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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伟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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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4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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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我站在老屋的门前,经过51载岁月洗礼的老屋,一直都是长在我心底的乡愁,老屋里曾经的淳朴和善良也是我长久的牵挂。此时此刻我情不自禁的喊了一声“妈”,我极力的告诉自己,里面再也不会有人应答了,惜日里人声鼎沸和鸡鸣犬吠的小院,一切的喧嚣场景都已消声匿迹了,望着人去屋空的老屋和眼前空荡荡的院落,我的心好像也被掏空,思绪像乱麻一样纷扰,我迈着沉重的双腿,内心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鼻子一阵阵酸楚,眼泪不自觉的从我的眼角流了下来,我感叹时光匆匆,感觉自己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好像一切都不曾走远。

我童年的快乐岁月就是在这老屋中度过的,上树掏鸟蛋,到附近的水库里游泳摸蛤蛎抓鱼。奔放的年龄从来没有过禁区,快乐永远填不满欲望,只有在外面彻底疯够了,才蓬头垢面的回到老屋,父亲看我脏的像个泥猴,他知道我又逃学了,为了一解心头之恨,拿着笤帚疙瘩能把我追出老远。那时候最大的梦想就是快点长大,认为长大了可以做很多事情,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岁月的年轮一年又一年向前滚动,从夏日里的酷暑,到冬日里的严寒,姐姐哥哥和我像一窝陆续出飞的小鸟走出老屋,成家立业,结婚生子。老屋也在风雨磨蚀中逐渐变得破旧萧条。老屋虽破,但父母都在,家也就在,老屋自然也是我们一家人团聚的驿站,每逢赶上节假日,我和哥哥姐姐都拖家带口浩浩荡荡回到老屋,母亲屋里屋外张罗着好饭好菜,一家人围座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老屋里全是笑声,烟火气十足,后来孩子们渐渐长大,陆续上学和成家,一家人也是聚少离多。这么多年来,山一程,水一程,无论我走多远,也无论年龄有多大,虽然一身的疲惫,但终抵不过那条归心似箭回家的路,只有见到老屋那一缕缕炊烟,见到父母那才真正叫回家,其实每次回家就是为了做个孩子,我看见依旧康健的父母,只管享受家的味道。母亲时常对我唠叨:“在单位和同事和睦相处,好好工作,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本份人家,特别是不能贪占公家的钱和东西”。这是每年回家母亲给我上的必修课。我也时常回应母亲:“妈,你别说了,都是江湖儿女,我又不是不懂得人情世故”。在母亲眼里我一直都没有长大,她就像叮嘱蹒跚学步的孩子不要摔跟头一样。“清白做人,干净做事”一直也是我多年来遵守的人生信条。

我是1991年参加工作的,毕业后一直在外地当教师,每年只有假期才能回去看望父亲和母亲,他们一辈子省吃俭用,前些年脚上穿的袜子都是补钉摞补钉,一件衣服穿好多年。我总是扪心自问:如果父母依旧那么辛苦,那么我们长大了还有什么意义?因此我每次回家都给他们稍带一些手头急用的东西,扔下一些钱,母亲数着我给的钞票,满满的成就感,我告诉她将来我会挣很多钱,千万不要舍不得,可是母亲总是舍不得花钱。父亲是个固执、脾气暴躁的人,说话总是强词夺理,做事总是随心所欲,对家里人经常用吼声来表达自己的情绪,父亲的嗓门也泄露了他的情绪指数,他就像个封建社会的大家长,他吩咐的事就是最高指示,让哥哥姐姐照办,不听他的就是不孝,弄的哥哥姐姐将委屈咽进肚子里,母亲一味的迁就他,嘴上经常念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也是敢怒不敢言。家里让父亲弄的没有一点民主气氛。我每次回到家里,家里人都向我述说着无奈,让我劝说父亲,目的是想让他的暴脾气有所改变,我对父亲的所作所为总是旗帜鲜明的站出来反对,并在第一时间进行拨乱反正。父亲为了维护一家之主的权威反问我:“咱们家谁是爹”?我:“当然你是爹,如果爹对就一定听爹的,爹错了就不应该理直气壮”。父亲气势汹汹地瞅着我,用手指着我的鼻子大声喝斥:“滚犊子,那有儿子来教训老子的,别回来气我”。在他的字典里,儿子天经地义就得听老子的,即使老子做错了儿子也不能说什么,父亲的固执和任性有时弄的我们哭笑不得,父亲永远是父亲,尝试改变不了,我们就只有接受了。

