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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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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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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历一起触电事件

电工老李出事了。

那时我还在装配车间的流水生产线上调查一起员工误饮化学试剂的事故。接到机电部经理的电话,我的心里一惊,真是祸不单行。机电部梁经理说,赶紧让公司派车送到定点医院治疗吧。我说,你直接找行政助理小王就行了。机电部经理说,要是找小王有用就不用找你了,你这个行政主管不发话,她一个女子娃娃家的哪里会通知司机?我在电话里开始骂开了,一点轻重缓急都不懂,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

挂了电话,我本想打电话给行政助理小王,让小王通知司机开车到机电部办公室的门口。拿起手机我改变了主意,直接打电话到了司机办公室。接电话的是新来的司机小郑,小郑很热情地“喂”了一声,我说,你赶紧把车开到机电部办公室门口来。小郑说,柳主管啊,我是开小货车的。我问司机室里没有其他的人了吗?小郑说,有呢,是老陈,在睡觉呢。我说,都啥时候了还在睡觉,你把他叫起来,让他紧紧地来,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小郑停了一下,说。老陈说他给总经理开车呢,等下总经理要出去。我说,你给他说,我这边的电话里录了音了,如果他不去,老李真是出了什么事情,就由他负全部的责任。

真是气死人了,给总经理开车了不起啊,我挂断手机边跑边骂着。

机电部办公室的门口围了很多人,梁经理看到我就急忙冲着我喊着,你看看你手下都是些什么么叽吧人,打电话叫个司机还那么官僚,还说要你亲自打电话她才安排司机,他妈的要是老李送医不及时,这全是你们行政部的责任。机电部的员工们把老李围着水泄不通,我看不到老李的样子,只看到了他发黑的工作服。小王慢吞吞地拿着一部手机向机电部走来,我问司机来了吗?小王说,司机都出去了,现在连个司机也没有。我问打120了吗?小王摇着头,梁经理说咱公司有的是车,打什么120啊,再说了打了120以后,救护车哇呜哇呜地一路叫着,对咱公司造成的影响多不好。

司机老陈下班出了办公楼,看到机电部的门口围了很多人,这才紧张起来,疯跑到车库把公司的商务车开了过来。车门“哗”地一下子拉开,梁经理帮着两个电工扶老李,老李睁开眼,用他那带着浓厚的着湖南腔的普通话说,没子事,就是被电了一下子,没子啥大事。

看到老李,着实把我吓了一跳。老李虽然年纪有点大了,但老李属于那种白皮肤的类型,哪怕是艳阳高照的三伏天,他和其他的同事一起去户外作业,其他同事的脸胳膊都晒成了健康的古铜色,然而老李的皮肤还是白皙如乳。我还开玩笑地问老李,你是不是有什么皮肤病啊,更像是白癜风。老李嘿嘿一笑,说。哪里是哦,是个啥子白癫风噻,白癫风是一大块子滴噻,哈有是好大的一片子,你看我的这个,哪里像是一大块啥,我的全身下下都是这样噻。老李的全身上下都是白的,我们不信,趁老李到澡堂子洗澡的时候,我们还偷偷地看过老李的身子,真是很白。梁经理笑着说,白得跟个女人一样。

然而,眼前的这个黑得像个从煤矿里刚挖煤出来的一样的人说是白人老李,我一点都不敢相信。老李的眼睛也是黑乎乎的,白眼球也变成了灰眼球,两只更黑的眼珠子转动着。他费力地直起腰来,执意让梁经理和两个电工不要扶他。他说,我行哩,你们这样子掺着我干啥子嘛,我能行噻。两个电工慢慢地松开手,老李站在地上,很稳当地站着。到了这时,我都不敢相信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就是白人老李。老李笑了,张开了嘴露出了他的那两颗被烟熏得发黄的门牙。我这才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李老了,那两颗发黄的门牙和白色的皮肤是全公司独一无二的。

老李笑着,拍了拍工作服。工作服上满是干粉灭火器里喷出来的干粉,轻风一吹,离老李近的几个同事捂着鼻子躲开了。老李问梁经理,这是哪个没个水平的给我喷的噻,喷这么多的这个玩意子干么子嘛,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得掉啥。老李说着,这时才看到自己的双手是黑颜色的,说这是谁的手噻,我想拍衣服上的粉尘他还挺听话的么。说完,他感觉到不对劲了,急忙问,柳主管这是我的手么啥,干啥子一下子变得这么黑咧。我低下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的问题。他捧着两手在眼前看了又看,问我的脸是不是也变得这么黑了。我们都不说话,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老陈坐在驾驶位等不及了,下了车看着老李,他们没有见过面。老陈是总经理的专职司机,要不是事情紧急我也不想让他来开车。老陈在公司的工作主要是等总经理的通知,只有总经理用车时他才能出动,其他的时间,大多数都在司机室里睡大觉。平时老陈很少走动,他也不想把他身上的肥肉减一减。老陈说这人不是好好的嘛,还说急,急个屁啊,你们这些人就是一点点小屁事说得跟天快要塌下来一样,天塌了吗?他不是好好的嘛,能说能站的,说不定还能走呢,你走两步,看自己能不能走到车跟前。

