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童年吃着青平湖水长大的,少年时,我开始是吃着港口河水长大的,青年时,我后来吃着凤栖湖水长大的,从下游吃到上游,从支流吃到源头,直到了二十二岁以前,我完全是吃着家乡的水长大了的。但是在这一年,我离开了家乡,远去了千里以外,彻底断了家乡水源和我身体的链接,只剩下了思想上和血缘上的链接。
常言道: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我不持疑义,不满足已有这些情感的认同,便加上了一句:出生地在哪里,家就永远在哪里,家是可以在地基上延展的、滋生的一切便是家乡。但彼时家乡的贫穷和狭小一度让我失望,更是品尝不出家乡水里的一丝丝甘甜味道,只想要逃离。
绿荫的青平乡道,喧哗的清溪早市,繁盛的上水田野,婉转的白山鸟鸣,都挽留不住新青年的心意,我成功地挤进了大都市,一时间忘却了脑后的所有叮咛和思恋,从此便失去了家。
起初想到也许三五年以内,我还要再次回归到家乡,因为家是无法被带走的。那时回来后,放松的身体和家乡水系必然再次融接为一体,对此我不持疑义。以致于当时匆匆出行时,思想上对于家乡的族人、友人、房舍自然、生活习俗都没有引起我多大的重视,囫囵一个总体的记忆包裹带走。
二十二岁时,希望自己具有浪子的身份,既拥有繁华世界的热情接纳,也获得家乡共情的无限温暖,三五年时间或更长一些;设想我的家乡不会改变,可世界都正在改变,遥远距离既是问题也不是问题,时间也一样;我与家乡互相可以寄望,可以等待,可以畅想。
然而一切都变了。随着水与火的催化,包括岁岁年年的时光雕塑,新世界和旧家园同时改变了离开时曾经的模样,包括了我自己,还如何回归到家乡?真的成为一个引起我重视的问题!现实里,新的家已经建立在了坚固的水泥丛林中,记忆里的那个家,却隐匿在变迁更迭的原野中,家乡的族人、友人、房舍自然、生活习俗都难寻踪迹。
青平湖连接着港口河,港口河注入了新建的大运河,大运河串联起了凤栖湖,从此没有了下游和上游,也分不清了支流和源头?
二十八年水与火的洗礼,包括岁岁年年的时光打磨,异地的繁华和广阔再度让我失望,更看不清前进的方向,只剩下粗粝的生活和精致的牢房,我早已习常吃瓶装水、再生水、调制水以继续维系身体,提供劳动的机能成长;第一个五年,新的都市接纳了我,第二个五年,我接纳了新的都市,第三个五年,我淡忘了家乡,第四个五年,家乡淡忘了我,之后我与新旧的家乡都顾不上了相互寄望、等待和畅想;在我的身体上已经少有了家乡的痕迹,只存在记忆的里层某些的线索,绿荫的青平乡道,喧哗的清溪早市,繁盛的上水田野,婉转的白山鸟鸣,还令我时常梦里牵念着那个遥远的地方,一遍,再一遍,又一遍。
五十岁时,我提醒自己,是吃着家乡的水长大的,家也是可以被带走的,驻在心里面;家可以在心坎上延展的、滋生的一切便是家乡,所以我现在已有了两个家乡,不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