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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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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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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我吵一架吧

君北

韩世楷兴奋地驾着车,跑在回家的路上,他要把天大的喜悦告诉妻子刘韵,希望那双美丽冷峻的凤眼能够正眼瞧他一下。

夕阳透过挡风玻璃,照在他的脸上,他感到温暖舒适,只是有点刺眼,但是他没有将挡光板扳下,而是接受着一束一束的光,晃得他奇幻迷离,他喜欢这种感觉。

想起妻子那不屑的眼光,他就愤愤然,“哼!他妈的,牛啥牛!”韩世楷不由得猛拍方向盘,车子向左一偏,越过了中线,差点与对面而来的小车亲吻,他忙回方向,那小车往旁边一躲,司机骂着“找死!”他听着司机叫骂声,嘿嘿一笑。思维也随着车子回到原来轨道上,想起覃焕彬的妈妈那美艳狐浪的样子,跟他在床上,那小女人身上爆发出蛇一样的绞杀力,也把他的癫狂给点燃;那女人浪叫着“哥哥你真棒”,他的男人感立马爆棚。这一切都是刘韵不能给他的。“你冷,我有阿娇!”阿娇,就是覃焕彬的妈妈,叫乔玉娇。

然而,他还是怕刘韵,最怕的是妻子不理会他,冷落他,把他当做空气,这是他最受不了的,我这么一百斤出头的男人,在妻子的目光中居然粉尘不如!每当此时,他内心抓狂。

“哼!连校长都有求于我,说不定有我出头的那一天——”韩世楷嘴角上扬,仿佛看到妻子热辣的目光如这夕阳一样,胶在自己的身上,拔不下来。学校里还会有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向他投来关注的目光。

今天一早,校长竟把他喊进办公室,那张威严的脸居然春风洋溢,“韩老师,你的钢琴可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上次全市教育系统会演,赞誉唏嘘。”说着,端起茶杯起身。

“您坐,校长,我来。”韩世楷忙起身接过校长的杯子,给续满水,双手奉上。

校长接过水杯,揭起杯盖,轻轻吹吹,小撮一口,很女人的样子。“所以,韩老师,我要麻烦你——”

韩世楷一听校长要“麻烦”自己,心花怒放,就像流浪狗被人抱起一样,说话都有些结巴,“不,不麻烦。我是你的部下,您哪,哪,哪能这么说呢?校长,您说,什么事?”

“是这样,我的外孙女三岁了,她奶奶听说你钢琴弹得好——你知道,她奶奶就是教育局教育处严处长——她让我问问你,能不能教教她孙女,也就是我外孙女?”校长喝一小口水,明显比一般人都小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瞟了韩世楷一眼,他知道,韩世楷不会不答应的;他也知道,自己不能表现出有求于他的样子。

然而,校长的一瞟,令韩世楷感到难受,他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似的,同时又担心校长反悔,不再找他,连忙挽回,“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校长,我会尽全力的。您相信我!”

于是校长那双小眼睛又炯炯有神地注视着韩世楷,韩世楷马上找到了自我,立马觉得自己高大起来。接着,他受校长委托,开车去市里图书馆给校长外孙女选两套钢琴学习方面的图书,顺便去阿娇选定的宾馆和她厮混半天。

停好车子,韩世楷急匆匆去接女儿。

小学门口堆满了人,多是老人,手里拿着各种零食,翘首以盼。其中要是有个俊女靓男,尤其醒人耳目。

这不,一个身量苗条,草绿色全毛大衣,围着亮眼的丝巾,随风飘飞,手里牵着一个小女孩,边走边侧过脸和女孩说笑,粉面含春,俏丽妩媚,恍若仙人,观之忘俗。大家都行注目礼。

韩世楷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喜上眉头,侧身挤过人群,到了女子前面,举起手,声音不大不小,“哎——”

女人也仿佛有第六感觉一样,同时抬头看向韩世楷,然而,能摄人心魄的眸子立刻冷下来,陌生人一样,将男人晾在一边,或者说彻底将他空气化了,又和女孩低声说笑。

“女人怎么都这样?”韩世楷在心里狠狠骂一句,“提起裤子不认人!”几个小时前,还和自己颠鸾倒凤,恨不得焊在一起,怎么一转脸就不认识了?不行,你不认我,我偏要认你;你忽视我的存在,我偏要让你无法忽视。“阿……”“娇”字还没喊出来,突然发现女人看向前面汽车跟前的一个男人,帅帅的那种,不对啊,不是她男人,她男人他认识,肥胖油腻的老板,是她的新情人?这一想,他愤愤然了,居然敢找新情人!他恨不得去决斗,下一秒,他又怂了。找新情人我也管不了,但是,你不能忘了我吧,凡事总有个先来后到,我在他前!你越眼里没我,我越要让你不能忽视我的存在,我要向那个男人宣示主权。