老李说,走就走。一只脚还没有抬起来,老李就倒下了。老李的身后站着梁经理,他看老李倒下,忙上前扶老李。不过他没有扶住老李,他的身体和我一样单薄,怎么能扶起比他块头大许多的老李。几个电工把老李围了,叫着老李的名字,老李慢慢地说,没啥子事,就是脚太重了,抬不起来噻。

把老李抬上车,老陈用手扇着鼻子前的粉尘。老陈嘴里讲着当地的方言,虽然我听得不太懂,但我们都知道,他是用当地的话骂人。我听懂了当地骂人最常用的那个词“瓜骚”。

设电部里也有当地人,听着司机老陈的话指着开动了的商务车骂着。瞎连乃,滴喃托托,滴个糕骚!

我听不太懂,但我明白,那也是句骂人的话。

车子刚开出公司厂区的大门,安全保卫科金科长抱着他的那个大肚子鸭子一样地挪了过来,他看到我站在机电部办公室门口,气喘吁吁地问,人呢?我说刚走,给他指了指大门口处的一个车的影子。他说,我也是刚接到机电部梁经理的电话才跑过来的,你看还是晚了一步不是吗?我说,你何止是晚了一步啊,你来又真是晚了。

他笑了起来,说不晚,正是时候。他扭过头看了一眼机电部办公室里几个指手划脚正在高谈阔论的电工,将手背了起来,我看见机电部办公室里有一个电工迅速地将手里的一截物品扔在了地上,并使劲用脚踩了两下。我跟着金科长走进办公室,那个电工站在原地没有动,其他的电工也不再闲聊了。金科长指着那个电工骂着,是不是要我罚你钱你心里才舒服啊,这是你吸烟的地方吗?那个电工涨红了脸,像钉在地上一样一动不动。

金科长还想指着那个电工骂上一骂,这是他一贯的做事风格。逮上一个违章的员工或者管理人员,他要是不对那个员工或者管理人员说教几个小时那便不是他金科长了。我抢上一步说,公司三令五申地禁止在厂区里吸烟,你们怎么都不听,好了,没有其他的事情大家都回车间里忙去吧。金科长张着嘴,指着刚才吸烟的电工说,你们这些人啊,我都不能用人类的语言说你们了。电工们临出门时,我问有知道刚才发生事的人吗?带我们到现场去一趟。

没有人应声,我又问了一遍。金科长呆呆地站着,张着嘴想说话却又不想发出声。一个电工说,值班的知道,你去值班房找去吧。

出了机电部办公室,金科长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金科长说,小柳啊你还小,有些事情我也不想再说了,你说你是一个行政主管,可是你有多大的权力啊,总经理口口声声说对行政重视,对我安全保卫工作重视,重视个屁啊,今天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总经理再重视这份工作,你小柳也才是一个主管,我也才是一个小小的科长,连那个小屁屁的电工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我是看在梁经理的面子上才不想多说,你看一下他们那些人的样子。我不是吹牛,那是这个公司不重视,要是在我以前的那个公司,总经理对我那是相当的重视,没有一个人不说我是专家的。他边走边说,边说边气喘。看我走在了前面,他小跑两步说,小柳你说我说的对吗,没有一个人不说我的专家的。

他的啰嗦也是出了名的,我都快被他烦死了。我说你是专家,公认的专家,咱们去现场看一下吧,看了现场咱们再讨论。从机电部到配电值班房的距离不是太远,但我觉得走了很久。金科长走走停停,还没有走几步就停下来扶着墙壁站一会儿。他一站下就不想再走了,催了他几次,他还是老样子,要么慢慢地走几步,边走边喘气,要么就站在墙角或扶着树干叫几声“我的娘,要了人命了。”

我有时想不通总经理为什么会高薪把他请过来,一个走路都走不动的人怎么去管理全公司的安全保卫工作,要是哪让他去追贼,这个样子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结果了。

事故现场是在1#厂房。这幢厂房是标准的混凝土结构的,三层,有四部载货电梯,东边两部,西边两部,事故发生在东边的两部载货电梯的机房里。机房处于楼顶的位置。上了三楼,再经过一个休息平台,就可以看到机房的铁门了。平常这个铁门的锁着的,只有货梯发生故障时才打开。货梯的一角是一个极为隐蔽的工序的作业间,作业间的小何听到我们边上楼边说的声音走出作业间。