时光无情,岁月峥嵘。 2011年8月13日母亲因胃癌去世,临终前的八天八夜,我一直守侯在母亲的身边,她呼吸微弱,我用手抚摸着她的腹部,她的脸上时常略过痛苦的表情,一定是胃疼的厉害,可她从没有呻吟过一声,那天是阴历七月十四下午一点钟,天空晴朗过后就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瘦小的母亲在我怀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她闭眼的那一刻,我的世界瞬间崩溃,泪水从我的双眼倾刻间夺眶而出,紧接着就是家里人撕心裂肺的哭叫声。母亲80岁,一生吃苦,忍受着生活的艰难,为了我们这个家操劳了一辈子。请来的风水先生安慰我说:“老太太是有福之人,今天驾鹤西去,明天就是中元节,正好到那边过节去了,愿老太太一路走好”。母亲这辈子活的普通而又不普通,说她普通,无论什么事她总是为她的孩子考虑和着想,一辈子就是为了她的孩子而活,与其说她不普通,她用行动诠释了什么叫为母则刚和塑造了永远值得我们子孙学习的优秀品格。我是多么希望时光能倒流,让她老人家再活过来,过几年享福的日子。

母亲去世后,父亲也很难过,逢人就讲:“老太婆扔下我一个人就这么走了,屋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人就是这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我和哥哥姐姐也不得不考虑父亲的着落,因为父亲也已经是81岁的老人了。他伤心的哭了:“我那都不去,就住在这老屋里”。父亲性格倔强,打定的主意很难扭转,他身体非常硬朗,耳不聋眼也不花,我们只能尊重他。大概在母亲去世一年多,父亲说:经常梦见母亲飘飘欲仙的来找他,他说他一个人在老屋里生活很孤单。左右邻居向哥哥姐姐透露过父亲想找舅妈做老伴的事,我和哥哥姐姐也就知道了父亲的心思,考虑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确实需要有个伴。可他绕来绕去就说自己如何如何孤单,闭口不谈想找老伴的事。我和哥哥姐姐是想让他自己说出来,免得日后节外生枝,埋怨我们当儿女的。母亲生前和舅妈关系很好,左右邻居住着,舅妈常来老屋串门,经常和母亲唠家常。舅妈也是前些年经人撮合后到舅舅家的,先前的舅妈得了癌症去世了,舅妈人挺好,可在舅舅家也没过上几年,前一窝后一块的,经常闹矛盾,最终舅舅也很无奈,没办法就和舅妈分开了。既然父亲有这样的打算,我偿试问过舅妈,那是一个夏天,我放暑假回去看望父亲,一天下午天气炎热,我和大哥坐在老屋后面的大树下乘凉,舅妈走了过来,我笑着站起身,让舅妈坐下来陪我和大哥聊天,聊着聊着我就转移了话题,我说:“舅妈,我妈去世后,我爹一个人单过,你也一个人单过,岁数都大了,挺不容易的,你们俩个正好凑到一起搭伙过日子!也互相有个照应,我供你俩吃的和用的,冬天再买两吨煤,把屋子烧的热乎乎的,将来有一天我还能料理你俩后事”。舅妈没等我把话说完,她站起身子气哼哼地说:“停、停、停,老三你别说了,我才不跟他搭伙呢!”舅妈一脸的不高兴连续说了三个“停”字,足以表明态度的坚决,说完转身离去,头都没回,我和大哥互相对望,心想:爹这人缘也真是够呛。我和大哥猜测舅妈一定是嫌弃父亲脾气不好还矫情,就这样父亲还是一个人住在这老屋里。

我印象中的老屋是在80年代中期前墙的土坯换成了红砖挂面,同时把屋顶的稻草换成了石棉瓦盖,在十多年前父母在世时,也就是在2010年前后,二哥执意想为父母翻盖老屋,考虑老屋在村子的最西头塌墙烂院的,人们一进村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破旧的老屋,再说也与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格格不入。当时只要自己家里自筹一小部分,国家补贴一大部分,就能把老屋翻盖的很圆满。二哥的想法一出,遭到大姐夫的强烈反对,原因是父母都将近80岁了,年势已高,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再说老屋也没有达到不能居住的程度,将来有一天如果老人去世了,老屋在村子最西头用机械直接推平就变成耕地了,翻盖投钱实属没有必要。大姐夫在我们邻村当了20多年的村支书,人比较正统,境界很高,他既想着国家的大家又想着我们的小家。就这样二哥翻盖老屋的想法被搁浅,最后也只能把老屋周围的土墙拆掉,从底到顶砌成了红砖院墙,从外面看还能掩饰一下里面破旧的老屋。当时我不知道,这也是后来二哥跟我闲聊时提起翻盖老屋这件事。母亲去世后不久,为了能让父亲住的更舒适些,我和大哥还有大姐夫把老屋年代久远的木网格状门窗更换成防盗门和塑钢窗,同时对火炕和火墙又重新进行修缮和改造,这样可使老屋冬天变得更加保暖。