“阿娇——接谁的孩子?”韩世楷说着大步迎上去。

“哟,是韩老师。你也接孩子。”乔玉娇无法回避,只好象征性地应和一下,目中无人地走开。

就在他们错身的一瞬,韩世楷伸手揽住女人的腰,“阿娇,坐我的车吧。”

女人顺手一巴掌,打开他的手,冷冷地骂一句,“神经病!”眸子里寒意杀人。

韩世楷右手还是搂抱的动作,讪讪道,“咋了,阿娇?刚刚咱们还……”

“你谁?干吗欺负我姐?”一个声音在头顶砸下来,接着韩世楷被人薅住领子扔在马路上,他觉得膝盖乃至全身痛,更痛的是胆,从小就吓破了胆。

那还是上小学时,班里的男同学都不愿意和他玩,他只好找女同学玩,女同学也不理会他,他觉得自己也像在家里一样,可有可无,被人忽视了,他着急得发疯,于是趁男同学打篮球时,他跑进场子,抱起篮球就跑,引来大家追赶。大家越追,他越开心,跑得越欢,他成了全场的中心,男同学喊,“韩世楷,你给我停下!”女同学喊,“韩世楷,加油!”“韩世楷,加油!”“韩世楷,加油!”他更疯了,奔跑着,还回头对身后一群男同学挑衅,“追我啊,有本事追啊,快追啊!”可是那群男同学个个气喘吁吁,可能是刚才打篮球跑累了,怎么也追不上他,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恰恰这时,他仿佛看到全班最好看的鞠红娟也在对着自己手舞足蹈,他心里美得像夏天吃了冰激凌,于是转身面对着男女同学,一边招惹着同学们,一边退着跑,忘乎所以之际,一快小石头将他绊倒,还没来得及起来,几个男同学已经扑上来,抢过球,然后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打得他耳朵嗡嗡,眼前金星乱飞,两腮胖了,鼻子里流出黏黏的东西。一个同学打累了,再换一个,骑上来,又是左右开弓,无限的愤怒吞没小孩子的理智,打得他求饶不出声来,还尿了裤子。连续多少天,他见到班里的男同学就打战,他再也不敢惹他们了,他没想到,刚刚获得满足,却被打得吓破了胆子。

果然,那人的皮鞋踢在他的肚子上,他连忙抱着肚子,来不及护住头,他怕再被人家打得尿了裤子,那就太丢人了。

“别打了,乔顺,走吧。”乔玉娇的声音救了他。

韩世楷顺着声音看去,正好碰到阿娇的目光,鄙视,不屑,更要命的是冷峻,疏离,陌生,完全无视。这时有比膝盖更痛的,心痛,那种从小就有的刻骨铭心的痛。

他赶忙爬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灰溜溜往学校门口走。还好,女儿还没放学。

站在校门口那棵大香樟树下,两腿还在颤抖着,踩着厚厚的香樟树叶,他觉得脚下很虚,好像地在往下陷,慢慢地,下面成了无底洞,自己掉进那个洞中,漆黑一片,除了高密度的黑暗有一定的浮力,再也没有什么能托住自己的身子。

难道我们就此结束了?