小何说,我正在作业间里看设计图纸,突然听到嘭的一声,又听到了一个人啊了一声,我跑出来看机房的铁门关着,透过门缝看到控制柜旁边躺着一个人,我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我才给机电部的梁经理打了电话。没有多久梁经理就赶来了。

机房里到处都是干粉灭火器的粉尘,厚厚地铺了一层,白白的,像下了一场雪一样。轻轻地走进去,留下我们三个人的脚印。机房门口扔着三具干粉灭火器,两具立着,一具躺在地上。小何说这三具灭火器有两具是从他的操作间里拿到的,还有一具是到三楼的车间里取上来的。我问,机房里的灭火器呢?小何笑笑说,这个我不知道,是他们机电部的事情,我是属于生产车间里的,机电部的事情我不太清楚。

机房的一角堆放着一大堆的杂物,大多是维修货梯时从货梯上换下的旧零件,还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电线,包着厚厚的绝缘层,吹去截面的粉尘,截面露出了黄铜的颜色。是铜线,可值钱了。金科长接过我手里的电线说,我之前所在公司,有的电工就把作工剩下的电线收起来,将线皮剥掉后把铜收起来拿到厂外面去卖钱,他们把铜线放在这里,不会也是要剥了线皮去卖的吧。

在金科长滔滔不绝的经验之谈的陪伴下,我们在机房里没有发现任何的可疑之处,而我们得出的结论就是,电工老李在排除货梯故障的时候不慎发生触电事故。金科长在机房的窗户边上发现了一堆碎玻璃,他皱着眉看了又看,说这是新碎的。小何说,当时机房里的烟雾很大,铁门打不开,梁经理提着灭火器打不开门,绕到天台上把机房的窗户砸开了。金科长一时不说话了,又看了看烧着发黑的货梯控制线路,又察看了机房线路的开关,点着头,跟着我出了机房。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公司肯定要成立专案组进行调查,我和金科长还有梁经理是调查组的成员。在初次分析会上,金科长讲了几点,我觉得很有道理。金科长说,本次事故疑点重重,第一点,当梁经理到达现场以后,货梯机房的铁门为何打不开,而且梁经理也证实是有人从里面反插了门的,为什么要反插门呢?第二点,电工老李是一个老电工,在检修设备时为何要带电作业?第三点,公司规定在进行机电类设备检修时必须有两个以上的电工作业,为何这次故障检修只有老李一个电工?第四点,为何控制柜烧成了那个样子,电路控制开关还没有断开?第五点,机房里应配备的灭火器哪里去了?第六点,为何要砸碎玻璃?灭火人员最基本的常识都没有。

我抬头看了一眼坐在我对面的梁经理,梁经理扭动着身子开始有些不安了。

金科长提出了那些疑问,让我觉得金科长像是个专家了。初次事故原因分析会议,似乎变成了针对梁经理的批斗会。总经理不时地用中指敲着桌子,怒目圆睁地盯着梁经理,梁总你要好好地给个解释!梁经理红着脸,说。砸玻璃是我的不对,但是我们也没有经过严格的训练,每次消防演练的时候都是做做样子,让会用灭火器的人对着破油桶喷一喷,再说当时的情况比较紧急,门打不开,只能砸窗户上的玻璃了。再说了,机房配灭火器的事情,一年四次的安全大检查都没有检查出这个隐患,我们是机电部的,对安全器具的配备哪能懂那么多啊。

总经理又瞪着金科长,金科长说这个事情我向公司提出多次报告,公司久久没有批示下来,我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错了。正说着,梁经理的手机响了,是医院打过来的,医院说你们公司送来的那个员工病情加重了,怕是救不过来了。梁经理紧张地不知所措,两眼只盯着总经理,总经理也是的副担心的神情。金科长冲着梁经理的手机喊着,你们一定要帮忙抢救啊,拖也要帮我们拖过48小时。梁经理挂断手机。总经理问这个48小时是个什么意思。金科长说,这是工伤条例上规定的,员工到医院抢救超过48小时就不算是工伤了,这样咱们公司的损失就少了。

总经理的眼睛突然一亮,对金科长说,老金啊,这个事情还是要麻烦你去一趟,这个专案组我看以后就以老金为主,小柳你和梁经理好好配合老金的调查,帮助他一并把这个事情处理妥善。总经理离开会议室对金科长说,去医院的时候到我的办公室里拿两条烟和一点周转金去。

