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局

翘着二郎腿，两只眼盯着头顶嗞嗞啦啦的吊扇，发现我跟以前的变化不是一般的大。曾经热情、洒脱。现如今变得越来越像个大老爷。比老板还老板，是他们对我新的评价。我才不管他们怎么评价，谁去搭理他们，只要自己过得好，别人过得好不好似乎跟我没有半点关系。开了仓库大门，一把提过靠椅，把肥厚的屁股叠在椅子上，翻看两本被我翻得破旧不堪的杂志。

我是第二次进入这家公司上班。当我还挥动着锄头在大山里刨食时，我收到了公司人力资源孟主管的留言。盂主管是位干练的女士，因她的老家与我的老家是邻县，家乡的方言几相近，所以我们常常以“老乡”称呼对方。在这陌生的城市里，几句乡音很快就拉近了我与她之间的关系。技术部门和人力资源部很少打交道，作为技术部经理助理的我每月初和月底都会去人力资源部交一些人事报表，或者为新来的技术员办些社保之类的琐事。办完正事，孟主管就会和我在办公室里呜哇咆哇地用方言聊起天来。办公室不允许聊天，但其他同事听不懂我们聊的内容，他们常常以为我们在谈工作。不过，孟主管在工作上常常需要我帮忙。社保人员名单核对，工会会议记录，员工福利发放等，在广大职工面前露脸的事情我几乎都在参加，毕竟不会技术的职工在技术员没有什么用武之地，自己部门的职工在大家面前露脸并且办事得力，技术部经理脸上也有几分光彩。

离开公司，孟主管几次打电话问我有关人力资源相关的问题，让我对她是不是人力资源专业产生了怀疑，毕竟员工返厂率和流失率这样计算公式对于她一个在人力资源部门做了十二年的老职员来说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可她还是在这些小事上打电话“请教”于我。她每次都说“请教”或者“帮忙一下”让我不能拒绝她，再简单的问题也要平静下来给她讲解。

慢慢地，我觉得在公司我才是真正的人力资源专家。

或许是想让我这样的“专家”回笼，孟主管说人力资源部门有空缺的岗位给我，我起先不肯。孟主管又求了人力副总皮特丘打电话给我。皮特丘在电话很热情，说了些什么之前对我印象很好，岗位虽然低了点，但只要有他们在，成长的机会也会很多。晚上被妻策反成功，答应了皮特丘，带着妻坐了三天的绿皮火车到了公司。

孟主管叫了三轮车把我的行李拉到了她早为我租好的房子里。十二个平米足够我与妻在下班之后歇息。我对于生活的要求不高，有这十二个平米已经足够。报到当天，皮特丘带着我去了市医院探望了工伤住院的一个工人。皮特丘说，你能来我就放心了，以前你帮孟主管办了很多人力资源方面的事情，办得都好，是这方面的专家。他夸完没有多久就把这起工伤事故的处理工作移交给了我，虽然我在公司的正式岗位是行政财产保管员。皮特丘说，能者多劳，只要我们看到你的成绩了，向老板给你提晋升更容易些。

皮特丘常常这样鼓励我。财产保管的工作简单，做起来也没有多少难度，仓库一个月的进出量也就一两天完成了，各部门的劳保清洁用品按计划购买，分发，报废回收。平常的时间都在做“领导交办的其他事项”，这个临时性的几乎占据了我所有的工作时间，只要是皮特丘曾经有交办给我的工作，下次类似的工作出现后似乎顺理成章成了我份内的工作。让领导有个好印象，也为了自己能得到快速的晋升，只要自己有时间，没有能力自己苦学也要把问题解决掉。于是，我在公司有了UFO的绰号。UFO是不明飞行物的英文简称，他们之所以给我起这样的绰号就是交待给我的事情很快地得到解决，哪里需要，嗖地一声就飞到那里去了。

三个月试用期满，我请求转正。转正只是一个形式，转正加薪才是关键。皮特丘说，这个事情之前你和孟主管已经谈好了，你没有试用期，也谈不上转正，再说了你的工资比那两个人事专员的工资还要高两百块呢，再转正的话，不是比他们高了很多，她们肯定有意见。

