憩园

憩园不大，半亩见方，泊我身心足矣。

每至正二月间，料峭的春寒中，几场略带南国气息的春风刮过。一个转身，就看见东北角的墙角挂满了一树金黄的迎春花。我不禁心头掠过一阵难抑的惊喜：春天终于来了!那一刻，我恨不得把这一温暖的喜讯告诉给天下每一个人。仔细一看，玲珑的花朵挂满枝头，纤尘不染，像是一朵朵忍俊不禁的笑容，于季节枝头笑傲料峭的春寒。在早春的阳光下，满树珠光宝气，流光溢彩，妩媚可爱。时或招来几只早醒的蜜蜂，绕树三匝，嗡嗡营营。我常在午饭后掇条凳子，在旁边一坐就是两三个时辰。静观三五片花瓣在微醺的春风中蹁跹而舞，聆听时光在满树花香中流淌的声音，心中就有了无尽的愉悦和陶醉。有时一只蜜蜂在我眼前载歌载舞，我心有灵犀，屏息凝神，静听心语，生怕轻微的举动破坏了这难得的默契与和谐。

生命无所谓尊卑贵贱，理应得到平等的呵护和关爱。正因如此，我园里的花草都抢占了充分的光照和最佳风水，滋养了十足的底气。这不，向阳的迎春花以一树灿烂最先报了春，占了喜气，蛰伏一冬的海棠花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绽放于修剪得盘虬卧龙般的枝头。海棠有梅韵，亦典雅，带古风，叶绿花红。深红的五片花瓣簇拥着金黄的花蕊和柱头，傲放于春风里。一树繁花就是一首诗，让人浮想联翩。乍一看，仿佛灵慧的女子用纤巧的双手编织了一个漂亮花篮，提在无形的风中。花开花谢，满眼都流溢着淋淋漓漓的韵。

不久，白中带粉的樱桃花也来了，粉红的榆叶梅、雪白的梨花、雍容华贵的牡丹、小家碧玉的芍药、色彩缤纷的月季花相继闪亮登场，次第走过季节的舞台，小园便氤氲在馥郁芬芳的气息中了。蜜蜂嗡嗡闹，蝴蝶阵阵舞。置身其间，我常在恍惚中把自己误当成庄子梦中的那只蝴蝶了!

夜雨剪春韭。过了雨水节气，细雨初霁的清晨，湿漉漉的菜畦上长出一畦茂盛的新绿。前两天才见它们拱出冻得紫红的小脑袋，现在却已是葳葳蕤蕤，迎风披拂了。只见它们举着一把把绿色宝剑，在微寒的春风中左劈右砍，似乎要把料峭的春寒赶尽杀绝，迎接明媚的春光永驻人间。紧接着，阳气的上升唤醒了蛰伏的菠菜，碧绿的叶片迎风招摇，伸伸懒腰，就听见了拔节的声音。一畦菠菜的葱绿跨过季节的门槛，照亮不老的农谚。‘‘清明前后，种瓜点豆’’。于是，豆角、辣椒、茄子、西红柿、黄瓜、菜瓜......摩肩接踵，联袂比肩，都从沉睡的梦中醒来，欢天喜地地走进馥郁芬芳的墒里，在春风的撩逗中打开胚芽，开始了新的生命轮回。一排排地垄就是整齐的诗行，一株株幼苗就是青绿的诗句。而我，则细心周到地给它们安排好韵脚和平仄。春风轻轻吹，秧苗随风舞，我的小园便充满了诗情画意。

