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

一

林强的妻子陈英去新加坡，给张北带了一部MeAi手机。

手机是张北求林强让给他买的。林强起先不同意，说陈英已经答应给别人带了，过海关时要检查，不能多带，数量有限。张北说林强啊我们关系都这么好了，天天在一起，这点小忙你都不答应我吗？林强想了想，说好吧我去跟陈英说说，她能带就帮你带吧。张北高兴地递给林强一支烟，帮他点着火，说这就对了嘛，好哥们就应如此。

下了班，张北打电话给林强，邀请陈英到餐厅去吃饭。林强说请客吃饭就算了，大家都是好哥们别搞得那么生分。张北硬拉着林强要去餐厅，陈英说张北啊你的手机我给你带就是了，实在没有必要请我们吃饭。当下陈英就打电话给她新加坡的姐姐，问MeAi手机现在什么价，陈英挂了手机说新加坡的行情价是四千五，其他的就算了，你把手机的价钱给我就行了。张北一听这事挺靠谱，要了陈英的银行账号，手机银行转账就把四千五转给了陈英。确认键刚按，陈英的手机短信就来了，账号里多了四千五。陈英说那就这样吧，我还要托人把人民币兑换成新币呢，饭就不用请了，我们回家还要收拾行李呢。

陈英要去飞机场，张北开着他的那部白色的马自达把陈英送到机场。陈英说张北你太客气了，张北笑笑，手里握着方向盘，说你都帮我那么大的忙了，我送你一下人之常情嘛。林北坐在陈英的边上，说那边的手机你懂不懂啊。陈英白了林强一眼，说你不懂就不要说，现在大街小巷的那个有头有脸的人不都用的MeAi么。林强说我就这么随便提一下，你倒来真的了，去那边让你姐姐在正规的店里带回来几部，别上当受骗了。张北说新加坡怎么会有假货呢，没问题，我相信英嫂子。林强说，说到这时我想起我的一个同事那年去澳门，到澳门的超市里买了一袋太妃糖回来送给我们，我拿开包装袋一看，上面写着Production in China（中国生产），而且上面还用简体中文写着产地晋江。我问他是不是在附近的超市里买来糊弄我们的。那个同事当时就 生气了，说人家大老远地带过来，还过海关的检查，辛辛苦苦送给你们还说是我在超市里买来糊弄你的的。

张北说其实很多产品都是Made in China（中国制造），MeAi手机也是Made in China，但我就是搞不明白，为什么我们Made in China的手机在China他就那么贵呢，还要跑到国外去买，你说这是个什么事儿啊。陈英笑着，说我姐可是说了，外国的东西也不见得便宜。说话间就到了机场。陈英推着行李箱过安检，林强和张北就在安检口跟陈英挥手道别。张北喊着，别忘记了我的事啊。陈英没有听到张北的话，冲着他们两个笑着，也挥着手。

张北时不时地打电话问林强，陈英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林强被张北问得不耐烦了，说陈英是我的老婆也没有像你这样的关心啊，你这态度不由得我吃醋啊。张北说朋友妻不可欺，你以为我是关心你老婆啊，我是关心我的MeAi。张北说着头靠在沙发上，微闭上双眼，感觉到自己手里拿着陈英从新加坡带回来的MeAi手机，每一次手指划过都是优雅，将MeAi手机贴近耳朵，那更是一种大气。张北失声地笑着，咯咯咯地。

在陈英还没有回国的那几天，张北动不动跑到林强的办公室，拿起林强的MeAi手机左划划右划划，说还是这款手机好使，太有范儿了。

陈英坐着飞机回国，张北还是开着他的那部马自达载着林强到机场接机。陈英从坐上他的车一直到林强家门口，只字未提手机的事。张北好几次都想张口问陈英，或许陈英在新加坡忙忘记了，或许陈英根本就没有帮他带手机。到门口，下了车，张北要开车回去，陈英说到家里坐一下吧，顺便把你的手机拿回去，你不知道啊，在海关差点就过不来了。张北这才笑了，说我真以为你是忘记了。