我说，我的工资是行政财产保管员的工资，我平时还帮人力资源做了那么多的事情，给点鼓励也是可以的吧。

皮特丘说，好吧，我考虑考虑，你的工作我是看在眼里的。

孟主管说，招聘专员离职后这块儿一直没有专人做。皮特丘看了我一眼，你帮孟主管做一下吧，招聘是人力资源的重要模块，这点做好了就算是进入了人力资源的门槛了。我疑惑。皮特丘说，你说的工资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虽然说我协助她开展招聘工作，但她似乎更加轻松，招聘似乎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去市学院的专场招聘会从策划、联络、会展、人员甄选、面试、上岗考核等也跟她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看到皮特丘答应考虑给我调薪的份儿上，还是表现好一点，听领导的话，能者多劳，反正做完财产保管员的工作我有大把的时间。忘记给告诉大家了，不是我们岗位设计不合理，而是我这种高效快速的UFO能在半天完成别人一周甚至还要多时间才能完成的工作量。譬如一份报告吧，千字以内我可以十分钟之内搞定，而那些乌龟们一天也摸不出几个字。

调薪的结果出来了，意料之中我的工资一分没有涨。孟主管涨薪一千块。这是人力资源部门涨薪幅度最高的。当然，我很失落。皮特丘找我单独谈话，老板给我们每个部门扔了几块饼，我们人力资源也不例外，肉就那么点，这么多只狼都想吃。我也想一碗水端平，可我也有我难处啊。我也想给你加个三百五百的，可如果给你三五百，这就等于其他人就要少分这三五百，再说了除了按级别调薪以外，其他的专员也就才两百块，涨薪之后和你的工资一样多，大家同在一个部门平等才是对的。皮特丘还说，这世界上没有绝的公平，希望你不要有其他的思想包袱。

能不让人有其他的想法吗？我很生气，但我还是装做心平气和的样子走出了皮特陈的办公室。人事专员小悦嚷嚷着，入职还不满一年就想调薪，这是公司从来就没有过的事情。孟主管瞪着我，像是我抢了她的那份肉一样的狠狠地对着我说，那是，公司从来没有的，只能等到满一年了再说。

再说？那不是和皮特丘说的考虑一样的没有影儿！

皮特丘召开部门会议，特意提到了涨薪。皮特丘依旧说没有公平的事情，他还特别强调我们做好本职工作，千万不要有想法。这话我认为是对我讲的，部门里的职工甚至加了两百块的工资，而唯一一分没加的就我一个人，谁会有想法？就是那个没有加到钱的我才会有想法。不过他的讲话对于我来说出现的亮点，这个亮点也提醒了我。做好本职工作。我的本职工作是行政财产保管员，我只要管好我的仓库就算对得起我的工资了。

有了这样的认识，行政财产保管员定位摆在那里，这个岗位再怎么努力也就那么点工资。工资因岗位而定的，不是因为某个人才定的。老板不会让职工拿着CEO的高薪去做只会看门的大爷的工作。看来，我只能这样了，要不然我的心结永远会纠缠在那些莫必要的杂事上。

出了会议室，有两个新进的员工要办理入职手续。他们在我的工位等我许久。我说，找人事部的去办吧。孟主管瞪着我问，不是由你办吗？

我说，刚才皮特丘已经说过了，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我的本职工作是保管财产，跟员工入职报名没有一丁点的关系，这是你们人力资源部的工作内容。

孟主管气呼呼地冲进皮特丘的办公室，疯吼一会儿，我透过玻璃看到皮特丘对着孟主管笑着，皮特丘耸着肩，做着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气冲冲地从皮特丘的办公室走出来，孟主管拿起自己办公桌上的一堆文件狠狠地摔了又摔。新员工被孟主管给吓到了，圆睁着眼问她要不要报名。孟主管吼着了句，爱做不做。

人事专员小悦忙拉着新员工给新员工办理入职手续。这要是在平时，孟主管再怎么请求小悦，小悦未必会帮忙。在孟主管冲进皮特丘办公室的时候，我很想像平常一样对新员工投去我的微笑，并且耐心地指导他填写入职表并且讲解公司的规章制度。然而，我另一个思想战胜了我的想法，要是去帮孟主管了，那么接下来的人力资源相关的工作还要是我去完成，只要坚持，努力地坚持，那么做为人力资源部门的人事主管，理应她们的工作将由她们去完成。

