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记事时,妈妈就把我送到了外婆家。那时候八十年代,懵懂的我,第一次有印象在外婆家,见到老式的天井屋,屋内西厢房有一张老旧的衣橱。
衣橱方方正正,又高又大,足足占据了半个房间。衣橱用杉木做成,外面涂了红色的油漆,因为年久了色泽暗淡,渐渐成了深褐,但在阳光下,光泽依旧,像待嫁的新娘,一身红妆。作为家里唯一的衣物储存点,全家的衣服都塞了进去,严格按照辈分分格存放。
为了防止混乱,且方便取放,衣服存储方式要按身高分层,每层有两格,外公的最上,小姨在中,我和外婆的在最下。那时候,衣橱的全色调就是丈青与灰白。外公外婆的“的确良”,小姨的“的确良”。“的确良”在当时也算得上良品,在依旧保守的农村里,它能让保守的女人们缓解夏天的炎热——因为它薄而不透,垂而不黏,穿着的确凉爽。而轮到我时,小屁孩儿们只能穿卡其布,因为长得快,换得勤。所以那时候我天天幻想,等长大了,我也穿各种“的确良”的衣服,像个时髦的新时代女性。
千禧年前后,那时我开始上小学,没有世纪末的恐慌,身边人人都开心地活着。那时候,彩电成了家家户户的标配,电视里五彩缤纷的画面不断提醒我们,马上就要跨世纪啦。衣橱也在那时候渐渐多了颜色。亭亭玉立的小姨,在衣橱中间格内新添了红色的健美裤,花色的喇叭裤,还有被外婆称为“劳动布”做的牛仔裤。甚至一度,我看到小姨对杂志上的比基尼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曾对我说,如果昨天的米兰或巴黎发布的一种时装款式今天出现在我身上,你也千万别奇怪。我就早早记住了米兰和巴黎这两个卖衣服的地方,心想着长大了我也去那边买喇叭裤,做个时尚的女魔头。
后来到了初中时期,SARS席卷了全国,全民开始防病毒。但在少女们的心中,SARS的影响力显然不及日潮韩流的波涛汹涌。那时候小姨已经出嫁,她把其中一个格子让给了我,于是我让hip-hop风格充斥了衣橱,突出宽松肥大又飘逸的风格。周末回到外婆家,最惬意的事,莫过于拿上一块滑板,扎上花哨的头巾,在乡亲们异样的眼神中飞驰在乡间马路,我有切格瓦拉在胸前,那一刻,我是世界的主宰。
再后来,外公去世了,晚辈们不放心年迈的外婆独自生活,便把她接到了城里,我们都已各自成家,住进了高楼林立的商品房区。搬家的时候,打开衣橱,里面仅剩下外婆的“的确良”品,颜色又恢复了丈青与深灰。衣橱外的油漆面在光照下还熠熠发光,我们感慨以前油漆质量真好的同时,谁也不愿意把衣橱搬回自己家——占地,尺寸不合,颜色更不搭。
外婆也走后,天井房年久失修,政府说现在新农村改造,危房不能住人,就拆了,拆的时候一些家具以及衣橱也顺带卖了,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