帮陈英提着一只大箱子放在客厅，林强给张北冲了杯速溶咖啡。咖啡的香气在屋里的散开了，蹿入张北的鼻子。陈英打开箱子，在箱子的底部取出了三个盒子，盒子上面印着MeAi的彩图。她递给林强一部，说给你的，这下一颗心落下了吧。林强说心热了很几天呢，天天问，现在可放心了。张北笑着接过盒子，并不忙着打开。林强说我帮你打开看看吧。张北说我要打个相机，好一点的相机把开盒的过程记录下来。林强笑着说没有想到你也跟他们一样玩这个啊。张北说四千五呢，那可是我不吃不喝三个月的工资，攒起来至少要半年呢，这么激动人心的事情，肯定要搞得隆重一些嘛。林强和陈英笑着，陈英说我去新加坡前买了部相机，借你照一下吧。陈英从随身的一个挎包里取出一个数码相机，拿给张北。张北一手拿着盒子，一手拿着相机。看了又看盒子上写的字，都是英文。林强催着，说你快开盒啊，你那点水平我还不知道，初中只读到一年级，你还会认识那些英语，真是装B的样儿。张北把林强拉到旁边，把手机盒子递给林强，他说你开箱，我记录，一张一张地拍下来。说完，他又把手机盒从林强的手里拿过来，翻看了一下，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咔咔咔地拍了三张盒子的图片，还给英文来了一个特写。拆开塑料包装膜后他又咔咔地拍了四张，打开盒子一张，手机特写一张，手机背面、正面、侧面也拍了，说明书、重要的条码、标志啪啪地拍着。

陈英说开个手机盒要搞得那么隆重吗？说完自己给自己冲了一杯红茶，他问林强要不要喝，林强说忙着呢，你自己喝吧。装上手机卡，开机。等待，半晌手机没有反应。张北说怎么会这样呢。林强也不懂是什么问题，拿过说明书，上面全是英文，这些看上去简单的字母，平时我一个个地都认识，关键是他们组合在一起我一个也不认识啊，它们认识我也有用啊。照着说明书上的图示，取出手机卡，再重新安装，开机，等待，出现一串英文，英文一秒钟之后让消失了。

林强说我的手机没有这种情况啊，你这个是什么问题还真没有遇到过。

二

换了一部手机，开盒时张北还是拍着照，安卡，开机，等待的最后结果还是一串英文，英文之后就是黑屏。三部手机换完都是一样的现象。陈英瞪大了眼睛，说你们两个肯定是操作上的问题，要不然三部手机怎么都是那样呢。她打电话给另外的两个朋友，说是手机回来了，你们到我家来取吧，顺便有认识英语的高手带一个过来，说明书上都是英文，一大帮人没有几个认识的。

不多时，门铃响了，进来了四个青年。他们看到茶几上被张北和林强拆开的手机盒子到处都是，说你们真是在扫货啊，怎么搞得这么乱啊。张北说手机上面都是英文，我们不认识，看是不是手机的问题，三部新手机都是一样的显示，看来还是我们的操作有误啊。一个黄头发的说，平常只要把手机卡插进去，正常开机，手机系统会自动识别的，哪里会出现狗屁的英文啊。黄发青年从茶几下拿起一部手机，开机，等待，结果还是一串英文。他又把手机卡拿掉了，开机后还是那串英文。黄发青年说刷机故障。另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说显示的是刷机故障。

张北喝了一口咖啡，冷冷的。后面进屋的黄毛和眼镜四个人已然离去，张北站了起来，说那你们小两口先亲密一下吧，我，我也回去了。林强站起身送张北到门口，张北说我托朋友打听一下，看有没有可以刷机的地方，认识的朋友一定会帮我们的，这个刷机是个小问题。

房间里剩下林强和陈英两夫妻，他们坐在沙发上，眼前的茶几上乱扔着手机的包装盒和说明书，还有那三部MeAi手机。张北有一个儿时的同学，在城南开了一家手机维修部，维修部兼卖手机，平时生意也很不错。在张北的带领下，林强和陈英揣着三部新手机到了张北同学的维修部里。那天维修部里的人很多，同学让张北和林强在柜台边上的一张沙发上坐着。说是沙发，其实就是一张木制的大邦椅，黑色的椅面已经坐被得掉了漆，露出着的木头的颜色也变得光亮。坐了两个小时，客人们陆陆续续地进来，又接连着出去，同学就是不来招呼他们三个人。最后一个进来的客人走出店门，同学这才提了三瓶矿泉水到张北面前，笑着说不好意思啊，小店就是太忙了，没有办法，今天店里就我一个人，刚雇了一个伙计，学了一点皮毛被说要到外面去闯荡，现在的年轻人也真是没有办法说，连基本的电路图都看不懂就要出去开什么手机店，真是的，没办法啊，只能自己一个忙了。把矿泉水递给他们，同学搓着手对张北说，你怎么今天有空到我这个破店里来了，以前叫你都不来，就像是怕我吃了你一样。张北笑着，说这不有事求教于你嘛。