小悦帮在这种情况下显示出了她伟大的集体主义思想，可她很快就尝到了她当时头脑发热而维护部门形象发扬集体主义品德的恶果。孟主管显然已经不再搭理招聘的事项，小悦担起了重担。孟主管对小悦吼着，你既然插手招聘事务那么理应由你接管威廉人事方面的工作。小悦当然想推脱，加量不加价的事情这年头谁会干啊。小悦的嘴唇还没有嘟起来。孟主管又吼了起来，这工作做不做都是你的，你要么做，要么给我马上滚蛋。

小悦开始嚷嚷着，我好心帮你做事，却不想帮忙做的事倒变成了我的工作职责了，真是没有一点人性。孟主管像是占了理，谁让你帮忙的？本来是威廉的事情，谁让你帮他做了？你帮他做他放手不管了，那这个事你不做谁来做？小悦气得直拍桌子，骂着。真不是不通情理，难怪别人叫你那样的绰号。

孟主管怒问，叫我什么绰号？

小悦挺身喊着，灭绝，灭绝师太，真是青春期碰上更年期，今年算是撞见鬼了。

自从踢开了人事工作以后，我除了使用电脑之外的时间都把自己关进仓库里。仓库离办公区较远，平常可以看看书用手写写文字，晚上下了班回到宿舍再把写好的文字敲到电脑保存起来。皮特丘很少找我，有时小悦带新人到生产区看到我会跟我聊聊办公室的是是非非。我经常把人事行政部叫做整个公司的是非中心，所有大大小小的绯闻趣事几乎都是从人事部门传出来的。什么谁和谁结婚多年不曾生子，是男方的问题还是女方的问题。什么谁新来的秘书不穿内衣公然去某总的办公室……我看到那些生产车间的助理们到办公室我头就大，赶紧找个理由离开。孟主管喜欢咧着她的大嘴跟她们一起讨论让我耳朵生刺的话题，她更像是个闲话收容所。

小悦告诉我，在调薪之前他们被皮特丘召集开过会。皮特丘特意说要给我加薪，第一个反对的就是孟主管。这点让与会者大跌眼镜。小悦说，我们以为你是孟主管特意求皮特丘邀请到公司的，而且你还帮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她当时的反应我们都想不通，给你加薪我们都没有意见。不过，这也难，要给你加薪，她加的就会少了，毕竟我们加薪的幅度总额已经限定死了的。

我傻傻的陪笑。对于小悦给我讲的这些内容，我全当笑话随风过。毕竟在那个办公室坐得时间长了，我深知区区几个人勾心斗角面和心不和的伎俩。凭心而论，我还是挺同情小悦姑娘的。小悦嘻嘻地笑了一会，突然问我。你那么无私地帮孟主管，人们都说你们两个有不正常的关系，你老实说有没有？

我差点喷血出来，她，孟主管，小悦姑娘你也真敢想。孟主管年纪一大把，快能当我妈了，谁这么传的啊，亏她能想得出来。小悦说，有人就是口味重喜欢啃老草。我说，我家还有嫩草呢，再说我口味再重也不至于重到那种地步吧。

小悦又是嘻嘻一笑，看来他们都是瞎传的。

皮特丘第一次到我的仓库，他给我安排了新的任务。董事会的那帮老头儿要收购公司供应链条上的一家配件材料供应公司，董事会的老头们说那样可以节约很多成本，企业也会做的更大更强。董事长指定了我方总负责人，不过总负责任人是生产副总，他繁忙工作，委托皮特丘找一个熟知公司各项规章及流程并且在短时间内可以调动到岗的员工担任我方执行主管。皮特丘说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我，总经理也支持他的提议。

他说，你在仓库也没有什么工作量，并购公司对于你来说是累积职场的有力经验，你需要的就是把理论运用到实战中去。

皮特丘说得我心血澎湃，当下就答应了他。然而皮特丘说，财产保管员工岗位你还是要兼做下去，这就相当于中央委员兼地方行政首脑，可比仅仅挑个车间主管或分厂厂长牛掰多了。

我想皮特丘的这个比喻也对，如果没有行政部的岗位，那么我去参与并购并留任车管主管，听上去有点像犯了错误被贬到边疆的味道。

当然，对于我来说，并购企业的厂址选择、车间布局、设备定位、员工培训、入职上岗等一系列工作得心应手，生产流程再造也不再话下。在主管副总的支持下，生产很快就步入了正轨。主管副总给我最大力的支持，就是很少参与到实际的管理里面来，这样就给了我更大的发挥空间。主管副总的风格也很适合我，我不喜欢像其他的厂长管理车间主任一样被缚手缚脚，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要上报厂长，而且那些车间主任只管车间生产跟进，什么5S工艺之类都会有专职人员去完成。我们并购的这家公司自动化程度较高，整个工厂也就十来号人，单独配设几个专员，算下来管理人员比生产人员还要多，这样会大大降低工人的生产积极性。