时光在静悄悄地流逝,母亲去世后,父亲独自又在老屋里生活了11年,2022年夏天的一个早上,我接到二哥打来的电话,他说父亲在外面溜湾摔倒了。我正好放署假,就急匆匆赶了回去。父亲躺在二哥家的火炕上,眼神暗淡无光,看上去比我上次回来又苍老了许多,早上二嫂左哄右劝才勉强喝一点豆奶粉,医生来到家里为父亲诊治,说父亲岁数太大,老年人最怕摔跟头,他躺在炕上屙尿,我和二哥共同护理他。父亲神智很清。我趴在父亲的耳边轻轻的问:“爹,咱们还是去医院住院吧”。他有气无力的说:“我那都不去,外面有新冠疫情,被人传染了死在外面再回不来”。父亲就是不愿意离开老屋,总是担心自己死在外面被火化。他对我和哥哥反复强调说:“我将来死也要死在老屋里”。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不会把老骨头撂到外面去,人死了魂就得回家”。经过我和二哥的近一个月的精心护理,父亲终于能尝试着站了起来,我的假期也已满。我走后不久,父亲的身体恢复的很快,并且能够走路了,他执意要回到老屋去,二哥不让父亲回到老屋,跟父亲说儿子家也是家,一是担心父亲还没有完全恢复好,二是担心村里人耻笑。可父亲很执拗,向来说一不二,二哥拦也拦不住,打电话问我怎么办。我说:“那就让他回老屋吧,他只有呆在老屋心里才会更踏实更随便”。就这样父亲从二哥家回到了他心心念念的老屋,嘴里还不停的念叨:“金屋银屋不如自己的老屋舒坦”。只有等待寒冷慢长的冬季到来时,我们才能劝说父亲到康养公寓去猫冬,因为康养公寓的冬天更加温暖和舒适。

2024年3月15日早上,父亲呼吸急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个月前也就是大年三十下午,父亲因肺感染入院治疗,我大年初一从外地急匆匆赶回来照顾父亲,经过我和家里人11天的精心护理,父亲痊愈后出院。没想到仅一个月这次又感染了,家里人叫来了120急救车把父亲从康养公寓拉到医院抢救。父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已经奄奄一息,医生让家里人为父亲准备后事。在我们老家农村有个不成文的规距,人死在外面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拉到村子里再土葬,邻里会坚决反对,认为会把“霉运”带回来,再说父亲也最担心自己死在外面被火化。16日晚上家里人用120急救车把父亲从医院拉回了老屋,回到老屋两个小时后,父亲安祥地躺在老屋的火炕上闭上了双眼,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享年94岁,风水先生说:父亲活到94岁去世是喜丧,是对人世间的一种解脱,告诉家里人一定不要哭,让老爷子安安静静的奔赴另一个世界的山海……还没等风水先生说完,我就已潸然泪下了。

母亲的坟头上布满了枯黄的杂草,旁边又埋下了父亲的棺椁,我跪拜在父亲和母亲的坟前,祭坟的纸钱在料峭的春风中漂曳。料理完父亲的后事,我的心情无比沉重,再一次走进了寄托我思想和心灵的老屋,望着儿时曾经用过的老物件,睹物思人,触景生情,恩泽一场的父母就这样离我们而去了,带着脑海里残存连不上的记忆,回想起父亲和母亲操劳的一生,母亲生下了我们五个孩子,我有两个姐姐和两个哥哥,我是老幺,那些年东北的冬天格外的寒冷,凛冽的寒风吹起了“大烟炮”,刮的屋外的老树“呜呜”作响,屋外经常是大雪封门,老屋里面也很冷,碗里喝剩下的水第二天早上冻的见底。整个屋里只有炕是热的,每天晚上临睡前母亲向灶坑里添满柴火,为的是后半夜炕不凉,一家人紧紧的挤在一铺大炕上感受着彼此的温暖,厚厚的棉被上还盖着棉袄棉裤,我们睡得很香甜,一觉醒来,母亲已经早早起来把饭做好了,她总是担心我们上学迟到。我们起来时她已把屋子烧的热乎乎的,黄泥火盆里盛满了旺旺的红火碳,窗外白雪皑皑,美的像一幅画。