三

同学扶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说是你朋友的事吧。

张北说，也算是我的事儿，我托她到新加坡给我带了部手机，出了点故障，上面有一串英文，说是刷机故障，刷机对于你来说可是小事啊，举手之劳，帮我搞定一下吧。同学搬了一张凳子坐在林强的对面，自己又取了一瓶矿泉水，说这事儿我真帮不了你们。张北说刷机这么点小事你都做不了啊，你要是这个事都办不了那我真是要小看你的水平了。同学哈哈一笑，说你还真不能小看我的水平，你刚才也是看到了，这店里的顾客那是源源不断啊，要是我的水平低技术差，他们能来我的店里找我修手机吗？张北说那你为什么就刷不了机呢？我可听说你给很多同学都刷过机，我们的怎么就不能刷了呢？林强说你刷机一次多少钱，没事，你说多少我们出就是了。

同学两眼盯着林强，说不是钱的事儿。再说了，我跟北的关系能低层到钱那个层面吗？他找我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们小时候一起光着屁股玩过的，谈钱多低俗啊。碰到这么仗义的同学，张北当然是高兴的不得了，他说那你就帮我看看吧，刷机真对于你来说是小事。同学说真刷不了，你还是怀疑我的技术去吧，不管你怎么想，总之一句话，我真刷不了。林强拿下挎在陈英肩上的包，要取手机。同学说你也别去了，你们能从新加坡带手机，我也知道你们肯定带的是MeAi手机吧。神，真是神人啊。张北说你这人太厉害了，我一提新加坡的手机你就知道我们带给你看的是什么品牌的手机了。同学说你少给我戴高帽了，什么神人，最近这一段时间来我店里要让我给他刷机的，都是些从什么新加坡马来西亚带回来的手机，你们一说刷机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看来手机出现刷机问题不是林强和张北他们碰到的这种问题，而是很多人都出现了。同学说MeAi手机可是全球联保的，你们还是去国内的售后服务中心去问问吧，看是什么问题，他们的品牌那可是国际品牌，经不起大家的折腾，他们肯定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同学摇着头把张北三人送出了店，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又摇了头，叹了一声。

国内售后服务中心在上海，打电话，服务中心的客服人员说要看到机子才能下结论。林强和陈英两人买了去虹桥的动车票。坐了七个小时的动车，下了车又转大巴，坐公交，到了售后服务中心，客服部已经关了门，看了看挂在门口的告示，原来是来得太晚了，服务人员已经下了班。在上海住了一个晚上，早晨结账的时候才知道上海的消费贵得惊人，一个普通的标间，一个晚上就收费1688元。付账的林强感觉到心里很痛，1688，他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1688。坐公交车去售后服务的途中，他嘴里还是念着1688，旁边的人瞪了他几眼，还以为他得了痴呆症呢。

让林强停止念叨的，是服务中心接待他们的一位客服人员。那天客服穿着一身红色的制服，眼睛大而有神，睫毛在眼帘上忽闪忽闪的。她见了林强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帮您的吗？林强一下子不念叨了，眼睛可开始放起光来，精神也跟着爽快了。他盯着客服的眼睛看着，又看着客服的双脸，水嫩，白里透着红。林强感觉到自己的口水似乎都从嘴角溢流出来。客服半弯着身子，笑着问他，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陈英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掐了一把林强，林强感觉到身上被蚊虫叮了一下，小声说别闹，有美女啊。他再一次抬头看的，眼前的那个客服变成了陈英，陈英的肩上挎着包，双手叉腰，怒目圆睁，说姓林的，你给我等着，处理了手机的事情我再处理你！

