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 食

（短篇小说）

河 流

自从老吴头搬进玫瑰花园小区后，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平时不怎么理人的他，现在逢人就打招呼，好像一下涨了几级工资或评上了劳模似的，神气得很。就连去上班的路上嘴里都直哼哼：“你是我天边最美的云彩，让我用心把你留下来，悠悠的唱着最炫的民族风……”，真是好不快活。

说老吴头老也不怎么老，虽是奔六的人了，由于心态好，平时穿戴也还算整齐干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四十出头呢。再加之他人缘不错，又是工程师，大家都亲切地叫他吴工吴工。日子一久就成了“蜈蚣，蜈蚣”了，他也并不在意。

老吴头来自四川自贡，原是国企的一名中层领导，八年前国企体制改革他就提前退休了，在朋友的帮助下到了长三角某市一房地产公司再就业，以撩补那千把元微薄的退休工资。几经打拼，他不但熟悉了这里的环境，也逐渐爱上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于是，他狠狠心卖掉了家乡那套房改房，在朋友和公司老板的关心下，很优惠的买下了蓝天花园这套住宅。

住宅坐北朝南，老吴头感觉自己年事将越来越高，特意选了套靠西边的二楼一套间，每天还可以晒晒太阳，尽管面积不是很大，近八十平米，由于是一楼，也上下挺方便的。

老吴头挺知足的。毕竟退休之人了，还能如此异地享受，好不乐哉悠哉。他感到实在是自己八辈子积了德，所以才有现在的成就感。于是在住宅手续办好不久，就请人简单装修后搬了进去。

住宅周边环境很不错，用老吴头自己的话来说，这里四周优雅宁静，树绿成荫，绿化带整洁干净，是自己养老的好地方。特别是春天来临之际，这里周边各种灌木清新悦目，河畔柳绿桃红，鸟语花香的，还有那清幽的小河环绕，更有那江南式的小桥流水，让他感到非常惬意。他甚至还想，要是小区内再有个小广场或者再多点文体设施就更好了，平时就不用经常跑到半里地外的公园去玩了。

由于这小区环境的优雅，加之不久前附近又新开了一所大型购物超市，还有市里一所重点小学也搬了过来。没过多长时间，这里的住宅价格竟然飞涨，很快就翻了一倍，而且销售一空——住满了。这让老吴头又着实高兴了一把：这下可赚大了。呵呵！总之，老吴头对这片环境他还是挺喜欢的。每天下班，他总会绕小区四周转转，欣赏欣赏周边的美景，体会体会在自己家乡享受不到的另一番江南风情，真是乐哉乐哉，优哉游哉！

可好景不长，住了还不到一年，老吴头就逐渐感到有点郁闷与纠结了。

一般来说，他每天上下班都是从单元正门的水泥路走，休闲时才从旁边的林荫小道行。那一天周六晚饭后，他和老伴出去散步，刚到屋角转弯处，就见住宅旁边绿篱带有两株冬青被人踩到了。他心疼得要死，马上扶起来，弄了半天才弄好，并且还浇了点水，生怕它死掉。虽然手弄脏了尽是泥巴，上家洗洗就是。可他嘴里还直埋怨：谁这么不小心，走路稍隔远点不好，非要靠这么近？

没过两天，他想去看看这两株冬青活了没有，没想到又被人踩了，而且还多了几株。他气得直咬牙，但又不知道谁干的，就是干跺脚都没有用。没法，他只得又弄好，还立了快小牌：请爱惜这里的一草一木。

谁知，画个老虎也没有用。没过一周，在他家前面的另一转弯处又被弄掉了几株，而且是连根拔，等老吴头看到的时候，已经是奄奄一息，没有办法再复活了。老吴头气得实在没有办法，就跑到小区物业告了一状。由于没有上诉对象，他告也白告。顶多让管小区物业的表扬了几句。再说，这物业也因部分物主搬来后没有交物业费，说他们是拆迁户，地是他们的，所以拒交。因此物业也懒得管些婆婆妈妈的事，好处没有得到，还麻烦。

鉴如此，老吴头也就只留下生闷气的份了。但他不甘心，想下决心要找出这个搞破坏的“坏分子”来。

话是这么说，可想归想，要做到可不容易呢。谁能一天到晚守着这些个树呀苗呀的？再说了，有人在谁胆子再大也不会当着人搞破坏呀？何况老吴头天天要上班，有时间守吗？没过一段时间，又有几株被踩了，老吴头尽管愤怒，也没有办法。尽管几次又到物业反映情况，结果还得罪了人，久而久之，他感到有些疲惫了，而那份纠结，总是挥之不去。

年初，老吴头母亲在老家过世了，他回去了几天，回来时，屋角的转弯处路边又发现了几株倒下的小树，他真是心疼哟，行李还没有放好就赶快去整理。这时，住他三楼的沈大哥发话了：“蜈蚣蜈蚣，你也别心疼了，还是先放下东西再说吧。这里我来弄好就是了。”

老吴头问：“你怎么弄呀？我都弄好多次了，老这样，你看烦不烦？

沈大哥说：“你也别烦，赶明儿我弄些菊花来，把这些个空缺全补上，包你到时候好看”。

老吴头一想：也是哟，沈大哥儿子与自己是同一公司的同事，且又是项目经理，弄些个花花草草来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于是马上高兴了起来：“恩，好好好，这样好，这样好”。

