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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润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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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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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向南奔腾

元宵的烟花像个锅盖一般把人们捂得严实,浓稠的硝烟味笼罩着这一片天地。转眼间又是新春,新春过后便是元宵。立春不曾想过,一转眼的时间她已经离开西北大山到东南沿海十几个春秋。当时光回溯十余年前,严冬中的西北,一片萧然景致。山顶上压着的几处白雪,像上了年纪的老人的白发一般苍苍。西北冬天的树木没有叶子,光溜溜地杵在干枯的地面上。车辆行经过后扬起的灰尘一直蜿蜒到灰色的柏油路上。

从年前一直等到年后,正月初六正是春节走亲串户的日子。然而,村子里仍然冷清。清晨几家农屋飘着几缕炊烟,母鸡搁蛋的叫声夹杂着几个妇女的哭泣。院子里传来比母鸡搁蛋叫着更欢快的是立春和小满。立春初中毕业后就在家里做做农活,但让她更不乐意是的上门给她介绍对象的七大姑八大姨,小满初中才读了一年就不去学校了,说听不懂老师讲课时的地方普通话。对于这种地方普通话,就是那种介于方言和普通话之间的另一种语种,说白了就是口音非常厚重非常不普通的普通话。

中年男子说,你们姐妹俩就别去了,你们吃不了那些苦。

立春说,人家县上的人说了,比咱们在地里的活轻松多了,坐在明堂堂的大屋子里干活,总比咱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轻松吧。小满跟着说,就是坐着干活想想都比站着干活轻松。

一个女人端着菜走着屋子,她的眼睛红润着。你爹那是担心你们,你们最远就去过县城,你说说到了那么远的地方,后悔都来不及。

立春说,不会后悔,县上有人带着我们去呢,你们不相信其他人,县上的人你总会相信吧。小满说,听人说这次带我们去南方的可是一个副县长,爹不会连副县长都不相信吧。

立春好几天都没有睡个好觉了,一想到坐火车,一想到南方的高楼大厦,一想到自己家盖起两层小洋楼,她便兴奋地坐起身上,披着棉衣站在院子里仰望天空中闪闪烁烁的星星,那时的星星也对她微笑,为她做出的选择竖着大拇指。

县劳动局的叶局子已经到她家四次了,她的父亲三十总是不肯同意她们姐妹去南方。村支书虽然当着叶局长的面说些相信组织,凡事有组织担保,可三十的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三十说,这就养了两个女娃娃,一下子全出门去了总让人心里难受。村支书说,女娃长大了迟早还是要嫁人的,迟早要离开你们家的。村支书还给三十算了一笔账,你看啊,如果不让她们出去,女子娃娃家要买抹脸的,这抹脸的也不能太差,太差把娃娃的脸抹坏了,可不就毁容了么,这女子娃娃谁会要。她们要抹脸的,这花销对于你们来说也不小,咱这穷山沟沟的也没有啥收入,干脆就让娃娃跟着组织去南方,挣大把的票子,把你这两小破土房拆了盖两层小洋楼,再买上电视机,洗衣服也不让你屋里的天天泡冷水了,往洗衣机里一扔,呜呜呜几分钟就给你洗好了。

三十听着,嘿嘿地笑着。

叶局长说,有组织在,再说了出去的娃娃们也多,大家相互有个照应,不会出啥大事的。

三十给叶局长点点头,说相信政府,我就把娃娃们交给组织了。

叶局长说,这就对了么,路费和前期的生活费不用你们出一分钱,都给你们安排好了,咱这让别人家的鸡给咱们下蛋的事早应该同意了。叶局长走后村支书拉着三十的胳膊轻声说,你咋就同意了呢,三十你没有出过门,外面的花花世界可大着呢,你就不怕立春和小满到外面去学坏了,我跟你说,很多女娃娃出去就学坏了。

三十说,你刚才当着叶局长的面可不是这样说的。

村支书说,我能当着叶局长的面让你不同意么,人家可是局长,我才一个小小的村上的毛毛官儿,敢当面反对么?

三十问,那可咋办?

村支书给三十出了个主意,反正孩子是你自己的,你不让他们走就不让他们走,他叶局长还能让公安局的把你女子绑着去不成?

三十觉得村支书的办法可行,当下就让立春把家里的一只鸡宰了款待了村支书一番。可没过两天村支书上六找到三十,哭着求三十同意立春和小满跟着组织到南方去务工。三十说什么也不同意,村支书无奈只好向三十道出了其中原委。县里给乡里下达了硬指标,乡里给村上又下达了硬指标,每个村按人口分派任务,咱们村必须去十个人。算来算去,咱们村也就那么多剩余劳力,反正叶局长说女娃娃优先,南方的工厂最喜欢收女娃娃,说男娃娃调皮捣蛋的不好管。

三十问,完不成任务会咋样?