包子，饺子，菜饼......尝够了韭菜的鲜嫩清香，菠菜、油白菜、包菜、萝卜......又相继上了餐桌。泥土心里有杆秤，只要你不亏待她，她也肯定善待你。一到夏天，小园里就更加纷繁热闹了。月牙般的豆角在架上迎风摇曳，红彤彤的西红柿在阳光下泛着亮光，青翠的黄瓜在架上荡着秋千，匍匐在地的菜瓜以硕大耀眼的花朵招蜂惹蝶......我常在下班后置身其间，锄锄草，浇浇水，摸摸包菜娃娃的头，捉了菜青虫喂蚂蚁，或是把菜青虫放在燕子家门口，让燕子妈妈喂宝宝。檐下的小燕子感动得吱吱叫，高兴得拍红了小手。黄瓜、菜瓜、西红柿易受蚜虫侵害，手工捉虫是不现实的。我则发明了用朝天椒熬制辣椒水喷雾的方法，果然奏效。我的园里坚决不用化肥农药，想吃黄瓜、西红柿随手摘了抹抹土就吃。吃得津津有味，清爽踏实。吃出来的全是造物主馈赠的原汁原味，还有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欣慰和惬意。到了冬天，收获的萝卜、白菜、大葱、芫荽、菠菜可以一直吃到来年春天。有时给亲友送萝卜，足足二尺长的大白萝卜，细皮嫩肉，提在手上招来一路的唏嘘赞叹，回头率百分百。妻揶揄说：‘‘臭美!人家看上的是萝卜!’’我回：‘‘这叫爱屋及乌!’’接着，一阵爽朗的笑声被风送远，湮灭在宁静悠闲的时光里。

五十平米的小园，果树太大影响蔬菜采光，所以我常拿剪刀把树冠修剪得玲珑娇小。初夏时节，一串串玛瑙似的红樱桃泛着亮光，在枝头随风摇曳，打着一盏盏红灯笼的草莓们穿梭在树间园边的罅隙里。立秋后，黄橙橙的梨、红彤彤的苹果从隐身的枝叶间探出头来，小园里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我常在园边树下支一小桌，一杯清茶一本书，伴着一曲<<高山流水>>或<<秋日的絮语>>，一眨眼就打发掉半天的美好时光。秋风飒飒，虫鸣唧唧。点点日光从枝叶间筛下来，闪闪烁烁，宛如书页上跳舞的小精灵。在蟋蟀们曼妙的琴声中，远眺夕阳涂抹晚霞，仰观天上云卷云舒，俯察杯中乾坤浮沉，喟叹生命花开花谢，感悟世事潮起潮落......便觉心胸宽广到能容天地万物，无边无垠。

屋前到园边有一16x3平米的长方形小院，虽小，但正好健身。每天早晨，我总是先沿着小院的四条边跑步半小时，再去上班。晚饭后，又按相同的路线散步半小时，才觉得完美欣幸，了却了一天的心愿。拥夜而眠，连梦都不来打扰。附近山上有一县级公园，以前我早晚跑步上山锻炼。后来发展速度加快，一路喧嚣的人流、车流和漫天扬尘，使我郁闷压抑，望而却步。于是市井一隅的自家偏僻小院，四堵围墙，便隔开了两个世界。久而久之，仿佛我是活在桃花源里的人，外界是现实的尘世，恍如隔世一般。陶翁的‘‘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说的恐怕就是这种境界吧？

每天天不亮，屋后大路上漫过一波波孩子们上学的喧闹声，使我设置的闹钟总显多余。一日之计在于晨，一生之计在于少啊!听着孩子们富有活力的谈笑声，我也深受感染，常常报以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到了落英缤纷的季节，榆钱飞舞，柳絮飘飘。各种远徙的候鸟次第归来，隐身在屋后一排老柳的青枝绿叶间，酬答唱和，不绝于耳。每天清晨五点钟左右，晨光熹微中，就有一两滴早醒的鸟鸣破空而来，划破即将退尽的夜色，也把我从沉睡中准时叫醒。接着，各种鸟鸣都纷纷闪亮登场，撒下一串串活泼欢快的音符，此起彼伏。不同风格、不同流派的鸟鸣织成了一阙和谐悦耳的协奏曲，一直演奏到十点钟以后，才由集体协奏变为单簧管独奏，恋恋不舍地相继退场。最后只剩下虔诚的斑鸠鸟静坐绿叶间，仿佛一位得道的高僧，整日‘‘咕咕噔噔’’‘‘咕咕噔噔’’，诵经悟道，打坐修禅。轻风拂过，枝叶窸窣，满地碎金，明明灭灭，斑斑驳驳，宛如撒落一地无法捡拾的好时光。

憩园给我物质的满足和享受，也给我精神的愉悦和宁静。无论有多少纠结和委屈，只要置身我的憩园，就如同一艘在风浪中颠簸的船只停靠到温馨的港湾。一路的苦辣酸甜喜怒哀乐，信手捡拾，都歌谣般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