林强对客服的神情已经把自己暴露了出来，陈英让林强在大厅里的长椅上等她。客服问陈英，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陈英拿出手机，客服看了一眼，开了机，显示出了一串英文。客服问三部手机都是一样显示吗？陈英点头答应，客服依旧是笑着，说对不起女士，我们帮不了你。陈英说刷机故障你们也处理不了吗？客服说对不起，真是不好意思，您的手机是在新加坡购买的，理应要去新加坡保修，我们这里不能为您提供服务。话说得很客气，陈英的火一下子被客服降去了一半。陈英问必须要去新加坡保修，对吗？客服说是这样子的，女士。陈英的火气有点旺了，说什么要去新加坡，我们去一次新加坡容易吗？好不容易带回来手机，还要去新加坡保修，不是说全球联保吗？怎么不能保修呢？

客服还是对陈英笑着，女士您有可能有点误会，这个品牌虽是全球联保，但这个全球并不包含国内。陈英哼哼一笑，说怎么了，国内就不属于全球了？什么逻辑啊！客服说这个真不能帮助您了，我建议您寄到新加坡售后服务总部或者有机会的话自己带到新加坡售后服务中心，他们会帮您处理您的这些问题的。陈英还想再跟客服纠缠一会，怎么国内就不属于全球了，全球联保怎么国内就不能保了，这么强势，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没有对客服发出的火全泄在了林强的身上。林强任凭陈英怎么对他骂，他还是咧着嘴笑着，说人家外国的品牌真是有创意啊，请个那么漂亮的客服，跟个空姐一样，见了客人就笑，常言说不打笑脸人，再大了火也被漂亮的客服浇灭了，嘿嘿。

浇灭林强心底里的那点希望之火的不是像空姐一样的客服，而是陈英。陈英把所有的不满全发泄在了林强的身上，冲着林强一通大喊大骂。骂完之后，陈英给她在新加坡的姐姐打了电话，姐姐说不行你就寄过来，我去帮你看看到底是什么问题。记得把发票和收据一起寄过来啊。姐姐在电话那头叮嘱陈英。

四

陈英手里一直拿着她的那部国产手机。就在陈英的姐姐收到邮件的第三天下午，陈英的手机铃声响了，是陈英姐姐从新加坡打过来的。姐姐说英子啊咱们那天到店里看的手机我记得是没有问题啊。陈英也说是啊，我们当时看得好好的，人家也当着我们的面给我们操作了，还安了我手机卡，开关机也很正常啊，怎么我们拿回来就有问题了呢。姐姐说英子啊你再想想，看是不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陈英想了半天还是想不出到底从哪里出了问题，耳朵贴着手机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地想着。陈英突然大叫一声，把电话那边的姐姐也吓了一跳，姐姐问出了什么事？陈英说我记起来了，当时我们不是要拿店员给我们演示的那部手机嘛，可店员说那部手机有点划伤，说是从仓库里给我们拿全新的手机，手机拿来后我们只清点了一下手机、充电器、数据线、贴膜等这些玩意，当时也没有在意去试手机啊。姐姐说难怪了，售后服务中心的人员说我们买的是山寨货，不是正品，人家不给保修啊。陈英说那拿着手机和发票到店里去换啊，不行就退货啊。姐姐说英子你们没有看电视啊，早晨我刚到那家店的门口，发现那家店已经被查封了，说是倒卖假冒伪劣商品，店里的老板和店员全被抓了起来。

陈英傻了，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姐姐在手机里喊着英子，英子你怎么啦，说句话啊。喊了半天，陈英没有应声。姐姐挂了电话，就拨了林强的手机号吗。那时林强正在公司里上班，姐姐说强啊你赶紧回家一趟，英子好像出事了，打电话连个声音也没有。林强给公司老板请假，张北就在老板的身边。张北说老板林强是我的哥们，他们家出了事我也要去一趟。老板说去吧，快去快回，公司里还有一堆事要你处理呢。林强坐上张北的车，林强说你在公司的事情多，就不用去了，我坐公交或者打的回去都行。张北说狗屁的事儿，我就一跑腿打杂的还有什么事儿要处理啊，老板忽悠人习惯了，你别让他给忽悠了。林强笑着，其实心早已奔到家里去了。

林强推开门，看到陈英躺在沙发上。英子，英子，你怎么了？林强喊着，张北也跟着喊着英子嫂，英子嫂。陈英抱了林强，呜哇哇地哭了起来。林强问发生了什么事啊，你哭什么啊？陈英说手机，手机没了，姐姐说我买到的是山寨货，那家店今天早上也被查封了，手机，手机没了。张北坐在沙发上一句话也不说，低着头，想喝去却没有看到水杯，干脆起身向林强道别。张北说嫂子醒了就好了，老板说得对，我公司里还有事呢，我就先回公司了。张北还说，家里如果需要车的话就给我打电话，咱都是自己人，随叫随到。