老李进抢救室里一直没有出来。金科长找到了医院的一个副院长,两个人站在走廊里聊了几句后,金科长就提着从总经理办公室取来的两条烟进了副院长办公室。没过多久,金科长笑着走了出来,副院长也笑着走出来,对着金科长挥了挥手。金科长捂着他的那个大肚子挪到我和梁经理的面前,嘿嘿地笑着说,没有我办不成的事儿,连这个副院长都说我是专业的。他说从来还没有哪个工厂里的人到他那里提到过黄金48小时的事情,他还说到我跟前学到了很多东西。看来金科长用两条烟已经把那个副院长搞定了,梁经理默默地摇了摇头。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定是要通知老李家属的,老李在入职登记表上留的电话已经变成了空号,又问了他的几个同乡,都不确定老李的家到底在哪里,也没有联系电话。联系了很多人,都没有找到老李家里的联系电话。后来在员工档案表里看到了老李的身份证复印件,那上面有老李的家庭住址。这真是像挖到了宝藏,照着住址查到了村委会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老人,我们说的普通话他听不懂,他说的方言我们也听不懂,找了一个湖南的同事聊了几句,给村委会的那个老人说起了老李的事情,老人半响不说话,同事追问着,老人叹着气说,让他们啥子去嘛,家里的农药钱还欠着我噻。不过老人还说了,人命的事关着天哩,你们的话我会带个到,怕是他们去不了啰。

挂断电话,我们都沉默了。

金科长的咳嗽声打碎了这一片的寂静。金科长说,老李一个月工资也不少,怎么家里买农药还要欠别人的呢?老李的工资都到哪里去了,他们家里的真的不管老李了吗?这个老李活得真是狼狈啊。

过了四个小时,我们又拨通了村委会的电话,接电话是另外一个年轻人,我们说明打电话的目的后,那个年轻人说老人已经去老李家带话去了,估计这会应该走到老李家里了。过了四个多小时估计才走到老李家,你们也派个年轻一点的去嘛,这人都快不行了,你们能这么慢吗?梁经理有点吼起来了。电话那边听到这句话声音更大了,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我们村上好好的一个人到你们工厂里打工,突然间就快不行了,你们厂里还有理了,还敢对我们吼了,什么玩意啊,真是黑心工厂啊。

电话是那边挂断的。梁经理扔下听筒,涨红了脸,像是血液全涌在了他的脸上。梁经理气呼呼地说,这关我什么事啊,冲着我吼着屁,有本事冲着总经理喊去。

安慰了两句梁经理,金科长把他叫进了会议室。我想跟着梁经理进去,金科长说小柳你忙去吧,需要你帮忙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这是一个下属对上级说的话吗?坐在会议室门口的行政助理小王白了会议室里的金科长一眼,嘴里嘀咕了起来。我说,不说话,做好自己的事情吧。她吐了一个舌头,低着头做她的工作去了。

半夜里得到金科长的通知,老李真的挂了。

这个消息太突然了,他知道我说老李挂了的时候,我的眼前闪出了老李刚上车前那个黑黑的样子。金科长说,医院里的结论里大电流冲击了他的脏腑,皮肤是电弧灼烧形成的。金科长还特意交待我说,千万不要声张,人虽然去了,但氧气和吊瓶还没有撤去,医院答应我们要拖过黄金48小时,我们自己可不能出意外啊。

第二天刚上班公司就召开了紧急会议。会议上大家各执己见,开了两三个小时还是没有得出来一个结论。我说,既然人已经死了,就按工伤程序办理吧。工伤程序?我最不喜欢听到的就是这个工伤程序了,那可要赔多少钱啊。金科长又开始滔滔不绝的说道了,从这次事故的开始一直讲到老李挂掉,又从老李说到梁经理,还说到了医院。总经理说,别扯那么多了,说重点吧,现在你要怎么处理,这事儿我可交待你全权处理的,我首先要声明,第一要保公司的声誉,第二我不想多花钱。

那就私了,这样最划算。金科长的话一下子变得简单明了。总经理望着我,如果是要走工伤程序的话,要多少?我说至少要大几十万吧。什么大几十万?金科长哼了一句,说总经理这事交给我去办吧,不过六七万就搞定了。大几十万和六七万,总经理当然愿意选择六七万。六七万你也要出?我心想着,总经理不是脑残吧,走工伤那是医保和保险公司的事情,公司一分钱也不用出,放着一分钱都不出的方法不用,偏偏选择多出这六七万?总经理不是你脑残就是我神经出了问题听错了那句话。我心里默默默地骂着。或许他不知道工伤流程吧,那我就告诉他好了。刚张开嘴要说,总经理皱着眉指着我大声说,你别说话了,你的话我现在一个字也不想听,你现在要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闭上你的嘴,记住了,闭嘴。shut up!

