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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秀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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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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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瓜花开

如果问我哪种花的印象最难忘记,我会说是丝瓜花。

一九七二年的夏天,我还是一个读初二的男孩,放暑假了,想去姐姐下乡插队的农村玩。那天我去姐姐插队的地方,先要从川沙县杨思镇乘公交车到塘桥,然后转乘塘川线在一个叫龙王庙镇的车站下车,下车后还要走三里地才能到我姐那儿。龙王庙镇不大,就那么南北一条街,大概二百米左右,街上有供销社开的洋布店(区别于土布店)、五金店、药店等等,但唯独不见龙王庙诶,既然是龙王庙镇,应该有龙王庙才能名符其实诶,问路人也答不出所以然,我只当大水冲走了龙王庙。后来才知道,龙王庙镇真有龙王庙的,只是建国后被小学校征用了,到了七十年代,没有几个人知道曾经的龙王庙。

我姐插队的地方是花木公社建国大队十一小队,从龙王庙镇出发,一路向东,过小桥走煤渣路,煤渣路两旁种有丝瓜,大约走三里地就能听到锯木头的声音,那里有一个利用祠堂老房子开办的木器厂,那是十一小队的木器厂。小队实际上是一个自然村,五十多亩土地,属于地少人多的小队,村口还有升旗的旗杆,那是每天出工前的仪式——升旗。村里虽然姓钱的比较多,但看上去不是很富裕,矮平房较多,只有两栋是二层楼的房子,一栋是中农家的,他家成份不太好的,那时候贫农或者贫下中农成份才算好的,另一栋是绣花姑娘家的,是村里唯一绣花挣得钱翻造的。

我去的那天,我姐正好在农田里忙农活,当知道我来了,忙着向队长请一会假,她那满手泥巴的手在小河边洗一下,就带着我到她住的地方——绣花姑娘家。第一次见到绣花姑娘,那年她正是十八岁青春年龄,文静秀气,她与我姐简单地招呼一声,继续绣她的花。她家有楼上二间和楼下二间房间,我姐就住在楼下靠后院的房间,后院是篱笆墙围起来的,里面的棚架上爬满丝瓜藤,绿色的丝瓜叶子遮住了火辣辣的阳光,那天丝瓜金黄色的花开得很鲜艳,花瓣大而呈五边形,中间有一个花蕊,远远看去就像一个个金黄色的琉璃塔,惹人喜欢。丝瓜棚在夏天是阴凉好去处,绣花姑娘常常在那里绣花。我姐房间里床上铺的是席子,席子下面有一层柔软的稻草,房间中央有一个十五瓦的灯泡,拉线开关的绳子绑在床架蚊帐竹竿上。

我姐说最近才搬过来住的,原先住在六指大叔家,大叔是比较小气的那种,我姐搭伙在那们家,有一次吃炒茄子,大叔讲今天的炒茄子放了三种油,我姐好奇地问大叔咋要放三种油?他说放了豆油,还滴了几滴辣油,还放了酱油,我姐心里想着:“酱油也能算油吗?”虽然小队补贴六指大叔工分作为知青搭伙费,但六指大叔常在我姐面前说,队里没有给烧饭的柴火费,我姐很生气,他家六口人,就差我一个人的柴火费吗?正好绣花姑娘家有空房,我姐就搬过去住了。

生产小队开了一个木器厂,开在钱家祠堂里,原先供奉的那些牌位,早在破四旧时一把火烧掉了,现在只留下几间平房,每天早上马达声四起,我想睡懒觉也不让。那季节正是水稻灌浆期,我姐一直在田里劳作,我怕我姐肚子饿,经常送粥到田头,那些社员老讲我长得白净好看,弄得我不好意思,不喜欢照镜子的我,也偷偷地从上到下照了一会镜子,我没有发现有特别之处啊。晚上开社员大会,那打谷场上的蚊子太会叮咬人,有人捧来一堆秸秆,点火熏蚊子,在烟雾中,总算能听完队长的讲话,台下的妇女也没有闲着,扎鞋底、打毛线的比比皆是,我对开会不感兴趣,就指望边上有一个电视机柜打开,那里放着一台十六吋黑白电视机,也是队里最值钱东西,每次队里放电视,看电视的人比开会的人还多呢。

记得第一次烧灶台,绣花姑娘她爹教我烧灶台,起先用稻草引火,然后放棉花秸秆,锅里煮的米饭水开了,就不要添加柴火,剩下的余热足够把米饭烧得喷喷香。绣花姑娘家,有四口人,除了她爹妈,她是老大,还有一个弟弟,弟弟读书不太聪明,但对我这个客人可好了,那天他带我去偷别人家种的甜杆,我不敢,他说:“你只要在小河边等我就可以了。”他脱下短裤,水性极好的他一会儿就游到河对面,拔了两根甜杆,一会儿从河的对面又游了回来,两个人就在河边吃了起来。

住绣花姑娘家有一个麻烦,她家用木马桶,我真的不习惯,我习惯用公厕,但在农村没有公厕,只有茅房,那粪坑上面有二条木板,算是立脚的地方,因为是夏天,木板上有蠕动蛆虫,一脚踩下去,那虫子都冒出浆来,再恶心抖动的腿也要站稳,因为下面是粪坑,我最粗心的是,那次竟然忘带手纸,好在旁边种有丝瓜,那宽大干净的丝瓜叶当手纸,真帮了我的大忙。

有一次大概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肚子了,去龙王庙镇的赤脚医生站看病,医生给我吃黑乎乎的药片,第二天还是拉肚子,绣花姑娘她爹有土办法,弄来醋给我喝,还用醋坛子熏屁股,虽然有点害羞,但效果还挺好,果然隔天不拉肚子了。还记得那次睡觉着凉发烧,绣花姑娘的妈妈在丝瓜棚底下帮我刮痧,那由轻而重,活血化瘀的技术活,让我痛苦与快乐并存着。

一晃过了十天了,过几天我就要回去了,姐叫我给她那块自留地里的水萝卜浇水,水萝卜当然水当家呢,浇水那是必须的,记得那天下午五点多,太阳已经西斜,等我浇完水,站在田边望着夕阳,那夕阳把天空染上了金黄色,我突然想起来我姐昨晚跟我说过,她再过一个月就要上调了,去红色医疗班读书,回眼望着那些青青的水萝卜叶子,看样子我姐到了收水萝卜季节,也已经离开这块土地了,也不知道谁来帮忙收获这些水萝卜了。

后来绣花姑娘到我家也来过两次,第一次是我姐上调那年的秋天,我姐的自留地里的水萝卜她帮忙收上来了,绣花姑娘骑着自行车几十里路到杨思镇,把那些水萝卜送到我家,第二次是四年后,我已经在金山海边的工厂里上班了,她又骑着自行车来我家玩,还带来了一篮丝瓜,说是来看看我姐,我姐那时候已经红色医疗班毕业了,在市区医院里工作,等她走后,我姐问我有女朋友吗?你看绣花姑娘咋样?我没吱声。浦东流行娶大娘子,有一句俗话“女大三,抱金砖”,绣花姑娘比我大两岁,比金砖还差点,我没吱声是因为我心里已经有一个青梅竹马女孩,虽然后来没有成功,但绣花姑娘这段姻缘也就错过了。

好多年过去了,绣花姑娘家的丝瓜棚子在梦中经常出现,那里丝瓜花又开了,绽放得那么婀娜多姿,绣花姑娘还在丝瓜棚里绣着花呢,那场景好像刻在心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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