村支书说,村里完不成任务换支书和主任,乡里完不成任务换乡长,县里完不成任务听说主管副县长和几个局的局长要下台,你说严重不严重。

村支书抱了自己家的两只下蛋母鸡给三十,说是赔三十家的那只母鸡的。村支书还要赔钱给三十,三十没有收。村支书弯下腿要给三十下跪,三十忙扶着泪水横流的当了四十多年支书的老人,咬着牙答应了村支书。

立春哭红的眼睛听到三十答应后又一次亮了起来,又开始半夜里站在院子里看微笑着的星星。

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在市里立春看到了许多和她一样背着小包去南方的伙伴着。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喜悦。市里也来了很多领导,听领导们的讲话,又坐上汽车行驶了一个晚上才到火车站。在火车站,立春和小满才知道什么是课本上所说的“人山人海”,一眼望去,戴着小白帽的务工队伍望不到边,叶局长让小满紧跟着立春,人多,别走散了,等下到火车上点名,点完名还会发钱。叶局长还告诉小满,等一下火车门开了你比较小,赶紧往车上钻,钻上去占个位子,先上车的有位子坐,占不上座位的只能站三天三夜了。你们姐妹两个有一个座位最好,可以相互换着坐。

小满听完后把行李扔给立春,自己背着一只小背包向站台前慢慢挪动。

火车进站,小满排在了队伍的最前面。她不停地回头向队伍中间的立春招手,立春也向小满招手回意。车门一开,人们像水一样涌进车里,小满原本排在第一位,却被后面的人从队伍里挤了出来,小满使了浑身的劲往队伍里挤,她感觉自己的两脚离开了地面,被四周的人夹了起来,一直夹到车厢里。小满看到一个空座位,飞奔过去,屁股一落把背包扔到靠窗户的一边,自己稳稳地坐在中间一动不动。没有几分钟她的旁边就坐了一个陌生男孩子。有几个人想往窗户边的座位挤,小满招呼一句里面有人坐了就把别人打发掉了。等到车厢里挤满了人立春才慢吞吞地上了车。小满站在座位上喊立春,立春看到小满才放心地笑着。从车门口到车厢的距离并不远,走道里站满了人,立春怎么也挤不过去。小满占据两个座位就是不让旁边站着的人落座。

火车抖动了几下,呜呜地叫着,慢慢地驶离了站台。

立春也很着急,她提着一只大箱子只能站在火车门口。小满想挤到了车门口帮立春提箱子,但担心自己只要离开自己的座位马上会被别人强行占用。她只能爬在座位上不停地向立春招手。

香烟瓜子——

这么拥挤的车厢,一个穿着白色上衣胖男子推着一只小车从另一个车厢慢慢走来。

立春像得了救星,心突突地跳着。白衣胖子刚行过立春的身边,立春提了箱子跟在胖子的身后,一直跟着他挤到小满的座位处。箱子太重,立春放不到行李架上。小满说,干脆塞在座位下面吧。箱子还没有塞进去,听到一个男子的叫骂声。那男子从座位下伸出半个头,把立春和小满吓了一跳。

小满叫着,座位下也能睡人,我们要放箱子。

男子骂着,行李架不能放么,座位下放什么箱子。

男子骂完,看是两个小姑娘,慢慢从座位下钻出来,掀起座套,鞋也不脱站在座椅上,在旁边人的帮助下把立春的行李箱放在了行李架上。男子个头和小满相差无几,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立春笑着说,这么小一点去南方打工,人家工厂会不会收你啊。

男孩子说,会不会要你管啊。他看了一眼小满,她也大不了几岁,她能收我不能收?

立春问,你这么小你爹舍得让你离开?

男孩子白了立春一眼,好男儿志在四方,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小满说,就你,还好男儿,有你这么小的好男儿么?