小时候我天天盼着过年,一天天的翻着日历,一天天的数着还剩下多少天过年,只有过年才能穿上新衣服,还能吃到好吃的东西,落雪时家里杀鹅改善伙食,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鹅时,母亲总是最后一个上桌,只挑鹅肉里的土豆吃,我从没见她吃过一块肉,边吃还边解释说:“我不喜欢吃,你们吃吧”,家里有好的吃喝母亲总是这样说,长大以后我才知道这是母亲一生中说的最多的一句谎言。以至后来每当我吃母亲喜欢吃的东西时,我就想起了母亲,心想:她在该有多好。那些年一进腊月门,母亲就开始屋里屋外忙个不停,蒸了一锅又一锅的粘豆包,起锅后把粘豆包放在用高梁秸秆编的帘子上,拿到老屋外面冷冻,等粘豆包冻硬了就敲下来拣到大缸里保存,一家人能把粘豆包吃到清明节过后。记得过了腊八父亲就早早的到农村的大集上置办一些年货回来,家里还要杀年猪,那时的年真有年味,看秧歌、放鞭炮、贴年画、贴春联、包饺子,拎着灯笼挨家挨户乱窜,穿着新衣服到处炫耀,互相问侯着过年好,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嗑瓜子啃着冻梨祈福守岁,希望来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特别想念老屋有烟火气的外屋地,想念母亲扎着围裙在外屋地生火做饭的样子,一日三餐,每天都热气腾腾,忙时亲切的喊我:“儿子快给妈往灶坑里添柴火”。粗茶淡饭母亲也能做的很可口,一家人总是吃的有滋有味的,后来无论我走到那里端起饭碗就怀念小时候妈妈的味道,想起飘着烟火气息的老屋。

小时候我就体弱多病,14岁那年夏天,咳出了一滩血,医院通过x光确诊为严重的右上肺结核,并且肺部已经空洞。母亲急的团团转,好在医生说这病以前就是不治之症,现在有特效药“利福平”能治。我咳的厉害,母亲总是搂我入怀,轻轻的拍打和摇晃着我,眼里时常噙着心疼的泪水,一边挠着我的头皮一边给我讲故事,我才不知不觉进入梦乡的。为了让我早点康复,母亲想方设法给我做点好吃的。经过母亲二年多的悉心照顾,我的病情得到了有效控制,终于又可以回到学校上学了,治病花了很多钱,当时大姐和大哥也相继要成家,对我们本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更是雪上加霜,生活的窘境,迫使母亲不得不向亲戚去借钱。尽管日子过的很艰难,母亲却用柔弱的身躯和勤劳的双手撑起了我们这个家。她的内心非常强大,强大的让人无法想象,她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却没有钢铁般的身体,她长的很瘦小,她善良、包容、勤劳、刚强,四邻八舍谁有什么大事小情总是出手相帮,宁愿自己吃亏,从不和别人计较。因此邻里和亲属都夸母亲厚道,她也是村子里公认最勤劳的女性。我非常佩服母亲那一代人的坚韧,但更多的是心疼。无论到任何时候,母亲都能够独自咽下生活中所有的苦。她除了做家务还同父亲一起下地劳动,那些年特别是秋收时节,母亲同父亲一样,在田野里不停的抢收,担心天气变坏和庄稼被偷盗,年年都能做到颗粒及时归仓。晚上母亲又在微弱的灯光下给我们缝补衣服,做鞋子纳着千层底,虽然过去生活很困难,但我们穿着既干净又整洁。无论是农活还是做家务,母亲样样都拿得起放得下。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夏天凌晨三点钟就出门采猪食菜,一直到中午太阳暴晒的时候,弱小的身躯背着满满的一麻袋又一麻袋猪食菜回来,经常是累的汗流浃背,猪食菜用大铁锅煮熟了再去喂猪,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人吃粮食都成问题,更何况是猪,猪食菜三天两头就得出门去采,猪是靠吃猪食菜加一点大豆榨油后的豆饼长大的,养到了年跟时再把猪杀了,杀猪当天找上要好的邻居和亲戚到家里吃热气腾腾的杀猪菜,最后家里留下一些猪肉过年吃,剩下的就拿到集市上去卖,基本上年年如此。

