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被疼痛包裹着的马小悦,在床上翻滚。此时的她,基本已进入幻觉,像是在上演一个无声电影,周围什么也听不见,明明自己张着嘴,也似乎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北方10月的天气,她疼得浑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房间里的丁卯慌了神。白天,她与马小悦等几个同宿舍的女孩子一起来到这里——天漠,号称绿洲中的沙岛。漫漫无边的沙海,既有蓝天白云的缠绵,也有黄沙疾风的凛冽。久困校园的她们,实在太兴奋了,滑沙、骑骆驼、跳起来摆拍、沙浴,玩得很疯狂很放松。当晚,累成一滩滩烂泥的她们决定留宿天漠。没想到,马小悦的大姨妈却毫无征兆地提前造访了。或许白天玩得太累,或许又受了风寒而不自觉,这一次的疼痛异乎寻常地厉害。天漠距离北京100来公里,周围人烟稀少,更不用说夜间药店了。怎么办怎么办!丁卯无计可施。
突然,马小悦的电话响了。是侯年。“救命救命!侯年救命!马小悦要疼死了!”慌乱的丁卯抓起电话就喊。等她语无伦次地讲清楚马小悦是因为大姨妈来了肚子疼得厉害,侯年那边丢下几个字:“等我,我送药来。”
像是过去了一万年,又像是才刚刚放下电话而已,侯年风尘仆仆地赶来了。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些药,又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外盖。
“小悦,来,喝点红糖水。”
“小悦,来,吃药。医生说,先吃咀嚼片快速止痛,再贴个‘月月安’,然后吃个田七,你很快就会没事了。”
不知是半夜还是凌晨,马小悦的疼痛终于得到了缓解,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马小悦醒了,身体的疼痛也没有再次来骚扰她。她打开房间的窗帘,一缕阳光射进窗户,她看到了一张男孩的侧脸:高而直的鼻子,比女生都要长的睫毛微卷着……和衣而卧的侯年在另一张床上,睡得正香。
马小悦轻轻地帮侯年掖了掖被角,拿起床头的保温杯,悄然走出了房门。丁卯正在洗漱,一看见她,立刻放起了连珠炮:
小悦,你不疼了吧!
小悦,你不知道吧!昨晚侯年赶过来的时候,司机的导航还出了问题,导错了路……
小悦……还有,这个帅帅的大男孩,居然晓得用保温杯带红糖水给你喝……
哟呵……
她看了看马小悦手中的保温杯,朝马小悦挤了挤右眼,一脸坏笑着进房去了。
“还给你!”马小悦递给侯年一个杯子。脸上烧起朵朵红云的她,很快就转身走开了。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保温杯,乳白色的杯身上,一弯新月高悬,一匹马儿就着朦胧的月色,缓缓走来。一株高大的重阳木,缀满红的绿的叶。一只浅褐毛色的猴子蹲坐树下,正在痴痴凝望。
马小悦不愿意再回忆。她握着杯子的手指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无意识把玩着的手机屏保,正是侯年的照片,覆上了右手大拇指的指纹,定格在他沉静的脸上,那里依然没有一丝笑容,但眉眼间曾经熟悉的味道一点点浮现,一层雾气在她的眼前氤氲,记忆的宽屏幕再度被徐徐拉开。
(一)
“小悦小悦,你的明信片!”室友丁卯呼哧呼哧跑过来,塞给她一张泛黄的明信片:怀旧风景图片的背面,贴着大大小小的邮票,加上那些各具风情的异国邮戳,实在叫人眼花缭乱。最早的邮戳显示,这是那年8月24日从北京寄出的,寄件人是侯年。三年后的今天,马小悦收到了它——传说中的“慢慢游”。它辗转普罗旺斯、巴黎、罗马、旧金山、马尔代夫等十大浪漫之地,最终回到北京。明信片上只有龙飞凤舞的四个字“一见钟情”。
那年8月23日,又是一年BW迎新日,大二的侯年去北京西站接大一新生。马小悦绑着一条马尾,身着一件V领的白色棉质短袖,袖口是一圈藏青的民族风纹样,接续着棉布本身梳理出来的流苏,一条黑色的长裤,纯白的运动鞋,朴素得像一杯白开水。拎着巨大巨重的行李箱,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学校的欢迎横幅,擦擦额上的汗,她冲着横幅下的学长学姐们莞尔一笑:嗨!大家好!我是BW新生马小悦,我可以在这儿休息一会吗?欢快的声音惊动了正在整理新生资料的侯年。抬起头循声一望,如同中了蛊似的,他心说“完了完了!我完了!”。那是一张小小的干净的脸,黑眼珠闪闪地透亮,眼睛里那种明澈纯净,似乎可以看到她心底所有的秘密。“可以可以的。”他心虚地笑了笑,不动声色地把女孩的行李箱拖到了自己身旁。
