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霞
网站用户
土家十三寨紧邻渝东南首个4A景区小南海。很早就听人讲过，在咸丰六年的夏天一场大地震震垮了两座山头，滚石掩埋了田舍，摧毁了庄稼，堵塞了河道，溪水汇聚成湖形成小南海。当地的大地主罗姓人家带领几户失去田土的村民，选择了山后面一个叫后坝的地方重起炉灶，建设新家园。这里四面环山，田土也还肥沃，男耕女织百多年光阴下来，就由最初几幢简陋的吊脚楼繁荣成了十三个院落。当地人习惯把大的院落群称为“寨”，十三寨因此得名。
第一次到十三寨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世外桃源般的景色和淳朴有趣的民风民俗让我震撼，让我感动，让我从此深深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有到过国外旅游的人都说那些地方“好山好水好寂寞”，其实大山里的生活寂寞日子更多。这里的村民特别喜欢过节，也喜欢凑热闹，小到赶场天、大到农历吉日，老老少少都会格外重视。在这些日子里，小孩子享受穿新衣、吃棒棒糖的甜蜜；老人则喜欢扎个堆、摆着龙门阵、喝二两老白干；年轻人呢，对这些聚会则有着天然的兴奋感，会特意打扮打扮，在做点小买卖的同时，顺带看看张家的阿哥或李家的阿妹。没有结婚的，就更会留意来来往往的人群里是否有对得上眼、入得了心的人儿；在来回的山路上，嗓子好的就会吼一路山歌，既给自己壮胆也给对面山上的来声做应和。人高兴了，看山看水都开心！
第一次在十三寨吃刨汤就是最开心的记忆，不夸张地说，从此之后在我的味觉记忆中再无第二家的刨汤宴能与之媲美。
记得那次同行中有个年轻人问“刨汤”是什么食物？我逗她说，刨汤就是刨猪后煮的汤呗。看她做出怪相，怕她误解赶紧解释说，吃刨汤就是吃年猪肉，是我们土家族的风俗。在农村，家家户户都会特意喂一两头本地品种黑猪，从春天的小猪开始，喂的都是煮熟了的猪食，绝不添加任何合成饲料，每天还要把猪赶到山坡上去吃青草、饮溪水。到了冬腊月，猪长得膘肥体壮。可以说，杀年猪吃刨汤是一年成果丰硕的象征，同时也是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刨汤宴呢，就是用最新鲜的、不同部位的猪肉各做一道菜，如里脊、猪肝、猪心、猪血、五花肉、猪蹄、大肠等，或大火爆炒或小火慢炖、或佐以蒜泥青红双椒或拌上芹菜韭菜青笋豆干，荤的、素的十几道菜，真是叫人口水长流、大快朵颐、吃得肚圆啊。
十三寨的村长介绍说，按照当地的风俗，无论哪家杀了年猪，都会在院坝里摆上十来张八仙桌，邀请远亲近邻们来吃刨汤宴。乡亲们不仅仅为吃肉喝酒，也是朝贺，也借此机会相亲、会友。
这场刨汤宴听说是从清晨就开始忙碌起来的。等我们到的时候院坝里杀猪的大锅和长凳已经撤去，地上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看不出一点屠宰痕迹。
喜欢下厨的我趁空溜进厨房，想看看乡村大厨们是怎样制作刨汤宴的。
厨子其实就是左邻右舍前来帮忙的姑娘大婶们。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十来个姑娘媳妇聚在一起，边干活边聊天，嘻嘻哈哈、打打闹闹，一台好戏和一桌即将诞生的美味同时在厨房里进行着。白生生的豆腐是他们用石磨磨制的，提口味的酸菜是前几天就用瓦罐泡好了的，糯糯的糍粑是用石碓舂的，青菜、姜、葱、蒜都是主人自家菜园子里种的，辣死人的野山椒是后山上摘的，干干的野山菌是夏天晒干的，酥小鱼干、花生米、洋芋片、干辣椒等下酒菜的油是自家种的油菜籽榨的。
一张大大的门板靠墙平放着，上面摆满了生的熟的半熟的、红的绿的青的紫的，各种食材琳琅满目，又丰富又养眼。
下午四点左右，空了大半天的肚子早咕噜噜叫了。这个时候吃饭，用当地村民的话说是吃“早夜饭”。
男主人请大家纷纷落座，然后挺高了胸脯、扯大了嗓门喊：厨房的，上菜咯！
这一声，简直就是刨汤宴的第一道美味的开胃菜。
席间，我看见好几个客人一边忙着将一块巴掌大的肉往嘴里送，一边不忘恭喜主人家：“你们家的猪儿好肥哦，巴掌大的膘呢”“猪儿肥，肉儿香，苞谷烧，大碗装。今天硬是吃得安逸呢！”
女主人在旁谦虚地微笑，“哪里有你们家的猪儿肥哦”“大家尽吃尽喝哈”。
客套间不觉酒过三巡、菜也上了九盘八大碗，大家吃得酒酣饭饱，个个脸上油光泛彩，天色也渐渐暗淡下来。不知是哪桌有人带着酒兴喊“何家媳妇唱首山歌噻”。这一嗓子像一把生盐巴放进热油锅里，“轰”的一下子院坝里就闹麻了。马上就有一班人马商量好了似的，进屋拿出锣鼓家什来。于是，又有几个人喊，来来来，把篝火烧起、把摆手舞跳起。
不等何家媳妇开腔，有一个男声从人堆里冒了出来，粗狂的歌声直往云霄上窜：“太阳落山了，猪儿喂饱了，娃儿睡着了，细娃他妈也得空了，哦呵——”
立马有女声接腔：“月亮升起了，猪儿困（注：‘困’与‘睡’意思相同）着了，狗儿打起精神了，细娃他爸想精想怪了，哦呵——”
众人重复着最后一句，扯高了嗓门喊“哦呵——”仿佛是对歌唱内容的肯定，又仿佛是告诉别人自己要加入山歌对唱的信号。
此时，大家的情绪被美味的刨汤、被热辣辣的土酒、被激情的锣鼓点和动情的山歌点燃了，野火般烧得越来越旺。平日的劳累、偶尔的不谐还有客套的繁文缛节，顷刻间被丢到山外边去了。
我也学着村民把脚板踏得山响，手臂舞了起来、身子扭了起来。模仿着平日田间地里的劳动动作和动物的姿势，或推磨、挖土、播种、打谷，或展翅、鹰扑、嬉戏。动情舞着、尽兴唱着。无意间抬头看看月亮已经爬到树梢上了，才感觉到手脚软了，喉咙干了，院坝里的篝火也快燃尽了。
这十三寨的刨汤宴呀！原来，不仅仅是酒足饭饱，还有熊熊的篝火、火辣辣的山歌和动情的摆手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