父亲虽然脾气不好但很勤劳,也一心为了我们这个家,听母亲讲过父亲以前是中心学校的工友,是吃国库粮的,我出生不久,家里添人进口了,哥哥姐姐也一天天长大,家里在生产队没有劳动力,秋天粮食领不回去,国家供应的那点粮食根本就不够家里人吃,再加上父亲在中心学校的工资又低,父亲认为一个大男人连老婆和孩子都养活不了,面子上很过不去,就从中心学校退职了,回到生产队当社员了,当社员能挣工分,工分到秋天可以换粮食。我还知道他在生产队时期就是“打头的”,“打头的”就是带领社员干活的人,能够当上“打头的”的人,一定是正经八百的庄稼人。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辽阔的东北平原在和煦的春风中进入了1980年的春天,春潮涌动,家乡的饮马河水滚滚向东流去,吉林大地农村改革如火如荼的进行。我们家分到了生产队一垧多承包地和二匹骠肥体壮的枣红马,父亲的干劲更足了,田野里不断传来父亲吆喝枣红马的声音,粗犷而宏亮,清脆的马鞭声,也甩出了他对美好生活的深情向往。父亲非常贪活,总嫌太阳落山太早,一年四季从不闲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种地总是找营生干,特别是每年一入冬,他就开始忙活,冬天的早上,老屋里非常寒冷,外面的鸡还没叫,他就早早起来用高梁秸秆编炕席,一个冬天下来能编十多张炕席,然后拿到集市上去卖,一张炕席能卖10多块钱,那时的猪肉才几毛钱一斤,日子从那以后就不再拮据。就这样父亲在这生生不息的黑土地上躬耕50载,春种秋收,颗粒饱满的粮食卖掉换成了钱,除了贴补家用外,剩下的就是我上学时曾经的学费。

我和哥哥姐姐小时候从不在外面惹事生非,怕遭到父亲的指责和谩骂,也不想让母亲为我们操更多的心。我们很少和母亲说起难过的事,因为她帮不上忙,她也会跟着我们一起难过,甚至整晚整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虽然我们不说难过的事,但是家里也经历了许多的愁肠事,大姐学习非常好,正好赶上了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整天停课闹革命,最后大姐回到农村接受了贫下农的再教育,大哥被推荐为“社来社去”工农兵大学生,因为搬家户口没有及时起落被人攀咬了下来。二哥通过了空军某部征招新兵的选拔,最后被人走了后门。在80年代初期,国家落实子女接班政策,二哥本来可以接父亲的班,回到中心学校当老师,落实政策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让父亲找当年的校长做证人,结果中心学校乔校长不给父亲签字作证,因为当年父亲退职时,乔校长当时找不到顶替父亲的合适人选,坚决不同意父亲退职,父亲就同乔校长大吵了一架,然后不辞而别,卷着铺盖就回家了,因此也得罪了乔校长,父亲在交涉过程中,时间辗转到了1983年9月,国家文件规定发生了变化,收紧了子女接班政策,规定退职职工子女参加工作的办法立即停止执行,结果二哥又错过了接班的机会。二姐学习也非常刻苦,因为上学迟到,老师狠狠的批评了她,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家里人无论怎么劝说,她都不再去上学了。父亲和母亲同千千万万东北农村孩子的爹娘一样,希望自己的孩子通过读书走出农村,能够出人头地。父亲总是说:就是砸锅卖铁也得供孩子们读书,结果却事与愿违。母亲经常为哥哥姐姐叹气和惋惜,背地里偷偷地抹眼泪,自责和抱怨自己没本事出身寒门,影响了孩子们的前途和命运,过去生活那么艰难,我从没见母亲掉过一滴眼泪,她总是对生活充满无限的希望,显然关于哥哥姐姐前途和命运的事,对母亲来说是痛彻心扉的。

