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远方,茫无涯际的葱郁席卷了我的视野,仿佛苍穹与大地本就相连,只是变换了一种颜色。
巴图杰哈拉的围帐随时都会迁移,虽然他已经寻觅好了一块肥沃的安营之地,但他的马群似乎并不愿意离去。
这是七月的乌珠穆沁草原,我顺着小爷给的地址,终于寻到了他经常念叨的巴勒诺特斯娃佳的牧场。但没有想到的是,小爷日益思念的巴勒诺特斯娃佳早已归天,这让我的心瞬间凉了几分。好在巴图杰哈拉是位热情的人,并没有将我驱逐。若要究其原因,还得从多年前说起。
小爷刚出生时,身体便有了畸形的症状,一条腿发育缓慢,因此不能下地劳作,后在一位草原知青的介绍下来到了乌珠穆沁草原,开始了漫长的放牧生活,才得以维持之后的生计。他的归来也是相当有趣的一件事,据说是被自己喂养的一头公羊顶裂了坐骨。我父亲得知后连夜启程,最后在锡林浩特的一家医院把他接回了老家。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小爷。本就腿脚不利索的他,被羊顶伤后显得更加行动不便了,只能依靠一根拐杖行走。几十年的草原生活迫使他内心变得像蒙古马一样坚忍不拔,即便无情的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皱纹,但他依旧高挺着胸膛不肯在命运面前低头。巴图杰哈拉是小爷在这片草原上所生的儿子,他的全名叫巴勒诺特巴图杰哈拉辛琦洛,名字听起来有点长,一听就知道是随了母姓。他身形魁梧,相貌俊秀,说话稍带点儿结巴,但做事却一点也不含糊。用他们这里的说法,我应该称其为阿巴嘎。我本想把小爷交代的东西放下后便欲离去,却拗不过阿巴嘎的热情,只好在此逗留数日。
阿巴嘎是一位非常喜欢马的人,自小爷走后,他就把小爷之前的羊群全部换成了马,我想,这其中可能有公羊顶了小爷的因素吧!与额么个一样,阿巴嘎也信仰着长生天,经常会骑马前往敖包祭拜,希望神灵能保佑他的骏马安详。阿巴嘎的心是属于这片广袤的草原,之所以没有跟随小爷回去,其他离不开草原与骏马是主要因素。因为牧马的缘故,他与外人不会有过多接触,深埋在内心的孤独早已根深蒂固,我想,也许我的到来,能让他缓解一丝寂寥吧!
对于马,我非常得陌生,以前只在书本和图画中看到过,从来没有想过能真正与之接触。《诗经》的‘鲁颂·駉’里写道:“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驈有皇,有骊有黄,以车彭彭。思无疆思,马斯臧。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骓有駓,有骍有骐,以车伾伾。思无期思,马斯才。駉駉牡马,在坰之野。溥言駉者,有驒有骆,有骝有雒,以车绎绎。思无斁思,马斯作。駉駉牡马,在坰之野。薄言駉者,有骃有騢,有驔有鱼,以车祛祛。思无邪思,马斯徂。”与马第一次触碰,让我觉得它们并没幻想中的那么温顺,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来表达我所揣着的那一抹憧憬,也许是草原马独有的野性所致,才导致了它的雄姿下映掩着不为人所知的初贞。那日,在阿巴嘎的蒙古包前,我细品一杯浓郁的奶茶,观摩着前方马群的生活起居。微风轻抚衣襟,我渐渐陷入沉思,想象着自己就是那骑马的英雄,手持长枪,穿梭于硝烟之中……突然,肩膀上传来一股剧烈的疼痛,转过头,一双铜铃般的眼睛正在与我对视,而那张巨大的马嘴显然就是给我带来伤痛的根源。这让我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马咬人,对就是马咬人,这是多么荒唐的玩笑,只听说过兔子急了会咬人,马咬人远远超出了我的理解范畴。也幸亏这个素食主义者没有锋利的牙齿,否则我的性命估计在这一刻交代清楚了!即便如此,那深邃的印痕还是渗出了血迹,将我的衣袖渲染出了一片鲜红。这时候,阿尼亚酿造的烈酒才是那最温暖的解药。
因为这件事,耽误了阿巴嘎蒙古包迁移的行程。在迁移途中,我们每日与马群一起患难与共,而我也渐渐学会了骑马、放马。牧马是一份十分枯燥的工作,在这片葳蕤的草地上,没有人会愿意跑来和你谈心,也不会有任何峥嵘轩峻的建筑呈现眼前,目所能及之处,除却无尽的迷茫,就是万籁俱寂的苍凉。
那日,马群里的一匹土灰色的烈马吸引了我的注意,它高大健壮的体型,在马群中突颖而出,它脖颈高昂、胸肌前挺,与汗血马和伊犁马的长相及其相似,并长着一身长于其他马的鬃毛。一般的蒙古马身躯粗壮,体质粗糙结实,头大额宽,胸廓深长,腿短,关节、肌腱发达,唯有那一匹有着不同之处,它有着亲和的气质。是的,我感受到了它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神秘的气息,仿佛是一位久别的亲人一般,迷离中,我居然迈出步子朝它走了过去。无奈被阿巴嘎阻挡了我的去路,他说其他马都可以去骑,唯独这匹近不得身,这话听着让我有些像是置身于某个武侠剧里一样,感觉显得是那么的不真实,但听过他的一番陈述后,这才舒展开了惊奇的眉头。
原来,那是一头真正的蒙古野马,可能是迷路,也可能是厌倦了山野的自由,更或是相中了马群里的一匹骏马,因而混在了马群里不愿离去。我想,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多一些,我之前感受到的那种亲和力很有可能就是它对马群发出的某种信号吧!蒙古野马拥有超强的生命力,能够在恶劣的条件下生存,浓密的绒毛使它能抵抗住极度的严寒,超长于普通马的后腿,能在广袤的草原与山川极速弛聘。唯一不能被人驯化的就是那暴躁的脾气与刚烈的性格,你永远不会知道那温柔的外表下所隐藏的爆发力有多么强悍,你想象不到一匹马能战斗过几天狼的场景,是多么的让人望而生畏。擅长艰苦跋涉的蒙古马耐寒、耐旱,在艰苦的自然环境中,不畏寒暑、不惧艰险,以坚韧不拔的毅力穿梭于沙漠和雪原,它的信念坚韧、勇于进取、奔腾不息的突出特征,造就了一方传奇。
虽然现在的蒙古马依然保留着一部分原有特征,但在历史演变的过程中,已经缺失了昔年的雄风,较之蒙古国的骏马相比,还是略差一筹,加之在地区环境与人类发展的影响下,数量也是变得越发稀疏了。成吉思汗开疆扩土之时,以彪悍著称的蒙古人挥鞭南下,铁骑的骁勇证实了马的重要性,尤其是蒙古马。它的血液早已渗透到了许多地方,被当作马种的遗传基因资源,蒙古马的保种价值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它拥有的不仅仅是健壮的躯体,更有着历史悠久的精神文化,《周易》坤卦中就有这样的一句:“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与乾卦恰恰相反,坤卦以母马对雄马的磅礴胸襟,来形容大地及女性的博大胸怀,阳的背后,必定有阴作为支柱,诸事顺应形势而变动,才不失龙马精神的一枭初衷。
在我离开的那天,那匹马也离开了马群,重新回归了大自然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