皮特丘在一个下午找到我，说他要离开公司去追随总经理去另外一家大的集团公司上班。他说，你在这里好好干，以后肯定有一番大作为的。他还告诉我，他已经交代新来的行政副总新招人员代替我在行政部的工作，这样有利于我在放手在生产系统大干一场，他说做行政很少有出息，加薪难度也是最大的。

这点我深信不疑，在公司里生产部门加薪仅次于营销和研发部门。

在皮特丘的召集下新上任的行政副总布鲁斯与我们会了面。皮特丘说我没有将行政的工作移交给别人前还算是行政部的一员，理所应当也要参加布鲁斯的见面会。布鲁斯在会上扬言要改变行政系统大老爷的作风，他说时代不同了你们的思想还不跟着时代变革迟早是要被时代淘汰的，他在会上批评了孟主管的官僚主义作风，以此提醒大家转变思想。

布鲁斯在皮特丘离职的那天新招进了一名经理杰瑞杨。杰瑞杨是通过猎头在南方的知名企业高薪聘请的，之所以说是高薪，作为经理的杰瑞杨与行政副总布鲁斯的工资不差上下。我为什么会知道，那是是非中心的是非之人传出来的。

杰瑞杨在了解现场管理状况的时候经过配件车间看到我跟技术员们开会。他冲着我招招手，我礼貌性地也向他挥手。会后回到办公区，看到杰瑞杨翘着二郎腿坐在我的办公椅上等我。

杰瑞杨惊讶地问，在初次见面会上我有看到过你，听说你是我们行政系统的，但见了一次面之后就没有再见到你，我还纳闷呢，原来你这家伙在这里玩。杰瑞杨竟然用了一个词：玩。这不应该由一个在南方做了多年高管的嘴里传出来的词。杰瑞杨年长不了我几岁，说话三句不离浑腥。他提起布鲁斯在送别皮特丘的饭局之后KTV里的糗事。那天我也在场，布鲁斯邀请他的一个同乡唱歌，房间声音太响，布鲁斯将嘴巴凑到了他同乡的耳朵边。这事儿后来被传得与事实相差十万八千里，说什么布鲁斯见了他同乡像饿狼扑食一样的捧着他同乡的脸啃着，更像是狗啃骨头。杰瑞杨每次到车间里聊天就提到此事，说得嘴角吐沫，仰头大笑。杰瑞杨大笑的时候我最担心我的那张靠椅能否支撑他胖大的身体。

我虽然不喜欢，但主管副总都不敢开罪的人我哪里会闭门谢客。不过后来，主管副总虽嘴上乐意他来车间找我，心里却担心起来。杰瑞杨和布鲁斯找过主管副总，他们想让我回到行政系统，这点主管副总当然不支持，像我这样让他省心的下属已经很难得。

布鲁斯也找我几次，分析公司的形势。他给我设计了一个自以为很成功的职业生涯。我不喜欢自己的职业生涯被别人设计，我想走我自己的路难道不行吗？只要布鲁斯看到我，他总会给我讲行政系统的那几根老朽木。

行政副总助理，一人之下，百人之上。这是布鲁斯给我重新的定位。不过我一直没有答应。杰瑞杨是布鲁斯的说客。然而杰瑞杨自己在公司的前途渺茫，每次在车间他都会提到布鲁斯在KTV和他同乡的传闻。

杰瑞杨组织了一次聚餐。说是聚餐也无外乎他和布鲁斯，还有我和小悦。小悦参加聚餐我很意外，看来杰瑞杨很快就会攻破了老朽木们的阵营。布鲁斯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威廉兄弟，你就是我要寻求的那员大将啊。刘备请诸葛亮出山也才三顾茅屋，你说说我去你那破车间不下十次吧，怎么就请不动你呢。我的人员定位老板已经批准了，总经理这两天正在找生产副总，到时候你愿意要过来，不愿意还是要过来的。老板批了，看你们生产副总还有什么臭屁要放，早晨的高层会议上，老板自己又提出让你回行政系统，生产副总也答应的很爽快。

