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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荣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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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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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来山,那山,那人

迎着晨曦,快步来到山门前,“浮来山”三个鎏金大字雕刻在阑额之上,在远处群峰掩映下尽显古朴端庄。正沉浸在遐思中,突然觉察有人触碰到我的后背。回头一看,是一位穿着旧军装、年近花甲的老者。他扛着两个塑料周转箱,满脸歉意地看着我:“不好意思,我给寺里送货,走得太急!”老者礼貌地微笑着,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更显深邃。我急忙闪身一旁,给老者让路。目送老者迈着坚实的脚步向浮来山而去,我也沿着蜿蜒山道拾级而上。

可能是我来的太早的缘故,游人极少。不知名的野花绿草幽伏在路旁,头戴巨型树冠的银杏树时不时的出现在小径中间。满山蓊郁荫翳的树木,使千年古路更显苍朴幽籁。踩着婆娑树影在袅袅草香中走走停停,不觉已前行数里。山回路转,前方现出一处硕大的开阔高台。高台上矗立着一座青石砌就的灰色庙宇。一个金黄色的银杏树冠,高耸于寺庙房顶之上,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祥和的光芒。寺不大,墙也不高。庙门之上端雅娟秀的“定林寺”三个字,倏间映入眼帘。我精神不由一振,敬仰已久的大文艺理论家刘勰故居到了。

走到厚重古朴的大门前,我由不得伸手去抚摸岁月的印痕。突然觉察有人轻拍我的肩膀,扭头一看,是在山门前遇到的老者,他扛着两个装着矿泉水等物品的周转箱,满脸微笑地看着我说:“又遇到你了,我给寺里送货!”说完,脚步匆匆扛着周转箱进寺去了。

踏着脚下金黄的银杏叶,穿过巨大的树荫,一座二层小楼挡住了去路。郭沫若题写的“校经楼”三个遒劲大字,深深地镌在门楣上方,这便是文艺理论家刘勰当年撰写巨著《文心雕龙》的所在了。我奉为座右铭的名句“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操千曲而后晓声,观千剑而后识器。”就是刘勰大师一千五百余年前在这里锤炼出来的。

当年的刘勰故居,已经成为刘勰研究资料中心。面对着数万册版本迥异的《文心雕龙》,眼前不由浮现出当年大师独坐案前,潜心做学问的画面。不知经过了多少艰难困苦,才精心浇筑出《文心雕龙》这座至今无人企及的理论高峰。我轻轻抚摸着历经沧桑的砖石墙壁,真想透过历史的尘烟,去探寻大师当年的喜怒哀愁。

还在遐想,发现身边已是游人如织。迎着翩然而落的银杏叶来到树下,轻抚围栏,举头凝望。这棵银杏老祖,历经四千余年沧桑,孑身岿立于晨钟暮鼓的古寺中,淡然静观历史长河风云变幻。十余丈高的伟岸身躯向天空延展着,枝叶你簇拥着我,我拖拽着你,紧紧挤在一起,繁密的树荫把寺院遮蔽得严严匝匝。秋日的暖阳从树叶的缝隙中挤下来,撞在金黄的落叶上,随着树枝的摇曳而跳跃律动。树干虬曲劲遒,树瘤密布,中间有个巨大的树洞,仿佛在向世人展示着与岁月抗争的代价。

我豁然发现,一尊书生塑像望着巨大树洞中的一尊正在发呆的俏丽女子塑像。正感觉奇怪,身后一个浑厚的声音飘了过来。“千年古刹定林寺,天下银杏数第一。要问此树有多粗,七搂八拃一媳妇!”我仔细一看,愣住了,居然是在山门口遇到的那位扛着周转箱的老者。他手指银杏树微笑着边讲解,边向我走来。老者冲我轻轻微笑着点了点头,指着那两个塑像接着讲了起来:“传说几百年前,一书生在树下避雨,忽然好奇这棵古树到底有多粗。当时没有尺子,他便把双手平伸开,两手伸直了搂,这一搂,恰巧是一个人的身高,搂了整整七搂。前面有一个刚结婚的新娘子立在古树的树洞前避雨。书生无奈,只好把手张开用大拇指到中指的距离来测量,一下就是一拃,量了足足八拃,只剩下新娘子站立的位置没有测量到。新娘子凝望着飘雨的天空,不知是在抱怨急雨阻断了归路,还是在回味昨夜的雨露春风,一直没有看到书生在测量古树。书生无奈抱憾离去后,古树‘七搂八拃一媳妇粗’的典故便不胫而走了。”

我轻拍着老者的肩膀问道:“您刚才不是说给寺里送货吗,怎么转眼变成导游了?”老者依然是满脸堆笑,搓着手满脸真诚地说道:“我是山下的农民,每天早晨给山里的工作人员运送瓶装水等物品,挣五十块工钱。现在是农闲时节,送完货回家也没有什么事,就在这山里当义务导游。”