打那以后,侯年有意无意地出现在马小悦的视线里。图书馆里偶然相遇的微微一笑,下雨时恰好多出来的一把伞,操场跑步时的不约而同……他们很自然地互加了QQ。侯年没有说什么,马小悦也就什么也不问。与马小悦形影不离的室友丁卯倒是时不时故意调侃他们俩。
日子一天天过去,侯年还是什么也不说,马小悦依然什么也不问。马小悦的生活过得风风火火,周末不是在长城做志愿者,就是在市中心某个大公司里兼职,日子就这样脚不沾地地飞逝而过。转眼间,到了第二年的5月。
劳动节这天,马小悦给自己放了假,校园那些重阳木下的林荫里,她和丁卯坐在长凳上看书。丁卯突然抬起头来说,怎么好些日子不见了侯年?马小悦怔住了。默默打开侯年的QQ看了看,她发现他的QQ名不知什么时候改成了“猴年马月”,个性签名也变成了“不管猴年还是马月,猴年永远爱马月”。“初夏的太阳居然也是白花花的了,照得人发晕。”马小悦起身,喃喃地说着要回寝室。
一阵风吹过,重阳木的树叶在空中纷纷扬扬。绿的树叶油光油亮,红的树叶如火如荼,一片,一片,又一片,更多片……
凳子前、凳子后、凳子上,洒满了或红或绿的树叶……
“有字!树叶上有字!”丁卯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使劲嚷嚷。真的有字。马小悦也发现了。她们捡来了很多有字的树叶,摆放在长凳上。静谧的林荫下,并没有其他人。丁卯把树叶们排过来倒过去,长凳上的树叶里,读出了这样一行字:
不管猴年还是马月,猴年永远爱马月。
丁卯手指马小悦,眼睛瞪得溜圆:马月马月,马小悦。马小悦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火红火红,比被风吹过来的这些红树叶还要红。
她从长凳上站了起来,白花花的阳光底下,一线线光束照进林荫,忽明忽暗地叫人眩晕。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了这个眩晕里,一张涨得近乎发白的脸,眼镜片后坚定而执着的眼神里,有微微的笑意荡漾开来:
马小悦,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马小悦,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你。
马小悦彻底晕了。
从天漠回来以后,他俩拍拖了。他们各自继续兼职,也各自忙着备考研究生,有空的时候,就相约四处走走。南锣鼓巷、前门大街、王府井、三里屯、后海,到处留下了侯年与马小悦的足迹,秦皇岛、青岛、苏州、天津等北京周边的风景,也让他俩流连忘返。
(二)
如此风平浪静地到了侯年大三年底,他要回深圳老家实习。临走前,马小悦还给侯年一个杯子,那是一个乳白色的保温杯。很多次马小悦的大姨妈来了,侯年就会捧着这个杯子,站在女生宿舍的楼下,请马小悦的室友带上楼去。杯子里,总是装满了一杯温热的红糖水。
实习的侯年变得异常忙碌,每天到家基本已是深夜,那时候马小悦已经进入了梦乡。于是,他们俩有时候甚至一周才能通上一次电话。
马小悦的手机坏掉了,在侯年走后第二年旧年的最后一天,忽然连机也开不起。她心急火燎地换了新的手机。手机震动,进来了新年的第一条QQ消息:我很在乎你,很珍惜你!跟你在一起也很开心!是侯年。
显然,这是在解释或者表明心迹,相恋的人需要这样来昭示某种心意,感情本身就已经存在着让人讶异和不正常的成分。是什么,逼得他们彼此走到了这种境地?曾有的那种一抬眼就能流淌的深情,去了哪里呢?面对内心深处的诘问,马小悦不知道该对自己说些什么。
春节过完,远在深圳的侯年继续为工作而忙碌,在老家吉林过完寒假的马小悦重回BW求学,继续兼职与备考,他们彼此间的联系有一搭没一搭,相聚的时光也因着南来北往的火车摇摇欲睡,几近趋无。
马小悦陷在思念的深渊,脑子里总会萌生出奇怪的想法来。5月的某个周五,学校里开运动会,非运动员的周末凭空多了一天假期,她忽然有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冲动。