布鲁斯两杯酒下肚已经放开说了。你过来就是我的助理，杰瑞杨是人力资源方面的专家，我和他一起指导你的工作，先过来把孟主管拿掉，这个老朽木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要改变我们部门的整体形象，首先要拿她开刀。

小悦大概是第一次听到布鲁斯讲这些话，她半张着嘴，一副惊讶的表情。杰瑞杨在布鲁斯讲话时频频向布鲁斯敬酒，我看出来了杰瑞杨不想让布鲁斯讲太多的话。让我回行政系统以及我以后在人力资源的职业发展在行政系统里仅限于我们三人。或许，布鲁斯已经认为小悦被他们策反成功，所以让小悦听到关于我的安排也无所谓。

职场里向来都是明争暗斗的地方。小悦人小但很有心机，布鲁斯的话很快就传到了孟主管的耳朵里。孟主管能有什么可以反驳的呢，布鲁斯想要把她从人力资源拿掉易如反掌。不过，布鲁斯给她安排了一个很好的去处，统计部。做了十几年人力资源的职员去陌生的统计部，意图很明显。

布鲁斯的计划正在进行。公司在国际市场出了危机，董事会决定再一次整合公司内部资源，车间部门及人员全面整合。试用期快要结束的布鲁斯和杰瑞杨的岗位也开始摇摇欲坠。新来的总经理找布鲁斯谈了几次话，布鲁斯扬言在他离开公司之前一定要完成对孟主管的岗位调动，他说要为后任者进行变革扫清障碍。

老板批准我回行政系统，也算解决了主管副总人员调动上的难题。新并购的车间很快被另一个车间主任接管，被整合掉的仅仅是我这个车间执行主管。

布鲁斯的豪言壮语没讲多久，孟主管的岗位还没有变动，他自己把工作就移交给了杰瑞杨。布鲁斯离开后的第二天下午，杰瑞杨受不了董事会的那帮老头也办理了移交手续。没有人接替杰瑞杨的工作，总经理暂时代管。孟主管的顶头上司一下子变成了总经理，她开始直接向总经理汇报工作。这下孟主管神气起来了，俨然自己就是行政副总。

理所当然，我的日子不好过起来。调回行政系统我还是原来的财产保管员，什么老板签批的文件成了子虚乌有的神侃，好像都随着布鲁斯的离开而灰飞烟灭了。原来谈好的工资待遇竟然变回我入职时的标准。如此忙活了许久，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我的岗位是老板钦定的，岗位不能撤裁。只要我坚守岗位，那么孟主管就不会轻易把我怎么样。然而一想到工资，我就不再那么淡定了。已经过了而立之年成了家有了孩子的青年，拿着像个小姑娘无所事事的工资，让我怎么养家糊口。

思想一直在争斗着。依旧把自己关进仓库里，脑海里回放着近年来的一幕幕。我把这种反思叫闭门修炼。我把主要的原因归究为与新来的领导交往过密。

车间里三五成群的人涌向会议室。他们说要召开工会的代表大会。什么？工会的代表大会，我是公司员工的首席代表，还是工会的副主席，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参加？我想发火，真是不拿豆包当干粮了，一群什么人啊。

工会主席是孟主管，她不想让我参加那我就参加不了。与会的同事们得了两百块的红包、一桶五升的花生油、一大袋特色米粉，我什么也没有。我连会也没有去参加。碰到提着花生油和米粉的同事，她们嘻嘻地冲着我笑，并且当着我的面说些孟主管的不是。她们除了这些还能说些什么呢，我生气地回地仓库，抬头望着嗞嗞啦啦的吊扇。吊扇似乎也在嘲笑我。

杰瑞杨有时会打电话安慰我两句，他呵呵地笑着说，不如到南方来发展。说完这句话他又紧接着说，你英文不太好，南方的文件都是英文的，你就是能读得懂，岗位要求也是要英语达到四级水平有四级证才可以的。

布鲁斯也打过我一次电话。他提到最多的还是南方的KTV，什么美女如云。他请我去南方看美女，我呵呵答谢他的好意。电话里他还提到了他的那个同乡，他说他叫那个同乡去了他所在的工厂，做质检主管，一个月工资比在公司时高了许多。他说，这就叫感情投资，你们年轻人还是好好学。我依旧呵呵地傻笑。