和阿娇交往,是去她家里辅导覃焕彬之后,看到乔玉娇,他惊得心跳失节,还有这么美艳的女人!他想看却不敢看,只是偶尔瞄一眼,她在那里看书,娴静温婉。看到她的男人,他更心里愤愤不平,玉白菜碰上个老野猪,公理何在?然而,自己有什么资格不平呢?瞧你那副尊容,能娶上刘韵,已经是祖坟上冒青烟了,还敢觊觎这样的美人?然而,不知何时,他发现女人在默默注视着自己弹钢琴,每当韩世楷示范弹奏时,乔玉娇坐在那里,侧过身,目光清亮含情,神情专注,碰到他瞟过去,马上收起目光,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能看到脸上的娇羞。他心里别样的滋味,从来没有人,至少说,从来没有美女这样关注自己。于是,他常常给学生示范,而且选自己最拿手的曲子演奏,家教时间悄悄拉长。终于有一天,女人走到他跟前,亲手奉上一杯花茶,“韩老师,您弹得真好听。尤其是您那柔板和行板的变奏,太美了。”“您也会——也喜欢钢琴?”“我小时候也学过,不多,都忘了。”再后来,他也教她弹。再后来,趁着学生不在跟前,他站在她身后,握着她的手一起弹。再后来,他们就如漆似胶了,尤其是阿娇看她的眼神,欣赏,专注,多情,挑逗,只要他出现,她的眼光就胶着着他,仿佛天地间到处都有他的身影,他没想到家教还有这等美事。在阿娇那里,他找到了自己,找到了在妻子那里失去的自己,找到了从记事以来就向往的存在感,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爸爸,你怎么流泪了?”女儿已经背着大书包站在自己的跟前,奇怪地看着他。

“哦,没事,可能想起你爷爷了。”他一把抹去泪水,领着女儿就走。

本以为风平浪静过去了,没成想,哪个多事的告诉了妻子,还添油加醋说自己如何如何拥吻女子,如何如何被打倒在地,气得刘韵脸色蜡黄,嘴唇发青,强忍着泪水。

韩世凯站在沙发跟前,六神无主的样子,眼睛空洞地看着妻子,脑子里想着,“完了,彻底完了!怎么办?怎么办?”

有了。慌乱的大脑灵光一闪,他前言不搭后语,说,“老婆,她叫鞠红娟,我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她,我那时候就暗恋着她,她是我初中,不对,是高一的同学,转学走了,高三时转学了,突然见到,我就神使鬼差地上前拉她的手,被她的弟弟误会了,一拳把我打倒了。”他为自己的机智骄傲。

“同学?鞠红娟?”刘韵眼泪被憋回去,凤眼冒出寒气,“韩世凯,你编吧,我看你还能编成啥?”

“老婆,我,我真不敢骗你。”韩世凯就要举手发誓了。

“韩世凯,你忘了你电脑里‘最美的音乐’文件夹吗?”

“什么?你,你,你——”韩世凯身子摇晃一下,蹲下,坐在地上。那里面是自己和阿娇的视频,每次在一起,他都会录一段,特别是阿娇看自己的眼神,妩媚,羞涩、热辣、赤裸,潮润,柔情,总是欣赏他,在没人的时候,他百看不厌,没想到被妻子发现了。

“刘韵,我说,我都说。”他嘴唇颤抖着,声音也在打颤。

“我不想听。”刘韵满眼厌恶,然后,泪水终于决堤,两肩一耸一耸。

这是另一个刘韵,印象中,刘韵就是个女强人,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中,从来不哭,只是冷峻着凤眼,不说话。

韩世凯慌了,想上前安慰,却又不敢。

“你忘了,当初是怎么对我说的?”刘韵哭着。

轻轻一问,彻底击垮了韩世凯,锥心地痛。上了大学,他那点二胡功底难以让他像高中那样在晚会上闪光,博得众人的目光。虽然他曾在集会时做出一些怪样子,招惹大家,然而,大家笑完后,又是直接无视他,甚至在笑的时候也有些鄙夷。怎么办?他心里抓狂,便选了钢琴,周末寒暑假都泡在琴房,两年,他没有到美丽的玄武湖,没有到威武的长江大桥,没有到巍峨的中山陵,整个古城都对他很陌生,但是钢琴回报他了,他成了学院晚会第一钢琴手,又博得众多目光的抚摸。他找到了自我,敢于追求心仪的女生。那是一次学院文艺会演,他遇到中文系的刘韵,第一眼,就被她那凤眼迷住,但又害怕她凌然的气质。当他了解到刘韵痛苦的童年,又产生深深的同情,想到自己的童年,感觉他们应该在一起。在一位哥们的鼓励下,他斗胆写了情书,一封没回信,再写一封,二三十封情书,还没有回应,他将“刘韵”文在心口,拍照加情书一起寄过去;然后将女孩的生日,1969年12月15日文在自己的右臂上,拍照寄过去;等到他将刘韵的生肖鸡文在后背上,拍好照准备寄过去时,刘韵来了,说,“你知道我从小就没有妈妈吗?你知道我后妈不给我学费,让我自己勤工俭学挣吗?你知道,我没有一分钱嫁妆吗?”他说,“我都知道,我只想让你幸福,我发誓!”