母亲没什么文化,经常问我:“儿子,这个字怎么念?”我总是耐心教她,可没多久她就都忘了。她经常对我说:“咱们家祖祖辈辈没有一个是念书出息的,你哥哥姐姐错过了机会,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因此我就成了母亲惟一的指望,上学时我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孩子,农村学校各方面条件又很差,于是我起早贪晚拼命的勤学苦读,因为我知道要想取得比别人更好的成绩,就得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1987年8月的一天,我如愿以偿接到高等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当时在我们小村庄里的的确确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母亲脸上洋溢着欣慰的笑容,一时间来老屋为我祝贺的父老乡亲络驿不绝,就是这张录取通知书才使我走出老屋,走出偏僻的农村。记得开学临行前的一个晚上,父亲小心翼翼的从衣柜里拿出个小木匣子,把匣子里仅有的5张大团结都塞给我的时候,我知道这是家里的全部积蓄,我的内心一阵酸楚,止不住的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双眼,母亲用手撑抹去我满脸的泪水,父亲和母亲共同安慰我说:“儿子别哭,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一定吃饱穿暖,照顾好自己,和同学们和睦相处,好好学习”。父亲和母亲靠微薄的收入和强大的精神力量托举着我勇敢的面对生活,使我昂扬地走出了老屋,踏上了我的求学之路。因此我也成为我们村子里建国以来;第一个从农村升学走出去的人,这是母亲一生的荣耀。我对未来充满无限的期待和向往。如今37年过去了,父亲和母亲临行前的叮嘱还时常萦绕在我的耳畔,让我久久难以忘怀。

小时候画在手腕上的表从来没有走过,可无情的岁月却带走了父母双亲,也带走了我们乡愁儿女们童年的快乐岁月。我与家人还有老屋有讲不完的过往和经历,岁月在我们指尖上静悄悄的流淌,时光真的好不经用,几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岁月和我一样充满故事,我与岁月一样说来话长。我留恋过去,倒不是过去有多么好,而是那段岁月特别好,我留恋老屋,更留恋老屋背后发生的那些难以忘怀的往事。如今二哥再也没有翻盖老屋打算了,原因很简单,父母都已经去世,我工作在外地,哥哥姐姐在城里和农村都有更好的房子,我和哥哥姐姐的孩子们也都住进了不同城市的楼房里,从事着各行各业的工作,孩子们都很努力,成为新时代我们国家创新发展的推动者。村子里的人听说老屋将要拆掉,大伙都说:我们一大家子人现在日子过的都很红火,是因为老屋的风水好。我听了之后觉得好笑,我根本不信什么风水,我感恩生活在这个伟大时代,国家繁荣富强,人民安居乐业,时时刻刻都在感受着新时代我们国家的大家和我们每个小家日新月异的变化,让我深信不疑的倒是:美好的生活是靠勤劳的双手和智慧的头脑创造的,人这辈子只要你足够的努力,生活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你足够的惊喜。中国的家庭讲传承,我也时常通过微信和打电话叮嘱孩子们:“与同事和睦相处,要清白做人,干净做事,勤奋学习,努力工作,快乐生活”。

如今的老屋已人去屋空,没有了父母双亲,我也就等于没有了家,没有人在等待我回家,再也没有了那种和父母团聚的期盼,年轻时我从不相信人间有别离,等到步入中年以后,我才发现我们已经和很多人见完最后一面了。人生真的就像一列火车,有的人能陪你走一段路,却不能陪你走完全程。母亲生前曾经说过:今生遇见是因为前世有债要还,离开是因为债还清了。我对父母的养育之恩今生今世再也无以回报,如果真像母亲说的那样有前世今生,那一定也会有来世,来世我是多么希望还做母亲的儿子。对于我来说,老屋就是一个家庭的港湾,母亲就是一种岁月,更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思念。我时常仰望着繁星满天的夜空,不知谁说过,人死了就化作了天上的星,也不知道天上的星星那一颗是母亲,母亲是否知道?大地上有我寻觅她的目光。如今我真的彻底没有了来处,只剩下人生的归途了。少小离家时我从老屋出发,现在我还要从这破旧的老屋出发,让魂牵梦绕的老屋赐给我前进的动力,我将前往人生的下一个驿站,去走没有走过的路,去趟没有趟过的河,去翻没有翻过的山,再也没有母亲的叮嘱和唠叨,也没有了父亲的暴躁和矫情,更没有了他们的目送,再也见不到老屋那袅袅炊烟和那两双颤颤巍巍长着老茧的手。过去我在母亲的臂弯里呱呱坠地待哺,后来母亲在我的臂弯里沉默的离去。烟火人间,事事值得,事事遗憾。哎!人这辈子,终会被缘相遇,终将被别离。我再次背上起程的行囊,转身回望难以割舍的老屋,泪水从我的眼角再一次扑簌簌的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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