皮特丘说他有个岗位，工资肯定比我在公司的高。高多少？他说，反正高个五百近一千吧。不过皮特丘的公司没有五险一金，多五百近一千工资和我目前的工资水平也差不了多少。杰瑞杨说，要跳就要跳工资翻番的公司，跳槽到高出八百一千的公司一点都不划算。

让我的思想回到现实的是我的妻。妻的工资常常比我高很多，这让我很汗颜。工资挣得多，说话声音也跟着大。妻问我，人家都有花生油、米粉红包，你的呢？我说没有。妻不信。妻说，你大小也是行政部的里干部，车间里的员工都有，我看你们部门其他人都有，你怎么就没有了呢，你是不是把你的那份送给别人了。我知道你常常乐于奉献，但红包你总要让我看一眼吧。

我说，没有。

妻质问，你两百块去哪儿啦？是不是去酒店消费或者跟那些狐朋狗友们鬼混去了？

我说，真没有。

妻说，我真是看透了，不说也罢！

过了两天，妻说，看来你真没有分到那些东西，我不应该不信任你。

孟主管嚣张跋扈没多久，董事会新聘任了行政副总玫瑰。总经理在行政副总到任一个星期办理了移交手续离开了。玫瑰干练利索，给了孟主管一大堆的任务。孟主管盯着比自己年轻的玫瑰，哼哼了两声，说办不到。玫瑰说，基础的工作怎么会办不到，你是不想做还是不会做？

孟主管说，不会做。

玫瑰一合笔记本，说。好，既然你不会做，那比你不想做要好多了。来，我教你怎么做。玫瑰在部门会议上开始给玫瑰讲工作要怎么一步一步开展。都是些小儿科的工作，明显孟主管是在有意让玫瑰难堪。

任务量也给孟主管下达了很多。看来女人对付女人真有一套。小悦为孟主管打抱不平说，这年头，女人何必为难女人。玫瑰下达给我们的任务几乎都是可以量化的，从考核的角度来看也符合岗位职责。孟主管的考核也是她的岗位职责所在，可她偏偏要跟玫瑰唱反调。于是，还没有等到秋天，玫瑰就给孟主管下达了调岗通知。理由是，不能胜任岗位工作。

孟主管说要去申请劳动仲裁还要去法院上诉。

玫瑰说，我不怕你去告，我有你不胜任的证据。她提醒孟主管，听说你提供有利于劳动者的虚假证据帮助她们上告公司，做伪证的罪责可是很大的。

孟主管心慌起来。她的事不止这些。玫瑰说，员工盖个印你还要收好处，可以说你勒索员工吗？

在玫瑰强势的攻势下，孟主管主动提出了离职，公司看在她多年为公司效力的份上给了她足够的经济补偿。

让孟主管离开，无疑起到了杀鸡儆猴的功效。自从孟主管离开之后，部门里安定了许多，以前那个有是非中心之称的地方已不复存在。玫瑰在公司没待多久还是离开了。我们询问她为何掌握了那么多孟主管的证据，她笑着说是从皮特丘和布鲁斯的一个文件袋里翻到的。她说，还有你的？

我很惊讶。玫瑰说，资料里说你乐于助人，我怎么没有见到你做一件乐于助人的事呢？

我说，人会变的。玫瑰离开前给我涨了薪，我很感谢她。

她说让我回到初进公司时的那个态势，可我还是担心起来。有了那么多的教训，走了玫瑰，来了杰姆皮特刘易斯之类的还不是一个样，公司越大岗位就会越多，相互推诿的事情也就跟着多了起来，只要帮他们一把，那么只要出现类似的情况，他们还会找你来帮忙。帮忙帮得多了，原本属于他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就会变成你的工作。忙前忙后，自己辛苦的结果成了别人报告上邀功升职的亮点。

部门的岗位几乎换成了新人，年轻的同事下班后聚会少了我的身影。我努力地向他们靠拢，可我还是与他们难以相融。年纪大了，年轻人有他们圈子。而那圈子，更像是围起来的牢固的堡垒。

我说，你们的圈子我不懂。当我奔着高薪和属于自己的事业离开时，他们笑着说，你早该离开了，这里不属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