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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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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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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水形物语

           水形物语

篇一 簇拥烈日的花

一看到烈日下的这片湖,慵懒的头发丝儿立马兴奋起来。

我见过这片湖阴郁的样子,像患疾的妇人带着某种隐痛,蓝着并不亮堂的蓝,绿着并不明显的绿。非蓝非绿的脸孔,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长长地挂着,愁绪无限。

船在这样的天空这样的湖面上疾驰,风继续吹,吹得每根发丝都错杂地、无序地连根竖起,乱得没有型。风带着极冷的温度,就像酒吧里的酒保对待宿醉的客人那样,成心想着给人一种考验——就这样冷脸冷眼地对待你了,你能奈何?

赤裸裸的鄙夷和嫌弃。

船夫把我扔在了湖中小岛,这块裸露的地方满是荒草和石子儿,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绿意,萧索无限。石子儿的缝隙里夹杂着鸟粪。是的,除了鸟儿会造访这儿,有几个人是愿意来的呢?

没有人来,岛成了我的岛,我成了岛的人。风没遮没拦地吹着我,加了量,加了力。我背向它,我的头发像飘扬的旗帜一样和它同向,后脑勺凉飕飕;我朝向它,我的头发仍像飘扬的旗帜一样和它同向,大脸庞凉飕飕。我笑了,风真可爱,就会拿头发说事儿。

天上一只大鸟在头顶盘旋,是在诧异我侵占了它的领地吗?

我想表示歉意,我不是归人,只是个过客。

远山如黛,远方有雾。是这微波不兴的湖水把山推远的,还是群山合力把湖围拢的?谁的力量成就了谁,说不清道不明。如黛的远山起初还清晰地现出它的躯体,往更远处看便只剩轮廓,倘若还想再往远了看,那只能是个意象,在恍恍惚惚的渺渺空空里,若有若无存在着那么点儿意象。山成了由实变虚的幻景而已。

我对这无限远处的秘境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仿佛那儿是一切事物的本源。这湖是从那儿发源诞生的,这山是从那儿拔起造势的,这鸟儿是从那儿繁衍生息的。

可惜人的眼界就是这么有限,只能看到这儿,猜到这儿,想到这儿了。

一条船犁开了凝脂似的湖面,波纹骤起,我才意识到,这湖是活的。

湖和人一样,兴致起了,便开怀了。

这片湖在烈日下彻底兴奋起来,像是久病的妇人重新焕发了活力,肤色亮堂了,身段妖娆了,韵致突显了,神采卓然了。

也许它并没有袒露它所有的美,在没有彻底袒露在太阳光里之前。如果单用一个“蓝”字来形容它的颜色,那是对它的一种敷衍,一种漠视,一种以偏概全。众所周知的是,湖蓝是一个形容词,用这样一个词形容湖的颜色却远远不够。这“蓝”是分了层的,就像彩虹一样颜色繁复。但又不尽然。这样的分层不是决然不同的颜色的罗列,而是互相地浸染、渲染、晕染。譬如靠近岸的一边混着泥沙的湖水偏黄,偏黄的湖水和偏蓝的湖水交叠,就产生了一层新绿的湖水,黄的、绿的、蓝的湖水往远处延展,就变成了蓝得化不开的幽蓝,和天空的湛蓝相得益彰,天地同心的样子,连远山都被同化成蓝色的了。

我环着这片湖骑行,像风一样自由。我在地上,云在天上。我在移动着,它们却静静的。它们可不是同一张脸孔,就像这湖不是同一张脸孔一样。云有时是一两根白色的线,有时是散开的一个面,有时是多个面的层层叠叠,有时是家族式的布满天空。光看这些云,就像看一本深奥的书一样,让人捉摸不透,让人暗自称奇。

只有怀揣一颗空白之心去看这片湖,才会获得想象的灵魂,这些灵魂在人的灵魂里扎了根,留了后遗症,人才会感叹什么是“神奇瑰丽”,或者“伟大杰出”。这片湖会让一个人越来越明白自己,越来越成为自己,而不是旁的什么人,因为它又告诉了你,“独一无二”的真正含义。