总经理骂完我,金科长笑着说,总经理啊我还可以把这个六七万砍成三万。你三万就能办妥这个事?怎么讲。总经理越发对金科长的话感兴趣了,呵呵地笑着说,你讲来我听听。金科长又嘿嘿两声笑,说。总经理让我说我可真说了,我认为老李是自杀,他要死谁能拦得住啊,只要他们家人来了,我们咬定说是老李自杀,给个三万块的抚恤金就绰绰有余了。

梁经理说,你怎么能随便说是自杀呢。

金科长说,梁经理我们不追究你的责任你就闭嘴吧你,铁门为什么要反锁?老李是老电工为什么不断电要带电作业?这些不就说明了老李已经做好了自杀的充分准备吗?梁经理还想理直气壮地与金科长争论几句,但听总经理说这事梁经理也是责任,梁经理便把冒到嘴边的话吞了下去。

在金科长的引导下,大家都觉得电工老李是有意制造了这起事故。我们谁都无法否定或解释金科长提出的几点疑问,但金科长只是一面之词的推测,大家都想不出电工老李为什么要故意制造事故的动机。经过大家的激烈的讨论,总经理提议让我们安排一个人到老李的家乡走一走,如果老李的家庭出现了问题或者身体上的不适,这样才能落实了老李自杀的结论。总经理提议让金科长去一趟,金科长嘿嘿地一笑,说从村委会到老家的老家那个老人走了四个多小时才到,要我去可以,但那里荒山野岭的我自身的安全都保证不了。金科长说着,拍了拍自己鼓一样大的肚子。

总经理摇了摇头,笑着,看着梁经理也是摇着头,最后把眼光停在我的身上,说小柳啊,还是你去一趟吧,把老李的家人接过来,到时候也好让家人把老李的骨灰带回去,落叶还是要归根的,咱都是中国人,这个民俗咱们还是要尊重的。

我的身体很健康,就是单薄了点。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可以推卸不去的理由。总经理当即就通知采购部买了一部4999元的数码DV给我,总经理说多拍拍老李的家乡,别忘了到老李的老乡那里询问老李的身体状况。梁经理说,老李的身体一直很好,没有向我请过一天病假,平时他也是很喜欢锻炼的。总经理瞪着梁经理,指着梁经理说,你站在哪一个立场,你是公司的人,你现在只能站在公司的角度,公司的观点是什么,就是省钱,最好不用花钱就把事给办了。

我还是想提醒总经理我们已经按国家的法律法规给老李办理了医疗保险和工伤保险,公司还给他们办了意外伤害险。但是看到总经理那样能把人吞下去的眼神,我都不想给他说了,反正钱又不从我的口袋里出,对于这样脑残的总经理,自己想损失就那让他损失吧,自己钱过花不出去倒责怪起我们来那是多么的不值啊。

我给老李所在的村委会打电话说我们公司会派人来接老李的妻儿,村委会里还是那个老人接的电话,老人笑着说你们真是一个好公司啊,老李能在你们公司里上班是他一辈子的荣幸,你们能来接他们妻儿过去,我代表村委会感谢你们啊。老人感谢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我不知道要怎么回复老人,只说了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老李的老家在湘西北一个叫李家坝的地方。坐了一夜的火车到南昌,又转火车到长沙。那时总经理想叫我直接坐飞机到长沙去,助理小王说订不到当天的飞机票,从工厂到机场的车不好派,总经理说只能委屈你一下你坐火车吧,卧铺的标准。助理小王是在网上给我订的票,拿回来一看我都惊呆了,竟然是硬卧。随后想想,硬卧就卧吧,总比硬座好一点。临行前提着行李路过办公室的时候,我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看到金科长坐在小王的座位前谈笑风生,逗得小王咯咯大笑。

到长沙转大巴到张家界市,到转车到老李所在的县里,到了县里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打听了一下,没有人到一辆去李家坝的车。出租车也没有。一个年轻人走过来,我问去李家坝要到哪里坐车。年轻人看了我一眼,说没的车,出租车是个什么玩意子啊。说了半天,我说的话他似乎能听得懂,他说的话十句或许我连一句都听不明白。在县里的一个旅馆里住了一个晚上,早上结账的时候跟老板吃力地聊了很久,终于从旅馆老板那里打听到了去李家坝的车。

在早市上旅馆老板给我拦了一辆农用车,跟司机聊了几句,司机笑着就签应了,坐在车上抖到了镇上,车停下了,司机说我们就到这里,那个地方我们不去了,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村上的人要来开会,等下就有你要去的坝上人过来,你坐他们的顺路车吧。

在镇上我就等了三个多小时,在唯一的一家小卖部里拿了一瓶水两块面包,像当地人一样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啃了起来。正吃着,农用车的司机喊了我一声,说是要去李家坝的。那人牵着一匹毛驴,毛驴身上驮着两个鼓鼓的尼龙袋。