陈英还是在念叨着手机，手机没有了。

陈英的手机又响了，陈英没有接，林强接了起来，里面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女人说英姐啊手机怎么样了啊，我看网络上的新闻了说是新加坡有很多都是假货，好多店都被查封了，我们的手机是不是也是那些店里买的啊，你赶紧问问啊。陈英念叨着手机，手机没了。女人在电话里喊着，什么？手机没了？我们姐妹儿那么相信你，四千五啊，一年的积蓄啊，你知道我们九五后攒钱多不容易啊，你说没了就没了，手机没了把我们的钱退给我们啊。林强结巴地说你打错了，女人说怎么会打错啊，你是姐夫吧，陈英呢，你叫陈英接电话！

林强也不知道要跟女人说什么，直接把手机挂断了。

又一个电话打过来，林强也不敢接了，他担心是另一个来讨要手机的。陈英倚在沙发的一个角落里，说手机没了，一个四千五，三个一万三啊，老公啊你买肾吧，要不在咱们哪里有那么多的钱给他们还啊。林强说我早提醒过你了，你不信。陈英说你每次都是马后炮，早提醒顶个屁用啊，现在手机没了，他们肯定会找上门来要回他们的钱的，我们拿什么还给他们啊。林强说先借一点吧，本来是有一点的，去了一趟上海，花得所剩无几了。

门铃响了。进来了两个女人，一个三十来岁，一个二十岁左右。前几天来看手机的时见过她们两个，倒是这次少了黄毛和眼镜。年长的女人说手机也不接，多大点事啊，不就是手机没有帮我们买回来吗？没有买回来也就算了，把钱退给我们吧。对啊，退钱啊。年轻一点的附和着说。陈英说手机没了，钱也没有了。年长的女人指着陈英说英子啊我们的钱也是辛苦地挣来的，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手机也没有买回来，钱怎么会没有了呢，还钱！年长的女人口气很冲，陈英心里一急昏了过去，林强扶着陈英叫着英子，英子。年轻的说她昏过去了怎么办。年长的说装吧，这个时候了给我们装有什么用啊，能装就让她装吧，我们就在这里等着她醒过来，再怎么装也要把钱拿回去，四千五，是个小数目吗？

急救车十分钟就开了林强家的楼下，上来两个护士把陈英抬到担架上。林强出门时两个女人还站在沙发前，林强说都这样了你们还不走吗？要等你们在家里等好了，我也不锁门，东西丢了你们两个全赔。年长的头一甩，说咱们走，我不信拿不回我的钱，那可是血汗钱。

陈英在医院里抢救了半个小时，医生说陈英大概是受了刺激，建议转到精神科。陈英当下就骂医生你才有神经病呢，我哪里有问题了。医生给林强说就这样吧，摇着头走了。有病，你们才有病呢，我就手机没了，会有什么病啊。说完陈英又开始念叨着手机，手机没了。精神科的医生说这是受刺激了，心病还要心药医啊，解铃还需系铃人啊。医生还说一万多不是问题，这人真是得了什么精神上的病，不能正常上班工作，还要有人专门的照顾她，万一做出什么不能自控的事情，那麻烦可就大了，别因小而失大啊。

五

一下子要拿出一万多块钱，林强只能想到了卖肾。他把这个想法讲给张北听时，张北噗嗤笑了，说亏你这么点出息。林强平时在公司里很少和人打道，朋友少之又少，更何况这年头大家都怕给别人借钱，这借钱的时候有钱人是爷爷，借了钱之后一下子就翻成了孙子了。借钱不容易，要账更不容易啊。一万三啊一万三，林强在沙发上念叨着一万三。陈英躺在床上没完没了地说着手机，手机没了。

张北说强子干脆把你的MeAi给我，我那钱就不要了，算是英子嫂给我从新加坡带回了一部。林强说这可是陈英的姐姐从新加坡带回来送给陈英的。张北说我知道啊，再说你这手机都已经用了半年了，早掉价了，我还用那么高的价钱去收购你这手机，我不是更亏，要不你也把我的四千五还给我？林强想了又想，说不行，咱们还得换，要不你拿走了我的手机，我拿什么跟别人打电话啊。张北当下把手机卡和内存卡从自己的手机里退了下来，一把夺了林强手里的MeAi手机，安上自己的手机卡，说这不就行了，我只要手机，看在我们关系的份上，算是我亏点吧，你们也挺不容易的。