我已经环湖一周了,却没有读懂湖的皮毛,更别提它深邃的内心。徒留“读你千遍也不厌倦”的深情,徒留一份“天蓝蓝水蓝蓝”的怀想在心底。

有人说这是一片海,我说这是一朵簇拥烈日的花。

篇二 何以江南

我看着你,你看着我,在一个奇妙的磁场里,难分又难离。

也许你喜欢我有三五个理由,但我对你的喜欢,全因着你辽阔的迷惘,和深邃的甜蜜。

你的身形随势而就,因形赋意,可以是湖,可以是江,可以是一个面,也可以是一条线。

我站在面如银盘的你的面前,临水远眺。我的眼神浸润了你干涸荒芜的堤岸与沙洲,你的柔情浸润了我的心。

这感觉怎样?

像一次碎裂,像一场燃烧,你表面平静,却拥有沸腾着一股野火般的个性。

这感觉如何?

像一次远行,像一场祈祷,所有我的阴郁、悲怨、委屈,都得到了你告慰般的救赎。

你明明在我脚下,却貌似在我头顶。你伸出一只无形大手轻抚我的前额,我变得异常温顺。

鱼懂你,时而扑通一声潜跃,打破这静谧。它是你派的使者,在向我传情达意。它动作迅疾让我措手不及,它身在此处旋即露脸在彼,调皮的小玩意儿,多像你!

一个日头在天上,一个日头在水里,天水之间点点摇摇曳曳闪闪亮亮,原来你有一颗极其绚烂的心。

我终于明白什么是“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那些天青色的布景,天青色的矮丘,还有水面上漂浮着的天青色的烟雾,都代表着你正期待一场绵延的雨。

空气里的确游弋着一股暖暖的湿意,雨欲来,风满楼。

你需要持久地倾注、深厚地累积、不断地蓄力。你无声无息却带着某种使命。这遥遥一方水域,山川会因你而高峻,田土会因你而肥沃,人畜会因你而兴旺。他们在甘冽清甜里潜滋暗长,他们习惯了你的味道而非你不取。

然后整片儿的山绿肥红瘦起来,整块儿的田蝶粉蜂黄起来,鸡咯咯叫起来鸭嘎嘎游起来,人也哈哈笑起来。

你却不言不语,暗生欢喜。你知道吗?我就喜欢你辽阔的迷惘,和深邃的甜蜜。

我站在细如柳带的你的面前,临水近观。我看到了你孤芳不自赏的适情率意,和顾影不自怜的汪洋恣意。

闺秀与碧玉,是你孕化的两生花。且看一只白翅鸟贴水疾飞,惊皱一江春水。你微嗔的笑语叫醒了四围的风,水里的房子在晃动。

是白翅鸟探中了你的波心,荡漾了你满头珠钗满身金玉。身为明眸善睐的闺秀的你,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

鱼在江底观瞻,它努着力,努着嘴,以跃龙门的雄姿跳弹而出,灵活的尾弯弯卷起。它想见这天仙般的白翅鸟的急切,犹胜张生想见那崔莺莺。饶是如此,也不挡着它孤注一掷义无反顾地冲出藩篱。

它扑了空,没泄气。它不认为这是没羞没臊,它觉得自己是个天真烂漫的“唐吉坷德”,知道勇敢去追寻,那万分之一可能的碰撞和相遇。

它吐着大大小小的泡泡,像个绅士吐着大大小小的烟圈圈,和水面上大大小小的涟漪相应和,也浑然不惧这白翅鸟笑它痴傻笑它不自量力。

身为我见犹怜的碧玉的你,巧笑倩兮,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

你就是这样,带着辽阔的迷惘,和深邃的甜蜜。

白翅鸟绝尘而去,留下一个遐想无限的幻影,在这无与伦比的迷蒙倒影里,在这水天一色的深情凝望里。

鸟在水里游,鱼在天上飞。

物我两相忘,何似在人间。

何以江南?恰似春水一脉向东流。

篇三 问风

春天化成风,划破长空。

小鱼极细,鳞片极小,统统朝东摇头摆尾巴。它们长着最简单的式样,就是幼儿初学画画涂鸦的那种款式,一笔而成,从尾巴开始,一条弧线在鱼嘴处弯折回返,最后与起笔处汇合。就是一条鱼。

不知道这样的鱼有多少条,一条旁边伴着一条,一条后面跟着一条;不知道这样的队伍谁在领头,还是各走各的;不知道它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或者以后会成为什么关系,兄弟姐妹,抑或妯娌连襟。

在江水表面的浅近处现身的,通通是这种鱼。它们看上去没烦没忧,像运行在不同轨道的列车一样前进。它们一味赶路也没顾上吃饭,它们遵守原则谁也没挡谁的道,既不会出现斜刺里穿插过来的状况,亦没有倏地来个出其不意的惊喜。它们前后有别,但速度一致。

这些鱼能见到大海吗?