跟着那人默默地走到李家坝村委会。刚开始那人倒是很热情,用当地话问东问西,他的乡音太重了,我听不清楚,答非所问,或许我的回答他也听不懂,干脆什么话也就不说了。那人在前面牵着驴,山路很窄,两个人不能并行,我只能跟在驴的屁股后面慢慢地走着。

到了李家坝天已经全黑了。说是村委会,也就只有20平方的一间房子,这里最洋气的,就是那一部电话了。电话机上盖着一块白色的棉布。我拿出手机看了一下,一点信号也没有。

村委会值班的是接电话的那个老人,老人听我介绍完以后,坐坐,你坐。说完就跑出去了。过了很久,老人带来一个年轻人,年轻人是他们的村主任,他说村里的青壮年们都出去打工了,留下来的都是老人和女人们,我问他为什么也不出去。他说你以为我不想出去吧,我那时也想出去打工闯一闯,我的爹妈死活不同意,请了个道士在村子里画了符,说是只要我走出我们县就死我们全家。村主任是个孝子,道士都画了符了,那是多么厉害啊,他说他就是不敢走出县,不过他说他还没有去过县里呢。他还说,老李家里也是请道士画过符的,老李那时不想死全家,就说只要老李走出县城就是死,你看现在应验了吧。

我在村委会住了一个晚上。

天还没有亮村主任就叫醒了我,说去老李的那个组还远着,步行要行几个小时才能到,咱们早点动身吧。去老李所在组的山路比镇上到村委会的路更难走,有时候连路都分不清,只能跟着村主任在山林里绕来绕去了。村主任说原来这里的路很宽的,每个村民都能闭着眼找到回家的路,现在能动的都出去打工了,一出去就很少回来了,这条路就走得人少了,留下来的老年人和女人们更没有几个走这条路的了。

我说这里的路这么难走,换作是我的话我也出去不回来了,生活多不方便啊。

在山林里绕了几个小时,太阳到头顶的时候才到了一个村寨,村主任说这就是老李的寨子。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寨子里歪歪斜斜地房子,恰是绿色中的一个个黑点。大山的风景的确很美,空气里也没有山林里的那股树叶发霉的气味。一切都是那么的静,静得能听到寨子里人们的窃窃私语。

传来老人训斥小孩子的声音,小孩子呜呜地哭着。

寨子里的路一下子宽了起来,我和村主任可以并排前行了。村主任说这是由于寨子里的人还有走动,路宽了是很正常的事情。到了一家院子,院子不大,在院子的东南立着一幢石头砌成的屋子,从里面走出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村主任说那是老李的爱人,我有点不相信,村主任说不要看他有点老,其实她年纪不大,比老李还小两岁呢,只是寨子里的活重一点,每个人都显老。李嫂你好。我冲她打招呼,她并不理我,盯着村主任看着。村主任说她听不懂普通话。那时我才知道语言沟通的重要性了,语言不通,是沟通的最大障碍。还好有村主任在,他成了我的翻译。

从李嫂走出来门里走出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孩子赤裸着全身跑了出来,看到村主任和我正跟他的母亲谈着话,孩子一转身又跳回屋子里。不多时屋子里又走出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拐着一根木棍,弯着腰走着,冲着我开始用当地话骂着,骂着或许不解她的气,她抬起木棍向我挥过来。村主任起身拦住了她,讲了几句当地方言后老人才停下来。我虽听不懂当地乡音,但我猜得出来,也能理解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失去儿子的痛苦。

稳定了老人的情绪之后,我拿出总经理花了大价买的DV,录了老李家的院子,又录了老李的母亲和年纪与实际极为不符的妻子,录了用石块砌起来的屋子。屋子里漆黑一片,根本就看不清屋子里的布置。还好DV自带LED灯光,录的时候跟晚上差不多,而我也看得清楚了。屋子里用石头支起一块大木板,木板上堆放着被汗渍浸得发黑的被褥。除此之外,就是用木头架起的一只小木板上整齐地叠放着破旧的衣服。

屋子里没有窗户,透过屋顶还可以看到星星点点的亮光。屋子的一角放着一个像是药瓶一样的玻璃瓶,玻璃瓶上引起一根棉线,村主任说那是煤油灯,寨子里的人都用这个。

邻居里有来看热闹的,但也有人提着自家的铁锹和锄头过来的。我用DV拍着,村主任安抚着大家。我提示村主任问一下邻居有关老李身体的事情,邻居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个个都说老李身体好着呢。我听到邻居当中有一个女人嘻嘻地笑着,另外的一个女人边骂边笑,滚你妈个蛋。