我听完心里一动,何不请老者做我的导游,畅游浮来山呢?心念至此,便问能否给我当导游。沉吟半晌,老者点了点头。见老者答应,我心头大喜,问多少钱合适呢?一提到钱,老者顿时没有了刚才解说时的洒脱,摇着头说不收钱。我再三坚持,老者腼腆地伸出了三根手指。我意识到他只要三十块钱。

闲聊中得知老者姓邢,是山下邢家庄人,让我称呼他老邢。在寺里游览了一阵子,我们迈步向山上走去。行不多远,前面绿荫掩映处,传来鸣琴一般的淙淙流水声。前行几步,发现时一条清澈的涧溪。老邢走在前面,指着脚下青灰色古石桥说道:“这便是浮来八景中的柳桥飞瀑!”

身在古桥之上,遥看山上的清冽泉水漂流而来,流至桥下断崖处轰然坠落。水花四溅,如雨似雾般弥漫开来。被这美景深深吸引,我沿着绿荫追着溪水顺流而下百余米,一块狰狞嶙峋的巨石把溪水拦腰劈开了。溪水分成两股,沿着巨石的缝隙朝两个方向流淌,不知道流到哪里去了。

见我神情落寞地回来,老邢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刺激的景致!”我分明看到他目光里有一丝狡黠。

山势陡然险峻起来,峭壁高悬,一盘又一盘。见我累得呼呼直喘,老邢停住脚步,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说道:“这便是莒县浮来八景中的小十八盘,是浮来山最险峻的所在了。”

稍事歇息后继续前行。令我奇怪的是,一直走前面的老邢落在了后面,且不停地讲解起来:“传说浮丘仙翁云游到此,见此地土地肥沃,桃红柳绿,但美中不足的是没有青山点缀,便从远处挟来一峰安放在此,曰‘佛来峰’!”

我边走边凝神倾听而忘记了观察前路,突见老邢面露极度恐惧之色。我朝前面一看,不禁吓得倒退了几步,只见一个面露凶光、獠牙巨口的罗汉挡在面前。老邢笑指着前面或坐或卧造型各异的罗汉说道:“这是我们浮来山罗汉阵,这就是我说的刺激的地方!”我也憋不住哈哈大笑,原来是这么个刺激法,没想到这么憨厚的人也有调皮的时候。为能遇到这么淳朴的日照浮来山人而感到幸运。

沿着崎岖陡峭的山径在剪剪秋风里前行许久,坡度渐缓,进入一个三面环山的山峪中。嶙峋怪异的山石越来越多,形状越来越怪异,岩石间裸露的土层也变成了陶红色。老邢手抚一块形如雄狮的怪石,自豪地说:“这就是我最喜欢的怪石峪,每块山石都有自己的灵性。”望着眼前奇形怪状的怪石,不由叹服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在怪石间游走,老邢却一直仰头在望着天。我这才注意到一片乌云遮住了天空,天阴了下来。老邢拉住我的手说:“快走吧,天有不测风云,如果雨下大了在山里很危险的!”

不一会,雨丝悄无声息地飘了下来,带着丝丝凉意落到身上。我和老邢沿着崎岖的山路向山下急速而去。快到山门的时候,随着一声摄人心魄的雷鸣引领,急骤的暴雨倾盆而下,我们急忙躲进一处凉亭避雨。

秋雨敲打着凉亭屋顶,又沿着屋檐哗哗冲向地面,溅起阵阵雨雾。银杏树叶在秋风疾雨的冲击下纷纷坠向地面,远处的群峰灰濛濛的如南宋夏圭的水墨画《溪山清远图》般缥缈模糊、清冽幽远。

秋雨不时随风冲进凉亭,打湿了我们的衣衫。氤氲湿冷的雨气在凉亭中弥漫,使凉亭中避雨的我们不由的瑟瑟发抖。

看着浑身湿透、微微颤抖的老邢,我愧疚地说:“今天辛苦你了,等会给你三百块钱吧!”

老邢听完,涨红着脸摇了摇头。

雨过天晴,空气煞是清新。和老邢很快就来到山门,我掏出钱包,抽出三张百元纸币递了过去。老邢涨红着脸推开我的手,伸出三个手指头说道:“我们说好了,我只要三十块!”

老邢一路的辛苦我看在眼里,我心甘情愿的把钱又塞给了老邢。

老邢再次推开我的手,大声说道:“我是日照浮来山人,不能多收你的钱,人要讲信用!”

拗不过老邢,最终只收了三十块钱。

老邢的背影,渐渐远去。他的身影,犹如浮来山般伟岸嵯峨。

我挥着手,大声喊道:“再见,老邢!再见日照浮来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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