说到沈大哥，也是个闲不住的人。他也来自四川自贡，不过是自贡附近农村，离市区也就二三十公里路吧，他们还是老乡呢。沈大哥虽说是农村来的，但条件还算不错的，自从随儿子来到城市后，他老俩口的日子过得也还优哉游哉。可日子一久，就感到没有以前农村那么自在了。感到还是不适应这边城市的生活环境，整天无聊得很，这里转那里游。偶尔实在无聊的时候，老两口还会去淘鼓淘鼓点小生意做。他特别羡慕老吴头，这么年纪了还能在公司上班，公司就那么缺人呀？他也没比自己小几岁嘛，就这么有本事？不过听说他电脑玩得很拽，自己连手机短信微信都弄不好呢，虽然也有个手机，仅听听电话而已。

沈大哥比老吴头年长四五岁，是公司项目部经理沈荣荣的父亲。沈荣荣是他的独子，十年前大学毕业后就应聘到房地产公司了。由于年轻好学，工作也努力，在公司里混得还不错，媳妇也在一家服装厂担任副总，孙女也读小学了。条件就不用多说了。他看到父母亲都这个年纪了，也是该享享福了，于是也在玫瑰园小区买了一套与老吴头同样大小的房子，就在老吴头三楼。但他比老吴头有头脑，买房时还买下了老吴头楼下的那个车库，现出租给了一外来做铝合金门窗的老李。虽是只有十几平米，听说每月租金也有七八百，收入还不菲呢。

话说沈大哥还确实有点本事，没过多久，他还真把那倒掉一片的树苗给补上了一些菊花苗，中间好像还穿插了些什么老吴头不知道的其他一些什么品种，听说是芝麻花吧，老吴头也没有太在意。此外，沈大哥还弄来了几棵桂花树栽到了离住宅不远的河畔边，若到八九月的时候，那四周还不香喷喷的呀？真是太好了。于是，老吴头每天进进出出，又开始哼哼了。但他现在唱的可不是原来的“最炫民族风”了，而是时下最时髦的“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就像天边最美的云朵……”。

歌是时髦，但这是四川乡下版的小苹果，到老吴头口里就上不搭下句的。他老伴听了就烦，奚落他说：“你五音不全，整天哼哼什么呀？”

他回答：“我要哼，怎么样？”

那是，他自己高兴就好。

到了秋天，那菊花果然开了，好漂亮哟：黄黄的，好大一朵朵的，挺惹人爱。虽然与冬青绿篱摆放在一起感觉不那么协调，但毕竟比空缺着的好。哦，你看：中间好像还夹杂着几株辣椒、葱和一些芝麻什么的，居然也结了果实呢。老吴头郁闷了：什么时候还种了辣椒和芝麻呀?奇了怪。管它，也是一种景观嘛，没有缺就好。

可这好景还是不长，不久老吴头又纠结了。毕竟后栽的菊花、辣椒、芝麻是季节性的，过了这茬很快就逐渐枯萎了。枯萎了比原来的缺口还难看呢。老吴头在想：这下该怎么办呢？他又郁闷了。

隔了不久，就见那空中的地方被人清扫一遍，还盖了些不知道从那弄来的稻草。一打听，原来租住沈荣荣那地下车库的老李见地空着，就撒了点什么小菜种，还插了点什么葱啊蒜的。他还听说其中也有沈大哥一份。鉴于此，老吴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种就种吧，反正地方也不是很大，再去说人家，可真的会得罪人了。

问题至此也就罢了，可让老吴头纠结的事情还在后头呢。君不见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来屋旁边那片冬青越来越少，而空地则是越来越大。不仅如此，还逐渐蔓延到了其它几栋房屋的周边环境，也在如此泡制。而且在种上各种各样作物后，浇在上面的屎啊尿的真的好难闻。特别是到了夏天，臭气熏天，蚊虫小咬叮得人实在难受，老吴头这下还真傻了。

没有办法，他索性把所有的门窗都紧紧关上，就只留前面阳台一扇窗户早晨打开透透气，只能这样了。再告也没有用，弄的人多了更没有办法，法不责众呢。

有天晚饭后老吴头和老伴又出去散步，老伴调侃地对他说：“老吴，怎么好久没有听你唱小苹果了呀？”

“唱个屁，有什么好唱的，还不如唱葱啊蒜的好”。老吴没好气的回答。

“我又没有得罪你，你发的那门子火？”。

其实，老伴也知道他生的什么气，是故意逗逗他的。接着她继续说：“听说我们小区最近换物业了，还出了公告，要对小区进行重新整顿，要大家提意见呢”。

“真的呀？”老吴头一下来了精神，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这两天”。

“好，好，好。这下还真有解决的办法了”老吴头马上又兴奋了起来。

怎么解决？说什么呢？又从哪里说起呢？会不会又得罪人？老吴头开始思索了。

无论怎样，他心里打算一定还是要说的，因为他对将来的结果还是始终充满了希望的。

2019年仲夏于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