什么话我都听不懂,骂人的话听得真真的。

正当我们要离开的时候,老李的母亲跑了出来,对着村主任说主任你识得字,这里有我山娃子留下来的一封信子,你帮我看一下吧。信是老李托老乡带回来的,我之前有跟老李聊过,他说有点想家,我说想家就给家里写信啊。他说你不知道我们那个破地方,送信那是多么难的事情啊,别说送信了,就是到我们那个寨子里办个什么事,都没有一个人愿意去啊。

村主任很少到寨子里,一到寨子就会把各家的信带给各家各户。当然,读信成了送信的村主任的义务。村主任拆开信,信是老李写的,村主任读着读着,语气越来越慢,越来越轻,最后停了下来,但他的嘴唇是颤抖着的。老李的母亲对村主任喊着主任啊你大点声,我老婆子年纪大了听不到你念的了,你大点声了。

我凑过去要看信,村主任起初不想让我看,我说既然是老李写的,也是我来调查的内容之一,就让我看看吧。当我看到信里写着“我虽得了不治之症,但我会想办法让你们拿到更多的钱,让你们过上更好的生活,这辈子我们是一家人,下辈子我们还是一家人。”

看来金科长的推断是正确的,老李的行为加上这一封信已经坐实了老李的自杀。

村主任读信的时候李嫂正在屋子里给她的儿子找衣服穿,她并没有听到村主任读的信,或许她根本不知道老李给家里捎的这封信的存在,或许老李托同乡带信回来的时候有交代过不让李嫂知道,只把信交给他的母亲。种种的推断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个中曲直已经无从说起。

我似乎看到了老李跪在了我们的面前,流着泪,晶莹的泪水流过他被电弧烧的漆黑的脸面,他在哀求我,求我成全他。

这一封信的存在,会改变所有的结局。

我似乎也看到了金科长站在总经理旁边嘿嘿地笑着拍着自己的大肚腩,眼神里满满都是被压抑久了终得解放的光芒。

工伤理赔也要取证,如果让他们看到这些,工伤理赔又会怎么样呢?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金科长的笑声夹杂着老李的苦苦哀求。我对村主任讲了什么话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看到村主任从口袋里取出打火机烧了那封信,老李的母亲扑过去抢信被村主任厉声大骂了几句,老人瘫了一样坐在了地上。

村主任给邻居们交代了几句,算是给老李的母亲一个安置吧,毕竟院子里只有老李的母亲和妻儿。李嫂离开寨子,老人还是要生活的。我掏出五百块钱给老人,村主任说不用了,你给她钱她在这里也花不了,我说我跟老李同事一场,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就让她收下吧。村主任想了很长一段时间,接了钱,给了老人两百块,把三百块还给了我。村主任说你若有心,这点就够了,到了县上给李嫂母子买身像样一点的衣服吧,去你们大城市也不能穿成这样丢我们村的人啊。

李嫂母子两个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了,他们没有到过县城,到了县城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盯着汽车半天都不敢过马路。到了商场给他们买了两身新衣服,她们很高兴。李嫂选了件粉色的上衣,站在镜子面前转了又转,一直追问她的儿子小山她是不是他的妈妈,小山也高兴地点着头,李嫂更高兴了。

他们体验了平生的种种不能,上了县城,穿着自己非常喜欢的新衣服,坐了做梦都想不到的汽车,坐了火车,住了墙壁如雪的宾馆,躺过棉一样的软床,洗了清爽的澡,吃过可口的美味。当然,他们也当到了平生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那就是在殡仪馆的停尸间里看到了冰冻着的老李。

见到老李,李嫂像是发疯了一样。她用恶狠狠的眼光盯着我,冲着我甩了两记耳光。冲到老李的尸体旁,当着我们的面扒自己的衣服,也要扒小山的衣服。小山也被吓了一跳,他不让李嫂当着我们的面扒她的衣服,李嫂的衣扣哗哗地在地板上跳着。李嫂边扒小山的衣服边骂着我们,坏人,你们都是坏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我不要你们的这些破衣服,我只要我的孩爸。

那一夜,李嫂和小山一直守在老李的身边,滴水不进。

而那一夜,我躺在自己的床上不敢闭眼。一闭眼,老李就会哭着向我哀求,还有李嫂歇斯底里的哭喊。

我决定要说服总经理走工伤程序。

到总经理办公室刚提到工伤两个字总经理就火冒三丈了,他吼着让你走进我的办公室我是念你还是行政部的主管,再给我提工伤的事情你就给我滚蛋。总经理的声音很大,我斜视了一眼总经理办公室外的行政部办公室,金科长早已幸灾乐祸地笑着了。我也喊着,就是让我滚蛋我也要说,碰到你这样脑残的总经理滚蛋就滚蛋。

说总经理脑残是我心里的话,却没有想到情急之下我会喊出声来,而且喊得比平时说话都要响。

说我脑残?滚蛋!