当那个周五临近中午的时候,马小悦出现在深圳某公司的门口,在火车上熬过了漫长一夜的她,一双清眸却异样亮泽,心,扑通扑通,如小鹿乱撞,又似老式的火车哐啷哐啷不听使唤地乱跳。她紧盯着公司大门,扫描每一个走出来的人,那架势,估计连一只蚊子也别想悄然飞过。
来了!来了!她的侯年来了!还是那般高大、帅气,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更是多了几分书卷味儿。马小悦忍不住就想要飞奔过去。甚至,马小悦几乎大声喊出“侯年”的名字来。
侯年朝旁边侧身说了一句什么,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那笑容多好看啊!马小悦正要陶醉在那熟悉而陌生的笑容里,却分明硬生生,就——地——石——化。原本在侯年身旁走着的女孩,突然快走两步,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亲亲密密地走远了。石化在一根大柱子后面的马小悦,大颗大颗滚烫的液体汩汩而下,在她清澈澄明的眸子里,只有一个长发披肩的婀娜女孩,她挽着男友的手臂,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深圳中午的太阳真毒啊!马小悦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阳光普照的深圳街头,身旁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她真想,自己就此躺到汽车底下,任凭车们在自己胸口压过,她也绝对不会眨一下眼睛;她又想,当车子碾压自己心脏的时候,会不会感觉要舒服一些;她还想,她死了,是不是就不会再这么痛了……
马小悦失魂落魄地回到了BW,一个人坐在重阳木下的长凳上,静默得像一尊石像。
后来,侯年告诉过马小悦,那个和他一起走出公司大门的女孩,是他小时候的邻居,他们一起上小学,上初中,她高中时才回去了自己的老家黑龙江,没想到这次回深圳实习,居然遇见了她,两人因为一直很熟悉,他又把她当亲妹妹看待,所以行为举止有些随意。
但是,还是分手吧!马小悦坚定地告诉自己,这个对初恋怀有无穷遐想的女孩,眼睛里揉不得半粒沙子。不过是提早了三个月而已。因为,等到三月以后的毕业季,拿到毕业证后的侯年就会正式在深圳的公司上班,不再回北京,而再过一年,毕业后的马小悦,也将回到吉林,回到生她养她的父母身边,不再回来。
毕业就分手?他俩的校园爱情,最终也将不能免俗地败给距离?很久以前,马小悦的脑海里就曾经有过这样的疑问,但那时候沉浸在完美爱情里的她一直避免去深想。
马小悦变了,她告诉自己要慢慢走出这段爱情;侯年也变了,他也不再是以前那个自然流露所有情意的男孩,即使是两个人少得可怜的相聚,他也静静的,冷冷的,杵着,默默无言。
但他,也不曾说过就要离开。也许他们彼此都在为三个月以后的正式分离在练习吧!“练习分手!”这样一想,马小悦忽然不知所措,不过是电影电视文学作品里的狗血情节,居然如此直面自己的人生,赤裸裸的,真实得不含任何虚情假意。
再过三个月,就分手!是的,这是我心底的约定!最后的约定!马小悦一次次在心里告诉自己。
心情陷入低谷的时候,所谓屋漏偏遭连夜雨,马小悦的身体也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她感冒了,咳嗽非常厉害,校医诊断为支气管炎,西药中药吊针,一股脑儿将她淹没,但是,她的咳嗽依然没有好,而且臀部与左腿连接处竟然出现了咳嗽性疼痛,无法遏制的疼痛。学校附近的医院一次又一次面目狰狞地接待了她,她的意志被磨得几乎没有残留。然而,即使这样,马小悦依然没有放弃三月分手的练习,说是练习分手,其实却是把生命当成只有最后三个月那样来过。因为只有当下的三个月,没有以后,所以没有精力来纠结来耍性子,只有忽略所有的敏感与计较来享受两人珍贵的相聚时光。
(三)
某一天,侯年请假从深圳赶往北京,开始拍毕业照、进行毕业论文答辩等。共进晚餐的桌子上,马小悦看着侯年,侯年看着马小悦,一把把菜夹给她,盛饭也盛一大碗,命令她一定要吃完,不然就怎么怎么云云,她仿佛拼了老命似的也总是乖乖地吃完,因为在他面前想留下一个“乖乖小女生”的最后印象。
晚餐后,侯年看看走路一瘸一拐的马小悦,说,去洗脚吧!