男孩子不再理睬她们,在座位下铺开两张报纸,钻了进去。他伸出头说,坐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往座位下扔东西,也不要乱脚乱踢。

叶局长跟着火车上卖袜子的乘务员到了车厢,拿起小本子念着名字,念到立春的名字,立春应了一声,叶局长在本子做了个标记,给了立春一百块钱。凡到点到名的都拿到了钱,叶局长说到了厂子里还会每人发一百块的,这是生活费别太乱花,乱花钱是不够的。

小满把领到的钱塞给了立春,站立春给她保管。小满说,我只管做工挣钱,我的工钱什么的你给我保管。叶局长赞赏小满,说到了厂里好好干,你们家的日子会更好的。

车厢里都是来自泾河县的,立春除了认识本村的几个同伴以外也没有一个见过的。叶局长在车厢里说,你们是第一批去南方打工的,车费生活费不用担心,劳务被定为支柱产业,前期对你们进行投资,鼓励和支持你们到南方去,等你们挣了钱,再带动更多人的到南方打工,过不了多久,我们县的生活都会得到改善的,你们的功劳更是小不了……

立春坐了一会儿站起来招呼了本村的另外几个人过来坐在她的座位。立春说,三天三夜的火车,站到那里把人都站坏了,咱们是同一个村的换着坐坐。

车厢里的人们开始慢慢熟悉起来,吵闹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有座位的从背包里取出瓜子花生边吃边聊。瓜子吃得不想吃时取出扑克打起来,有的不会打的便开始换桌,四个打扑克的聚在一桌,围观者更多。有时候扑克打累了,就换另外的三四个人来打。有一个姑娘靠在旁边的一个小伙子的肩头睡着了,被小满看到了笑了很久,邻桌有认识那个小伙子的说人家是两口子靠在肩上睡觉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小满说也不嫌脸红车上这么多人看着呢。

一个声音说,少见多怪,真是小毛孩子。

小满的对面也坐着一对年轻夫妻,听叶局长跟他们谈话估计他们结婚时间不长。男的看起来三四十岁,那女娃看起来也是二十出头。小满跟立春在车上很少说话,只顾着听对面的男子聊他们事情了。原来那男子已经离过婚,旁边的姑娘是他另娶的妻子,两个人也想见识外面的世界,没有出路的时候跟着组织到南方的工厂。

叽叽喳喳,立春也觉得很吵。脚下的瓜子皮和桔子皮扔了一地,座位下的小伙子爬出来取了行李架上的小背包,取出油饼啃了两口。新婚男子盯着小伙子唉了一声,问小伙子是哪个乡的。

小伙子还没有睡醒,吱唔了一声。

新婚男子说,毛还没有长齐就想去南方闯荡。

小伙子哼了一声,白了一眼新婚男子。

新婚男子对着身边的新妻低头细语,他们边讲话边朝着小伙子笑。

小伙子说,我在电视上看了,我要去南方上班,高楼大厦的。他拉了拉自己的衣襟,对着立春说。在干净的大楼里上班,你看我这行头土不土?

立春笑着不说话。

小伙子指着行李架说,我看电视上那些人上班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那皮鞋擦得亮锃锃的,我让我爹也给我准备了一套西装,白衬衣,领带,黑皮鞋,这样的行装才配在电视上的放的那样的高楼大厦里上班。你想想,我要是穿着我爹给我配的那些行头,望大楼里一走,那派头……

小伙子说得美滋滋的,微闭了眼睛,他的眼前显然已经是都市繁华的办公大楼了。

突然小伙子惊叫着,不对,电视里的大楼是黑白的,听说大城市里的大楼是彩色的,彩色的大楼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变化太大了。

他的话又引起了新婚男子的兴致,新婚男子笑着问,老家的太阳你看是什么色的?

小伙子说是白色的,很刺眼。

新婚男子说,大城市里的大楼是彩色的,太阳是红色的,血红血红的。说完,新婚男子哈哈自乐起来。小伙子说,那也好看,红色的太阳还真没有见过呢。

新婚男子说,你看好你爹给你的行头,到了南方穿戴起来,说不定人家老板还会亲自接见你呢。

小伙子想着,心里自然更是乐开了花。

比小伙子更开心是立春和小满他们,叽叽喳喳的车厢里的吵闹为他们增添了许多乐趣。

香烟瓜子——可乐汽水矿泉水——方便面——高科技纳米袜子——小玩具……偶尔来一辆送餐的,一看送餐的乘务员身着满是油污的白上衣,食欲就消退了许多。

天暗了下来,火车在轨道上像一匹骏马一般奔腾,小满靠在立春的肩头睡着了,立春也微闭着眼睛,她好几天没有睡觉了,有些睡意,但闭了眼还是睡不着,脑袋里像是放电影一样一闪一闪的。她也有她的的幻想,南方都市的繁华,高楼大厦,干净宽敞的大楼,她的工作服也是干净整洁的。看着小满半张着的嘴角流下一串口水,想必小满早已进入了梦乡。在小满的梦里,或许也和立春一样,南方的世界真大,外面的生活很精彩,有许多的新奇在等着他们。

火车呜呜鸣叫着,载着立春和小满还有一火车孩子们的希望向南,像他们的梦想,一刻也不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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