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从我记事起，我妈跟我说：“你出生的那天正下着雨呢。”

那天接我出生的阿婆说：“这孩子横位，得请洋医生才能接生，否则大人小孩都难保。”我爸那天奔跑在茫茫的雨中去请西医，他在田野里不知摔倒了几次，去镇上医院才找来了医生。

从房间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医生告诉我爸说：“是男孩，但是在生产时缺氧，长大后可能智力有问题，还有可能……”门外的爸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但我也算是在洋医生的“注目”下出生的。

在我七岁那年，我明显比同龄小孩笨，不太会说话。我上了镇上的幼儿园，幼儿园是在天主教堂隔壁，笨小孩虽然不喜欢交际，但是喜欢听教堂里传来的余音袅袅钟声，也喜欢仰望教堂窗户上花花绿绿的彩色玻璃，在下午阳光西斜时，教堂的玻璃窗反射出了七彩的虹光，透过幼儿园东面的玻璃窗，正好映照在我的小床上，我的小床如同梦幻空间，给了我这个笨小孩无穷无尽的想象。

每次哥哥从幼儿园接我回家，如果是下雨天，哥哥会背着我，我也会帮哥哥打着雨伞，我多么期望我有一双雨鞋，可以不用哥哥背，学着大人的样子，自己在雨中行走。有一天，妈妈给我买了一双雨鞋，哇！绿色的，我感觉很漂亮的，我心想到了下雨天，我穿着给同班小朋友看，那是我妈妈买给我的。

我天天盼望着下雨，一周过去了，二周过去了，愣是没有下雨，到了第三周，我憋不住了，就是晴天我也要穿着新雨鞋给小朋友们看看，我妈硬是拦着我，不让我穿雨鞋到幼儿园里去，说我是笨小孩，哪有人晴天穿雨鞋的，那天把我气哭了。

七月份的天气好久没有下雨，今天潮春庙祈祷求雨，庙前广场挤满了人，只见有几个大人把庙里的泥佛抬到广场中间，前面放了贡桌，桌上面有水果、糕点、还有猪肉，还点上了那种有紫色杆子的香，广场上烟雾缭绕，还有人虔诚念经的，这个真看不懂诶，过了好多年才知道其中的奥妙，把泥佛晒太阳是让佛知道久旱未雨，贡品是给佛送礼，念经是跟泥佛讲快点下雨也，过了三天，雨不期而遇，廉纤细雨中，水稻田里蛙鸣一片。

舅妈因为不能生育而收养了我，与我一起收养的还有舅妈哥哥的小女儿，小女孩是知识分子家庭出生的，我却是乡下来的，她老是说乡下小孩土气，不愿搭理我，睡觉要我睡床另外一头，她和外婆一起睡。念初中时，她突然对我好起来，喜欢在楼梯上拦着我，嬉皮笑脸要我牵她的手一起下楼梯，长大了才知道，那是婚礼场景里才有的。那年夏天舅妈弄来两张《卖花姑娘》电影票，我俩看完电影，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下起雨来了，我俩奔跑到一户人家屋檐下，虽然已经天色暗了，但在路灯侧光映照下，她淋湿的身体显得凹凸有致，我感觉妹妹已经长大了，我以后不可以与她一起疯了，从那次看电影回来，我刻意躲着她呢，虽然她感觉到委屈，为什么不亲热了呀？

记得最后一次近距离与她接触，那天正下着雨，她高中毕业分配去崇明农场，我去码头送她，渡轮开船前，她红着脸突然说：“哥哥抱我一下好吗？”……船在雨幕中渐渐地离开了码头，岸上就剩下我一个人与一把伞，除了刚才她在地上放行李箱那块水泥地是干的，其它都是湿的，就好像我护住了心里最后一块情愫，我知道与她有一万个不可能，虽然她亲爸爸喜欢我这个不太会言语但又有上进心的男孩，但是她亲妈妈不喜欢我，毕竟我是个乡下男孩。两个月后，她写信给我，说在农场里不习惯，身体也不太好，我把身上所有的钱买了人参，并磨成粉，还买了麦乳精，去了趟邮局，在包裹上写了她的名字和农场地址。

那年我亲妈生病走了，清明节那天，我去九龙山公墓，在我亲妈长眠的地方祭拜，那天风中夹着蒙蒙细雨，蜡烛的火苗在风中摇曳，我打着伞挡着风，怕风雨把蜡烛吹灭了，记得我妈在世时祭奠我爸，她指着跳动的蜡烛火苗，问我，“像不像你爸很高兴？他是不是在笑呢……”

雨，一直很有灵性，只有它懂我，它时刻陪伴着我的人生，如果说稻谷有新旧之分，但雨水永远是清新可人。

在下山回家的路上，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