洗脚房里,洗完脚了,技师前脚出门。立刻,马小悦伸出手去,躺在另一张床上的侯年,也伸出手来,彼此紧紧地握着,她摩挲着他的皮肤,一寸寸一缕缕地抚摸,他手上的温热慢慢传递过来,许多许多的不舍许多许多的感慨积聚在马小悦的心底:要是时间就停在此刻,多好!
房间里空调的温度不低,他把脚搭过来,碰了碰她的脚,有点急躁地说:“快把袜子穿上,你的脚冰冷的,寒从脚上起啊!你看,我也立刻就穿上。”说着,他穿上了袜子。她把脚缩进了被子,虽然没有听他的话,但是心里潮潮的,有些舒服。他不知道,自小,她就特别喜欢皮肤裸露着直接和棉质的被子褥子接触,很喜欢那种感觉,质朴的安全感。所以不管多冷的天,要是穿着袜子和长裤,她是一定睡不安稳的。
马小悦喝了一口菊花茶,顺便剥了一个小小的砂糖橘,掰了一半,喂到侯年的嘴里,他老老实实地吃着,像个小孩子,模样可爱极了。然后,她端起自己那杯冰糖银耳羹,用小勺子舀着,慢慢地吃了。“趁热吃吧!”她说。他侧过身子,也端起来,呼啦一口,“好吃啊!”然后端到她的嘴边命令说,“快吃,都吃完!”她也老老实实地吃完了,心里像这小碗里的银耳羹一样,甜津津的。
侯年调正身子,又躺回自己的床,一边看电视,一边继续默默地陪着马小悦。一分一秒过去了,转眼就是深夜,他们不得不分离。他送她回到学校门口,她下车,直接往里走,身后汽车的马达发动,她猜想他正在绝尘而去。每次下车以后,她绝不停下脚步,也绝不回头看,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用理性的平静的目光把他送走。
“如果这是生命里最后的90天,我想在这90个日日夜夜里被你温热的大手握住牵着,回我们自己的家,一分一秒也不要分离;我想看住你的眼,看它渐渐漾起或戏谑或爱怜的神情,任自己柔柔地陷进去,即使万劫不复也甘之如饴;我想吃你炒的菜睡你暖的床住在被我用心布置和打扫的即使是蜗居的房子里,粘你念你恋你想你盼你等你,做个偶尔能撒娇能哭脸能笑闹的小女生;我想,我有太多的想……”马小悦在日记里如此写道。
身体的状况更糟糕了,她的心,也不堪重负,几近奔溃。坐在丁卯给她搬来的凳子上,她感慨万千。身体的疼痛给她带来更多的自怜感,鼻子呼啦了一下,眼泪忍不住滚落下来,丁卯给她递来了纸巾:小悦,你很疼吗?她点了点头,看着丁卯充满关切的脸。有些感动也有些难为情。但是这一刻脆弱的她,依然哭了又哭,总是没有办法平静下来。丁卯抓来了一大把纸巾,她一边点着头一边擦着一大把擦也擦不完的眼泪和鼻涕,傻乎乎地笑了。
第二天,马小悦打了个电话给侯年:“下午我没课,你来接我去医院看病好吗?”他说:“好啊!什么时候去?要不早点去?我吃完饭就来接你?”“嗯!”吃过午饭以后,他的电话来了,他们一起去看病。一看见他,她禁不住悲从中来,又哭了个稀里哗啦。“怎么了?怎么了?”一迭连声的问话从他嘴里出来了。她摇摇头,不明所以的,继续哭。
一瘸一拐地来到医院,侯年搀着马小悦走到一楼电梯口:“咦?电梯居然坏掉了,不能上二楼。”有个老人嘟囔着正走出电梯走向楼梯口。闻言他们也朝楼梯口走去。到了楼梯口,他蹲下身子:“来,我背你!”“真的吗?”她一边询问一边爬了上去,宽宽的脊背,觉得很踏实。他背着她,轻快地跑了起来,两层楼梯的距离似乎就在眨眼间没了。她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在他背上的温暖和安全,就被他轻轻放下了。
他俩坐在核磁共振室外的走道里,等待叫号。走道的暖气没什么效果,大约1度到零下2度的温度,偶尔还有从门缝呼呼窜进来的北风,马小悦感觉有些冷。侯年从随身斜挎的包里拿出一只乳白色的杯子,拧开外盖,按下内盖的按钮,暗红色的开水汩汩倒入杯盖,腾起白色的热气。他吹了一吹,小心地递给马小悦。