一些鱼尸体露出白肚皮,树叶似的飘在水面。它们银亮亮,在风的牵引下朝西而去。它们还没游到某个地方,生命就戛然而止了。它们是一群看不见大海的鱼,心里却装着海。虽然只是一条小小的鱼。

活着的鱼为什么不在上维空间游?也许是不想与死去的同伴迎面撞上吧!死去的已然死去,活着的继续活着,日子就像这流水,这是鱼都懂的道理。

两条一水儿朝东和一顺儿朝西的队伍无不侵扰,让它们上方的人的眼睛饱览了奇观。

如果不是这些交错而行的鱼的存在,你会以为空气凝滞了,世界静止了。

红顶的白房子,两座;蜕光了旧叶新叶待长的秃头柳树,两棵;汲水而过的飞鸟,两只;废弃的烟囱,两根。云在水里买了别墅,哪里住着全凭自己兴意。

一切都像一只鸟张开的两翼,在人的视域移动里平稳飞行。这只是你平视的效果。如果把它理解为航拍镜头下的一条道路亦可,当然这又变成了俯视。总之画面就是如此匀净。假若这是一张对称的图画,你可以沿着江堤那条线将其对折,红顶的白房子、蜕光了旧叶新叶待长的秃头柳树、汲水而过的飞鸟、废弃的烟囱,还有云,都可以因对折而贴合,刚刚好到没有一丝差错,决计不会旁逸斜出。

天蓝在水里,水蓝在天上。江就是个镜子,自己的本来面目去了哪里?

只有轻微的颤抖晃动才可以明辨现实与虚幻。起风了。

红顶的白房子在轻漾,蜕光了旧叶新叶待长的秃头柳树在扭动,汲水而过的飞鸟羽翅处起了褶皱,废弃的烟囱弯曲了,云笑起来。

你便像成功分辨真假悟空一样乐了,原来水里的一切是梦幻泡影。

明知是假的,可是这样的幻景像是伸出了手,把你拉进一个树洞里,接下来的经历,就是一场漫游奇境,不愿抽离更遑论苏醒。

风狂起来。它是从哪里产生的旋流?天知道。但它是吃饱了餍足了过来的,攒着一股力量和劲头。它把红顶的白房子、蜕光了旧叶新叶待长的秃头柳树、汲水而过的飞鸟、废弃的烟囱,还有云,吹没了踪影。

如露亦如电。

水不再蓝得沁人心脾,亦不复平滑如镜。它的大面积皱纹覆盖了内里的一切,小鱼、水草和石块,一样都看不见,被施了术一般。

有些着恼对吗?

就像拥有千百城池的王,突然家徒四壁一样。

就像孕育千娇百媚的园,突然一地残红一样。

风把一切带走,凡可以入梦的东西。

一双橹在水里摇,嘎吱声与船夫手臂的抬放形成节律。澄阔的江面上,他的眼在四处搜寻。

他没有关心红顶的白房子、蜕光了旧叶新叶待长的秃头柳树、汲水而过的飞鸟、废弃的烟囱,还有云,是否真的来过这里。他伸出一个用木杆连接的网兜,像使唤一条悠然长臂,精准地捞取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切物体:瓶子、叶子、烟头、纸片。他极其小心地用这只长臂抚摸这片江水的皮肤同纹理,像极了一位给睡梦中的婴孩掖被角的老父亲。

他每天这个点都会来。

嘎吱嘎吱,遥遥远去的声音和遥遥远去的身影,消失于秘境一样的画面里,就像离我们远去的亘古,还有离我们远去的小鱼。

风贴面而过,空气凝滞了,世界静止了。

你又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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