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畦菜地,两个主人。
一个是老公的奶奶,另一个是老婆的外婆。
奶奶的菜地在城市的边上,紧邻河滩。
外婆的菜地在远离城市的阿蓬江边,一个向阳的半山坡上。
奶奶种的菜品种多,数量少,总是时令刚刚到就上市了。城里的人喜欢尝鲜,很多时候奶奶才把菜摘下还没有打捆呢,就有人来买走了。
“那个时候,几乎半个小城的人都吃过奶奶种的菜呢”,老公经常对老婆这样自豪的夸耀。
面积不大的菜地被奶奶的巧手打理得泾渭分明,每种菜都按照奶奶的安排绿油油、蓬勃勃的生长在自己的地界里。菜地的一角有两株花枝茂密的月季,开的花一株粉色,一株是大红色的。每逢花开的季节,买菜的老主顾们蜜蜂般拥到菜园来,那些或丰腴或瘦削的妇人们嘴里说着菜价眼里看着花儿,离开之时手里都会多一两枝粉白或大红,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面慈心软的奶奶不是用花推销蔬菜。她对少年说:帮人帮及时,送花送时节。不然等花儿蔫了、谢了,就像奶奶一样,不好看也没人要咯!
听了这话,小小少年自然不依,嚷嚷:我要奶奶。奶奶就像花儿一样。
外婆的菜地也有花开。白的是萝卜、紫的是茄子、黄的是油菜,像蝴蝶翅膀一样炫丽的是豌豆花。五颜六色的菜花们次第盛开,点缀在葱葱茏茏的绿色之间,格外养眼。一条山路从阿蓬江边顺着外婆的菜园蜿蜿蜒蜒向深山里去。外婆就在靠近路边的一隅种上向日葵,到了秋季,向日葵们头顶着金灿灿的大圆盘站在菜园边上,活像一列忠实的卫兵伴随着勤劳的外婆。那圆盘最初只是一个个小花蕾,随着太阳东升西落,小圆盘一天天长大,当它们走完由一朵花到一个果实的生命历程时,灿烂的艳黄变成了沉甸甸的肥硕,圆盘里的瓜子们也由乳白渐渐变成了浅褐色,还没有等变黑变老完全成熟呢,就被过路的熟人和嘴馋的孩子们晨一个暮一个的摘来解馋了。
外婆菜园里最好吃的是啥?老公这样问过老婆,老婆欢快答道:刚刚成熟的瓜子最好吃,瓜子仁不是脆生生的,而是软软的,一咬就冒出白色的汁来。
外婆的菜园,是老婆少年时期的欢乐园。一年中能够到外婆菜地里玩的时间也就是在暑假里。慈祥的外婆通常只容许她站在菜垄间干燥的地方,不让她那双红皮鞋踩在泥土里去。可是,只要一看见蝴蝶和蜻蜓在菜花间飞舞,外婆的叮嘱瞬间抛到脑后,鞋和袜被急急脱掉。当凉丝丝的泥土和毛茸茸的小草把脚板心挠得痒痒的、一只小蝴蝶或甲壳虫在手心里扑腾的时候,她忍不住欢叫起来,大声唱起外婆教的歌谣来:“向日葵,圆脸盘,细细身子笔直站,站得直,给谁看?站给太阳公公看。向日葵,黄灿灿,从早到晚笑开颜,早朝东,晚朝西,朝着太阳转呀转。”听得外婆也笑弯了眉眼。
老公的童年是跟在奶奶的身后在菜陇间摸爬滚打长大的。少年听话的坐在月季花的树荫里帮奶奶剥蚕豆、摘辣椒,同时也不忘往自己嘴里塞一根顶花脆嫩的小黄瓜。脆生生的黄瓜解馋又解渴,红通通的西红柿营养又饱腹。只是任凭老公怎样撒娇耍赖,奶奶的月季花也不会给他一枝半朵。奶奶逗他,要留给你媳妇戴呢。看着奶奶送花给人,送一朵少年心里疼一下、送一朵疼一下,心里暗叫:奶奶可别把我媳妇的那朵花儿也送人了哦。
时间如白驹过隙,随着城市的扩张,原来的边缘地带成了城市的中心区域,原来傍城而流的小河现在穿城而过。奶奶所在的村成了城中村,那块菜地自然就成了城市中的菜园了。很快,奶奶的菜地长出了几幢高楼,那两株开花的月季在机器的轰鸣声中也不见了踪影。
“真笨啊,怎么就没有想到把它们移栽到有土的地方去呢”,老公一直不肯原谅自己的疏忽。“菜地不在了,如果月季还在也好呀,就如同看见了奶奶,就可以摘一朵戴在老婆发间!”
老公的话引发了老婆的伤感:外婆的菜园虽然远离城市,高楼大厦没有建,土地也还在,但老家的人大多进了城,老屋空了许多,田土荒了许多,那块没有了外婆细心经营的菜园早就长满了荒草,成了一个野园子了。
茶余饭后,老公常常还会说起奶奶菜园里的黄瓜脆月季香,老婆也会念叨外婆菜地里向日葵的灿灿金黄和莴笋的油油青翠。每当这时,老婆总是眼神迷离却又坚定的说:外婆种的不是菜,是花。那一畦不是菜地,是花园。
老公没有反驳。因为在他的心里,奶奶的菜园何尝不是花园般美丽!
有时候,菜和花有什么两样呢?
或许,花园和菜园原本就没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