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情
每一个危情来临时候总会有先兆,如果你有足够常识,危险就会远离你。几个月前,我亲眼目睹了这样的事例。那天快近傍晚,永乐街的药店门口传来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一个戴着绒线帽的女人冲了进来,脸色苍白。她一边用手捂着胸口,一边踉踉跄跄说,“快点给我速效救心丸!我心绞痛,胸闷。”她站在那摇晃一下,说胸口好像一块大石头压住透不过气来,快要撑不住了。那个时间,我也觉得胸闷,也像被大石头压住,像这个女人一样,喘不过气。妻的动作更快,我还没有回过神,妻已让绒线帽女吞服了五粒救心丸,麝香、珍珠、牛黄、冰片,在她体内慢慢扩散。
是常识救了绒线女,她开着车突然一阵心绞痛,常识告诉她,身体出了问题,她不断告诉自己坚持住,看到药房的LED灯,第一个反应就是靠边停车。
妻打了一个电话120,然后再帮绒线帽女给老公、父母拨打电话。现在,我的一切注意力都回到女人身上,我拼命回想出几个急救方案。万一她意识不清,躺地下,我是不是要做心肺复苏。我努力回想出正确的操作规程,整理出到医院的最佳路线——到二院有五个红绿灯,每只红灯需要等一分钟,如果加上行车时间,最快也要十五分钟。然后还要挂号,声嘶力竭叫急救医生。
我这样想着,绒线帽女的老公已匆匆赶到,“你阿要紧,急救车,急救车呐?”他结结巴巴,一副丢魂失魄的样子。很快,救护车闪着蓝色警灯到达路口,我在药房门口招手示意妻已经挽着女司机走上急救车。
药房又恢复平静。
我们回到药房,和妻相视一笑。妻把头发拢起来扭成一股,搭在肩膀后面。然后看着外面,大玻璃窗不时有行人走过。和这个城市一样,连眼神也匆匆忙忙。妻一直没说话,她这样站着有十几分钟,直愣愣看着,甚至有人推门进来,她仍然保持这个动作。“别担心,会好的。”我把手搭她肩上小声说。“嗯,都会好出来。”她的眼神异常坚定。
许多时候,药房与疾患一步之遥。就是一个小医院,有时也咫尺天涯。
一天早上,有一个烫大波浪的中年女子急匆匆走到店里。妻上前问她买什么药,她只是气鼓鼓喘着粗气,妻连忙端张椅子让她坐下。她一直在说话,又快又急,气势逼人,就像是死命按着喇叭。她的胳膊被太阳晒得很黑,耳环因为不断的说话摇摇晃晃,妻子一直听她在说,她越说越快。突然,中年女子身子软下去,就像门前的热水瓶不小心碰到,轰一声,妻一伸手没拉住,中年女子已经摔倒地上。她肢体半边完全没知觉,脸色发青,全身冒汗,一阵手脚慌乱的急救后,波浪女子才慢慢恢复了知觉。原来小两口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吵到整个楼道全是火药味,女人气鼓鼓离开家,漫无目的沿着马路走,一边走一边生气,走到永乐街感觉一阵昏厥,看见药房,赶紧走进来。
妻应付这样的场面已经非常有经验。妻很快联系上她的家人,让他们第一时间赶到药房,又联系上110的急救车。妻子对这种危情处理现在很熟悉,从普通的药房工作人员到成熟的执业药师,她每个阶段都感受着--需要的镇定。应急措施每一步必须像螺丝一样准确地拧上去,她觉得这是一种救赎。“我们就是他们的眼睛”。她反复那样说。
太阳从南长街升起,在运河上空落下。每一道不同时间段的光线都会从永乐街体面地划过。又在药房留下印记,那些难以自圆其说的,匆忙的,小心翼翼的,有奇迹和没有奇迹的,光艳的,怨天尤人的通道,在永乐街,一直异常拥挤。
妻已经是一个完全合格的执业药师了。我一向认为这是个奇迹,她掮了掮嘴,根本不看我一眼。
2020年度执业药师职业资格考试成绩出炉后,我专门下厨烧顿大餐庆贺她过关。大半的菜还是外卖,妻嘲笑了我半天,说不如你也考个二级厨师证书。老丈人大着嗓子说好主意好主意,一边说,一边把拍子打的飞快。
妻这二年太不容易。美花(就是老丈母娘,我老丈人一直叫她美花)车祸住院,妻子无锡兰溪二头忙碌。身边没有一个人认为她会通过执业药师的考试,“连邻居家里的猫也不信。”妻后来学着我的口吻,一脸严肃地说。“我女儿就是个奇迹。”老丈人扯着嗓子说。老丈人一向大嗓门,妻说,当年他和妈妈谈恋爱说的悄悄话,兰江对岸也能听见。他说喜欢妈妈都哼了几句,还没走过河,厂里都传开结婚了。那时候他在兰纺机厂工作,参加工作整整待了29年,青春岁月留给了兰纺机。现在老了,辉煌一时的兰纺机厂也破产了。你把你爸接无锡来住,我对妻说。妻没说话,她背过身,沉默了好一会才说,“爸说要再干一年。”
我知道她想妈妈了。美花终于还是离开了我们,对于美花,死亡只是一种解脱。我们却要把痛苦存放长久。我很希望老丈人能从八百里外的兰溪到无锡安顿下来,我们陪着他四处走走。走走就会走出快乐来,往西京杭大运河,往东是南禅寺,往南有五里湖,往北就是高铁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