“这就是你给我的幸福吗?”刘韵没有歇斯底里,从来不会,却更让他心疼。

“对不起。对不起。”

“我们分手吧。”刘韵看他的眼神像看垃圾一样。

“不!决不!”韩世凯跪到妻子跟前,抓住妻子的手,“刘韵,我错了,我改,我改,我已经和她断绝任何联系。”这是实话,那次之后,他还期盼着阿娇再联系他,第二天,他接到阿娇的电话,冰冷冷,通过电话线传过来,冷得拿手机的手直抖,“你把银行卡传给我,我把辅导费打给你,我们再不要联系了,覃焕彬另找老师了。”没给他求情的机会就挂掉电话,他再打电话,已经成了空号,微信也拉黑了。

妻子默默掰开他的手指。

“啪”他死命甩自己一个耳光,随即放声大哭,“你打我也行,你骂我也行,就是不要离开我。行吗?”

妻子又眼泪汪汪,却坚决地摇头。

“老婆,你知道吗?我那天就是想在别人面前显示我与她不一般,显示我的存在,才上前做了个搂腰的动作,没想到闹出麻烦。我打小就被人忽视,我哥,我姐,我弟,都长得像我爸,要个头有个头,要脸面有脸面,就我长得又黑又矮,不像老爸,也不像老妈,我就成了人见人烦的多余货……”

刘韵知道,确如他所说,她第一次去他家,看到那一家人,怀疑他不是这家的孩子,是捡来的,要么是上帝一打盹,遗传密码搞错了。

“小时候,我哥哥姐姐都不带我玩,看到他们对我弟弟那么好,我就嫉妒。我和父母说,妈妈还会说一句,‘他没人跟他玩,你们也带他一起玩。’爸爸说也不说,甚至连看我一眼都嫌麻烦。后来,连我弟弟都看不起我,动不动喊一句‘滚开’,更过分的是,父母先给弟弟做新衣服,然后把弟弟的旧衣服给我穿,我说我是哥,凭什么穿他的旧衣服,妈妈说,‘谁让你没他高呢?’在他们给弟弟过十岁生日时,我想为什么不给我过生日,我就趴在地上哭,打滚,我想让他们重视我,谁知道,老爸一手把我从地上提起来,顺手一筷子打在我头上,我赶忙用手护头,又是一筷子,于是我的手背和头顶都鼓起了两道血印子,我再也不敢闹了。”韩世凯使劲用手抹着眼泪,可是泪水却是源源不断,突然触到妻子递过来的纸巾,他呜呜的像丧家之犬。

“上学,不知为什么,可能嫌弃我丑,嫌我长得矮,同学们也都不愿和我玩,连老师也不正眼看我。记得期中考试后,一天晚自习,我听见教室门开了,班主任进来,拍拍门口第二排的男同学,示意出去;一会儿,老师又进来,在教室巡视一圈,选一女同学,轻敲桌子,示意出去;连续十多个同学被叫出去谈话,不知是批评还是表扬,我想,不论批评还是表扬,哪怕只是提醒一句‘加油’都是幸运的,我期盼着。当教室的门再一次被打开,我看见老师朝我看一眼,我故意不写作业,老师就朝我走来,我的心狂跳,期待着老师轻轻拍拍我的肩头,近了,更近了,我朝老师微笑,老师伸长胳膊,越过我,拍拍靠近墙的我的同位,示意他出去,随后,老师又叫了哪些人,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最终也没叫我。我恨不得摔书砸桌子,或者狂喊,甚至捣同位一拳头,看你班主任理不理我,但是,我不敢,我已经被父亲和哥哥惩罚怕了。”

“起来,别跪着。”妻子轻轻说,已经不是那么冰冷了。结婚后,依靠在他的胸前,确实感觉不到安全,那小身板太单薄,扛不起什么似的,所以自己也就不指望他什么。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同情起他来。