终于被叫号了,侯年把马小悦送进里面的等候室,自己继续在过道里等。等候室里没有风,暖气的效果也很好。马小悦按照护士的吩咐,脱掉棉袄与文胸,去除掉身上所有的金属物品。她换了拖鞋,走进核磁共振室,躺上一张长而窄的病床。护士小姐给她戴上耳机盖好被子,叮嘱说做检查的时候不要动。病床慢慢滑行到了一个狭长的孔道里,她双手放在两侧腰腿的连接处,有些听天由命的意味。双目可及之处,只有白色的圆形孔洞,一阵铺天盖地的与世隔绝的无力感席卷了她。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不久,耳机里传来了“轰,轰,轰……轰哧,轰哧,轰哧……”的恐怖声音,该是仪器开始运行了吧?没过几分钟,喉咙里传来要咳嗽的讯息,她死命忍着,然而依然无法控制。她咳嗽了,只是忍着没有像之前一样咳得蜷成一团。仪器运行的声音停了,耳机里护士小姐叫了她的名字,再一次叮嘱了不要动,因为动的话就看不清楚,她无奈地告知了她们,咳嗽她没法忍住。第二次,仪器又开始运行了,这一次那种轰哧轰哧的声音显得没有第一次那样给人一种恐惧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她又开始咳嗽了,这一次仪器继续运行,她也尽量没有在咳嗽的时候移动身体。不知不觉的,仪器停了,她被慢慢滑行出来。两边站着的护士小姐马上伸出来了一双手,把她搀扶起来。那一瞬间,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让她以为自己似乎刚从鬼门关报到了一次重新回到人间。刚一坐,尚不十分清晰的视线,却看见门口赫然站着他,侯年。侯年的手中,拿着那个盛有红糖水的乳白色的保温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又咳了个满脸通红,但这时候,马小悦的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她觉得温暖。
(四)
第二天,侯年被公司催回了深圳。马小悦咳嗽得太厉害,几乎一晚都没有睡着。每次咳嗽的时候,她必须蜷起腿来,用双手拼命抱着左腿,这样才能也才敢尽情地咳出来,不然,那种疼痛真的让人想死。她准备独自去医院。
核磁共振的结果出来了,是骶管囊肿,其实每个人都有,但是13%的人可能会受到这个囊肿的不良影响,如果下肢、会阴等部位没有麻痹的感觉则可以忽略,否则需要住院动手术。医生并不看好手术,因为术后复发的可能性很高,所以目前马小悦最需要的是赶紧治好咳嗽。咳嗽好了,骶管囊肿引发的疼痛就会自愈。于是她又拖着瘸拐的左腿去看内科专家医生。
下午,她在宿舍里卧床休息,丁卯开了阳台的门,看到久违的明媚阳光,马小悦的心情有些平静。光怪陆离的阳光的影子,从透明的玻璃外射进来。窗外,绿色的盆栽向她绽放着活泼的笑脸,显出勃勃的生机,有一种全新的感觉。2018,崭新的一年,她希望,会是这样。盆栽后面是一棵光秃秃的老树,残败的树枝,没有规律地张着,在空中挥舞着寂寥的臂。那棵老树的不远处,就是重阳木下的林荫路,在那里,他曾经送给她写了字的树叶,他曾经请求她做他的女朋友。那时候,他们经常在林荫下漫步,顽劣得像个孩子的他,会在某个深夜的校园里,作势大声叫着她的名字,看她着急的样子,他一脸狡黠的坏笑。哦!多么美好的时光!
斜倚在宿舍的床上,喝完丁卯给她热好的中药,接过她递来的纸巾,马小悦擦了擦嘴,她缓缓地躺下身子。她想,她不能等他三个月了,她也不能等他到最后一天了。她曾经想等他一辈子!她以为,那个盛着一杯红糖水的乳白色的保温杯,象征的含义是——甜甜的一“辈”子!
【尾声】
分手后的某一天,丁卯大惊小怪地跑来告诉马小悦,说他表哥在美国某某网站上发现了一颗BW学生命名的星星,星星的名字叫做“猴年马月”,星星的主人备注了说“不管猴年还是马月,猴年永远爱马月”。马小悦还得知,命名一个这样的星星,得花费近万元。那个时候,侯年正在深圳公司驻德国的办事处里,拧开一个乳白色的保温杯,啜了一口水。杯子外表漆面斑驳,一弯聊胜于无的黄色新月,马儿在隐约里缓缓走来,那只浅褐浅褐的猴子,蹲坐在有着红的绿的叶的重阳木下,仍在痴痴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