林强一回家听到陈英不停地念叨着手机，心里就烦躁起来。但再怎么说陈英的病还是要治啊，要是让她公司里的人知道陈英精神上出了状况哪里还会让他继续留下公司上班啊。想前想后，他还是觉得张北是个靠谱的哥们，打了电话开始向张北求助。张北说哥们你还是卖肾去吧，这事啊我真帮不了你了，幸亏还有这MeAi手机的实物，我才躲过老婆的追杀，要不然啊，小弟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啊。林强说不向你借钱，你给我出个主意就行了，陈英的病一定要治，要不然就算卖肾也于事无补啊。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陈英的病出在手机上，只能从手机方面下手。

张北托他的同学三百块钱买了三个MeAi手机的模型机，能开机关机，就是不能接打电话，不能使用手机里的功能。林强说这行吗？不要让我又损失三百块。张北说这是成本最低的方法了，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张北说事要往真了做，你去搞个航空快递的包装，做的像一点。打个电话给陈英的姐姐，让她告诉陈英手机已经换好了，这一两天就寄过来，让她查收。再然后就通知我们三个人到你们家取手机，这样陈英一高兴，精神就恢复了。林强觉得自己一下子聪明了起来，张北说是你聪明，主意是我出的，细节是你想的，就按你想的做吧。

陈英姐姐的电话打了过来，陈英听到了很高兴，抱着林强左亲右亲。手机来了，手机回来了，一切都过去了，真是让人虚惊一场啊。陈英拍着手坐在沙发上，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肚子饿了，喊着林强给他做饭。陈英一下子吃了很多，把林强做的饭菜一扫而光，林强只有看的份，一粒米也没有进到他的肚子。

他到陈英的公司找到年长的女人和年轻的女人时，她们笑着问是不是给她们还钱来了，林强说暂时还没有，过一段时间怎么样。女人们说你不来还钱的找我们干什么啊？林强把自己的计划说给女人，年长的女人说要我帮你们可以啊，不过先把我的四千五她的四千五还给我们，要不然一切都免谈。林强说手头上真没有，你就宽限几日吧。年长的说你当我们傻啊，你现在是有求于我，等我们帮了你，钱没到手什么都没有了，我们的条件只有两个，要么给我们正品的手机，要么退我们的钱，二选一，东西到手，叫我怎么帮你都行，谁让我跟你老婆是同事，又是姐们儿呢。

林强看着年少的女人。年少的也点着头，说我跟她一样，你搞定她的事，把我的事也搞定了，我们就帮你。手机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在国内买一部同品牌同款的手机要六千多啊，不算张北的那部手机，在国内也要一万二啊，这可怎么办啊。看来只能选择她们提出的第二点，还钱。

时间很紧，就两三天时间，到哪里去筹钱很让林强为难。找张北，张北找他的同学，同学说店里的周转资金有点紧张，店里要招新伙计，还要装修，多少年了没有一点新意，顾客都有点腻味了。找来找去，张北也找不到可以借钱给林强的人，不是张北不努力找人借钱给林强，是他看到了太多的人让别人借了钱之后不还，最后还是要自己先给别人还钱，有的人借了钱终究一分钱也没有收回来。林强最后想到了自己的老板，老板说借钱可以啊，我有的是钱，借给你林强没有关系的。但老板开出了一个条件，要林强签三年的合同，在这三年里，每月扣除三百块钱。林强说借你九千块，三年一个月扣二百五十块才对啊。老板说这是你们的算法，我们做生意有做生意的算法，如果把这九千块放在我的生意上，每年的利润率是百分之四十五，那么这五千块钱在三年里给我带来的利润是多少呢，是一万一千多，再加上原一的九千块，就是两万块，我现在借你九千块，就等于借了你两万块，我不拿两万块算，打个六折，一万二，那么是多少呢，每个月。林强还没有算好，老板就告诉了答案，是三百三十三块多，那么我再打个折，算三百块，过分吗？一点都不过分。我是个生意人，你来向我借钱就是我们两个之间做了一笔生意，你如果划得来就成交，如果不划得来，那就算了，我们买卖不成仁义在，以后你还是我的员工，你做好公司给你的工作，尽职尽责，任劳任怨。