我说走工伤你一分钱不用出,你偏偏要选择损失六七万,你不是脑残的总经理是什么!反正他都要让我滚蛋了,滚蛋之前我也让你脑残的明白。谁知总经理却平静了下来,问我走工伤真的公司不出一分钱吗?我说我们每个月给员工交保险是做什么的,就是防止意外的发生,现在意外发生了,你们不走保险程序去理赔却想花钱了事,我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总经理笑了,说以前工伤都是公司全部出的钱,你早不说明白,早说明白不就好办了嘛。我说只要我一提工伤你就让我闭嘴,现在让我滚蛋,要不是你说让我滚蛋我还下不了决心。

经过商讨,总经理决定走工伤程序。他把梁经理和金科长也叫到了办公室,说金科长啊你不是经验很丰富是这方面是个专家嘛,怎么连这一点常识都不懂呢。老李的事情走工伤程序是保险理赔的事情,我们每个月都有给员工交保险,你为什么不提醒我呢。金科长在走进总经理办公室之前的还是活蹦乱跳着,还对助理小王伸出一个剪刀手,说等我的好消息吧,下午肯定会出任免通知的。小王也冲着金科长笑着,回了一个剪刀手。

原来自信满满的金科长现在低了下头,不再高谈阔论,不再提他以前在以前的公司里中如何八面威风地处理事故的了。总经理把资料推到了我的面前,说这个事还是交给你们去办吧,小柳主办,梁经理要全力配合,小柳的失职也是你梁经理的失职,你们两个把这个工伤理赔的事给办妥了。我接过资料大略地翻了一下,看到了医院出具的员工在送院经抢救52小时7分29秒后死亡的证明。我说总经理啊,这份材料已经超出了48小进的界定,理赔对我们很不利啊。

总经理接过医院的证明,扔到金科长面前,说金科长这个事你提议的你去处理吧,老李是出事的那天晚上断气的,你自己再去找医院吧,把这个虚假的证明给我赶紧毁了,把真实的证明开回来,今天之内办妥啊,要不然你赶紧给我滚蛋!金科长说我也懂法的,你叫我滚蛋你要给我补偿金,我做了十几年了,八九万的补偿金给我我马上走。总经理说是你违反了公司的制度开具虚假证明在先。金科长说我开虚假证明也是受了你的指使,不管怎么样你让我走人要给你补偿金的。这话说到了总经理的痛处,金科长说得没错,总经理不肯出钱了事,只能让金科长在众人面前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金科长去医院前到总经理办公室拿香烟,总经理把金科长训斥了一通,不过最终还是给了两条烟让金科长带到了医院里。

医院里不肯再出证明,他们说人死一次只能开一次证明,哪里有一个人死两次的道理。金科长说是搞错了,是一个人死了一次,只是死的时间不对。医生笑了,说这新鲜了,人一生很多时间都是可以自己决定的,唯独出生的时间和死亡的时间自己说了不算。

最终还是找到了那个副院长,金科长把提着香烟到了副院长办公室,副院长听完后哈哈地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小事一桩。既然是小事,那请副院长多多帮忙啊。副院长说办是可以办,但最近查得严得很,要是给你办了这个小事,我这个副院长看来也做到头了。

折腾了半天还是办不了,但副院长既是小事,又说难办,真让金科长剪不断理还乱了。

金科长又送香烟又请吃饭。烟只送了副院长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来了一大批人,副院长说都是医院里经手的人,不请他们办不了事。金科长那天是出了血本了,一顿饭就花了他两个月的工资,回来给总经理唠叨了很多,总经理点头给他报了。

烟也送了,饭也吃了,当然真实的死亡证明也开出来了。副院长说你们公司一会儿这样一会那样的到底搞什么名堂啊,实实在在多好,你们这不是麻烦你们自己嘛。

金科长也只能陪笑了。

理赔很快就办下来了,八十一万。

李嫂盯着存折上的八十一万久久没有回音。半晌她说八十一万是什么,老李都不在了,留这个破本本有什么用啊。我说八十一万就是让你和小山还有老人家在你们那里的县城买一套房之外还能养活你们下半辈子。李嫂哭着,那老李呢。我说老李会笑着看你们过下半辈子。

李嫂抱着老李的骨灰盒,金科长笑着对我们说,老李死得值了。

梁经理瞪着肥胖的金科长,说了句值不值只有老李自己知道。

我和梁经理把李嫂送上了开往她老家的大巴车,车走了我们还站在原地。梁经理叹了一声气,又摇着头,轻声说老李啊你的心愿达到了,你安心地走吧。

我有点惊呆,或许老李的故事他比我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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