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乡村,劁猪匠集阉猪和杀猪两种公务于一身,凭着长期练就的精湛手艺游走于节气间。
在猪看来,劁猪匠干的尽是断子绝孙、杀生害命的缺德事。因此只要他一靠近猪圈,圈里的猪们仿佛受了祖先的口传心授,全都认得他。一个个咬牙切齿,满腔仇恨。昂起头,耸起耳,瞪着血红的眼睛,从鼻腔里‘‘哼哼’’地发出威严的恐吓或诅咒,以示与他势不两立不共戴天的严正立场。
劁猪匠每次都听懂了猪们的话,甚至在动刀时动了一点恻隐之心。可这有什么办法呢?这世间的事仿佛亘古以来就不可两全,他无法同时让猪和它的主人都满意。权衡的结果,只能保其营生,顾全自己和主人的利益,而牺牲猪们的美好青春了。
在城郊,常见劁猪匠骑一辆色泽不辨的破旧摩托车缓慢驰过,车把上系一红布条验证职业身份,时不时亮一嗓子:‘‘劁猪嘞——’’乡间的劁猪匠从不吆喝,也不奔波,生意是现成的。生息在农谚和五谷间的乡亲们,随手薅一把田间地头的野菜野草,积攒一些收获后弃之不用的秕瘪粮食,或者烀一锅挑剩的无法出售的小洋芋,天长日久,只要有诚心,就能把猪喂得溜溜圆。千家万户,谁家不喂一两头肉味鲜美的猪过年呢?
圈里的猪们恨透了劁猪匠,但劁猪匠是乡村的功臣。人缘极好,威信颇高,村头巷尾,村民见了主动搭讪问好。一年之中,谁家不至少请两回劁猪匠,谁家卖猪卖肉得来的一沓沓钞票上没有凝结着劁猪匠的功劳呢? 腊月里杀上一两头猪,年就过得踏实,心里就充满了自信,一年的岁月就过得有滋有味。那些清清简简的日子,疏疏淡淡的时光,也就有了烟火气息,有了奔头,有了希望。
哪家要劁猪,以前是上门说一声,或是村路邂逅吱一声,甚至隔山喊叫定时间,现在打一个电话就约定了。到了时间,劁猪匠准备好家当:一把似乎永远锋利无比的劁刀,缝合伤口的针和线。如约赶到。有道是‘‘没有金刚钻,揽不了瓷器活’’,劁猪匠的口碑是用过硬的手艺树起来的。只见他牙咬劁刀,打开圈门,趁着猪们慌作一团的当儿,一个探身,就准确无误地从后腿上提过一只选定的小猪。然后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在猪后腿上绑一个猪蹄扣,朝圈门的门框或院里的果树上悬空一挂,保定的人也不用,任凭小猪声嘶力竭哭天喊地都无济于事。劁猪匠从自己齿间拿过劁刀,三下五除二,干脆利落,从小猪身上割取出让猪阳刚或骚情的东西,顺手往屋瓦上一撂,动作娴熟地缝合了刀口。心里默念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下辈子超生一个帅小伙(或俊姑娘)吧!最后用青霉素干粉、研细的土霉素之类涂撒伤口,以防感染。放猪归圈,原本上跳下蹿、魂不守舍的小猪立马安静。在以后数月的漫长时光中,不仅出落得油光水滑、膘肥体壮,而且永远失去了性别特征,变得低眉顺眼、温顺乖驯。看着看着,主人脸上就情不自禁绽开一朵灿烂的花。忽忆起古代皇宫里的太监在主子面前言听计从、毕恭毕敬的形象,是不是统治者受此启示得到的教益呢?虽没考证过,但猪是人类最早饲养的家畜,这一点人所共知。揆情度理,统治阶级从漫长的岁月中得到如此经验是很正常的。俗话说‘‘犟驴骟了才听话’’,与此不谋而合。
在乡间,劁猪匠的名气不是吆喝出来的,而是靠服务质量来说事的。一个优秀的劁猪匠,往往替猪的主人操心和负责,恪尽职守,技高艺精,极少出意外。周边十里八村的人家都心照不宣,放心做他的客户。替人家劁了猪,也就等于签订了一份约定俗成的杀猪契约,只待十一腊月的雪花来敲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