们相互擦肩而过,各自的体温却在凄风苦雨中被吞噬,仅仅留下溶洞一般的湿寒。难怪在冬天会感到苦闷,原来是顺风而呼的呐喊没有被听到的缘故啊,我不由吐出一口悠长的叹息。
生是绚烂的,死是静美的,期间的藩篱便是冬了。“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冬天却是他们灭亡的日子,我想啊,在他们还未蛰伏的日子里,他们是怎样咒诅着他者的死亡啊,如今却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不禁怀疑起恨与仇,思念起友与爱来了。
你在永州,看见雨落了一天,天暗下来了;不必担心,永州冬天的夜是极浪漫的,比夏日盛开的芙蓉的微笑更加浪漫。不必说那银汉一般永恒闪烁的街灯,更不用说那街灯一般稍纵即逝的星子,他们都是夜的眼,他们都是月亮的碎屑,他们都是太阳的精魂。
永州的冬天也有落雪的日子,他们很机灵,在夜间悄悄而至,铺天盖地而来,第二天清晨,便可以看见无限素洁、晶莹剔透的世界。他们是播种机,将希望播下,来年便会丰收,不如说雪本身就是一年之中最美的收获。在雪地里,孩子们很快乐,也很平安。
冬逝去了,它的死期到了。我们可以感受到温柔的阳光自天高远处一泻而下,只有感觉到这种感觉,我才觉得它真的走了。清净的雪,是虚幻的梦景吗,是一个诳?我不得而知,然而我确感到了生的希望和生活的渴望。我明白了一切,然而什么也不明白;永州的冬天,好似调皮的精灵,只有这个我是确切地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