“我就这样跪着,只要你在意我,怎样都行。”韩世凯抹一把泪水,又用纸巾擤鼻涕,他觉得说话不畅,“我想学习好,赢得老师同学的青睐,可是怎样拼命学,还是不赢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跟着村里的二表哥学会了拉二胡,那悠扬哀伤的曲子一下子就吸引了我,我一学就会,拉得很好,便着迷起来,终于在迎新春晚会上,我的二胡独奏,赢得阵阵掌声,老师同学们投来羡慕的眼光,我第一次被人关注,夜里,我的泪水把枕头湿透了。校长、老师都来找我,让我报考艺术院校,还请来专业老师教我,我没有辜负老师,当年就考上本科院校,这在我们偏僻的农村中学是轰动一时的,我的哥哥姐姐补习两三年连中专都没考上,我弟弟连高中都没考上,在招待亲戚们的酒桌上,我第一次看到老爸对我笑了,可是,太晚了,我笑不起来,我的笑被父亲的冷漠杀死了,只有哭。你怎么也不会知道我心里想什么。”

妻子感到眼前的这个人由于那样的经历,钻进牛角,因为被人无视,才想方设法找存在感。可是,他走偏了,他以为只要吸引人们的眼球,就有存在感,因此,他的一系列匪夷所思的行为有了合理的解释。

记得第一次吵架后,她气得不爱搭理,几天不和他说话,他急得满屋乱转,看她坐着看书,他提起笤帚扫地,拿起拖把拖地,弄块抹布在她周围乱擦,她装作视而不见,他就弄出很大的响声;他做饭,她不吃;他焐热被窝,她跑到另一个房间睡;他切菜把手指切烂了,请她给找创口贴,她扔给他就不理会了;他故意在沙发上睡着,不盖被子,弄得伤风感冒,哼哼呀呀,故意呻吟,她骂一句“神经病”,就上班去了……黔驴技穷了,他终于对她大声喊,“刘韵,我想和你吵架!”“吵就吵!”“你说怎么吵?”“随你。”于是他摸到诀窍,只要她不理会,他就喊“我想和你吵架”,吵着吵着,他居然笑了,然后鸡啄米似的点头,承认错误,还说,只要理他,打他骂他都成。她就觉得他神经病,觉得他很贱,越发瞧不起。

感觉到妻子的目光,虽然压得他直不起腰,但他还是心有所慰。“上了大学,我没有白天没有黑夜地练习钢琴,和你恋爱前从没有逛过南京城,我知道自己长得丑,长得矮,如果没有过人之处,没人正眼看我的。和你谈恋爱,我时刻有种不真实感,要不是张辉一直鼓动我,我早就没有勇气去追你。结婚后,我老是看你的脸色,就怕你哪天看不起我,最怕的是你无视我。真的,和你结婚,是我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事。可是,可是……”韩世凯又放声大哭,“我没想到,我居然会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我该死,我他妈的该死!”

感觉妻子的手轻轻摸着自己的脸庞,他猛地抓住那双白皙柔软的手,使劲甩在自己的脸上,“你打我,使劲打!骂我,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后半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我无怨无悔。”感到妻子狠狠甩开他的手,他醒了,抬头看着妻子,发现妻子也泪流满面。

“你要不信,我发誓,我要是不改,开车出门就……”

“够了!”

韩世凯送女儿小蝶去绘画班学习,老师张友军,是他在全市艺术教育研讨会上认识的。张老师提议,他们合起来办班,“韩老师,你看,我这里租的这套房子,还有几间闲着,不如你也过来,你教钢琴,我教绘画,再找个老师教书法,一定能火,现在的家长很重视艺术教育。”

“这行吗?”他不是没想过,但是生性胆小,他怕失败了,妻子更会看不起。

“怎么不行?说实在的,你的专业在学校还不如我的呢,学校有音体美,音乐主要是声乐,美术主要是绘画,你的钢琴可有可无,谁会重视你?还不如多赚点钱,到那时,咱们还用得上谁看得起?”

确实。他一进中学,就觉得自己学的专业又一次使自己被人无视了,你看人家语数外老师,高考占大头,走起路来,就差横着走了,理化生政史地至少也是高考中的选学科目,要拿到C以上,有的本科必须是双B,重点大学要双A,北大清华复旦必须双A+,还有体育专科本科,美术专科本科,音乐专科本科,哪有钢琴本科专科?自己行走在校园里,一点也没有主人公的感觉。

校长要不是外孙女学钢琴,他啥时候正眼看过自己?

“张老师,我怎么看你什么时候都在这里,学校不管你吗?”