这是林强第一次跟老板打交道，没有想老板是这样精明的一个人。

可是除了老板，他也没有其它可选的了。

林强只能答应，在老板秘书拿过来的借款合同上签了字。签过字没几分钟，出纳就把一叠钱拿到了林强的面前，让林强当着老板的面清点了一次。九十张一张不少一张不多，刚刚好。林强说着。老板说这比你在银行里贷款强多了，至少不用任何的审批手续，几分钟就搞定了，到了银行，他们要审查这个又要审查那个，最后能不能拿到你贷款的数目还不一定呢。

快递是一个小伙子送到家里的，陈英觉得小伙有点眼熟。小伙子说我就是送快递的，经常送呢，你觉得眼熟那很正常啊。陈英笑着在签收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当下打了电话给张北和那两个女人。他们三个人如约而至。打开包裹，取出三个装个手机的盒子，他们核对了一下盒子里的手机、充电器、数据线就草草地收了起来。陈英说你们试一下吧，不要像上次一样的又开不了机了。张北说不用试了，我们相信你。那两个女人也附和着说没有问题的，肯定不会出问题了，没事的，我们拿出去慢慢琢磨吧。陈英一把夺过张北手里的盒子，一边打开盒子，一边说我姐姐可说了，她好不容易换到的，虽然说是没有问题，但是我们也要当面验货才对嘛。陈英安上自己的手机卡，说要给新加坡的姐姐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张北说这都正常开机了，应该没有问题了，你把手机卡卸下来，我们回去自己琢磨琢磨，搞不清楚的再打电话给你们。

电话一直打不出去，无法接通。张北说或许你姐正在哪个接收不到信号的地方呢，等一下再给她打，你把手机先还我，好不容易盼来一部手机，你还不给我放心了，让我站在这里干着急啊。陈英把手机卡装回自己的手机里，拨了姐姐的电话，电话是通着的，她问姐姐刚才在哪里，姐姐说哪里也没有去，一直呆在家里啊，怎么了？陈英问你没有去什么信号不好的地方吗？姐姐说没有啊。陈英挂了电话，看到张北他们正要出门，叫住了张北，说手机我再看看，我要确保万无一失。林强说都没有问题了，人家拿了新手机心热着呢，你就让他们回去好好热热心吧。陈英说不行，我帮他们带的，我要保证正品质量。

计划还是败落了，陈英又一次被送到了医院精神科。

林强想不出一点办法把陈英拉回从前，他有时候想倒不如那时不要答应陈英的姐姐让陈英去新加坡。姐姐说钱不是问题，没有钱机票什么的我自己出，我就是想让我妹到我们这里来玩一玩，看一看。张北也没有办法了。但张北给林强指了条明路，去找老板，他说老板那么精明，头脑一定够用，找他准没错。林强说找他，他给我算一大批账，他就一黄世仁，那我不就是杨白劳了吗？张北说你已经是杨白劳了，还差那么一点么。让林强想不到的是，老板竟然没有向林强算什么账，他沉思了一下，叫了张北，让张北把手机拿出来，也让秘书把手机拿出来，老板也把自己的手机放在桌子上。老板指着桌子上的三部MeAi手机，说这就是答案，你想去吧，做事要自己学会动脑子，动脑子，你不动它就变成了没脑子的人，我不希望我的下属个个是没有脑子的。

老板出了办公室，办公室剩下老板秘书、张北和林强，还有桌上的三部MeAi手机。

六

一周后，陈英的病果真不治而愈了。

在张北的提议下林强要请老板吃饭。老板这时又跟林强算起账来。老板说我出一次面至少要谈成十万块钱的生意，你一顿饭把我的十万块耽误了，这个损失要怎么算啊。一提到钱，林强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觉得眼前的这个老板让人琢磨不透，一会儿不谈钱，分文不取，一会儿七算八算就把自己算成了杨白劳。老板说吃饭就算了，凡事要往远处想，要动脑子，这是别人不会教给你的，你没有亲身经历也是体会不到的。

时间久了，大家好像都忘记了陈英去过新加坡，也忘记了陈英给他们带过手机。似乎日子又回到了从前，太阳依旧升落，花儿开了又谢。让林强感叹的是，他每个月的工资少了三百块，这是他感觉到最大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