“哪有不管的道理?”虽这样说,他还是讳莫如深地笑了。

韩世凯回家和妻子说了,妻子也支持。

但是他还有顾虑,学校如何?虽然他在学校整天没什么事,但不在,组长签到,报上去,大会小会点名抖擞,可受不了。他打电话给唯一的好朋友张辉,张辉三言两语,就让他茅塞顿开。他花了五万给校长的外孙女买了一架小型钢琴,这钱还是那时是乔玉娇给的,他没敢和妻子说。果然校长满口答应,并说要好好教,实现价值,为学校赢得声誉。

他大获成功,赚钱远远超过了工资,这不算什么,关键是,在那公园里小山包旁的几间房子里,他得到了今生最普遍的关注,家长们的目光聚焦于他,是羡慕,是敬佩,是期盼,是感激,仿佛有无数双美丽的眼睛,妩媚,羞涩、热辣、赤裸,潮润,柔情……他在这目光里沐浴着,享受着,干劲十足,一天上十个小时也不觉得累。逢年过节,那些家长提酒携烟,纷至沓来,他喜不自禁,笑着笑着,眼里就有了泪水。从此,他就整天呆在那几间房子里。

校长儿子结婚,居然邀请他参与策划,还请他和外孙女合奏婚礼所有的曲子。婚礼那天,他穿着崭新的西服,系着领带,忙前忙后,联系婚庆公司,指挥学校一大帮年轻教师,迎接亲戚来宾,安排桌次座位,分发喜烟喜糖,燃放鞭炮烟花,然后坐在主席台上,和自己的学生,也就是校长的外孙女一同演奏钢琴,摄影师的镜头多次聚焦在他身上,他占尽了风头。事后,校长的答谢酒宴,不仅邀请了他,还把他介绍给当教育处处长的亲家,大赞他指挥有序,钢琴优美,他喝得酩酊大醉。

 

“韩大师,我的孙子就拜托你了。”即将退休的白主任端着酒杯敬韩世凯。

韩世凯一饮而尽,“放心。”

“韩大师,你这样下去,你这样发展下去,滨湖区的独体别墅就等着你了,到时候可要邀请我们参观。”音体美教研组长大头作揖着。

“一定,一定!”韩世凯说着掏出大把老头票,“服务员,够吧?”

大头慌忙起来,拉开服务员,“我请客,哪能让你掏腰包呢?”

“跟我客气?你挣几个钱?一边去!”韩世凯一把将大头推开。

“大师,谢啦。下次我再请。”大头涎着脸,“照这样看,你一年咋也得七位数。”

韩世凯不置可否笑笑。他想否认,哪有那么多呢!可是,听他这样说,感觉极好。

席间一位老乡哥,是同一学校的数学老师,在一旁悄悄提醒,“没那么多,低调点好。”

“起开!总是管三管四的,你谁啊?”可能也喝高了,韩世凯毫不留情面。

那位老乡哥自讨没趣,再没说什么,喝了两杯,推说有事,提前走了。

 

在校长的帮助下,韩世凯张罗成立了三江市钢琴艺术研究会,自任副秘书长。他掏腰包举办第一届年会,会上,他介绍了研究会的章程,研究目标,安排学生举行钢琴表演,“忙,真忙!”他一直这样说,却喜上眉梢。年会圆满结束,最后的合影是很隆重的环节,五十多人排成三排,韩世凯身着西装,笔挺笔挺,染了头发,一头乌亮,他自然而然地站在第一排中间靠近秘书长的地方。

热热闹闹的人群总算安静下来,阳光柔和地照着一张张笑脸,有精神矍铄的,有稚气未脱的,有靓丽妩媚的,有沉着坚毅的。

“哎,请前排左数第四位先生到第三排最左边。”专业摄影师看看镜头,突然做出调整。

大家都看向韩世凯。

韩世凯怀疑听错了,用手指指自己鼻子,“Me?”

“就是您。调整一下,画面更协调。”摄影师解释。

韩世凯看看身边的秘书长和会长,二人都冲他点头。他脸上的笑容没来得及收敛,僵住了,不三不四,不尴不尬。

“好——吧。”他往前一步,再转身,和身边的秘书长、会长、副会长一一握手,又向大家挥手,之后站在最边角处。

“大家请——注意!”两个声音同时响起,镜头一闪之际,摄影师看见韩世凯边喊边挥手,还做了一个搞笑动作。

                                                        2021年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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